Part.10.『乌冬的记忆』
合宿的日子过去了四天。
在第五天的清晨,第一次有学生接近了中央区域如同幕府式的建筑,据说远月特别为研究『日本传统皇家料理』的研究者们修建了这样一个幕府,在这行宫般的巨大建筑物中,研究者们也完全按照幕府时期料理人们的生活方式进行着每一天。
直到现在,依旧有很多研究者坚持认为只有将全身心都投入日本传统文化中,才能创造出优秀的日本料理。
围观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昨天半夜所发生的一切在清晨降临的第一时间就在学生中传开了——在他们还在为食材所苦恼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完成了考核的料理。就像堂岛在食堂所宣布的那样:“为期半个月的修行,却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只是,五天的时间对于他们而言也实在过于夸张了。
而在老师的眼中,这第一次『地狱式』的训练也是正式拉开优秀者与平庸者的第一条鸿沟,在此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将被无限地扩大——远月就是这样的一个学校,优秀者在这样的氛围中会更加优秀,相反,平庸的人也会坠入那无底的深渊中,甚至对于料理的自信与热情也会随之消失殆尽。
以堂岛为首的品尝者已在会厅内恭候多时,从他担任绘里奈与爱丽丝老师的那一刻起,他就隐约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在他们之前,修行时的最高纪录为7天,是由第79届远月十杰第一席,现任巴黎的法国料理店『SHINO’S』的主厨——四宫小次郎所创下的。这次修行唯一出乎他意料的,大概就是绘里奈会和爱丽丝成为一组的成员。
不只是她们,一直以来都对时不时关注着两人的堂岛很清楚,她们两人的跟班也都具备极为优秀的料理天赋,如果不是时刻跟随在两人的身后,他们也必定会成为初中部中极为耀眼的存在。
爱丽丝将四个汤碗端上了饭桌。
评审席除了他之外,还有日向子这种浸淫日式料理多年的优秀厨师,另外两人也是日本首屈一指的日式料理评论家。似乎是听闻了绘里奈就读于这一届,一些料理界的名流也开始逐渐活跃起来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远月的未来属于薙切绘里奈,而一个料理人的界限,在她尚且身为学生的时候就足以看出一二了——品尝的同时也是评估的过程。
“诶——你是……”爱丽丝瞪大了眼睛,放下碗筷后,她不由地走到了日向子的面前——“你是那个神社里的巫女!”仔细观察之后,她最终下了定论。
“神社……巫女?”对于爱丽丝的话,堂岛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按照学校的安排,日向子的确是负责神社后鱼类食材的试炼没错。
“看到神社后,忍不住扮演了一下巫女——亏了你现在还能认出我来,不过你居然是和她们一组的吗?”日向子眯眼笑着,绘里奈身后的紫发少女,以及爱丽丝是先后两天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只不过没想到她们竟然会在一个组别中。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过于优秀的人之间会产生相斥的气场……大概?
她不由地沉思起来。
“既然是你们的料理,那我可是要稍稍严格一些了。”堂岛打量了一下盖着盖子的汤碗,他能感觉到汤碗内不端从缝隙中溢出的热气,但除此之外,他竟然没有嗅到任何的香味——这种风格完全不像是绘里奈与爱丽丝这种追求华丽料理人的作风。
“竟然是……白水煮乌冬?”
坐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语气充满了惊讶——“虽然是『自创料理』没错,可这样也太过草率了吧!”
堂岛紧紧盯着爱丽丝的眼睛,但从她一如既往的笑容中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摆放在面前的乌冬面确确实实是白水煮乌冬——清可见底的汤汁,连一片修饰的菜叶都不存在——就像每天晚 上食堂中供给学生的料理一样——无论是香味、色泽,呈现在品尝者眼前的是『无』的感觉。
“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他不由地问道。
“非要说什么的话,就请大家一根一根地品尝吧。”
“一……一根?”堂岛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终于发现了乌冬所透露的违和感——每一根面似乎都要比普通的乌冬粗上一些,他之前还以为是因为煮的原因导致乌冬本身膨胀了。
“这个口感是……柔软香脆的口感,使用的是上等鸡胸肉,翻炒的火候也恰到好处,肉块在触碰到牙齿的瞬间就仿佛自己碎裂开来,这个味道,是照烧鸡块吧……甜与辣的酱汁在口中蔓延开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拥在怀里一般,完全无法抵抗那种温柔与热情啊——”
“你在说什么啊,乾主厨……这个味道明明是由不同刺身拼成的绝妙的拼盘,就像是刚刚捕捉的最新鲜的鱼类做成的刺身,柔嫩的质感,就像是随时会在口中融化一般,恰到好处的酱油与芥末的味道伴随其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乌冬面里形成这样的口感……”
“铁板……这样具有冲击力的味道是铁板牛肉没错吧!”
“没错哟,每一根乌冬里面,都藏着截然不同的经典日式料理。”
“怎……怎么可能?”中年男人的筷子几乎都要从手中脱落了,在他这么多年的美食评论家生涯中,都从未品尝到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料理。
而面对截然不同的评价,堂岛不由地闭上双眼。
——这碗乌冬面之中,绝不仅仅是料理间的变化。咀嚼的第一瞬间所产生的冰凉之感,就像是一瞬间来到了冰雪之巅,而那几乎中断了他思绪的冲击感之后,北极贝原始的、带着微甜的鲜味就体现出来了。
那转瞬间的错觉让他仿佛并不在这喧闹的会场中,而是在环境优雅的高档日式自助料理店里,他眼前的,是制作精细并且整齐排列着的日式料理。
——这是一道完全意义上『每一口都能产生全新的、截然不同体验』的料理。仿佛所有经典的日式料理都藏在了这碗普普通通的乌冬面里,以至于曾经作为爱丽丝老师的他,不由得又记起了那个时候爱丽丝所拿出的那道鸡蛋料理——那时只是火种般的光芒,此时此刻已经变得如此耀眼了。
从每一根乌冬中,似乎都能看见绘里奈的身影,她与爱丽丝在阔别了这么久之后,终于用这一碗乌冬面对他诉说了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而这,也是他曾经教会她们的——说不出来的话,就用料理告诉对方好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想出这道料理的。”
“是寿司哟——寿司就是把各式各样的食材包裹其中,而不同的食材又会让寿司产生不同的样貌。”
——就连灵感,都完完全全符合这次题目。
“没有理由不合格。”
最终,以评委的全票通过对绘里奈等人的修行画上了完美的句号——除去开始的两天,这四个孩子仅仅通过两天的时间就端出了这样一道让他们都不由为之一震的料理,或许这种感觉,只有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远月的堂岛能够感觉到吧——那是连他都不曾见过天赋,并且拥有这种天赋的两人,竟然都背负着薙切家的名号。
“如果说对你们而言还有什么建议的话……那就是日后要好好锻炼身体啊,绘里奈、爱丽丝,你们的体力实在太不像话了!”
“我已经猜到了你要说这句话了!”爱丽丝比划出胜利的手势。
“完全不想锻炼身体啊!”这是绘里奈对他的答复。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能够支撑你们料理道路的也只有你们自己对于料理的不断摸索,以及用你们的眼睛、舌头、身体亲自经历有关料理的一切。
这或许也是他的遗憾吧。
或者说,是全部远月的老师都或多或少地承受着的遗憾。
因为身为两人老师的他,居然无法在料理的道路上为她们提供更多的建议。
毕竟对于一个料理人而言,远月只是他们料理道路上短暂的一站——优秀料理人对于料理的理解,那是绝对无法通过教科书来传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