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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三年，逆臣魏寒长子魏长林戴罪封疆，出守蓟州边境。翌年，胡人南下，蓟州防线一溃千里，魏长林殉国，帝怀罪自责，不问朝政，退隐深宫。
大厦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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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呀！”小孩子不懂尊卑有别，稚声唤着，追着小皇子的衣角。
被叫的人回过头，笑着扶了一把面前的幼儿:
“急什么，仔细摔了。”
“嗨！”小孩儿一抹脸，露出鬓边一小片没涂上去多久的药膏，“摔了也不怕，我爹天天把我往军营里恁，大伤小伤多了去了，只有哥哥还这么疼我！”
大一点的孩子笑了:
“怕不是你又淘气，惹得王爷不悦，这才罚你。虎父无犬子，你爹为你好呢。”
小孩儿听了这话吐吐舌头:
“哥哥惯会讲大道理，我听不懂！”
“听不懂？长大了就懂了。”对方笑着一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走吧，带你去贵妃娘娘宫里吃茶点，王爷和父皇谈军务，今晚你就在宫里和我歇了如何？”
“好呀！”

2.
“嘿，干什么的！说你呢！干什么的？！”
肩膀上骤然被推了一把，胡子拉碴的乞丐踉跄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轮，迟钝地酿出一丝惶恐，望着面前耀武扬威的卫兵，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军爷……军，军爷……我，我……”
他吞了口唾沫，面颊肌肉颤颤地抖着:
“魏将军……魏、魏长林和他老子一样打了败仗，我们当兵的没地方去，没……”
他没说完就被面前人啐了一口:
“呸，我道是谁！原来是姓魏的逆贼手底下的逃兵！”他轻蔑地笑了，“魏长林和他老子一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带出来的兵也是一群窝囊废！滚！快滚！”
“军爷，放我进城吧军爷！我……我就是讨口饭吃，我一家老小都死了军爷……军爷！”那人不断地磕着头，头皮在沙石地上磕破了，点点血迹混着泥水留在脸上，显得可怖又可怜，“我哪敢生事……我一路逃难命都去了半条啊军爷！您赏我一口饭吃，放我进城吧！”
“我管你哪年死爹哪年去娘，这门老子说了算！再纠缠小心……”
他正和门口盘查的卫兵撕缠不休，不防远处金鼓鸣响，只听得内官长长的，中气十足的声线:
“将军到——”
铁骑之声破空而来，那卫兵连忙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俯身行礼，他连滚带爬地趁机混进城内，望着漫天沙尘中那策马扬鞭的将军一闪而过的侧脸。
“呸，晦气，晦气！”那卫兵转头看不见了人，知道对方是趁机逃了，只得嘟囔，“那贱骨烂皮的老乞丐，背时害运的***，偏生在这时候惹人讨厌！惊扰了将军过路可怎么好！”
“爷，这又是哪位将军呀？”身边的小卒狗腿地问。
“嗨呀，你不知道，这不是新派去雍州的……”那卫兵努了努嘴，拇指一翘指着上天，“钦点的呢，听说是武举状元。”
自打魏长林去年兵败，战线一退到雍州，胡人占着蓟州粮仓有恃无恐，频频南下打秋风，雍州是次边，城墙都没修起来就被摁着打了一冬天的仗，换了得有三四茬守将，朝廷也是慌了，紧着往这地方派人，大梁国运全压在这一口气上。
那被骂的乞丐找了个墙角蹲下，一抹脸叹了口气。
“大梁可真他娘的，没人啦……”他念叨一句，摇头晃脑地哼起了京城的旧曲儿，惹得过路行人纷纷嫌恶地让开身。
“揽月台——销金窟……照玉楼、酒醉骨……十二重楼九曲连，庚虎循环餐绛雪……”
武状元……啧啧，没领过兵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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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定北王魏寒，军情不报，擅自出兵，以致蓟州兵败，其罪一也。
“勾结胡人，谋逆叛国，全境不战而退，其罪二也。
“唆使其长子魏长林，混迹京都，蛊惑君上，其罪三也。”
“哥哥……哥哥！怀州哥哥！”那时候的魏长林不过十三四岁，下着大雨跌跌撞撞跑来，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满身泥水跪在殿外，哭道:“哥……太子殿下明鉴，不是我爹——！不是我爹！”
他哽咽着磕头，一下下在青石板上撞出声响，又转瞬被大雨掩埋。
那天梁怀州站在殿门前看着他对自己下跪，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不是我爹”。
他隔着一层珠帘看着魏长林冻得青白的手指颤抖着要抓住自己的衣摆，最终在冷雨里又一寸一寸地收了回去。
“……意图合谋三皇子篡国，其罪四也。”
“长林哪。”他听见年少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长林哪。”
他收回手，珠帘合拢，叮当碎响。

4.
仲春午后的空气潮湿闷热，内宦小心地为皇上扇着轻纱团扇，梁怀州在榻上却睡得并不安稳。
他面前一会是定北王沾血的头颅，一会是魏长林含情的目光，再一会，是他的父皇严厉的眼神。
“长林哪。长林哪……”不知道是谁从岁月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在梁怀州耳内绕成延绵不绝的回响，他骤然起身大叫:
“……魏长林！”
——魏长林。
“皇、皇上……”那小太监吓得掉了扇子，刚要去扶就被九五之尊一把抓住手腕，“魏长林在哪？！他在哪？嗯？！”
“皇上息怒，皇上……”那小宦官还年轻，看着梁怀州满眼血丝，蓬头乱发，吓得只会磕头，“魏、魏将军……去年殉，殉国了呀……”
“殉国……”梁怀州两年过去更加羸弱，听到这两个字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傀儡，这时候仰回榻上，在锦绣簇拥中神色衰弱不堪，他冷笑，一字一顿，“魏长林从来不会殉国。”
“他殉的是他自己。”
“……他是给朕脸色看！”梁怀州骤然发怒，把一旁小几上的茶具果品一概扫了下去，“——他给朕脸色看！”
宫人跪了满地。梁怀州宛若癫狂一般赤脚下榻，踉跄着双手撑膝和那宦官对望:
“……我是谁？”
“皇上，……您是皇上，皇上啊……”那太监吓得直往后缩，愈发低了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怀州仰天大笑，“我才——不是皇上！”
“不是皇上！我不是皇上！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手舞足蹈地转了半圈，踩到自己的袍角，绊倒在地，露出中衣下瘦骨嶙峋的脊背，看上去那样可怜。
“我不过是，被困在笼里的金丝雀儿，是大梁江山的一条虫。我逃不出去哪，长林……”他吃吃地笑了，又念起魏长林的名，语调似悲似笑，阴郁非常，“长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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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最后一更啦～（谁管你更不更啊喂）
5.
“皇上这回是真疯了吧。”来人陷在太师椅上，一旁的侍女拿着绣帕替他擦汗，他命人开了窗，似乎还嫌气闷似的，不住地喘着气，“两年没上朝了，搁在深宫，不死也要疯啦。”
屏风后的人影不答，似乎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问:
“二公子，点出去守雍州的是谁？”
被唤作“二公子”的是抚宁侯家的二少爷，从小在富贵乡里被养出了一身膘，整个人闻言一怔，怪笑道:
“怎么？你竟不知？”
那人不瘟不火:“小人整日闲在宅里，哪里有二公子见多识广。”
“就是那谢侯爷家的老幺嘛，名唤谢——”他想了想，“谢景清的！”
“景雨初过爽气清，烟波荡漾画桥平。”
他一咧嘴:“文雅人哪！”
“二公子提醒，我也想起来了，说是那个有名儿的谢家老幺不是？”那人在屏风后轻轻笑了，“从小不爱读圣贤书，偏好舞枪弄棒的，京城贵人传遍了，把谢老爷子气得不行？”
“对，就是他。”那二公子粗鲁地一笑，“他生母是当年谢侯爷从关外逮回来的胡姬，生得那身段儿，啧——这个你知不知道？”
“哦？这个我可不知道。”那人一展折扇，似乎有点儿讽刺又有点趣味，“现在派他去雍州，跟他母族干仗去了？”
“嘿，可不是么！”对方一口闷干了茶，“我看朝廷气数长不了啦！”
“如果真是他，那也未必呢。”那人轻轻呢喃，眸中浮起一丝别样的意味。
“定北王都叛了国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行的？什么都行。”
他一字一句地念着:“什么都行。”

6.
“西街口征兵呢，你知不知道？”
“知道哇，这有什么不清楚的？雍州的仗打成那个样子，现在征兵，可不就是去送命嘛！有谁去呢！”
“打扰这位小哥，是西街口征兵哪？”身前猝不及防地拦了个乞丐，一身破衣烂衫勉强遮羞，裸露的皮肤上全是斑驳交错的伤口，说是“落魄”都不足以形容，非要描述，恐怕只有一个“惨”字。那人吓了一跳，赶忙往旁边躲，“是是是，你给我离远点！”
“谢了。”那乞丐疯疯癫癫地笑起来，抬腿走了。
呸。
一辈子，全他妈栽在沙场上了。
“你叫什么？”前来应征的人少之又少，那登记的小兵头也懒得抬。
“常林。”他低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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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不忠不孝！你看我今天不扒你一层皮！”定北王提着一根马鞭就抽了下去，魏长林脊背一抖，没吭声，“你爹是当今朝廷唯一一个异姓王，你从小就在宫里混！现在你说什么？你个皮痒的不想参军？我呸！我魏家为朝廷打仗几十年，门楣底下没有你这样的**！”
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印，魏长林任由他爹把自己抽成个烂筛子，死活不松口，咬着牙道:
“我就是不参军！”
树大招风，出头的椽子先烂，定北王，太风光了。
魏寒又怎么会不懂？但他还是一鞭接着一鞭，从自己亲儿子背上刮下血肉。
“哎呦我的小爷，您何苦跟王爷犟呢？”前来探病的军医一看见那血肉模糊的脊背就倒抽了口气，连忙拿出药粉。
魏长林咬着枕头角，打死不喊疼，很快就出了一层冷汗，那医官看了看小孩煞白的脸，笑着一拍他脑门儿:
“嘿嘿，我是军中最好的医生啦，王爷亲口把我叫来的，”他像个长辈似的捋捋魏长林的头发，“你爹疼你呢。”
魏长林心里骂了一声，没吭气，心道:
提携玉龙为君死，没辙哪。

个人感觉不错，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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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哥哥，你往后登基了，我就做你的大将军！”魏长林走在梁怀州身边歪头笑了，少年人眼里满是清风朗月，梁怀州回过头勾起唇角:
“挨了揍才几天哪？这么快就改口了？”
“改了改了，”魏长林有点发窘，脸红道，“我爹说魏家满门忠义，我可不能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梁怀州持卷大笑。
你看看，这样的“大道理”，不是说懂就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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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漏了一小段，补发）

加油

本来只想写个小短篇，为什么我总要给自己挖坑这个篇幅又打不住了，果然应该整个大纲的(｀∀´)Ψ

写到一半发现没搞感情线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7.今晚最后一更啦（自说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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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林，你恨我么？”昏昏夜色里只有宫灯摇曳，血色模糊视线，魏长林看不清梁怀州的表情，只听到他轻轻淡淡的声线，和月色一样凉薄。
而他问的问题那么可笑，其实不值得问，也不值得答。
“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为什么？！”他从充血的喉咙里磨出嘶哑的低吼，“我父母兄弟……尸骨未寒——！梁怀州——你有何面目见我？！”
内侍不敢再听，替他们关上了殿门，月光被隔在屋外，黄晕的灯影拢着两人。
魏长林满身是血，被麻绳捆缚跪在地下，他不屈地昂头，满目寒芒如同钢针一般刺进梁怀州眼底。
对方笑了，带着些责备口气:
“长林，往后见了我，应称陛下了。”
少时情意如云上影水中烟，轻轻一擦，就散了个干净。
只剩下君臣有别。
梁怀州在他面前蹲下来，语调平静:
“定北王叛了国，朕为你魏家留了种，长林，你不该谢恩么？”
魏长林闻言仰天大笑，喉咙里噙着腥甜的血，而他笑得直抽搐，状若疯狂，一字一顿:“梁怀州，若我父王叛国，你那一窝朝臣便当拉出去喂狗！”
他忽地柔和下来，眉眼间依稀可见少时顾盼神飞的风流，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疏和:
“陛下，你且等我来杀你。”
“我半生坦荡，唯一后悔的就是……”他又笑起来，却住了口不再多言。
唯一后悔的就是，往年几分光风霁月，五分给予河清海晏升平世，五分匀向那执笔天下的梁怀州。
你也曾在我心中与这山河同轻重。
皇上啊，你志在股掌弄权翻云雨，我魏长林不忠不孝，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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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整不了了整不了了，强拉感情线莫得法子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