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学厨记……
狗子其实打小就没怎么吃好过。
狗子到了初中才喝上了完达山。
以至于狗子在十岁前洗澡都是低下他的锥子脸就能看见自己伶仃细小的肋骨。有多少根呢,他说他没数。
狗子给我说啊,不说海鲜了,那时的内地人根本不懂海鲜这两字。即便干海带,也是九十年代才吃上。更别说鸡牛羊了,鸡是过年的压轴,牛羊平时基本看不到,就是猪肉,狗子幼时也是一周才能吃上一回的。若是哪天下学,谁家炖了肉,狗子在离房百米处就能闻到。那天如果顺风,狗子鼻腔识别这肉味的距离还能更远。狗子给我说啊,煮五花肉的味道是清水葱段加老姜,煮猪头肉的味道是稍带一点油腻的腥膻,煮棒子骨与蹄髈则是裹挟着海带味道的浓郁,虽有些许不同,但它们都有一个特质,那便是香。若是哪家正炒回锅肉,那要了狗子的命了,狗子的鼻翼会使劲抽抽,狗子的脑壳里会滚动播出许多彩色画面。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长着碧绿的蒜苗纤翠的火葱嫩嫩的青萝卜,油腻的条案上摆着红白相间的坐墩五花排骨肋条,坐墩尽头还有一根带着稀疏毛毛的小尾巴,它们调皮的嬉闹着,它们热情洋溢的交织着,它们叠翠层峦色彩斑斓。它们太调皮了,一路打闹着一路嬉笑,一不小心,它们便烙进了狗子的身体,成为了狗子这半辈子的记忆。它们常在夜深人静时排着小队走出狗子脑海,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它们对狗子说,狗子狗子,嗯哼嗯哼,你看你看,你还是忘不掉……
嗯呐嗯呐,狗子有些尴尬。
狗子说,那年冬至,父亲买了一个羊头,狗子站在羊头边看着羊头被烟熏火燎至表皮褐黄冒起了泡。狗子看见父亲回家把羊头放在水龙头下用菜刀使劲儿的洗刮,狗子说,羊头变得很白,羊眯着眼半咧着嘴支棱起两个小耳朵露出几颗牙齿,好像在微笑。父亲把蜂窝煤炉捅开,添上两块新煤,拿羊头煮了萝卜汤。姜是窗台上晒焉的,葱是花盆里揪下的,一气儿煮到最上面那块煤都白了后,父亲把羊头捞出,就着腾腾热气扯出了一盘子羊头肉,再把炉子添上新煤将骨头放进汤里继续熬。那天的狗子美美吃上了人生第一顿羊肉,还喝了浓浓的羊汤。父亲端着酒杯眯着眼咂巴咂巴,母亲絮叨着布票粮票,十五瓦的灯泡映出半屋昏黄……那个羊头五块钱,父亲给的是一张炼钢工人,很新很新,是父亲才发的工资,狗子说。加了小葱的羊汤真香。
狗子说,他还偷过楼下邻居的两颗蛋,他说那个叫真真的小女孩在门缝里惊恐的看着他,两只眼睛忽闪忽闪……他与母亲在小桌上一起享用了有两颗皮蛋的美妙晚餐,母亲很疑惑哪里又冒出来了两颗蛋,狗子坚持是他在旮旯缝里找到的,母亲没说话。结果不意外,第二天的狗子捧着被揍红的脸去真真家里还了蛋。其实修狗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狗子只是因为馋……
于是狗子的外婆对狗子说,狗子呐,你那么馋那么瘦,去学厨吧,以后天天吃肉,饿死的炊事员都有三百斤……于是狗子去了,带了一床被子一只枕头一个水杯。水杯是狗子斥巨资吃了橘子罐头icon舔干净的玻璃瓶,铁皮盖子与玻璃漩口严丝合缝,可以拧很紧,灌满开水后即便倒立着水也流不出来,挺不错,狗子给我说。
那是三十年前。成都梁家巷的红花饭店,学校的上面是荷花池,旁边是鼎鼎大名的火车北站,那时的天空常下着蒙蒙雨,迷离且灰暗……
如果你们看见那天的街上有个穿着皮马甲花衬衣戴着红白领带捧着一罐头瓶子茶水故作深沉的瓜娃子,那就是狗子了,请替我向他打声招呼,嗨,狗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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