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谣言》
● 〈欧文·斐迪南〉
年幼时,我曾与裴迪南先生有过几面之交,当年他还很年轻,谈吐相当有趣,既不严肃也不会老套地讲着规矩,也许和他那时还未结婚有关,父亲总说男人总是会在结婚后,孕育出子嗣后变得古板严肃,小时候我还会追着父亲身后问为什么?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那是他们将婚姻比作坟墓的可悲原因。就比如现在的裴迪南先生,他如今是完美的好好先生,儒雅的绅士,一位合格的父亲。要问裴迪南先生的过去呢,说实话,那是连我都觉得荒诞不经、难以启齿的曾经。
“他年轻时做了好荒唐的梦,以至于后半辈子都被自己的梦囚禁着。”
我父亲讲,裴迪南先生年轻时好荒唐,因为所谓的梦想而离家出走,成了N城里随处可见的赤子,一个无业游民。他的家族在N城的身份可以说是举足轻重,而裴迪南先生恰好是家族的独子,他在家族中总是不自在的,接受着他人无可比拟的尊重以及奢侈的生活,同时也失去着自由,以及失去选择自己喜好的资格。他很痛苦,独自一人在黯然的低语中抗争,他比这座金镶棺材里的人都要清楚——某一天,他的羽翼若未完全丰满,那他即使不做选择,也会被推动着去做不愿的抉择。一票否决权的决定与否不紧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是未开启的潘多拉魔盒,有着无限的隐患。
于是他就在成年礼的晚宴上与家族里的长老撕破了脸皮,裴迪南先生曾经也是个悠然自得的人,在他肆意挥霍特权与上位者的耐心时,在他还未触及逾越尺度的界限前。笼子外还是笼子,锁链褪下后露出的齿距是抹不去的。梦想是像泡沫一样的玩意,被戳破时却像是玻璃破碎般刺耳,又或者以更确切的形容是——皮肉上被硬质马鞭抽打所产生的响声。往日的纵容与荣宠成为了糖衣炮弹般的存在,那些诱人的、灿烂着的笑也成了恶毒的诱饵。都在诱惑他沉溺,一棒子将他击昏,希望他下沉,脱离不了桎梏,沉底之后变为忠心的傀儡,一辈子替荣誉卖命。像是走着钢丝的人,他只有往前走,而身后是过去,身前是尚未探索的未来,脚下是漆黑的空洞。
这便是他逃走的理由,他惧怕着家族的选择,控诉着这不可拿捏的自由。裴迪南先生若放在罗曼蒂克小说中,必然是落魄时期的有志青年,他的性格与身份都是令女性动容的男主角标配。也就在那时,裴迪南先生遇见了自己的初恋,如同温床般的梦,难以割舍的梦。那是一位极漂亮的小姐,裴迪南先生说她是明朗的女子,如烟云的问讯,玉米的缨穗,既如燃烧的风帆弛聘海平线般热情,又如雨后的野百合簇拥玫瑰般美好。
更重要的是,那是除了离家出走外,裴迪南第一次自己选择的恋人,如果不逃走的话,他的初恋这辈子都只能是自己的未婚妻。故事的结局往往事与愿违,裴迪南先生与父亲总是把结局的前奏抹去,不告诉我他们到底为何而分离,那位初恋小姐又去往了何方。不过我想格瑞丝的母亲绝不是那位初恋,裴迪南先生也不是个合格的恋人。少年人的狂热若非因为遗憾,我很难想象年轻时那样多情的男人会一直记得十八岁的初恋。
十二年间,他与父亲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今年父亲准备回N城的老宅休养,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只好陪同。凑巧的是,裴迪南先生准备带着格瑞丝来镇上度假,他提前寄来了信,说是苦恼于住宿问题,正好父亲离开宅院回空荡荡的,裴迪南先生来了就不至于少了人气,便将房子租给了他。
临行前,我领着他去与未来的邻居见面,他的邻居是位相当厉害的女人,所以我提前给裴迪南先生打了预防针。
“我祝福你,愿你经得起长久的离别、种种考验、吉凶未卜的折磨、漫长的昏暗的路程。依照你的意愿安排生活吧,只要你觉得好就行。”
送别时,他拍着我的肩膀,声调平稳,眼里含着希冀的光。
我却很明白,他祝福的你——并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