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怎么发一个就被删发一个就被删

破防了，死活发不出去

一
社长鸿雪建立文学社，其初衷是为喜爱文学艺术创作的人提供一个展示自我与美妙创想的舞台。然而在公司之中，此类文学社并不受人欢迎，人人忙着赚钱，要么为了自己如高塔般伟大的人生添砖加瓦，要么为自己一事无成的生活添砖加瓦，两者似乎没有不同，但人们似乎都已失去了对于艺术的热爱——尽管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否曾存在过。
鸿雪就这样相信这种东西，相信艺术，相信热爱。她的脸上总带着冷漠讽刺兼而有之的笑，虽不知道其中哪个是真的，但那都来自于她对于艺术的热诚。这热诚有时就像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狂热——总之，作为文学社社长的鸿雪要招人。
这不是新鲜事儿，无论如何，一个地方的一个社团如果只有一个人未免太过可笑愚蠢。人多了就意味着社团朝气蓬勃，意味着会有多种思想碰撞、会有好作品产出。作为社长的鸿雪喜欢这类作品，无比欢迎。所以她挂出招牌，上写：欢迎一切热爱文学之同好共谈艺术之美。
阿芙朵嘉之名令人心向往之，不论是为了那长裙之下娇美身材也好，还是其特有的辛辣老练之笔触也好，来的人也确实如之前所说：热爱艺术的人不多。但喜欢漂亮女人，爱其美丽容颜的的一定很多。
这让阿芙朵嘉·锐笔，也即鸿雪感到失望。
她一个个把慕名而来的人劝回，时而慵懒，时而愤怒，时而冷酷，只是第一天就令她身心俱疲。她也不止看这些人的目的，也看作品，不过最后想来倒不如不看，就像炎国那边赌石头里有无翡翠，如果不赌，至少石头壳子还是好看且令人遐想的，但真切开，石头就只是石头了。
鸿雪劈了一天石头，最后终于找到了两块不是石头的东西。
一块是铁矿，哪怕不太值钱，在鸿雪看来也比石头好多了。另一块是黄金，值钱，还给钱，让鸿雪刮目相看。
铁矿是博士。至于黄金，是银灰。
博士不热情、小心，因为知晓自身价值所以自我评价不高，颇有自知之明。
银灰专业，水平极高，即使受鸿雪看重也仍然谦逊有礼，认真努力。
两者的素质不错，鸿雪为此感到欣慰与解脱，她目前没有了再招人的打算，毕竟重质量后才有资格重数量。于是她把牌子撤了，拽着博士和银灰进了会议室。

初次开会气氛不错，作为社长的鸿雪制定了文学社的各种规章制度，同时还有未来的许多企划。她在会议上宣布要做大做强，再现文学艺术辉煌，这句话让博士忍不住笑出声来，但鸿雪的眼神比刀还锋利，他只能抿紧嘴，偷偷瞄了一眼隔壁的银灰。
银灰笑得要比他优雅。
鸿雪没办法，她把发火的时间用来给博士还有银灰讲其他事情，例如进入文学社后会定期要求供稿呀，写得好的会由她投给罗德岛内部报刊发表、甚至配上精美插图呀，如果可以请务必多找几位写得不错的来入社呀，等等等等。
博士只听到供稿和写得好的会给插图，银灰听完则拍了一张黑金色的银行卡，表示这是他和博士的入社费用。这句话让后者悻悻的缩回手——也有可能是庆幸，毕竟博士没什么钱，总是入不敷出。
话至此时，大概无话可谈，鸿雪感谢金主大大给钱，同时督促博士在一周后交稿，题目不限，但是不能写成屎。对于银灰，她说她很期待那篇稿子的后续，最好不要是什么诡异的发展，否则她一定会和他打一架。
银灰苦笑着先走一步，博士则看着满脸写着“快滚”的女人，灰溜溜的出门，直到离会议室好远好远才终于发出第一声呼吸。
他没有扭头去看那道紧紧闭合的门，只是在想：鸿雪和我不是朋友了吗？

二
博士和鸿雪其实很早就认识了，不过那时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太足。
博士觉得鸿雪很厉害，而鸿雪认为博士只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蠢蛋。
按理说这样的两人成为朋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残酷点讲，鸿雪讨厌博士是因为不信赖。因为她姑且是个经常内耗，甚至习得性无助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通常会感情沉重而不自知，最后给她人带来困扰。
鸿雪对自己有如此之认知实在难得。于她而言，所有一切都有其限度，或者说耐受度。防弹衣防弹但总不能对它一直开枪。鸿雪觉得自己如果是枪的话，那一定会比任何枪都要弹药充足。
这样一来肯定有的，那个博士——她认为着。
所以允许其走入内心是一件高成本且无意义的事，连消遣都算不上。
鸿雪没有对他敞开心扉，即使现在也没有，过了很久之后也不准备。
不过大概因缘际会，也可能是出于无形大手催动，倘若没有，荒唐的故事也周转不起来。
阿芙朵嘉在四年前的某一天把自己的稿子丢给了他，要他看看。
她并不求对方一定能说出什么特别的感想，让他看只是出于糊弄对文学作品一无所知的外行人、并想要听取对方傻乎乎夸赞的功利心理。倘若对方看不懂，那就无所谓，倘若对方看懂并夸了自己，日后再有就让他接着看。
如果他看懂却说写得不好，鸿雪也做好了一拳把他锤进地板里的准备。
而那时的博士说：“阿芙朵嘉小姐写得比我好多了，在你面前，我写的东西像是笑话。”
他说完，呜呜的哭了起来，眼泪掉了很多，让阿芙朵嘉慌张，心烦意乱。连捏好的拳头都松开了。她很不开心，但是脸上最后还是得憋出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像样的微笑说：
“行啦行啦，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她不清楚自己一个乌萨斯人为什么会把炎国的谚语说得这么熟练，可能是因为乌萨斯语的表达效率不如炎国话，可能是因为这边的炎国干员喜欢这样锐评她。总之她一边尴尬到想吐一边又不得不维持着温和的人设，一言一行都仿佛被情非得已这四个字润透。
“我还不知道你也在写作。”鸿雪继续说，“在我看来，能认真产出作品就是好事。再说文学亦有受众，喜欢你的未必喜欢我，反过来也一样。所以完全没有争优劣的必要。”
这完全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套话，除了骗人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鸿雪知道，写作是需要天赋的。能准确脑中构建出自己所需要的场景事物是一种天赋，而把那份抽象的概念转化为切实存在的文字又是一种天赋。
她看过博士的作品，其中哪一个都体现不出来。她对博士也没信心，也没什么想要相信的成分。但便宜话漂亮话总归人人爱听，说出去怎么算都不会错。
鸿雪有些厌恶这样无意义鼓动着博士的自己，所以她说完就兴趣缺缺，告诉他好好加油，如果之后还有作品，也会让他看——他的自己也会看——但概率大小，只有鸿雪自己知道。

四年之后，她突发奇想要办文学社，原本她也只是想要碰碰运气。有人无人都没关系，她有认识的校对员、审稿员还有画师等等，组合起来快要成为一条标准生产线。换句话说，鸿雪其实做好了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做个文集出来的准备。
但博士来找她了，他给自己交了稿子。两人已两年未论文学作品，再看之下，她还有点怀念对方分不清“的地得”的小毛病。
至于文笔，鸿雪也只是说了还行，其他没有多说，兴许是她觉得那个会因为看到好作品而自卑落泪的家伙变得有点陌生了吧。
比起这个，鸿雪还是更喜欢银灰的故事。其中充满着她感兴趣又完全猜测不到的发展，富有内涵还带着点锋利的文字——和自己有些相似，但也有某种决定性的不同。
除此之外，银灰还给这个仅靠鸿雪工资就撑不起来的文学社打了不少钱。
这不是最重要的，但这也很重要。
鸿雪很感激，这就是最好的合作关系，可惜博士做不到。
但做不到就做不到吧，她想。给予太多期待也是种压力，没有必要，如今也没那样的理由。
思索之间，终端震动，鸿雪惫懒之中夹起屏幕，看到是博士，所以接通时犹豫了一下。
开头简单寒暄之后，博士犹豫地说：“不好意思啊阿芙朵嘉，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写不出来。”
“这样吗？我听别人说你在这几年写了很多东西，大家的评价都很不错。所以至少可以证明你的水平没有出问题。”她的眼神转到挂在沙发另一侧的钟表上。“以经验来看，短时间产出多数作品会导致作者精力、创意的消耗和流失，一些恶评或夸张的好评也会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是这样的，嗯......可能是我太过浮躁了。”
“既然如此，你干脆先停笔如何。”鸿雪建议道：“我认识其他热爱文学的朋友中，有一个很特别，祂一年只有一篇作品，但却能保证其超高质量。我的意思是说，祂在这一年中除了写作之外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祂有在花时间阅读充实自己。日复一日的打磨，最后才能一鸣惊人。”
“......没关系吗？明明才刚开始就这样做。”
“没关系。慢工出细活，我只想你的作品质量对得起我给你的时间。”
这句话说完，鸿雪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严肃，所以她换了另一种口气，以轻快的语调再次开口：
“毕竟还有银灰呢，不是吗？”
“啊......也对。还有银灰呢。”
博士说着，不知为什么，鸿雪觉得他应该在这种时候哭起来，像过去一样。但她又不认为这是期待，仔细想想还会感到厌恶，所以她品味对方的沉默品到胃胀，最后说：
“好好努力，写完记得先让我看。”
终端传来滴答的声音，那是挂断的意思。
鸿雪动了动僵硬的脖子，WORD文档的光标在空白的界面上一闪一闪，莫名刺得她睁不开眼。

三
博士在一周的第四天里向鸿雪交了稿，他并没有按照鸿雪说的那样好好停笔休息，而是把之前写好的三类开头全数丢掉后睡了一觉，醒来之时，他又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如有神助，也就是灵感迸发。不过即使如此，博士在写作中也不止一次的陷入只有作者才会懂的自我厌恶。
他厌恶平庸到像是地摊文学一样的表达方式，无论多少次想要尝试改换，其中乏味都难以磨灭。这仿佛要逼他承认自己的内核十分平庸似的——对于任何一个作者而言，这都是堪比人生毁灭一样的灾难。
他也不喜欢过于普通的故事架构，不如说他一直追求着一种特别的、拥有能令人由内而外震悚素质的故事。这种故事的灵感可遇而不可求，就像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和自己契合的对象。或者由此来说，博士也能明白一件事：
自己只擅长用好食材做出好菜，其他人不需要好食材也可以。
所以，即使思如泉涌，码字速度加快，最后的成果出来还是让他感到惨不忍睹——没有什么特色的内核，千篇一律的故事架构，还有习惯性的BAD END。
即使还没有拿给鸿雪看，博士也觉得这篇故事完了。可他又不想再写，因此陷入自暴自弃的境地。
他想：写那么快又有什么用呢？作品理所当然是唯结果论的。就算心中无数次的重复“想要写出厉害的作品”这样的话，如此祈祷着，最后也还是与正确失之交臂。
博士把稿子保存，丢给鸿雪后去打游戏了。他不想改，更不习惯努力。
反正还有银灰不是吗，有钱有闲还富有才华，相比之下自己再怎么做也是一个样。
人做事是认为那有意义，能令自己改变才会去做。如果发现始终都是无用功，那么反而会嫌弃甚至讨厌努力的自己。
博士看着游戏角色在敌人的攻击下闪转腾挪，酣战之中，忽见BOSS快慢刀变招，他没来得及反应，电脑屏幕上一时只留下一个大大的“YOU DIED.”。
在变招之前BOSS的血量不足百分之十，其实也只差两击就能赢，重开一局多半也不会再输。然而他刚刚躲过敌方投技，侧翼战技输出时，PRTS告诉他：有干员新消息。
博士头也不抬，手中角色翻滚绕后，前戳一刀便迅速拉开距离换左手法术远程输出。他一边啪嗒啪嗒按着不太灵敏的手柄键，一边问PRTS是谁在这种时候找他，是阿芙朵嘉吗？
PRTS说是薄绿。
“她都说什么了？”
“「新故事很精彩，我很喜欢。请问下一作什么时候更新呢？」”
“评论啊......也不对，这个口气应该是私信吧。她有说她看的是哪篇吗。”
“是男女主角于密林之中的天文馆邂逅再分别的那篇。顺带一提，以我作为智能AI的评判标准，这一篇写得很美很有韵味。”
“那和阿芙朵嘉比怎么样。”
“她没有像您这样执着于写作的技巧。所以恕我不能分辨。”
PRTS确实不知道，但博士知道阿芙朵嘉执着什么。她执着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短平快故事，没有像自己一样用各种小心思小聪明构建氛围，她只是单纯的把普通的故事写得出彩，于最后有所升华，有时也能给读者以珍贵道理。
两者之间，有如使用毒针和陷阱的盗贼，和一板一眼的骑士。
“......薄绿只说了这些？”
“她还问您能不能接受她的私人约稿，但我考虑到您现在还在鸿雪小姐那边供稿，所以帮您拒绝掉了。对方则表示空闲下来后请务必再找她单独聊聊。”
博士抿唇。
“您是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吗？”
“没有。”他回答，“你做得很好，不过下次可以直接应下。另外，阿芙朵嘉她那边——”
“非常遗憾。”PRTS的声音多了几分人性化的感慨，“您的新稿她还未下载收取，需要我提醒一下么？”
他释放最后一击的时候把按键压得很响，很紧，难缠的BOSS也顺应一样被彻底打倒。新掉落的并不是装备，而是能够增加装备栏上限的道具。
“不用。”
他说着，把手柄放到一边，取过终端，看着薄绿长到让他翻得手指发酸的感想和评语，他一一回忆着对方提到的各种疑问在文中的对应，脑中答复与回应不断盘旋。但想了许久，他想说的第一句话果然还是：
“谢谢你愿意花时间来看我的孩子（故事）。”

四
下一周的星期二，鸿雪终于点击了下载键，之后花了半个多小时读完，这期间让博士略有些紧张。
结果不出所料，鸿雪说：“这篇我只能给你六十五分，结局部分太仓促了，给我重写。”
“我知道。”博士说，“我很想写好一点，但我好像确实水平不足。抱歉。”
“你在为了什么道歉，为这篇故事吗？还是为我？要是为我大可不必。关注并协调你的状态是我作为社长的职责所在，不用紧张。”她回答。“你的水平有目共睹，不要听风就是雨，要找找自己的节奏。我这边也会适当调整交稿期限，剩下的事你自己把握就好。”
“谢谢。银灰那边的稿子怎么样了，还满意吗？”
“他还没交，说是妹妹有事，就先回去了。”
“那阿芙朵嘉你呢？”
“我一个字没写。我也有写作之外的事，不如你轻松。”
她说完，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继续说：“我没有在讽刺你。”
博士回了个嗯，其实他没用心看鸿雪的话，他满脑子都是另外一种情绪，这情绪是什么他不能说，没法告诉鸿雪。鸿雪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之后发的消息句尾都带了句号。
“你好像很安心。”她没有问，只是在确认。“作品没过也能让你开心么。”
“因为我自己说服不了自己——我们都是作者，尽管我不如你，但我们都清楚作者是多么自我的生物。所以说到底，最后过不了的永远只有自己那一关。”
“原来如此，博士你是在借助他人的力量来让自己安心吗？”鸿雪说。
“是让自己能下定决心修改不想修改的东西。”博士回答，“我没有恒心，也没有毅力，鼓起勇气很难，也很辛苦，所以只好这样做了。”
“这可不行啊。”
鸿雪的打字速度变得快了起来，快到连博士都能幻听到敲键盘的哗啦啦声。
“搞艺术创作，没有这些寸步难行。还有，写作是需要有想要表达的东西的。一篇文章就像一句话的诠释论证。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如果你连作为创作者应有的品性都没有的话，那你又为什么要动笔？为了爱好？”
“因为我想帮阿芙朵嘉。”
阿芙朵嘉愣了一下，随后指尖像浸过水的海绵，开始发沉。
她说：“我不缺你帮忙，我缺艺术创作的知音，我缺探讨理论的、能跟得上我思维的巨匠。”
“不成为他们就不能帮你了吗。”
鸿雪忽然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很愚蠢，她开始认为除了博士，自己也很傻。她生气她不爽她把本来写好的「你要朝着那样的方向努力。」全都删掉，换成了：“***在我的雷点上来回舞蹈了，要是真的太闲就赶紧滚去改你的文吧。”
说完，她的头像就灰掉了。
博士不知道自己认识的那个阿芙朵嘉小姐为什么突然如此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如果真的错了，那大概是自己不应该对她说实话。
实话有些时候会伤人，会让人惶然无措，不知如何面对。
可能鸿雪没有拿他当过朋友吧。博士猜测。
朋友是很珍贵的东西。像是玩游戏，同等级的玩家要配同等级的怪物。如果不是这样，情况就会变得一边倒。博士不讨厌带着不熟悉游戏的新人玩这件事——只可惜鸿雪不玩游戏，不然她一定是个活跃在攻关之路上的攻略组玩家，永远只和等级一样的队友面对最难的关卡。
博士没有成为阿芙朵嘉期待的样子，博士不知道，阿芙朵嘉知道后愤怒到不想知道。

不过无论如何，博士都对目前作品的困境与痛点有所预料，在被鸿雪狠批一顿后，他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恢复正常。心情改换时，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思路也会有所革新，新的结局方式以他所不能想象的顺畅在脑中涌现。
在那之前，博士把原本的结局剪切粘贴保留了下来，他没告诉阿芙朵嘉社长他其实很喜欢这个结局，觉得故事里的女主角最后死于男主角面前，一边咳血一边告诉他不要相信任何人、世界上都是她这样的大骗子、坏女人时的样子很美，让他也为男主角的迷茫、错愕乃至空洞所感染了，更为那样决绝又矛盾的女主角所感染了。
但博士并不因此恨阿芙朵嘉，因为喜欢不能当饭吃，喜欢什么都不能决定，只能决定一个人是否一厢情愿，是否乐意。
博士思索间，把结局重写为HAPPY END——那是没有任何人死去，没有任何人为了求而不得的爱或无可消解的恨而癫狂的世界线，是正确的，也是为人所能接受的——女主角在他人的引导下解开了心结，决心面对自己的感情，最后让过去之事随风消逝。
但只是随风消逝让他感到不够，所以他思来想去，又另起一段：“延续吧。”
就这样戛然而止。
这次他终于满意，也认为自己的孩子变得像模像样，变得可以被他人喜爱了。
这花了他大概一天多时间，他大致把稿子再审了一下，确认前后逻辑通顺，人物行为不脱离自身性格后又发给鸿雪，鸿雪和上次一样，忙着其他的事情，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点击下载。
鸿雪这会儿实际上是在和银灰吵架，吵的是银灰交来的稿子。
银灰认为鸿雪的建议平庸至极，修改之后不会让故事增色，只会让故事格调降低。
鸿雪认为银灰像粪坑里的石头一样顽固不听劝，如果连几个文段的改动都不能接受的话又算什么作者。
他们吵得很凶，为了艺术性争吵，为了所中意的故事情节是否保留而争吵。
博士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好插嘴，一是他没有实力，因为他没有为了让自己的情节保留而去和他人争吵的权力。而是他没钱，银灰是金主，鸿雪感激他。博士一分钱没花，他没法说话。
等到两人不欢而散，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时，已经是两天后。
一般WORD文档发出去都有七天的有效期，七天过后就会失效，拜此所赐，鸿雪并不着急看博士修改过后的稿子。
至于其原因，除了刚刚和银灰争吵过后心思繁乱之外，还有怕的缘故存在。
她说过对博士没有信心，所以她当然会害怕其中文段出现什么离谱的可怕东西，说实话她不想面对，但没办法，她是社长，社长如果都逃跑了那么文学社也没法存在了。
鸿雪在读再稿时，脑子里不自觉的把博士和银灰做着对比。
前者能力一般但听劝，后者能力强但太有主见。
这么看来，其实博士要比银灰纯粹得多，或者两者皆纯粹，不过纯粹的方向不太一样。
——所以博士才会是铁矿吧。
鸿雪把结局读到最后，想起前些天对博士发过的私信，那些句子并不礼貌，说不定他仍然对自己有些怨气。出于安抚的想法，她这一次说：
“可以，八十五分了。”
她还说：“这样就算提议把你的故事放在文集开篇也没问题。”
“谢谢，可阿芙朵嘉一开始不是说要投给公司内部报刊吗？”
“哦，忘记告诉你了。”她笑笑，“我觉得在公司内不好，于是我决定直接把我们的稿子印成合志贩卖。”
“这可是真真正正能够摸到的书、还有带着漂亮字体的纸页。你可以开心点，毕竟你还是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机会，如果是我，我就会开心。”
博士眨巴眨巴眼睛，刚想说些什么，阿芙朵嘉却又再次开口：
“但是也不能太开心了。”她说，“因为改变了原本的运营方式，所以其他流程也会略作变更，像之前那样过家家似的审稿方式是不行的。”
如同要把青年刚刚提起来的心情按回去一样，她笑容不减：
“换句话说——你还要二次审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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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二次审稿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但具体让谁来审，怎么审，鸿雪没有告诉博士。
对于博士的询问，鸿雪说我们先开会，开会整合目前的进度并确立未来的方向很重要，有什么都等开完会再说。
线上开会的人中除了鸿雪和银灰之外，其他的人博士都不太认识，他不知道要不要表现的友善一点以获取他人好感，但想到这样的友善可能会被误认成谄媚和自来熟，博士索性什么都不说，除非鸿雪需要他回应，否则便一直沉默。
鸿雪在会上讲的东西很多，博士起初在听，但听久之后发现那其实不关他这种供稿人员的事，不是由他负责，他不需要会画画、会排版、会校对、会和印刷厂联系或是会和其他同行拉关系搞宣发，他只要供稿就好，也只能供稿。
理解到了这一点的博士开始觉得这个会议无聊透顶，他并不缺乏对其他努力做好事情的同事们的尊敬和钦佩，眼下他只是不喜欢会议，有点昏昏欲睡。
等到鸿雪把八成的事情讲完，她的语气就突然多了几分捉弄人的意味。她把博士叫醒，让他自己把稿子再发一遍，博士迷迷糊糊间没有怀疑，同时也违背了自己的原则——不随意让人看作品。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堪称目前以来博士最受折磨的二十分钟。
恍惚中博士以为阿芙朵嘉转了性子，决定认认真真看看自己的作品，结果他清醒一点才发现，看着自己作品的是一位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审稿员。
审稿员就阿芙朵嘉所说是极为专业的，而专业人士往往一针见血，言之有物。
审稿员看了看说：“好长啊，这么多字数，还有这么长的段落。不仅要删改，还要分割。”
博士问他要删多少，审稿员说至少百分之四十。
这句话让博士眼前一黑。
“还有就是，有关于这部分的修罗场剧情——”审稿员继续说，“这部分完全没有必要，如果你后续确实有在写女配角的故事，那么这段没有问题。但你没有，所以这段还是删掉比较好。”
“.......好的。”
——博士弱弱的样子让鸿雪莫名受用。
她憋着笑，随口说：“习惯就好，第一次都是这样，之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但博士的全部精神都在应对审稿员的评论，他没空搭理鸿雪。不过即使这样，对方的每一句话还是能精准的令他汗流浃背。
“话说回来，你的文章里没有任何内核吗？我读到后面虽然能读出来一点，但是和前面的联系感不强，最好还是要有前后呼应。这一点上鸿雪小姐做得就很好，短小精悍，有符合主旨的语句贯穿全文，这方面你完全可以向她学习。”
“是。”博士说，“但一定要有内核吗？”
“一定要有的。”
审稿员的声音温和，但博士总认为那透着浓厚的不容置喙。
真奇怪啊，博士想着。明明故事只是故事，但为什么要添加莫名其妙的内核，搞得像是要教育人一样。
但他只是想，没敢当面说。
“非常感谢您的斧正。”博士问道：“请问还有其他需要我注意的地方吗？”
“倒也没什么了。”审稿员想了想，“我能感觉到你对故事节奏的掌控力，尽管是莫名其妙的掌控力，但也不错。我推荐你去读读其他作者的文章，能帮助你更好的理解我的意思——我已经私信给你了。”
和私信一起发过来的还有审稿员的好友申请。
博士通过后翻了翻对方的推荐，可能对方认为那不错，但他并不喜欢，也看不下去。
他觉得作为故事不够有趣，或者说，和自己半斤八两，又或者只是对方在行文上做得更精细也更公式，取胜靠得不过是这一点。
博士关掉文档后向着审稿员先生发了一句「再次感谢您的帮助，这边一定会继续努力」后，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美少女表情包。
鸿雪那边把事情说得差不多，最后宣布会议结束，而银灰似乎有事想说，特意留下。
博士如蒙大赦，他实在对这个险恶的、好像对他不怀好意的会议喜欢不起来，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忙不迭的退出会议，像是逃跑一样把后台程序一股脑清理干净。
——就算他之后还是要再顶着这样的回忆去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