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中午就休息一个多小时还看手机呢，不趴着休息一会儿？”张玉梅推开医院三楼休息室的门，就看见许舒田坐在门边的桌子跟前，下巴垫在桌子上，胳膊伸长了，一脸凝重地用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张姐该换班儿啦？”许舒田听见有人进来，赶紧把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扒了两口饭盒里才吃了没几口的蛋炒饭。
“你们小年轻就是喜欢看手机，我闺女在家也是天天抱着手机不丢。”张玉梅换下白色的护士服，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小盒进口巧克力放在许舒田手边，许舒田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张玉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小许啊，下周三本来是该我跟着梁医生查六楼的，但是那天我闺女刚好要去隔壁市参加奥数比赛，我这…我不放心，想跟着去看看，你能不能跟我换换…”其实换班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们是个私立医院，六楼是vip病房，里头住着的来头都不小，医生查个房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哪位不高兴，护士们自然也都不大乐意跟着去六楼查房。许舒田刚来医院没几个星期，平时张姐对她很照顾，她也没有推脱，只是把巧克力又塞回了张姐的口袋里，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您放心去，我替您，巧克力给您闺女，祝她考个好成绩。”

张玉梅开开心心地下班了，许舒田眼见着人推开门出去走远了，赶紧把扣在桌子上的手机拿了起来，结果发现自己刚买来的用来给哥哥投票的小号掉线了，不高兴地小声哼唧了一声，手上还是不停，三个号来回切换着投票，眼见着自家哥哥超过了第二名快一百万票，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小程序，胡乱吃了两口饭盒里早已经凉透了的蛋炒饭，穿上搭在椅子背上的护士服就起身快步走出了休息室。
许舒田工作的医院是中外合资的私立医院，环境是h市数一数二的好，工作相比于公立医院而言也没那么繁重，即使是这样，一天下来还是累的浑身酸疼，恨不得下一秒就躺在家里的床上，倒上一杯冰可乐，打开平板刷哥哥的最近的综艺节目和打歌舞台。许舒田父母都不在h市，她读完大学一个人留在了这边，自己租房子住，每天工作虽然累点，也算是能顾得住自己。
今天不用值夜班，即使这样，到家的时候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吃了外卖洗了澡，靠在床上擦头发的时候，就听见手机微信的提示音。
宋霏霏：woooocccc！！！我朋友圈的牛说下周三宝贝儿子去b市录节目，中间转机从南郊机场走！姐妹们冲不！！
李妙：我冲了我冲了！昨天新相机刚到哈哈哈
林雨嘉：那我跟学校领导请假？？我也想去啊啊啊！！！
许舒田：医院要上班，换不了呜呜呜
李妙：不是吧阿sir，甜甜也太惨了。。

许舒田现在恨不得能把时间倒流，这样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张姐换班的事情，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也不能出尔反尔，她丧气地把手机摔在了床上，头发还湿着，滴了一枕头的水她也懒得管，懊恼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灿烂瑰丽的像盛开的玫瑰花一样的少年，少年仰起脸，微微眯着眼睛看向舞台顶上耀眼的聚光灯，灯光几乎描摹出他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他嘴角的笑意比灯光还要明亮几分。许舒田三年前就是被这张图片一眼击中了心脏，从那天开始义无反顾地成了江南的粉丝。这个小群是他们几个都喜欢江南而且都在h市面基过的好朋友自己拉的，大家经常会在里面分享一些舞台视频图片或者江南的行程，偶尔还会讨论一下其他明星。
比如现在。
许舒田才五分钟没看微信，群里的消息就已经刷出了99＋，她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往上翻，才发现大家的话题已经跳到了其他明星身上。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叶灼。熟悉，因为叶灼之前和江南都是一个节目出道，两家当年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少撕×，后来江南主要往音乐方向发展，叶灼开始拍电影，两家没那么多实际的利益纠葛，撕的也少了。最近一次是在上上个月，因为一个音乐榜的投票，两家又一次在微博上吵的上了热搜。陌生嘛，毕竟叶灼也不是自己喜欢的明星，她其实很少关注江南以外的其他明星。
李妙：唉，其实感觉他真的挺可惜挺惨的，只能说一句私生biss。
后面还跟了一个生气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刚才低着头走路没看到。”对面的声音被捂在黑色的口罩里听不分明，许舒田的眼泪好不容易收了回去，就看见男人低着头，留下一个染成银白色的发顶，正蹲在地上用修长的手指使劲帮她擦着手幅上沾到的灰尘。
“你是，叶…叶灼？”好歹也是每一期节目都刷过不下十遍的人，听个声音看见个头发就知道这是哪个选手。
“是叶灼，不是叶叶灼。”男人站起身，足足比许舒田高了快两个头，他把手里擦的干干净净的手幅和透扇递给许舒田，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水蜜桃味的得宝纸巾和一小块巧克力，一并塞进了许舒田的手心。他的指尖是温热的，蹭过许舒田出了汗的手心时，留下一点点温度。
“别哭了，开心点，江南今天晚上唱的很好跳的很好而且还得了第一名。嗯？”他重新扣上手里拿着的黑色棒球帽，冲许舒田歪了歪头，压在帽子下的银白色的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了一下。
“那个…西门在哪啊？刚才，我…对不起，我情绪不好。”
“没事儿，往后走右拐直走就是了，注意安全。”叶灼说完，朝她点了点头，快步往前离开了，许舒田盯着他的背影很久，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许舒田才攥了攥手心里的纸巾，转过头离开了。一路到了西门，就看见一辆出租车等在空无一人的门口，司机大叔看见她出来就招呼她上车，说是刚才有个男的打电话叫的出租车，直接转了三百块给他，说让他过来接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还要跟那个女孩子说刚才真的很抱歉。
所以即使两家粉丝撕的再厉害，许舒田也没说过叶灼一句不是，因为她固执地相信，那天晚上那个银白色头发的男孩子，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周三早晨踏进医院大门之前，许舒田最后看了一眼微信的聊天界面，他们三个人一大早就去了南郊机场，在吐槽来看的粉丝特别多，就算是六点多就到了也根本就挤不到前面。
她依依不舍把群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关了手机，今天是她第一次跟着主任查六楼，可不能分神，免得工作出现问题。
“刘主任，今天我替张姐的班。”查房是早上九点开始的，刘主任带着两个女护士一个男护士一起，想是张姐已经提前请了假，刘主任只是对着许舒田略一点头就率先上了电梯。
钱护士是他们医院为数不多的男护士之一，人特别好，许舒田和他关系也不错，眼看着刘主任进了办公室找病历，许舒田便凑过去问他“今儿你怎么跟着查房？”
“六楼有个病人，有点…那什么…刘主任怕你们应付不过来。”钱护士低声在许舒田耳朵边儿说道。

“哪什么啊？”许舒田再往后问，钱护士就一脸不可说的高深莫测表情摇着头不吭声了。正巧这个时候刘主任出来了，三个护士就跟在后面上了四楼。许舒田自从来医院就上过一次四楼，医院的四楼是一间间的单人病房，走廊里有些绿植，到处打扫的一尘不染，空气里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没有，用的是很贵的香氛，有些橘子的味道。不像是医院，倒像是高级酒店或者是疗养院。
病房里各种医疗器械设备倒是一个不少，甚至还有单独的复健室和小厨房。许舒田跟着查了几间，大部分住的都是一些脑梗需要长期住院的患者或者刚做完手术的领导或者有钱人，也没见着谁态度特别差劲或者不配合检查的，跟平时查普通病房没什么两样，心放回去了不少。走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件病房，刘主任却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且在门口五米远的地方站定，不安地用手扶了好几次眼镜，钱护士刚才还在低声和许舒田讲笑话，现在却也低了头不吭声。
许舒田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插话，只能默默站在一边偷偷用手把玩护士服袖口的扣子，想着估计这里面住着的就是钱护士说的那位，特别“那什么”的病人。

“行了，走吧。”刘主任轻轻跺了跺脚，率先开了门走进去。
病房里没开灯，今天原本是很好的天气，外面晴空万里的，阳光照的人特别舒服，好多病人都在楼下的小花园晒太阳。这间病房大概是特地被人把窗帘换成了遮光帘，拉上窗帘以后半点光都照不进来，黑漆漆一片。
没人开口说话，许舒田也没敢吭声。眼睛渐渐习惯了周围有些黑暗的环境，隐隐约约看见窗边的大床上，厚厚的白色被子铺在上面，底下好像躺着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人太瘦还是因为他一动不动的，连呼吸都没什么动静，被子下面几乎看不到明显的起伏。
“那个…小叶，我把灯打开？或者…把窗帘拉开？房间里太暗的话咱们没办法检查身体和输液。”平时在同事中间很有威信的刘主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结果四个人站着等了半天都没人回答刚才的问题。刘主任只能推了推钱护士，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打开了床头有些昏暗的壁灯。

他的手刚按在床头的开关上把灯打开，许舒田就看见雪白的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按住了钱护士的手。
该怎么去形容那只手呢。颜色极为苍白，颜色甚至到了一种不大健康的青白的地步，手掌和手指的线条瘦长而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瘦的原因，一根一根明显地凸起，还带着青青紫紫的扎针留下的痕迹。虎口的地方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格外明显。许舒田莫名觉得这颗痣有些眼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一只非常好看的手，还特别适合扎针，许舒田有些跳脱地想着。
钱护士受到了惊吓，猛地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那只手还留在开关上，许舒田预料之中的黑暗却没有到来，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带着点鼻音的年轻的声音。
“抱歉，吓到你了，开始检查吧。”

许舒田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呼吸的速度都开始变快，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来气了，腿硬的无法迈开分毫，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被子后面露出来的那张脸，黑发长的太长了，十足的凌乱和狼狈，脸颊因为过分的消瘦而有些凹陷，皮肤是久未见过阳光的苍白，更显得男人浓密的睫毛和乌黑的瞳孔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漆黑。
那是叶灼，出了车祸的叶灼。
叶灼似乎没有认出她来，只是一眼扫过，眼睛又很快地落在了头顶的天花板上。
“昨天晚上休息的怎么样？”刘主任看他配合，便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拿着病历本轻声询问，似乎是生怕哪句话惹得面前的人不高兴。
“痉挛了两次，睡不着，今天早上才睡了一会儿。”叶灼还是盯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语气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吃了早餐一样平静。
许舒田听见痉挛两个字，才如梦方醒般再次看向床上躺着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颌角和脖子边细碎柔软的黑发。痉挛…是瘫痪病人所要经受的重重考验之一，所以叶灼伤势很严重的意思是，他…瘫痪了？

这种感觉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叶灼每天都要经历的，但是还是难受的紧，医生护士见惯了瘫痪病人因为ti?wei的变化而感到不适的样子，这种时候也没有特别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等着人自己慢慢缓过来，这是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人和叶灼说，没关系的。
他的眼前是一片闪着金星的黑色，耳边好像有几辆大卡车并排开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只能感觉到一只手在背后力度适中地拍抚着自己的背。又是一阵晕眩的呕意，叶灼呛咳了两声，头伸出床外，嘴里的酸水尽数吐在了地上的盆子里。
“小叶啊，体位变化难免会不舒服，以后慢慢会好一点的。”刘主任看他吐出来以后脸色好了不少，只是仍然疲惫地闭着眼睛，许舒田就站在床头，离的更近些，能看见他的睫毛和嘴唇都在以极小的频率颤抖着。
许舒田怕他嗓子难受，就拿了床头的被子接了杯温度适中的温水想给他漱漱口，拿着杯子在旁边踯躅了半天却也没有动作。刘主任在等着叶灼舒服一点再继续后面的检查，看见许舒田磨磨蹭蹭地，就开口催促“小许，拿水让叶先生漱漱口，也能舒服点。”许舒田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把水递到叶灼的唇边，叶灼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看见水杯，把手从被子底下抬了起来要接。可是刚才这一番折腾下来，本来就力气不大的手更是软的不成样子，有些沉的陶瓷杯子接在手里，还没等他送到唇边，就脱了手，眼见着要洒在被子上。
叶灼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看吧，叶灼，你现在就是个连杯子都拿不好的废人，弄在床上还要麻烦别人帮你收拾。
意料之外的，一只掌心柔软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稳稳当当地帮他把杯子重新握在了手里。叶灼有些惊诧地抬起眼睛，就看见皮肤白皙的小姑娘鼻头和下巴通红地站在床边，别过眼睛假装看着窗外飞过去的小鸟。
许舒田明明记得那只把手幅透扇和纸巾递给自己的手是修长有力的，就连指尖都是暖洋洋的温度，怎么现在又湿又冷，瘦骨嶙峋，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待在自己的手心。她的眼泪到了眼眶，又被自己硬生生逼了回去，直逼得自己鼻子和下巴都红了个透。她怕叶灼觉得自己因为他可怜而同情他，她怕那个曾经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骄傲的男孩子难过。
他一定已经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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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眼睛看着窗户外面，许舒田手上也没卸下力气，由着劲儿扶着叶灼的手把杯子送到他的唇边才松开了手，弯腰拿起一个干净的盆子端在手里。叶灼有气无力地含了两口水漱了口吐在盆子里，刘主任在一边提醒道“小叶，现在已经撤了导尿管，建议你还是多喝点水，不然到时候有炎症的话还得受罪。”
叶灼没吭声，集中精神白好不容易把手里的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这边许舒田已经又开始担心了，如果是用纸尿裤的话，一直没有换应该会很难受吧，可是看叶灼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会同意护士给他换纸尿裤的。
“我不渴，刘主任，开始检查吧。”他眩晕的症状好了不少，就是整个人还是提不起力气来，喉咙里刚才过了酸水他又没喝水，感觉火烧火燎的疼着，连说话都费劲。许舒田正在一边帮着刘主任检查体检的器械，就听见叶灼沙哑的像是被人用砂纸磨过一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刚才谢谢你了。”
什么嘛，怎么还像三年以前人那么好啊，许舒田没敢回头，怕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掉眼泪，故意把手里的东西收拾的叮当乱响，趁着声音大的时候，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没关系，应该做的。

按理说，应该是钱护士在前面帮着体检，许舒田和胡护士帮叶灼按摩一下腿脚的，可是刘主任看见他俩要掀开被子的动作，一个眼神就抛了过去，两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收回了手不敢动作。
“小叶，向叔和沈阿姨呢？”刘主任口中的两个人应该是请的陪护吧，许舒田暗自思忖，怎么都现在了还没过来。叶灼不让护士碰自己的话，排尿还有按摩根本就无法进行。
“向叔回家拿点东西，沈阿姨老家有事情请假。”叶灼又闭上了眼睛。
“不是，小叶，你不让护士帮你排尿按摩，护工又不在，你这…这这…”刘主任一时气结，也不好说重话，一句话到了嘴边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半天都没听见人回答，许舒田看过去，就看见那人已经软软地靠在床头垫着的枕头上睡着了，虽然叶灼的肩膀手臂脖子好像都没有收到太大影响，许舒田也怕他一直这样歪着头会影响正常的呼吸，便轻手轻脚拿了个小抱枕过来放在了他脑袋旁边。这边钱护士已经帮他输上了液，低声朝刘主任说道“这手上都没一块儿好地儿了，还有留置针，太难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