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じ☆龙ひ游ざ‖【220212】定西番(龙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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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吟梦53
  • 闲听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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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依旧给帅帅的浩天国主~


  • 紫吟梦53
  • 闲听花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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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据贴第四回写不下去,开始写文祸害小龙和小羽。
*回宫后朝堂背景
*时间线大概是《龙游》结束后约一年半,龙羽交往一年左右
*主要想解决一下小羽该怎么名正言顺地执掌半壁江山,而不会受群臣百姓置喙的问题
*但本篇都是在打仗


2025-08-15 16: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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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吟梦53
  • 闲听花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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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入九月,初秋的风蹚过京城退了些许暑热,昨夜刚落过一阵急雨,晨间水雾弥漫,浓云翻滚着向天幕覆去,呼吸间一场大雨便朝着歇山顶兜头落下。
暴雨如注,浇在青瓦间分了势,由瓦当处披挂下来,叮铃落至青砖上,隐隐可闻钟磬浅声。司马玉龙端然立于廊中思索近日诸事,雨声空灵,催着原本安定的心复又翻起几分波澜来。
昨日晨间太极殿下了御令,征西一事也算彻底定下。任凭朝中诸臣各执己见,齐天国连年天灾、诸部起义致使流民相扰已成事实,若不趁此颓势覆灭其王廷,日后那国王东山再起,楚国怕难有宁日。只是小羽此次出征,虽领总帅一职却无军功傍身,不知朝中将领会否念及赵将军颜面多加照拂……
诸事难平,玉龙凝望着庭中盛景,素手禁不住缓抬折扇于掌心处轻轻敲打。似是过了许久,惶神之际忽感肩上氅衣轻覆,便知这等待多时的人儿终是来了。
“臣参见国主,”赵羽微退半步抬手揖礼,眼中却难掩忧虑之色,“秋雨寒凉,国主怎在廊下等臣?”
羞于言及自己本意便是立门候你,不想迁思回虑竟是连脚步声都未曾察觉,玉龙垂首拢了拢氅衣,堪堪压住眉眼间的笑意佯怒道:“本以为休沐之日小羽会乖乖待在府里,却不想啊……叫本王一阵好等。”赵羽听闻此言还未彻底回过神来,当即要揖手告罪,却被玉龙抬手拦了势头,“唬你的。我知小羽这些日子忙于征调军马武器,回看历年军报,就是不忙于见他的主君。小羽说,该是不该?”
赵羽见人神色肃然却敛不住笑意二三,遂也展颜莞尔,“是臣思虑不周,还请国主责罚。”廊外骤雨难歇,水汽附于随行羽林甲上闪过几分莹光,玉龙心知不可调笑太过,兀自收了情绪回身望向庭中,“责罚可免,小羽愿陪我去祭拜赵将军否?”
隆冬绵长,岁末战势晦暗不明,今年冬至大抵只能于塞外遥祭先父灵位。感于公子思虑如此周全,赵羽低声应了声是,便错了半步随玉龙缓慢踱着。
两人少时学业繁重,太子尊位又难有机会出宫,能忆得的几回竟也记不分明了。还朝之后诸事繁忙,凡遇大事皆是于皇宫相聚,细细想来,当真再无莅临,到底是如何的背碑覆局能记得这般清楚,赵羽凝望着眼前人的背影,思及此次出征虽可称荆天棘地,但只要公子坐镇朝堂,万事俱可无忧。只是自那叶洪窃国后国库日渐空虚,得亏前朝老臣勉力而为才堪堪保得四五分。如今即便寇国沧海横流也非急行作战不可取,若时间拖久落入进退维谷之势,怕是会劳民伤财,动摇公子国本。
骤雨难歇,忠义侯府拢在烟雨云雾中,混着琉璃碧瓦并墙角翠竹,拉扯着未尽的夏意。玉龙在前方不动声色地辨着廊前檐角,到底是近二十年时光未曾来过,斗转星移,记忆中的赵府沉于一片朦胧间,唯有小羽稚嫩而坚毅的眉眼愈渐明晰。回身而望,但见他的侯爷唇角紧抿、神色沉肃,便知这人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左右不过军资粮草一事,户部至今未寻出个解决之法,只是若由此窒碍缚了诸将羽翼……
“小羽,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今夏多雨水,各地奏报皆贺这穰穰之年。待两月后秋雨化雪,草木萧疏,敌寇粒粟难继,人马交困,彼时天时地利人和,俱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只管安心征战便是,旁的无需操虑。”玉龙言罢又突觉此言哪是来宽慰小羽的,反倒更像是说来教自己心安,未等对方答话便借由氅衣遮掩,悄悄拢了身后人的一手温暖,“太史监送来消息,岁暮边关怕是雪虐风饕,齐天国又盘据西境多年,即便呈积弱之势但仍不可小觑。小羽,此次出征意在震慑,不必太过急于求成,缓缓图之,亦无不可。”
赵羽方才被人兀自牵了手,十分话语全数滑过,只堪堪记着几步开外便是羽林军士,不可叫人发觉,模模糊糊应了声是便收了言语。玉龙心知小羽面薄不可再行相欺,仗着袍袖遮掩轻握了下掌中指骨,才不动声色地撤手抽出折扇以做掩饰。
连廊已至尽头,再行便进了祠堂的院落,随行羽林得了国主示意将纸伞递予忠义侯,撤身把守于月洞门旁。石径幽长,雨丝霏霏扑入伞下,玉龙侧首看到赵羽的半截袖子露在伞外,已被雨水打得湿透,抬手把伞微靠了些,见离门远了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小羽,我知你要说什么。于公,那贼寇昔年致王朝倾覆,生灵涂炭,现叶洪父子俱已伏诛,也是时候轮到那罪魁祸首。于私,你我先父性命皆该计于他身,此仇不报,枉为人子。只是千万理由,我总归不愿你去。介胄之间尸横遍野,堆骨成山,我总怕……”
大雨瓢泼,万千雨丝敲在油纸伞面上,仿佛合着金鼓鸣音笼了整方天地。赵羽望着面前之人的满目忧愁,左思右想悟不出开解之法,心下不由一阵惴惴,只得伸手牵了方才所失温度,将伞面又倾了回去,“臣明白国主心中所虑,必会竭尽全力保重自身。只是西境不复,后患无穷,为护社稷平安,此次出征势在必为。且齐天国以西便是西域富庶之地,往来通商亦可充盈国库。还请国主放心,不出半年,臣必当凯旋。”
“放心……”玉龙反复咀嚼着话中意味,缓缓抬眸对上小羽清亮亮的一双眼。多年相知相伴,此言中的宽慰之意又如何觉不出,不过是别离日长,想讨些口甜的罢了。估摸着四下无人,倒可以放肆些,玉龙施了几分巧劲将伞从对方手中抽出,见小羽作势要拿,便嗤笑了声,由着炽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不做他为。赵羽被盯得心如擂鼓,一时也忘了取回纸伞,低头踌躇了半晌,终是闭眼覆上了那熟悉的薄唇。雨汽浸润下的唇瓣微凉,呼吸交融间平添了几分暖意,赵羽用舌尖细细描摹着人的唇线,空闲的手将公子的脊背扣了,辗转厮磨着,玉龙感他反复逡巡,微启薄唇主动加深了吻势,两人唇舌相戏,伞外沥沥之声渐远,唯手上唇间的温度可论真实。
一吻罢,玉龙举了伞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便就说定了,半年为期,我等你。”赵羽单手被扣不好行礼,又觉仅凭言语相应难显真诚,思忱再三,缓缓执起那玉骨冰肌落了一吻,又仿佛被烫着了似的匆匆放下,目光游移间两颊升起一滩红云,“臣……遵旨。”
话说到此处再行调笑怕是不当了,玉龙轻咳几声掩了笑意,也不愿将伞还予小羽手上,左右不过铢寸小事,两人互诉心意约莫已有两年之久,怎么着也得改改自家小羽这毛病,遂不再多言,牵了赵羽的手便信步向祠堂走去。
院中秋风已至,混着满园草木清香落在半旧的门环上,似有意要让这冷意向堂内侵去,赵羽推过木门,高而空阔的主堂此时唯有吱呀余声绕梁而过,灵位旁五足银熏炉正缭缭地散着烟雾,堂内云海生波,衬着满屋乌沉木犊更平添了几分肃然况味。赵羽接了伞置于门侧,缓缓踱至先父灵位前郑重稽首,“父亲,国主来了。”
玉龙本欲随着小羽身势一齐拜下,却被这声称呼恍恍然止了势头,自古君不可稽于臣子,只是由着与小羽这层关系在,总归不可慢待赵氏先祖,且赵家世代忠君为国,自三代前先辈迁进,便一路沐风栉雨护着司马氏王朝的盛世承平。十七年前风云巨变,伪王昏庸无道,也是这些社稷之臣苦撑着飘零江山。无相谷十五年,他虽未至朝堂,可有些事落在眼里,便记在了心上。簪缨世家,本就不该埋没于尘埃之中。玉龙回身阂了主堂大门将院中水汽阻挡在外,赵羽听得动静正欲起身,满室静谧中却只余了公子的低声轻叹,“小羽,你我一同祭拜吧。”
等两人出得祠堂时,漫天的雨丝已渐渐收了滂沱之势,玉龙仰头望向半旧的青瓦翘角檐,沉吟半晌黯然道:“此番战役虽有赵将军昔日心腹为你副将,可毕竟是复国后第一次出兵征讨,众将态度尚且不明,小羽,不可不防啊。”
“还请国主放心,”赵羽错了身位挡了叶间寒风方才揖手应下,“先父西放安西都护府年间掌边关兵要,虽无御敌之功但十五年来秣马厉兵,军资充足,于军中负有盛名。且自复国后先父沉冤得雪,军中必定上下一心,不会有互相戕害之事发生。国主难道还信不过臣吗?”
“我自然信你。”玉龙抿唇一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抬眸径直望着他,“小羽,此战若胜,我想提下你的爵位。”
赵羽听得此言心下一阵慌乱,还未等开口回绝便被人出声打断,“小羽,你知你担得起,社稷臣也,主在与在。父王曾言,文王治下东风入律、民安物阜,此亦为我朝之愿景。帝业雄图,小羽……你可愿与我比肩共创?”
赵羽抬眸遇上玉龙郑重的目光,心底忽得升起一阵暖意,相知相伴数十载,到底是何其有幸能得公子如此深情,心潮翻涌间正欲躬身稽首,却复又想起按公子脾性定会拦下,只得堪堪压了眼底波澜揖手为礼,“臣……谨遵国主御旨。”
骤雨已停,雨后水洼未干,庭外步履声随清风传来,渐沉渐密,玉龙驻足片刻,举步迎了上去。诸事当前,此刻还容不得彼此遐思,抬头仰望,碧空青瓦下,忠义侯府已恍惚可见煌然气象。


  • 紫吟梦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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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兵那日玉龙领了百官相送,寅时的王城只闻甲胄声声,被霞光催化开的玄色宛如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这方天地。赵羽身着明光铁铠向着他的君王深深稽礼拜下,玉龙心知自家小羽在朝官面前滴水不漏的做派也未急着将人扶起,只放任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似要把人永远映到心里去。华灯映照下甲胄鳞光忽明忽现,待赵羽自觉礼数已全,却忽感被人拉了双手执意扶起,只得无奈受了。两人几月来夜话甚多,当着百官的面也确实不好多言,心思回转下便借了起身的当口悄声诉了一句:“公子放心。”
声音温温糯糯地飘至耳畔,惹得玉龙脸上笑意更深,面前人丰朗俊逸,仿佛还是刚出无相谷时的模样,不知不觉间复又陷了进去,只留心下一念叹惋,相处日久,还真从未有过如此别离。万千嘱咐不及诉说,玉龙眼看天色将明,心中知晓吉时将至不能耽搁,只好将纷繁思绪堪堪压了下来,陡生起几分帝王威仪,“领军将军,本王便于此处候你凯旋。”晨曦微光下一双龙眉凤目被宫灯滤得轻而朦胧,赵羽凝望了一会儿顿觉失礼,急急低了头婉然应下,又撤身向承天门内众官员深揖了一礼,才翻身跨上枣红什伐缓缓向远方行去。
此时天地交界处有明光乍现,伴随着晨鼓一声震响,六街各鼓齐声而应,三千震颤合着前方不绝的足音跫然萦绕于耳畔,又仿佛踏至于心上,叫连日压抑下的心潮禁不住澎湃生波。此役共出动了大军六万,本路中军拟直攻王帐,并州都督何弭自东路进发,率主力深入敌国腹地,甘州刺史王子卿借道东北出击后方,灵州都督李陵沿黄河行进,与中路并何弭遥相呼应,最后一路镇守河东道以防敌军东逃。一应战略均已在两月前商议妥当,只等众将于此役中践墨随敌。赵羽凝望着远方愈渐明晰的天际,忽得生出一丝预感,前方官道之外无穷尽处,终会成为大楚舆图的一部分。
身后王城内,玉龙于城楼上极目远眺,但见万千甲光合着官道上的滚滚黄尘,翻滚着,汹涌着,宛若一条璀璨光河流于世间,心下不由生出一阵感慨。铁骑笃速,不多时天已大亮,城楼上旌旗为寒风吹起,猎猎有声,周围依稀可闻坊市熙攘之音,蛮貊尽臣妾,县道皆羁縻,此间胜景,当计日可待矣。
楚国大军所指之处,远方齐天国牙帐内此时正充斥着掀天的争执声,自得了前方军报,主战主和两派之间的对峙便再未消停过。主和派力争举族北遁,以避楚国锋芒,却被主战派以新王登基、立足未稳为由挡下,且这司马玉龙不仅背盟败约断了每年岁贡,还多次派兵阻截强胡掳掠,此间仇恨不能不报。
齐天大王见两方相斗不下,只觉着头痛欲裂,顺手抄起几上的虎柄金杯便要往席间砸去,身旁须卜林瞥见大王动作,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止了。方才他还正听到起劲处,怎得大王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齐天大王盯着眼前叶护微愣了一瞬,直觉重臣在前不可太过暴躁,便抬了抬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将金杯缓缓放了。
没了撒气的工具,齐天大王一时间只觉着滞气难消。他当年应叶洪里应外合之计斩杀王庭,不过是看在那左卫将军赵毅审时度势斩杀了前朝太子的份上才让叶洪虚封了他骠骑大将军之衔,可谁成想这厮不仅武艺尚佳竟还擅长内治,十五年来与齐天国毗邻而居的安西都护府军政整改方兴未艾。现那赵毅自戕于王族祭坛,又蹦出了个死而复生的儿子,当真是冤业!不过说到底那俩山野村夫不过是黄口小儿罢了,也不知底下人争个什么劲,楚国十七年来未经战事,怕是金戈铜甲俱已锈蚀殆尽,此番即便无叶洪在朝中里通外国又如何,凭齐天国数十万铁骑,何愁不能再次踏平那楚国王都?
想通此间关窍,齐天大王直觉那些言要北撤的大臣简直满口无稽之谈,为此等小事竟也能争执不下,当真是可笑至极。想着此番争斗一时也难以停歇,齐天大王不由戾气再次上头,捋袖揎拳便往面前的黄花几案上重重砸去。肉骨撞至木桌发出沉闷一响,满帐的惊涛骇浪被此声一震,陡然便落了声势。齐天大王见众将皆于座下安静俯首待命,心中突生了一阵快意,也不愿与这些人多加解释,便直截吩咐道:“叫各营不要轻举妄动,多派些特勤去探听楚军虚实,一有消息,速速报来!”
河西,同城大营外暖阳西沉,落日余晖照至守卫哨兵的金戈上发出细密而柔和的光。姜令擎了灯笼缓步踱于营中,身侧有朔风携了城外居延海的水汽呼啸而过,天地间满目色随夜幕而下,又被蔓延的彤云悄然带起。姜令望着天穹间苍然异变,直觉再过不多日或许会有一场暴雪降临,便想着要前去骑兵营叮嘱一声,切莫忘了需雪天先行之事。
待巡过全数营盘,姜令又与营口哨兵细细嘱咐了番,才起步赶回中军大帐。此间寒风凛冽,倒让姜令莫名忆起安西都护府的漫天沙尘来。他原是赵毅身边的左卫长史,自第一次拜见赵将军后便感此人勇武难当,必是大将之材。后灭国之讯传来,旁人皆唾弃此人卖国恶状,姜令却并不多言,左右都是为了社稷黎民,在哪个君王底下做事又有何差呢。等到赵毅随迁至安西都护府之时,他也碰巧生了远离京城的念头,便请示左卫大将军指他一并调去,只是未曾想这都护府长史终归与京官不同,一应边防军机、兵甲制造、设施维护、屯田安置之事均要经手处理,陪将军通宵看军报的日子竟是比京城几年加起来都多。闲时他也会去军营走走,漠北风沙肆虐之状往日还只在书中读过,从未想到能够亲眼得见,无垠苍穹下四方云动,脚下是先辈征战杀伐的土地,姜令忽然觉得若此身殉于此处也并无不可。
叶氏王朝十二年,大都护赵毅受封回京,姜令辞了都护府百余官吏骑马又送了一程,那时的大将军已褪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徒留饱经世事的沧桑,不知为何总能让姜令想起老家院内那株垂垂老矣的苍柏。驻边十余年,若说旁人看不清,他却看的明白,楚国虽对齐天国称臣纳贡多年,国力已远不如前,可若是国主有心宣战,凭安西都护府现今的军备储粮,不说稳操胜券,打得贼寇弃甲曳兵定是十成九稳。
姜令心里忆着往昔诸事,抬眼便见赵羽仍在低头研究着案几上的军略图,不由感到一阵头痛。这细细算来竟约莫也有二三时辰了,不知侯爷到底是在思索何事。想着主帅年轻气盛还是个晚辈,帐中又无他人,便没循着礼数,虚揖一礼将周境地理娓娓道了遍,言罢还觉着不够,又自顾自地踱至案几前与人一并琢磨起来。赵羽也不理会姜令的逾矩之举,只想着光线昏暗,副将怕是看不清楚,刚想将手边烛台移过去却被姜令抬手挡了,“将军可是打算彻夜奔袭直击王帐?”
方才巡过骑兵营盘时,看到此间兵士正在准备出行用度,他便估摸着今晚大抵有所行动,怕是主帅恐消息泄露也未将此告知他人。这赵羽,倒真颇有几分其父当年风采。忆起多年前于宫里见那孩子的时候,垂髫孩童尚未长开,跟在左卫将军身后努力学着大人的模样揖礼,他掩了笑意躬身受了,借向长官行拱手礼的工夫一并向这位小将军回了去。只是未曾想,今生此世,还能遇到这个乖顺的孩子。
赵羽听过此言后,也未深究他是如何得知的,只收了神色抿唇应了,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图上王帐所处之地,“是,我军步兵数量虽然庞大,却难成威胁,只能做打扫战场之用。而以精锐骑兵为主力突袭王帐,必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虽心中早有准备,姜令听罢此言还是惊了一下,他自认是个直率之人,却不想这领军将军打起仗来竟是比他还要直截了当,思绪停摆间也不知要回些什么,赵羽却未多加在意,顺势又接道:“本帅想领三千骁骑从同城出发,以夜色相掩,越过峡口山,直奔王帐。若一切顺利,此战黎明时分便可见分晓。姜长史以为如何?”
姜令听后只觉着悬颅穴突突地疼,据齐天国内应相报,王帐周围约有几万兵马,以三千兵力破敌虽不无可能,可说到底这领军将军还真从未上过战场,这可叫他如何放心,索性军略图也不看了,匆匆退至案桌下向赵羽躬身行了个大礼,言辞切切地劝道:“求主帅深思,若迟了一步,孤军深入必遭合围之势,到时又该何为?”
“姜长史不必多虑,”赵羽凝神看他,见姜令忧愁之色难解,眼中透过几分无奈,“齐天国兵马虽胜我军几倍之多,可几日前本帅得细作传信相告,知那国王觉圣朝怠于战事多年,现已是群乌合之众,想来也难以觉出我军还会有突袭之师。且晨间塘骑回报,王帐外十里地界并无异动。姜长史,此番非是我急功近利,只是眼下这可能是最好的法子了。”
姜令闻言心神大振,原以为这主帅是个头愣的,却不想思虑竟如此周全,这若再劝下去便是他不识好歹了,左右自己一介文官也无法随奇军奔驰,念着赵羽到底算自己小辈,脑中长篇絮叨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了一句,“那峡口风寒,将军记得穿厚些。”
姜令(将令):本意军令,私心设定语出王维《李陵咏》「将令骄虏灭,岂独名王侍」。@夜之涅 非常感谢夜大赐姓“姜”,在此强推夜大的《贪欢》!!!文中结合姓名寓意给了小羽迷弟的人设,虽然年岁上可能差得有点多……希望夜大能够看得开心【比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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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同城:唐重要边疆驻防城,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
居延海:汉称居延泽,唐称居延海,此后一直延用这个名字,位于今阿拉善盟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北40公里处
峡口山:唐山名,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北部。《寰宇记》 卷152有载:“北至张掖河,屈曲过同城镇至峡口峰,总三千七十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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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自须卜林带头归降,齐天大王残部独木难支,又经赵羽与李陵几次阻截损失惨重,无奈之下便萌生了向楚国求和的念头。
天佑三年正月,赵羽引兵至库伦与何弭会合。
“这离主帅传信都过了这许久了,怎还不见一兵半卒……”何弭皱着眉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一时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来,只得怅然地叹了口气。说来这些时日也往京城递了不少问路折子,可回信却是寥寥无几,何弭看着四周相似的景致,一时更觉出了些许茫然。这是……又走到哪处了?
“报——将军,前方有大批兵马出没!”副将眼见塘骑挥舞的旗帜颇感欣喜难当,正想行军许久总算可以打上一仗,却见远处小旗被随即更换了个颜色,便更觉着大喜过望起来,“将军,是主帅来了!”
主……帅?何弭听过副将所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此次出征非但寸功为立,还空耗了不少钱粮。不说回京之后能不能保住这顶乌纱帽了,这还未找着路呢便遇上了征西主帅,怕不是上天看他厄运难逃,打算先来波小的全作消遣。
此厢赵羽听过前方回传后亦觉着有些头疼。能在漫漫风雪中找到何弭部队本是一件好事,只这位何将军自出兵以来竟每次都能扑空敌兵寇将,当真实属厉害。这未经战事也难取食于敌,一万大军两月下来怕是空耗了公子不少钱粮。若非因着几路军队中离何弭一行最近,自己还真不想见这狗头将军一面。
“姜长史,近日可有李将军部队的消息?”
“按行程算来,应已至图勒河一带了。”姜令盯着眼前的马鬃垂眸思索了番,又忽像忆起了什么似的轻声笑道:“主帅啊,属下记得几年前尊先君曾收过一封来自李将军的信函,大致是言虽赵老将军无楚囊之情,却实有大才,还望伏请赐教一二。想来应也是一位拜倒辕门的后辈。若他知晓主帅寻他无果转而去找何将军,估计会气得把辕门砸了也说不准。”
眼前‘赵’字金纹帅旗于寒风中肆意翻飞,赵羽定神望着,也未去计较姜令那略显失礼的说辞,“派人去图勒河周围仔细搜寻,并传令王将军在行至约定地点后安营扎寨,静待本帅随后指令。”齐天大王投降一事多半有诈,两路军队休整了这许久,也是时候该来场战事了。赵羽思索一番,索性也不愿与何弭计较太多,催了催马便缓缓向前行去。
天地之间雪色苍茫,何弭拉着马缰犹豫半晌也未做出个决定来,眼见前方大军距离越发缩近,心中擂鼓更是一声紧似一声。
“何将军这是怎么了,见到本帅好像随时准备着落荒而逃啊?”巍然的音刺破了素白的雪幕,何弭闻言呆愣了片刻,急忙向主帅揖手一礼,而后又觉着此行不妥,立刻下马又行了个大礼。赵羽还未对此作甚表态,倒是御马在侧的姜令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直被主帅无奈瞥了一眼,“行了,也不必如此多礼。何将军可知国主派了哪位官员当这和谈使者?”
中军账内,何弭想着方才举动甚觉不好意思,只是两月来他与朝廷信息互通往来最为密切,全然不似其他几路军队般时不时断下联系,故而与姜令见了礼后便开始着手禀告。待将朝内诸事一一说明,何弭不由感叹:“此次齐天国求和,实乃楚国之大幸啊!”
赵羽听闻何弭此言自觉两人竟是想到一块去了,一时间喜不自胜,“确是幸事,齐天大王见圣朝来使,必然放松警惕。若趁此时进攻王帐,必定能够大获全胜。”且使者到达之日约莫也应是这两天了。赵羽步至帐内悬挂的舆图旁思索着迎接之事,等候半晌也未闻身后回应,只得回身看向那双双呆愣着的姜令与何弭,一时满腹疑惑,“你们这是怎么了?”
姜令摇首不言,只偏了头向一旁忧思难消的何将军望去。他是个明事理的,主帅连战皆捷,如此行事也必有自己的考量,是而虽心有疑惑却也被全数按捺了下去。身旁何弭倒是看着脚下的冻土百思不得其解,正欲抬眼询问,却见姜令与赵羽的目光皆凝于他身,不由又是一阵震颤,只得唯唯诺诺地答道:“这齐天大王都已经表示愿举国内附,再行攻打怕是不妥吧……”
“齐天国先前虽然战败,但仍有不少兵马分布各处一时难以聚集,他们此时称臣无疑只是权宜之计。”本以为这路痴将军旁的不说脑子估计还好使,未曾想等待多时却只得了这么一句,赵羽虽是生气却也只得忍着答了,“若我们就此放虎归山由他休养生息,待日后他们卷土重来,圣朝怕是又要空耗无数后勤补给,才能越过这茫茫土地将其尽数歼灭。”
空耗补给一直是何弭心中之痛,此番被戳中心事,何弭尴尬之余只得夸奖了一番主帅实乃英明睿智云云。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妥,求和之事乃国主亲口应下,这求和使者也派了,圣旨也写了,若此刻违背御令怕是大罪。但主帅方才所言确实有理……何弭踌躇半晌也想出个劝法来,见身旁姜令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轻拽了拽人衣袖悄悄附耳道:“那个……国主已派了使者和谈,赵将军这么做会否违了圣意,姜长史,你看要不要去劝劝主帅?”
“何将军不必在此说悄悄话,本帅听得清。”姜令方才正欲就此事与何弭讨论一番,但听主帅一声怒言,当即撤了身迅速往旁侧走开了两步。赵羽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脱开去,心下略觉着有几分可笑,不由敛了敛怒容缓缓道:“何将军说的不错,国主下御令是真,以使者相惑为我军争取攻打机会也是真。此番无论如何,一定要就此良机将敌寇一举歼灭,若是本帅判断失误,此间后果便由我一人承担。”
隔千山之遥,月前王城接得中军军报之时,前日晚间方落过场薄雪。自季冬以来所凝结的寒意映了檐角宫灯明灭,由远处观去有如流萤振翅一般,扑闪着坠至阖宫的碧瓦琉璃之上,倒兀自添了些喜意。
永安门下,西方辅兴坊处似有京驿蹄声踏青砖而来。司阍闻声努力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眸子,抬起冷得僵硬的手往脸上重重拍了拍去,“瞧着这天寒地冻的景儿,怎个还能有折子送来……”
“甚折子赶着往这处送,”身侧门吏闭目应着,仔细思索了一番复又嗤笑出声,“你这昏汉也不想想,寻常折子哪有夤夜送至安福门这边儿的,保不准呐……是封边关军报。”
“军报?”司阍闻言当即向宫门外痴痴看去,“自咱国主下了谕令,某还真未见过那传说中银鬃回鹘的影儿。你说我们赵侯爷都打得贼胡弃甲投戈了,塞外还能有什么急事?”
“没准又打了场大胜仗呢?这谁说得准。”门吏微眯着眼抬首望天,长夜漫漫穷极无聊,若这折子真是往永安门递来的,那可真算是见了奇景了,“要不咱俩一同瞧瞧?”
夜色朦胧间朱漆大门缝隙渐宽,满幕素白中似有匹浅色良驹踏了碎金的雪疾驰而来。司阍辨过一眼立时吓得一惊,忙扯了身旁人的胳膊颤声质问道:“钥匙呢!钥匙被你放至何处了!”
“不搁你腰间挂着吗!!!”
清晨的永安门中一片闹腾之声,喧嚣的音砸过厚重的宫墙,未传几重便渐渐消失了个殆尽。甘露殿外有内侍正于庭中清扫道上积雪,五更时分的天,苍穹间还未漏下晨光,玉龙听着窗外飒飒声中合着冬日少有的琉雀啼鸣,本应一片宁静的心却总无法真正安定下来。
这个冬天过得应是极为顺利的。大军出征不过几月便能得胜还朝,原先囤积于太、正二仓的官粮亦可作雪灾赈济之用,六部勤勉,国库尚丰,前年的恩科更是选出了不少人才。万事至此,这份不安又能从何而来……
“温宴,是否到了该向母后请安的时辰?”
“无妨,太后殿下夜前方才谴人奏过,让圣君在大军回朝前不必循着这些晨昏定省的虚礼……”也不必拣着这些许空闲来处理国事,能多睡一刻便是一刻么,温宴垂眸盯着国主手边的灯盏暗暗腹诽道。
菱纱罩下火烛略显晦暗,似烟云般渗过了窗子,融进外头渐明的天光当中。温宴侧首示意身旁属下递来银剪,又不动声色地向四周逡巡过一番,才凑低了身子轻声言道:“太后殿下还说,礼部那些七七八八的,殿下自有办法助国主圆过去。”
这“七七八八的”听着倒不像母后能说出来的言语。玉龙盯着渐明的烛光展颜一笑,微微颔了首权当应下。近日折子繁多又无小羽在侧,也难为母后如此劳心费神,几次三番都托人免去了晨安一礼。只今日确有急事要办,现若再不加紧着多批复几封奏报啊,待夜间回宫时迎接他的估计又会是小山似的一堆。
笔下字迹遒美健秀,玉龙书毕内容又复检阅了回,正想欲向人将递过去,却似听闻了何声般急急转眸向窗外偏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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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主,现正五更……”怎的就忘了告知圣君时辰!不过……算来又是空熬了一夜啊……温宴看着人眼下两团青影深沉,心中不禁一阵酸软。
自大军西征以来,国主便开了这间日午朝的势头,一应晨间未及通报的细枝末节皆让写了奏报禀上,甚有几日折子堆得连这榻间案几都无法全数置下。
外头人瞧纸本千百而不明其所意,却未知此才为江山社稷之根本。天下黎民,九州万千,国之众事到最后只凝作案间那只增不减的奏折,权由眼前一人耗心费神地扛着,若是能有肱股之臣与国主共担……
殿外忽传来一阵宫人匆匆踩过碎雪的吱嘎声,温宴心绪被截略微光火,却也未敢耽误了这不知由何而来的大事,紧忙躬身辞了礼便向外头行去。
庭上苍穹间瑞雪渐渐敛过了势头,风却像刮不尽似的,司阍抬手抹开面上偶落的凉意,一路疾走着飞奔而来。“奴……”脚下碎雪颇为泥泞,踩哪儿都觉着有些出溜,司阍凑近殿门正欲收步停下,却不料被殿内疾步赶来的另一急性子一下给撞了个瓷实。
“国主,有并州都督何弭加急军报呈上。”温宴顶着微红的脑门悻悻躬身将折子递过,右手习惯性地攀上了左袖衣缘向内翻折了一层,“看那司阍的样子,还真挺着急的。”
平日里确难得见宫人如此紧张兮兮的模样,连带着他也觉出些惧意来。记忆仿佛回归到总角那年,一度风霜已过,身上旧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可他却总能于梦中看到大父那悲凉的一双眼,连带着当日内侍于院中宣读圣旨的声,一并浸在掖庭宫每一个深夜里。可伪朝下臣子蒙冤实在太常见了,尚未及冠的温宴望着水中浸泡的旧袍落手轻搓了下,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被无端拽入这囚笼中的人。十五年中有无数风言流语透过宫墙传来,不少人选择销骨泉下,也有人选择苟且偷生,整个国家如踩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而他不过是碎瓦下的一只蝼蚁罢了。略显宽大的衣袖子受人动作缓慢垂落了下去,温宴心跳得宛如擂鼓一般,方想疾手卷上,却听到了两三步开外破风而来的鞭声。
手中的冬袍一角似带了昔年的凉意,宛如交织的旧日梦境。温宴望着眼前国主认真的眉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躬身向后退开了两步。
“怎么了?”玉龙方阅过一半折子,被此番动静一惊也未细究起缘由,只当人是气着了才有此作为。索性月露风云稍缓无妨,玉龙置下奏折,满目温和地向人言道:“得空去太医署领些伤药来,不过,可不许记恨人啊。”
怎会为了这事儿与人计较……温宴余光暼见正殿中座地鎏金铜炉熏腾的烟雾,实不好开口自己是因着不想让这周身裱糊着的寒意将国主染了去才退远了些,心下略微思索了番才回道:“臣当谨记国主教诲。对了,可要臣把抄录用的云兰纸取来?”
“知道就好,纸便不用取了。”玉龙阅毕军报后轻轻捏了捏眉心,一双雾霭沉沉的眼中愁云缭绕,“不必为此等小事扰了先王安灵。”
左手一座馒头式样的山峰,山峰前有一环形湖泊。要真细究起来甘露殿后不也是此种景致,信中还未曾提个东南西北,这让人如何分辨得清楚。随手将奏折置于几案边缘,座上君王喟然阖眸,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早朝后将折子递予兵部,命他们寻下信中所言之地,若实在找不到也无妨……”只要何将军能寻到回来的路就成。
玉龙抬手掩过眉间忧愁,微睁了睁眼盯着几上的烛火问道:“旬日前小羽所递的折子现在何处?”
“臣这就去取。”温宴沉声应下,正想回头劝人休息又直觉不妥,只好堪堪收了口向对侧桌几步去。
案上火烛被纱罗灯罩筛得温吞,玉龙坐在那片光晕里看着奏报,只觉着一颗心随着书墨一道沉入了思念的海中。甘露殿外雪落无声,落得满宫粉妆玉砌,可千里之外现又是怎样的天?塞外艰苦绝非言语所能形容,仅一句“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便让当时于无相谷中苦读的两人多番感念着曹孟德雪夜行军实在艰苦,可那时日子如登春台,想来也未曾体味出多少辛酸之意,如今这情境真落在了自家小羽身上,却是不敢再做深思了。小羽你看,塞外远关、此间京城亦落了雪,两处闲愁合,我祈愿天公能匀了你那端风霜雨雪到此,两厢共担,便可如你我同在一处。
甘露殿外浅光悄悄镀过了花窗菱格,玉龙凝神望着眼前的折子,直觉得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暖意。
内侍回身看向侧边铜漏的刻度,正犹豫着想踱至上司身边请示一番,却未曾想这步子还没迈出去呢,便被人回首狠狠斜乜了一眼。
此等芝麻小事竟还需着人吩咐!温宴微皱着眉满脸不耐,国主正烦心于边关大事,若叫这动静搅了神思可怎么得了……可早朝时辰确是误不得的,温宴踌躇再三,捏着袖口窄袍折起又翻下,犹豫了许久才恭谨着凑上近前低声与人言道:“国主,该上朝了。”
“好。”玉龙此时喜意正盛,听闻提醒之声便极快地由眼神掠过面前侍从一眼。温宴见国主脸色如雪后初霁般晴明,顿时觉着疑惑万分。这国主方才还是一脸忧思,现怎会对着这些阅了千百次的折子有如此兴意?火烛映照下主君眸中光影跃动,温宴瞧人眼角眉梢的笑意倒像是止不住似的,思索半日都未想通此间关窍。莫不是自己彻夜未眠看恍惚了去?
玉龙见人双眼怔忡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倒与五味将言未语时的神色有几分相似,一时陡生出了些许怀念之情。也不知太医署那块现下情况如何了,素手轻扣几下桌案,玉龙见人神思复归便温声开口问道:“不是说到了上朝的时辰?”
“臣方已让属下备下了。”温宴拽了拽满是褶皱的袖口,双目间满是游移之色,“只臣……有一僭越之言,还请国主允臣示上。”之前还从未提过如此言论,不知圣皇会作何表示,温宴抬头小心觑了人一眼,只见座上国主兴致勃勃地聚神听着,饶是略显疲惫的双目也未挡了其中半分好奇。
国主真乃宽宏待下的圣君!温宴觉着心中感动万分,旋即便低头续说道:“领军将军此战已得结果,还望国主勿要忧思过重,万事当以御体为先。”
已得结果……玉龙敛过笑意重向角落边那封军报看去。这两月来边关确实捷报连连,连先前本对小羽出征颇有微词的臣子现都转了口径直呼起圣朝大幸来,叫人颇感贻笑大方。
只这若说这已得结果怕是还太早了些。征西之事原是由他与小羽一齐定下的,个中细节也均被仔细推敲过,本以为以两国兵力之悬殊小羽能险胜几次便是极限,却未曾想竟能走到如今这步。现敌国腹地内尚有大楚军队五万,只要打上最后一役便能让那齐天国尽数覆灭,无论如何这降书都不能真受了去。
可眼下小羽已深入敌国千里之遥,就算以密折相告也难保其不会落入敌寇手中。为今之计,也只能盼着小羽能与自己遥以心照,悟透他此计所在了。不过这回若真顺了和谈旨意倒也无妨,左右两人日后共治河山,万事终归算是无远弗届。
“温宴,”玉龙敛过万千思绪,目光清冽地盯着面前躬身听候的内侍,“我朝祖律有言,内官不可妄议国事。你的心意本王领了,切记,日后绝不可再犯。”帝王之语铿然难当,温宴只觉着惧意不住地往天灵盖里涌上来,眼里有掩不住的惊惶,“臣有罪,还请国主责罚!”
玉龙沉吟良久,到底不敢此刻流露了半分关切,只得等人将将回了些心思才肃然吩咐道:“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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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何弭(和弭):本意和解弭兵。烂的人设都不会加在各位小可爱身上,难得的完全原创角色。何将军在文中是个纯纯的“和弭”派,不过楚国的将军不能太蠢了,所以最后还是给了段高光。其实在古代那种没有GPS的世界中能在敌国找到对方军队踪迹真的非常麻烦,更何况何将军的官职还是买来的……
温晏(晏温):本意是天气晴暖的意思,私心设定语出温庭筠《元日》「神耀破氛昏,新阳入晏温」采薇的剧情特意结合姓名本意安排在文里大雪初霁的一天,第三部中应该还再次会出场。谢谢采薇小可爱赐姓!!! @明雅3
库伦: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Ulaanbaatar)。
图勒河:今蒙古国图勒河,位于首都乌兰巴托市南部,离翟山纪念碑很近。


2025-08-15 15:5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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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临近年关,又是六部诸事俱忙的日子。早朝之上汤乐正于御案下徐徐禀告着祭天大礼的进度,身后百十官员则手持笏板静待着上前觐言禀奏。
说来也当真颇为奇怪,近日七事八事林林总总,分明未值多事之秋,一切俱按着规矩来便好,又何需丞相如此费心操持,竟能长篇累牍的写了这许多来。玉龙阅过手中明黄一本,直觉那些冗长的笔墨中似乎藏了几分自弃的端倪,又由克尽厥职的表象掩着,叫人全然辨不出个中深意,只得聚了神思听人絮絮奏言。
“……且太医署已将所需药材尽数贡上。臣奏伏起,当凭国主睿鉴。”平和的音于殿内弥散,宛如清晨拢在砖石上将将晕开的薄雾。汤乐方诵毕昨夜通宵所书的折本,只觉着有倦意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压得人深深陷入背后的金丝凭几中去。
“丞相沉谋研虑,实在辛苦,”玉龙思忖片刻便已想出应对之法,心下略感几分自得,连带着回言也有些笑盈盈的,“自权按汤卿所言行事。”
早朝奏对究极漫长,待挨到最后一名官员言说完毕,外头已是辰时三刻的点了。晨间空气尚带着些丝丝的寒,太极殿上却是暖阳普照,金光下有西风拂了重檐庑殿顶上占风铎,传过一片啷响声。
玉龙步出殿门时正巧听闻铜铎那清脆的音,宫商奏鸣,击得本就不安的心神愈发难耐起来。前次有此等感受还是小羽持令去找那何正中之时,回来便回带了穿骨的箭伤,只今次似乎到底有些不同,仿若是有什么喜事将会发生。
远处漆红朱门前,紫绯衣袂于莲纹砖道上翻着激荡的浪。宫宇间天地大明,玉龙望着这片沉金的海静心思索,却见波涛中忽有一碧色逆了势头,颠颠地赶着向近处奔来,“国主,有八百里加急军报呈上。”
“哦?可是小羽的折子?”
有时他总觉着自己与小羽之间牵着条无形的线,即便是纤丝的拨动都能无视万山阻隔,传至另一人的心房当中。玉龙抬手接过奏报,看着熟悉的军报抬头双睫极轻地颤了颤,忽觉出了一种别样的满足。小羽这是收到了他的那份不安还是收到了他的那份思念,才递了折子来平他内心四起的波澜,暖意于胸口淙淙流过,玉龙定神看了一会儿,仿佛能透过手上的水纹信纸见到远方那朝思暮想的眉眼。
晨间暖阳洋洋洒在奏折遒劲的字体上,显出一片柔和的光亮,内侍于身旁躬立许久也未得半句君令,正欲出声询问,方听国主笑言道:“传本王御旨,宣太医令丁五味今日巳时于甘露殿觐见。”
“欸欸欸,国主宣我做什么啊?本年岁试的卷子还没看完呢。”神龙门下有两道青影疾走而过,五味跟着前方内侍一路转过三四个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又一面宫墙晃得有些迷登。
“某不清楚。”吴歈转过门口时正瞥见身后人笑得一脸谄媚,心中虽觉着有几分有趣却还是让怒意占了上风。
“那总应该有个由头,你跟我说说,我不告诉国主成不成?”
“某确实不知。”
“欸!你这小官……”
吴歈此刻正颇觉气闷,适才在太医署中怕是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耐心,这太医令人好心也好,只为何每每行事都如此拖延,在中堂等过一刻又一刻也未瞧着个人影来。眼见时限未有宽余,吴歈正忍不住想要直接闯入逮人面圣,却见太医令于一旁施施然踱出了侧门,右手袖口还沾着些未干的墨迹,“见谅见谅,让你久等了哈。”
“这倒是也无妨,”玉龙于明窗下录毕小羽所递的折子,听闻兵部想要留中上封军报的回复,心头不禁又漫上丝丝缕缕的无奈来,“照何将军的说法,能找着这地方才是一件怪事。”身侧温宴亦是了然颔首,见远处镂空花栏旁铜漏已点过了巳时,正欲提醒人一句,却见殿门阍者轻声踱来揖手道:“国主,太医令丁五味至。”
“好。”
这五味,日前唤他面圣少不得以太医署事务繁多之名耽搁片刻,临了岁末又偏要去抢太医丞的活复查署内的终试卷子,倒也真是难为其来得如此准时。想到两人多日未见,玉龙心下犹疑片刻便取了旧日折扇逸散而开,端的是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只看人瞧见作何反应。
“臣太医令丁五味参见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才进门差点被这门槛绊了下,五味晃晃脑袋敲出几分残余的昏沉,正欲开口询问有何要事,便见国主一双眸子笑意盈盈地向他盯着,从容的姿态倒像是回到了当初巡行天下之时,“徒弟,这天又不热,你扇什么扇子啊?”
余音方落,整个殿内霎时归于一片寂静。五味望着四周缄默的内侍,忽得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立时吓得腿一软直直跪到了地上。自己这几日怕是脑子忙傻了,怎能在宫中说出这种话来。见座上国主眼中的调笑全被无奈覆了去,五味一时间惊恐难止,我我我了半天也未吐出个下文来。
“好了——”玉龙瞧人三魂没了七魄,一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样,也没了原先那个逗人的心思,索性收过折扇极为温和地一笑,“五味,你不是也大冬天带着你的麈尾扇么?怎么,只许令官放火,不许本王点灯?”
“不不不,国主想点多少点多少,我……”似乎有些许不对劲,五味愣过一瞬忽得反应过来慌忙改口,“不是,臣帮国主点,臣帮国主点。”
“点灯倒可不必,”言毕玉龙实忍不住笑乜了人一眼,却感着五味真挚之心也未在称呼上多作计较,施施然便敛过笑意兀自转了话头,“只是本王近日焚膏继晷,甚感疲惫难消,此番出宫还要劳烦太医令随侍照料。那便就……有劳丁太医了。”
宫城外朱雀门街上临近坊市喧嚣隐隐而过,玉龙挑了帘望着前方愈渐熟悉的道路,心下复又念起了小羽来。今度新春两人或许无法聚在一处了,当真是有些不太适应。月前承天一别,目断飞鸿,自此心里只留了一个人的模样。每每夜半难眠,便命内侍秉烛持光,将前线递来的军报复阅一遍,才能觉出些许安心来。四路大军中,唯独这中路军的军报是由主帅亲自执笔的。却不知这小羽是从何处学了来,明明可将私信寄往赵府,即便是寄给五味都好,非要在军报中借运笔行势暗说身体无恙,当真是相处日久,也亏得人想出这法子来。只是军报所言大多正经过头了些,一应私事俱无涉及,瞧着倒像是把姜令写就的奏疏重抄了一份,全然不知除开此些正言,小羽在那边陲荒地可曾吃饱穿暖,有过任何烦心之事。
脑中思虑难平,五味见人挑着车帘一副不愿放下的模样,只得凑过去强扯了人手中的帘子,末了还觉着不够又硬往下拉了一拉,“徒弟啊,我看你也别三天两头往侯府跑,搞得那地方才是你家一样。”不对,这四望通幰车东南西北都是窗户,就算放了一边帘子也没大用,这是生怕王城里有人不知道当今国主和忠义侯关系好呐。
“诶——我哪有三日两头往侯府跑,此去侯府分明是有正事要办。”
“正事正事,你哪回过来不是用这借口。得得得,我不说,我不说总行了吧。”一想到自己自成了从七品太医令后每天过的那叫一个三个厨师烧六只鸭——忙煞,得亏徒儿有孝心想着带他出宫去转转,原以为是去做巡游天下的好事,可未曾想竟又是要跑去那忠义侯府进香,不由一阵挠心,“我看那先忠义侯啊,受的香火比城隍庙的还多。”
若是这般倒也好了。玉龙望着眼前明黄的车帘,忽得忆起了一年前忠义侯府外都可见的飘荡的白幡。给赵将军追加封号之事势在必行,只眼下局势不定,一切皆要等尘埃落定后才可安排。瞧着小羽目前还于敌国疆域内饱受行军之苦,自己手上祭天诸事亦是繁杂,冬至当日怕都只能遥寄哀思,以全子孙心意。可无论是何种身份,他也总得腾出闲暇来尽了这份责才是。于公,赵老将军乃征西主帅之先考,此役现由朝臣看来已得结果,也是时候该表露君上恩典;于私,他与小羽虽未曾有过婚盟之约,可心中早已将赵将军当作了自己的家人,为家人祭祀进香也该是分内之事。
五味见人脸上又是一派忧思模样,心下颇感无语,却也不愿人每天跟块望夫石一般杵着。只那近日年终总试的卷子他还未曾看全,也没见着考生有什么荒诞回答,不过原先闯荡江湖之时所历趣事倒是颇多。五味信手往左右袖口里揣了揣,赔上副笑脸凑至玉龙近旁故作神秘地言道:“徒弟啊,你知不知道师傅曾经用了块破棋盘,换来了一大堆的金银酒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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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歈:本意是春秋时代吴国歌曲,私心设定语出屈原《招魂》「吴歈蔡讴,奏大吕些」(其实含“吴歈”的诗句真的特别多)。三花的剧情安排在文里五味问及龙儿传唤他干嘛,就想用名字(出自《招魂》嘛)回答一下是为了祭拜赵老将军嘿嘿~感谢三花小可爱赐姓!@似肖非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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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此间正是晴明的日头,车内讪笑连连,落至窗外被季冬的寒风混了,随着车辙吱呀声一同软了音去。兴化坊中一阵梅香散过,管事赵路望着庭院内摇动的疏叶,停手搅了盆中麻帤,复又将赵氏祖案细细擦了回。
韶华如驶,他儿时家乡水灾,一家人俱折在了这上头,得亏赵老将军那时随王伴驾,见他可怜便留作了仆人差遣,哪知这一留便是几十年。半生间光阴变换,门前匾额由赵府换成了太尉府,又由太尉府变为了如今的忠义侯府,多年时光有如白驹过隙,回望身后诸景,依稀可见旧物如昨,甚有历久弥新之意。
只是赵路从未料及能有再见阿郎的一天,自小羽瞧了他面宛然道出句“路伯”,他便再未能止住哭势。面前这孩子是他一手带至八岁的,十余年未见物是人非,竟还能认出他来,震惊之余便是漫天的欣喜,一时跪于人前泣不成声。赵羽起初还温言劝着,却见人哭势难停,无论如何说都抑制不住,只得拉人入书房长谈了一夜,将自己是如何得救,又是如何与国主在无相谷拜师学艺的都细细说了来。赵路心随沉浮,感叹之余颇觉当今国主待阿郎确是甚为恩幸,直矮了身势往王宫方向深深一拜,末了又向小羽长揖一礼。赵羽多番相劝不过只得受了,踌躇半晌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两颊间兀自升起一朵红云,幸得赵路长揖为起才未觉出端倪,“国主日后……怕是少不得驾临侯府,到时你只管做你的事,不必总是随身侍候。”
冬日澄明天空下,一队车马驰过青砖大道,将街上未化的雪粉尽数激扬起来。两街开外的西市俱是喧嚣,倒衬得这本就仆从稀少的忠义侯府更显清净了几分。玉龙侧倚着车舆昏昏欲睡,浅梦中似听得銮驾外有跫音渐促,须臾之间登时清醒了大半。
莫不是路伯匆匆迎来又要跪地要行一大礼?玉龙望着窗外变幻的景色,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小羽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是尽随了其主人的性子,诸礼完备到饶是礼部尚书恐都挑不出些许错处来。只那路伯到底追随赵氏已久,自赵老将军去后更是尽心照顾着小羽。再者自己今日前来乃有事相求,此番倒还是少了这些君臣虚礼为好。
待车队于府门前勒马停驻,玉龙未及身后五味反应便提了貂豹锦衣轻踏过杌凳,急急向那雪地间躬身的影走了下去。道上有寒风掠起衣袍一角,织金的绣线由那暄明的日头照了,显出一片熠熠的光彩。五味此时正随人了动作慢慢挪至车外,但见此幕只感自己这徒弟旁的不论,身姿到是一等一的好,远远瞧去倒像谪仙下凡似的。索性自己跟路伯也算熟络,两人就算于不远处斯抬斯敬,完全就是一副把自己完全忘了的样子也是无妨,反正他那徒弟有什么重要的事总不会忘了他的。
挥手免了身侧内侍相扶之意,五味刚想落脚踩上杌凳,却忽见那本在寒暄的路伯立时转过了身子向自己躬身揖礼,“下走拜见丁太医。”
“国主都不受你这礼我怎么能受,哎——”脚下通幰杌凳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太对头……五味慌忙抱住前笭止住滑落的趋势,玉龙见人动作呆笨敛不住抿唇一笑,示意内侍近前去将人扶了,又回身向赵路续了之前未尽的话语,“是啊路伯,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见外,快起来吧。”
五味落至地面时还觉着心中一阵戚戚,见徒弟实在嘲笑得厉害,正欲讨言回去却察觉近侧羽林俱在不动声色地瞧他,只得收言将塵扇直摇了通。不能出言不逊不能出言不逊,要不等那石头脑袋回京见他家公子又被礼部的折子给埋了,自己准得吃不了兜着走。
反正这件事肯定是找补不回来了,五味无法偷睨了人一眼,见玉龙眼角飞扬一副看他吃瘪的样子,又不敢枉自言语,只得转而上前凑至老者身边谄媚道:“赵管事啊,外头天冷,不如我们入府再议?”
忠义侯府内,数月前枝叶繁茂的庭院现已夏意尽失,连带着墙边的箭竹也换上了一副深沉的颜色。寒风伤竹,玉龙闻着庭中墨兰与腊梅交织的清香,恍惚忆起了旧日里那片萧瑟的冬景,“雪含朝暝色,风引来去香。小羽,无相谷的梅花现应也……”
“啊?什么无相谷?”五味见身后羽林一副威势赫赫的样子,唯恐徒弟说了些什么不敢说的落人把柄,提了声响一下便把人心底里那些伤春悲秋的思绪给清了个干净。
“无妨。”玉龙望着身侧满脸紧张的五味怅然叹了口气,又歪头仔细思考了番,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似的展颜出声道:“五味,不如本王给你出道考题,答对了重重有赏,若答错了么……”
“只要不对诗,做什么都行。”五味瞧见徒弟满是兴意的眸子只觉着大祸临头,却一时又想不出来什么逃脱之法。前有路伯后有羽林,难不成跳廊跑路?
玉龙见人左顾右盼似乎是有偷溜的意图,不动声色地便缓了步子直等人跟上,“本王自知诗文非你所长,这样吧五味,你就来说说太医署内会有学生几何?无需个准数,只需说个单,还是双。”
五味听言眸子即刻升起了光亮,颇为自信地昂首答了,“徒弟你可这就小看师傅了吧,我是谁啊?太医令啊!这医学下医科有生四十,针科有生二十,按摩呢十五,咒禁十人,算上药园生八人一共九十三人对不对?我猜单!”
“真猜单?”实看不得人自鸣得意的模样,玉龙稍稍侧过身去掩唇偷笑,身后五味似是成竹在胸般乐孜孜地回了一句:“猜单!”
“诶——五味,这回可是你错了。太医署每岁招生不定,更有医术精湛被破格录取者,连年更迭,永无穷尽,又怎会是个单数呢?”玉龙望向院中寒冬腊月里依旧挺立着的苍柏,只觉柏树所寓之意倒颇合现下情状,不自觉便柔和了满目神色道:“再者,本王问的可是‘太医署内会有学生几何’,不是‘太医署内有学生几何’。太医令,你说呢?”
“国主说的是……”五味循着人目光一道向庭间看去,只见苍柏旁一枯枝上有只小团绒揪过了残存的叶片,往芽梢处蹦跶了两下复又振翅飞走了。飞吧飞吧,一个两个小没良心的,事情都过去这许久了竟还能记着这档子仇,我白花花的银子啊……五味心下一阵喃喃,却也未觉出徒弟这话中有何不妥。只一个谜题便要三千两是不是太多了些?哦对,还有石头脑袋那三百两估计也要被这抠门徒弟一并拿了。
玉龙回身见五味脸上一片黯然,便也知其如他一般忆及了当日晋陵县中的许多旧事。说来其实他也是不舍的,距离回宫之日已过了一度春秋,可他总能忆起当初巡行天下的日子,无拘无束暗查官员良莠,当真好不快哉。可他终究不是郭展鹏口中那个富贵闲人,一国之主应担万民干系,幸好无论是楚天佑还是司马玉龙,身边都有小羽愿意一直一直陪着他。哦对,还有这个便宜师傅。
“太医令丁五味听旨,”玉龙垂眸敛过心中思虑,抬眼时便显出了一片帝王威仪,“着今日丞相呈报,太医署为备冬至大典完全,于岁试外长居间作业,日夜不休。今既用度已全,特准全署上下休沐三日,以慰杏林劳苦。五味,祭过赵将军后便回家陪陪尊公吧。”
五味神色恍惚地哀伤了半日,待玉龙宣毕口谕还觉着有些不可置信地续楞了半晌,“徒弟,你这是说真的,不用罚银两?国主英明!臣谢国主隆恩!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那臣这就走了?”
突然不知缘为何故有种淡淡的悔意,玉龙微皱眉心正欲展扇消解,却忆起经今晨甘露殿一闹他也未把那折扇带在身上,只得循着这方才那股子威仪肃然言道:“方才不是说过了,祭过赵老将军后才允你休沐。”
五味忙不迭地连声应下,直看得玉龙又重重叹了口气。眼见前方便是熟悉的月洞门,玉龙也未想搅扰正沉浸于兴奋中的五味,抬了抬手便止了众羽林前进的势头,“本王此来是为谢过赵老将军佑我大楚军队得胜凯旋,未有要事,绝不可近前搅扰。”
言毕又转向旁侧躬身听询的赵路,换了语气宛然言道:“路伯,还要烦请您于前方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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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赵路:作为唯一一个角色名没有出自诗句典故的小可怜,私心给了相当重要的一段戏份。感谢清辉大大赐姓“陆”,为作补偿,大大下线之后紧接着就是大大现实CP天枢的戏份,那就顺便连带着感谢天枢的赐姓“秦”了。今天正好是清辉大大的生日,希望大大能喜欢这份生日礼物!@梅见月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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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徒弟,那什么我在门外祭拜就行了,这进别人家宗祠,怪别扭的。”赵氏祠堂内,玉龙捻了香轻车熟路地跪于蒲团之上,见身后五味踌躇半晌也没迈过门槛的心思,只得开口沉声劝道:“无妨,此番前来是为带你认个路。”
“认路?认什么路?”眼前宗祠大堂一片寂静,五味盯着侧边飘着烟气的长明灯,昔日被丁五行揪着罚跪的回忆一道汹涌而来,直激得浑身上下都迸发出了怯意。不过国主的话肯定是要听的,五味悻悻挨着边门一路蹭至人身旁,往后轻扯了蒲团也一并跪拜了下去。
“此事现不必多问,你日后便知。”玉龙截过五味满腹的疑惑,取出拢袖中所藏的折本向白烛将递过去。月余日子来,他每得一封军报便亲手抄录一份,于先父灵位前静静烧了,若父王泉下有知,必定会将此役种种悉数告知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无须他忧心。只此次还要劳烦老将军替他转言相告了,玉龙望着台下蓄了灰烬的铜盆,低声向五味宽慰道:“放心,我问过小羽是否允你进堂祭拜,他也未止着我,想必应也是同意的。”
就那石头脑袋宠的,你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准都会应下。五味于脑中默默腹诽,见玉龙在前方思虑深沉,也没敢说出心中所想,只学着人模样一并静心祝祷起来。
灵台上里燃着的火烛明明灭灭,玉龙感知着变化的光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以前还与小羽认真讨论过鬼神之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此番战争能有今日的大胜,约莫也是得了赵老将军庇佑的缘故。眼下朝中诸臣皆以为此间战局已定,可他却深知并非如此。这官场上仍有些许屠龙会旧党尚未除尽,毫末不札,将寻斧柯,若能借此次和谈之机委派一名残党文官做那和谈使臣,一来或可除一祸患,二来若小羽真能与他想到一处去,便可为其争取突袭机会。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此间诸事都未有小羽能够平安凯旋来得重要,若赵老将军真能泉下有知,只盼能够应了他此番心愿,将小羽送回至他的身旁。
玉龙阖眸躬身拜下许久方才施施然起身,五味见人已祭拜完毕,不及玉龙反应便直直往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声音之大让身旁两人误觉着这地砖都要给撞碎了,“赵老将军啊,我自从搬来了京城,就没少听说过关于您的光辉事迹。现在您儿子赵羽远在敌国,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您老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那石头脑袋能早日平安回来,我丁五味在这里嗑三个响头先谢过了。”
“那国主,臣是不是能……”瞧着旁侧两人呆愣的的目光,五味突然觉着有些许不好意思,倒是玉龙率先回过了神别开眼笑道:“去吧,若步子快些,没准还能赶上五行叔的午膳。”
堂外半旧大门遭人闭合,咯吱一声搅扰了阖室的静寂。玉龙凝神望着台上正中几点光晕,平白竟觉出了些许恍惚的意味。昔年春光之中,父王还会以执辔为喻温声授他为君之道,小羽还会带着父亲赠予他的纸鸢教他如何放飞,那时母亲尚在,那时家国俱在,一切的一切尽是被那敌君奸相毁了个干干净净。
“路伯,你来赵府几年了?”玉龙忍着眼底泛起的泪意,复向面前灵位深深拜下。身侧赵路见主君突然与他唠起些闲话家常来,急忙揖手恭谨着回了,“至过了今岁,正满四十年了。”
“四十年了……”
满堂灵位此刻仿佛镌了这几十载星霜荏苒,乌沉的木牍上雕着金字,于缭绕的青烟间显出几分浅微的斑驳。玉龙挣过昔年回忆,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些许喑哑,“本王六岁那年来过一次赵府,当时路伯依是满头青丝,不想日子竟已过去这般久了。”
“往事如烟,草民今生能再得见天颜、得见阿郎已是草民之幸,无论过多少年都是等得的。”
“这些年……苦了路伯了……”天际归舟,只这旷日经年的企盼又何有穷尽之时,更何况大难之后世人早已当他二人全没了性命。见昔日忠仆脸上满是岁月落痕,玉龙黯然收过心中最后一分游移,扯了袍角缓身将人轻扶了起来,“我本有一事想要求过赵老将军,只泰山梁木,现终成了一份奢望。路伯,小羽待公向来宛若血亲一般,若老将军在天有灵,或许也希望此事能由路伯为我允下。”
赵路抬眼窥见面前国主神色宛如神明一般肃然,心中暗觉出此事或许非同小可,遂驳了人搀扶之意,执意退过半步庄重拜下:“草民不敢,有事但凭国主吩咐。”
“那……路伯觉着,我待小羽如何?”
此厢窗外暖阳正透过东暖阁花窗照进了宗祠灵案间,赵路盯着香炉铜足上偶生的青锈茫然眨了眨鹤眼,斟酌半晌方才缓缓答道:“侯爷深受国主恩典,必不会负国主所托,当展草垂缰,永效圣朝。”
玉龙听过老仆所言颇觉满心无奈。此处话头或许不该由他提起,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小羽便得了一个护着人的坏习惯。二十余载辛劳奔波,每每遇险都像是恨不能将所有落至君王身上的腥风血雨尽数挡了去。宫内伴读之时如此,无相谷修艺时亦是如此,可自己总也该为小羽做些什么,在这片风雨飘摇间去成为他的那份安心。
“小羽文武皇皇,智勇兼全,确为我大楚肱骨之臣不假,只于本王而言却从未在意过这些世俗虚事。”面前皓然苍颜仿佛有着与赵老将军同样的斑白,玉龙瞧过一眼便垂下眸去不忍再看,“昔年国破之时,父王饮恨自戕,母后亦坠深崖决然辞世。那时我便知有些事情是求不得,留不住的。”
垂髫年月里随父王听满朝文武山呼万岁,便觉着世间万物终会纳于他的治下。若非儿时敌寇进军倾覆了这百年王朝,他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觉出身侧还有这样一人愿意怜他伴他,甚可于生死攸关之际甘愿以命相替。
“路伯你可知,当夜齐天大王围山捉拿,是我……亲手将小羽推入了那万丈深渊。”
赵路闻言心中大骇,当即便要跪倒下去垂首抢地,“此皆为先忠义侯之计策,与国主毫无瓜葛,阿郎也从未想过就此事责怪国主,还望国主明鉴!”
肘边忽有人施了巧力相扶,赵路抬眼瞧见眼前主君眸中潋滟含着水光,还欲再言几句便被人开口急急止住了话头,“此计虽由赵老将军所出,最后却是被我允下,又如何忍心去相怪那忠义之士?更何况老将军忠心王族,从不会违逆我的决定……”
“可国主是天命所归呐!阿郎托国主洪福才得以保全性命,回到赵老将军身边。此事万不是国主的过错,还请君上莫要反躬自责。”
玉龙凝神目灼灼地看着眼前一片诚心的老仆,沉吟良久方才涩声道:“兴许真是上天垂怜,将小羽送回到了我的身边,从此世间万事皆有一人肯与本王一道共担,才能让我撑至今日这般境遇。”
灵台上赵老将军的祭位于长明灯下显着琉璃般的光芒,玉龙凝眸看着那块乌沉的木牍,方才蓄了许久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回忆中有冕冠珠帘后父王那充满暖意的眼,隔了一段久长的时光,透过满堂青烟与泉下魂灵一道向他看来,玉龙轻揩过面颊泪痕,回首郑重向眼前老仆拜了下去,“路伯,百年沧桑鹤归华表,只我今生此世,所求唯小羽一人。”
赵路听后只觉脑中轰然巨响,连带着天地都塌了下来,“什……”
“路伯,分桃断袖、龙阳之好不过是些宠魅之辞,小羽芒寒色正,我亦不会让万世史书污了他的名声。只今日祠堂中无第三人在场,本王便于此请赵老将军并诸位英灵共鉴:我与小羽,两心相契,灵魂相合,自求能许君予身,亦求我二人能共掌司马王朝百年国祚。”
堂内余音冲击着灵台上经年的乌牍,赵路只觉着脑中懵昏昏的,一时之间甚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伪朝初年的天还未似之后般风云变幻,京城兰花盛起的时候,两市喧嚣却已降过了几重。空气中带了初夏柰子的甜香,日头却是阴沉沉的,于远处屋脊间勾出一片模糊的剪影。赵毅一言不发地立在祠堂院落中,已约莫有两个时辰了。
“愚觉着或也莫要全铲,毅郎不曾教过一辞作‘枯木逢春犹再发’?它若哪日自己将活过来,也是说不准的事……”半锈的铁铲戳在坚硬的土地上,赵路蹲身将四周杂草拔了些,一时只觉着心中悲凉难当。眼前这树还是先年无上皇赐宅那日由赵氏前辈亲手植下的,菩提取荫庇之意,唯盼着能佑得子孙后代平生康健。此木承载着祖上诚心,将军亦从未将照料之事假手他人,怎那叶贼窃国后不过一年便能轻易枯死了?莫非是毅郎有意为之?
四周碧瓦上空仍是片阴翳的天,赵毅愣愣地看着面前颓败的古树,仿佛见到树下有稚童向他躬身行礼,明媚春光下颊上笑靥浅生。
他突然不敢伸手触碰那熟悉的容颜了。脑中飘散已久的魂一刻不停地叫嚣着虚假,又仿佛坠了千斤重量般发出凄厉的哀鸣。吾儿,你怎会不恨着为父呢……初夏清风吹至心头降过一片寒霜,赵毅紧攥着手心,唯恐抑制不住那满目的悲凉,将将便要落下泪去,“不必,全铲了罢。”
阖堂静寂中,玉龙已维持着拜下的姿势立了许久。此番无论得到何种答复,他具有心思一一化解了那人心中游移的决意。只眼前老仆仿佛入了定般至今未发一言,玉龙不免生出了些许恐慌来,“路伯……怎看?”
心中擂鼓一声胜过一声,赵路浑浊的眼定定向他望着,似待过良久方才回神痴言道:“国主真能护得阿郎此世所安?”
“小羽为我今生至宝,本王自会倾尽所能护他一世平安。”见赵路神色渐舒,玉龙心下深缓过一口气,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温声出言:“还望路伯能应下此事,其余的,我回宫托先父与赵老将军慢慢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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