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横戈的厚脸皮和耐心都超乎了白锦衡的想象,就这样借着接侄女的由头,三天两头胁迫白锦衡吃饭散步,但是倒也不急着表白心意。有一阵子严横戈似乎被事绊住了,没有再来骚扰。隔了几天再去,却不见了白锦衡踪影,只见到了魂不守舍的严宜清,忙上前去问,严宜清泪汪汪地告诉他白锦衡课上咳血晕倒了,大概现在在医院。
严横戈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看见白锦衡靠在床上出神,不过几天没见,似乎又消瘦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以往只觉得他眼角眉梢皆是柔情,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怔怔地凝视虚空,少见地显露出一点茫然无措来,看得人心里一紧。他想起第一次送白锦衡来医院的时候,大夫告诉他白锦衡至多撑不过三年,他本就不是矫情的人,犹豫了没多久还是决定追求白锦衡,无论如何他不想后悔,哪怕只有三年。
实际上严横戈已经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白锦衡才恍若刚刚发觉一样,慢慢侧过头勾唇笑了笑。严横戈倒了杯水递给他,低声道:“请教务长少给你安排些课吧,太累了。”白锦衡接过水淡淡道:“我明天就去递辞呈。”严横戈一脸惊讶,脱口道:“你不愿教了吗?”白锦衡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现下恐怕不适宜再教书了,这样的事已经有过一次,一再地发病,会吓到孩子们的,教务长恐怕也要担心。这份工作还是一位师兄荐我来的,我不愿他为难。”严横戈皱了皱眉,他平生第一次觉出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像巨浪一样裹挟着他,慢慢沉入寒冷和黑暗。
二人沉默了很久,严横戈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暂时到我家去好吗?悠悠不放心你。因为你的缘故,她竟不像其他的小姐们热衷留洋,单单对旧学问很有兴趣。你每日里给她讲篇书就好,我也爱听的。或者指点她写字画画都好,随你高兴,悠悠没有不愿意的。”白锦衡只是垂着眼,并不答话,严横戈正色道:“锦衡,你这样聪明,不会看不出我在追求你,但是我着实是因为佩服你的学问才想请你为悠悠授业的。”
“但是我无意在世上多留牵绊。”白锦衡直截了当,语气里带点自嘲。
严横戈听了这话又是疼惜又是心寒,语气不免也严厉了些,“如此看来你是不愿活了么?这世上竟是半点值得你牵念的东西也没有?”白锦衡垂着头,食指摩挲着杯子,淡淡道:“我只想看看江城的雪,还有几个月,想来死不掉,来得及看上几眼。”
严横戈听他随口说着死字已是心颤,越发火气上涌,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叫他再说不出这样刺心的话,定了定神冷声道:“你竟对我半点情意也没有么?若不愿与我恋爱,你这样的性子,恐怕不会委屈自己三番四次地陪我,你也喜欢我,是不是?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只是叫你变得这样矫情做作的吗?活不久又如何?为什么不让自己快活一点?况且你这病也不是医不得,天下之大总有几个医术了得的,西医不成便中医,中国不成我带你去外国,我……我只求你再别说这样的话……”说到后面已带了鼻音,眼圈也红了,难堪地别过头去。
白锦衡心下不忍,软了口气道:“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急得这样做什么?”严横戈看他脸色缓和,知道有效,又道:“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呢?”白锦衡只是不肯说话,紧抿着嘴唇,脸色愈发惨白,耳根却渐渐透出点粉色。平日里白锦衡一贯的清冷自持,待人接物恪守礼节,但也疏离得叫人分毫近不得身。严横戈此时见了他被说中了心思而显露出的窘迫羞赧,只觉可怜可爱,也不敢逼得他太紧,勾了勾唇,将他手里虚虚握着的水杯放回桌上,俯身靠近他如玉的耳廓,温声道:“你不在意我也就是了,连悠悠她们你也不放在心上吗?好,我这就叫悠悠过来跪着求你,让她瞧清楚了她孺慕敬爱的白先生是个多么冷面狠心的人。”说着作势要走,白锦衡一脸焦急,伸手拉住严横戈衣袖,急切道:“别……咳咳咳……我……我答应……咳咳咳咳咳……”他一时情急岔了气息,缩着身子咳起来,片时就出了一头冷汗。
白锦衡咳得狠了手上脱了力,伏在枕上艰难地倒气。严横戈也舍不得再逗他,轻轻将他扶起替他缓缓揉着胸口顺了顺气,白锦衡本就昏迷了一遭,这时已累得接近晕厥,汗水濡湿了鬓发,软软贴在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后脑无力地抵着严横戈肩窝,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严横戈取过帕子来仔细地为他擦去了额上的冷汗,见白锦衡已半阖着眼睛,目光涣散,便放轻了声音道:“再睡一会儿吧,学校的家里的事我会去替你料理明白。”也不知白锦衡听清了没有,细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就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