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浅默，我想要图可以吗

不见之缘
一
五月，已是梅雨时期，
王默踏过被林荫割碎的斑驳阳光，约是青苔铺满了石阶的缘由，脚下有莫名的柔软触感。
她停下脚步，抬首望向前方一片波澜。
这是很早便有的一片湖泊，这些年却因不知名的原因而渐渐干涸，直至见底，只有每年的雨季，水位会伴随着这自然的落雨而稍有回升，恢复曾经的那一汪清澈。
细碎的日光洒在碧波上，有风拂过，泛起温柔的涟漪，像是情人间久别后的问候，喜不自禁。
　　“久等了，阿水。”
　　风掠过，惊起一只飞鸟，她眯着眼对上反射过的水光，唇角弧度温柔。
低低的笑声响在耳畔，是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人类的女孩。”
　　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觉察到精灵的存在。
大约是被那个树林最深处的宁静所吸引，偶尔便会带上画册去那片湖畔，或是写生，或是静静阅书。
从初春到夏初，来树林游玩的人来来往往，去湖畔偶有停留也只是片刻，毕竟，除却雨季，这片湖泊便是枯涸。
王默却独独偏爱于水畔，像是有不知名的吸引。
　　直至那日突来的急雨。
　　原本晴朗的澄澈天空突然被染上了灰色的阴影，转眼间就倾下密密斜织的雨幕。她被这雨打得猝不及防，不多时已是湿了一身。
　　“请走过来一些吧，我想为你遮雨。”
　　突然响起的声音，在淅沥雨声中，她愣了愣，往四周看了看却未觅得半个人影。
“向前看。”
王默依言抬头，却自然没有看到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微微睁大了眼，带着些许惊诧看向水波。
水面波澜，那声音顿了顿，有些说不出的伤意，“我在，这片水里，对不起，人类的女孩，我凝不了形······”
　　发出声音的似乎正是那粼粼的水，水畔缓缓升起一人大小的透明水罩，波光流转间，未曾漏下半滴雨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的，快来吧，我会保护你。”
　　稍稍犹豫，她还是走了过去。虽然对一湖水道谢有些奇怪，她还是弯下腰，有礼地对着水面说:“谢谢。”
　　湖水在雨中轻轻波动，说不明声音究竟从哪里发出的，仿佛就贴在她的耳边，却感觉不到任何呼出的气息。
　　“人类的女孩·······”那声音像是在叹息。
　　“你是……水的神灵吗？”
　　“不是的，我是只是这水中的精灵······你害怕吗？”
　　她顿了顿，却不觉得这个精灵有什么恶意，于是墨色的眼眸中便带上了暖色的笑意，“善良的精灵不会让人害怕的。我叫王默，你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重要吗……”回答她的问题，他的声音淡淡，将曾经的“水王子”三字咽下。　　是个很单纯的精灵啊，好像完全不能理解人类的文化呢。王默心想，耐心地解释。
　　“每个人都需要与她人交流，分享快乐与悲伤，也需要被她人记住，所以需要一个名字来代表自己的存在。”
　　她的声音很温和，没有丝毫不耐，认真而又直白地向她诉说着何为名。
　　“有了名字，便能记住吗？”
　　她感觉到了，这个声音里的落寞。
　　会寂寞吧？孤单地涌起，孤单地枯涸，孤单地沉睡。没有人会停下脚步与他说话，也没有人会在心里永远记着一片湖。
　　“我会记住你。”她伸出手，温柔地触摸过水面花。被雨滴答着的湖水，触及手时有微微的凉意。
　　“不介意的话，我为你起名吧？”
“阿水，可以吗？”阿水，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似乎是记忆的最深处，曾经有人一声一声，甜蜜地唤，
“阿水········阿水········”
从今天起，王默会记住阿水。
二
王默发现，对着这片湖水，她的话一直没有停，而阿水也一直耐心地回答着所有，朦胧水雾中，精灵和着雨打水面的声音，一片清冷剔透之感。
　　精灵的能力已经很弱小了，只能在汛期、水面上升时出现。从梅雨季节开始到秋日的天干气燥，这就是他的一年。
　　王默拘起一捧水，”那么平常呢？”
似乎是被问道了很为难的事，原本还很愉快的精灵突然不做声了，良久，才回答方才的问话，
“沉睡。”
等你。
　　王默坐在湖畔，听精灵用清澈的声音携着清风细语抵达耳畔。
雪白的纸张上映出湖水的轮廓，恰好地将最中间的那段话笼住。
“这句话，是什么呢？”精灵的声音里有了波澜。
　　王默看向手中的《竹取物语》，很难得精灵会对人类的书籍产生兴趣，王默便扫过那句话，轻轻地把它念了出来。
　　“不见之缘，悲泪满衣襟，不死灵药有何用。 ”
刻意压低的声音，那一刻王默心中有些许钝痛，夹杂着落寞。
精灵跟着她念了一遍，很轻很轻。沉默半晌后很认真地对她问——
　　“若是不见，会孤独吗？”
　　他的人类女孩啊，是那么害怕孤独。
三
“人类的女孩，你长高了。”阿水的声音依旧是从湖面传来。
“毕竟已经过了一年了，阿水。”她摊开书坐在湖畔，低头看向水面，露出属于少女的青涩笑颜。
　　”大概下周没法过来和阿水聊天了。”她突然这样说，让原本还很高兴的阿水突然噤声。
　

　“明年，我还会来的。”
　　等我。
这是她的回答。
四
精灵便一直等着，从水底泛到水面，波澜漪漪。
今年的雨季那么长，原本八月中便会干涸的湖水，一直等到了了九月的尾巴。终于在十月即将到来时，满湖碧波归于尘土，觅不到半丝水迹。
好似沧海桑田，精灵也要在历史中掩去。
他被干涸的河床紧紧包裹起来，却已经没有半分不适，千年来已经习惯了。
　 他唯一骗她的一次，就是告诉她雨季之外她在沉睡。真相却是，失去雨季的水源滋润，曾经的圣级仙子，水王子却会无比衰弱，失去所有的能力，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守着漫长的岁月独自等待。
如果真的可以沉睡就好了，一醒来就有她作伴。精灵看着眼前河床上长出的杂草，这样想着。
但他知道不可以。
千年的法力散尽，只为在无尽的轮回中寻觅她的踪影，一世又一世。
抛去仙子的永生，舍去灵犀阁主的责任，远离守候的净水湖，化身来到陌生的人类世界栖息，只为与她再一次相遇。
人类的灵魂承受不住太多的记忆，王默却固执地不肯忘记，直至他亲手施法将她的记忆抹去。
“你和我，只要一个人记住。”
一次次地干涉轮回，千年的人类世界时光蹉跎，曾经位列灵犀阁的水的主宰——水王子，衰弱的只能在水汽充盈的雨季出现。
到这一世，却是连身形也无法凝聚，陪伴在她身侧。
他还能有多长时间呢？还有多久，他就会法力燃尽，消散在这天地间呢？
　　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雨穿过湖面，有疼痛的感觉。水王子想，今日的雨太大，她没有办法来吧。
　　烈日正对着她，灼热到令人快要晕眩，今日的天气不好，如果出来的话说不定会中暑呢，这样看的话，她也没有办法来吧。
　　……
　　后来有雪降临，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化作了苍苍的白色，寂寞的雪地上找不到一个脚印。
　　今日也不能来吗？
　　水王子这样问着自己，语气淡淡，却有莫名的失落。
一天一天，等待着雨季的到来，只要雨季到了，她一定会来的。
五
突如其来的疫情，身为医学生的王默前往了一线救助病人防疫，而后被困在那里。
病人绝望的眼神让人不忍直视，王默匆匆又去往另一处需要防疫救助的城市。
终于等到全国战役胜利那天，王默匆匆坐上回家的机票，向熟悉的方向跑去。
原本一片波澜的湖泊，已经被填为平地，上面还建立着最新建立的商场，人声喧闹。
听说这片湖泊干涸了，有人承包了这片土地，将它填平。
那天王默在那里站了很久，却再也听不见那一声呢喃轻唤，
“人类的女孩，好久不见。”
　　她翻开面前的那本书，轻轻念了出来。
　　“不见之缘，悲泪满衣襟，不死灵药有何用。 ”
再无人应。
番外：
在意识最后一次凝聚时，曾经仙境的灵犀阁同僚曾找到这里。
时间之神的目光无悲无喜，
“若你愿意，我可施法保住你，不再消散，你可以回到净水湖继续做你的水王子。”
“代价是？”
“时间自有平衡，你必须抹去一切与那个人类女孩的经历，不再相见。”
“我······要等她。”

时间之神叹息，终是离去。
不见之缘，悲泪满衣襟，不死灵药有何用。
终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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