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陵没让下人服侍，拿着玉箸夹起一小块炙肉，小拇指却不经意般扫到了汤汁，做完这一切，阳陵松了口气一般，细细品尝起炙肉，“果然不错。”
“相国大人请。”扶苏向来礼数周全，必然会谦让，“李斯”执意不受用的话，想必会引起扶苏的怀疑，阳陵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放心下毒，她并不担心扶苏会中毒而亡，她担心的是赵高留有的后手。
果然，“李斯”连忙推辞，扶苏却执意做到礼数周全，阳陵感受到“李斯”投射过来的目光，却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摆弄着玉箸，自己受赵高胁迫帮了他一把，却不代表连他手下的脸色都要看。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阳陵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却于瞬间想起什么，正欲出口提醒，耳边传来一阵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四周侍卫应声倒地。
“公子小心！”李斯提醒道。
阳陵被突如其来的血腥震得不知所措，突然，伏在地上的侍女悄无声息站了起来，面露狰狞之色，还未来得及动作，一片剑光闪过，那侍女的双手便齐齐落地。
陆陆续续有影密卫从四周包围过来，与周围扮成侍从的刺客打作一团，刺客人数不占优势，扶苏见此渐渐放松下来，面色稍缓，正欲和阳陵说些什么，“李斯”突然从桌底抽出一把短剑。
阳陵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跳快要停住了，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看见“李斯”手中锋利的短剑刃口闪着寒光，她甚至看见了扶苏急剧收缩的瞳孔。
电石火光之间，“嗖”的一声，一把短剑自亭外飞来，力道之大将“李斯”牢牢钉在立柱之上。
“你好，我叫章邯。”
阳陵从进海月小筑起悬着的那颗心脏，终于在此刻落地了，隐患应该是全部排除了，至少此刻扶苏的安全是有保障的。过不了多久真正的李斯应该就会来，自己该做的也做了，任务失败罗网怨不得自己。见章邯似乎欲逼供刺客，不欲掺和后续之事，阳陵借口自己受了惊吓，起身便要离开。
章邯面露愧疚，欲起身相送，阳陵笑了笑拒绝道：“将军还是在此处保护好兄长安危罢了，刺客的目标并不是我，后续之事想必十分棘手，还要劳烦将军费心。”
章邯深知阳陵言之有理，便也不再坚持，阳陵向扶苏道别之后，领着侍从款款离去。

回到府中，阳陵让雁奴准备汤沐，血腥之气她本是极其厌恶的，影密卫动作已经足够迅速，但还是身处其中还是不免染上血腥，尤其那双落在她眼前的断手，想起来仍叫人反胃。
暖玉的池子雕成了弧线的形状，袅袅水气让人恍若仙境，阳陵吩咐过不要人伺候，雁奴便守在门外，或许是温热的水流太过让人放松，阳陵一不小心竟睡着了，醒来时听得雁奴在外轻轻叩着门。
“何事？”阳陵扬声问道。
“回禀公主殿下，影密卫章邯将军求见。”
阳陵猜到他会来，宴会之上自己留下的不少破绽，就算章邯不怀疑自己，谨慎起见也会上门求证一些事情。
“让他稍等片刻，我随后就来。”
章邯见到阳陵时，她的发尾还有些许湿意，带着墨玉一般的光泽，身上只垮垮的披了一件宽松的袍子，身体的曲线如同水波一般在袍底若影若现。
不等阳陵开口，章邯抢先道：“今日让殿下受惊，是卑职的失职。”
“今日之事不是将军的过错，将军也算是救驾有功。”阳陵知道章邯不可能单单为了道歉而来，也不急着问他来意。
果然章邯开口道：“前日拜访公主殿下，幸得殿下提醒，章邯想起曾于一处密林中发现四具无头尸体，想必面部皮肤早已取下做易容之用，于是便有所准备，只是未曾想到这群刺客行事如此嚣张。”
“章邯大人谬赞了，我只不过是无心之言，大人是有心之人。”阳陵和他装傻。
章邯闻言抬头看了眼阳陵，似乎在斟酌着什么话，许久才开口道：“影密卫在鱼翅熊掌种验出一种来自苗疆的剧毒，卑职听闻公主曾食用过这道菜肴，不知公主是否有恙。”
阳陵等的就是这句话，自己食用过鱼翅熊掌却不曾中毒，唯一解释就是毒在她食用之后才被下入菜中。她也知道章邯会怀疑她，但是没有证据，又碍于身份，章邯并不能十分确定。于是阳陵继续装傻，一副惊愕万分的样子，眼角甚至微微泛红：“竟有此事？这些刺客当真用心歹毒，非得置扶苏哥哥于死地不成。”
章邯见阳陵神情不似作伪，压下心中的困惑，刺客扮成李斯的模样，有时间下毒也是说得过去；目的在于扶苏，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在阳陵品尝完之后下毒似乎也说得通。章邯不想承认这是在为阳陵开脱，他宁愿事情与阳陵无关，否则牵扯到帝国内部，情况将十分棘手。
“公主无碍便好，章邯这就告退了。”
章邯走后，阳陵用袖子拭了拭眼角早已不存在的泪滴，袖子放下的一瞬，眼神说不出的冰冷。赵高目的未曾达到，势必不会罢休，这件事情自己做的还算隐蔽，罗网这摊泥水陷得也不算太深，此刻抽身还来得及，难的是如何抽身，才能不激怒赵高的同时，又断绝他的后路。阳陵深深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咸阳城内，中车府令府中，高大苍白的男子望着跳跃的烛光，鲜红细长的指甲敲击着桌面，似乎带着些愉快的节奏，细哑的声音藏着毛骨悚然的寒意：“猎物自以为逃出了陷阱，殊不知从它被猎人盯上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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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儒家
海月小筑之事告一段落，阳陵的生活渐渐趋于平静，为避免嫌疑，便称宴会当时受到惊吓，整日在府中闭门不出，连琅琊郡守家眷来访也一并回绝了。束荆来来回回带了些消息——章邯于当日抓住了潜伏在海月小筑附近的墨家统领盗跖，李斯和扶苏欲造访儒家......
阳陵对此很是满意，越是将矛头对准诸子百家势力，越是对自己有利。晌午，扶苏遣人来传消息，三日后邀阳陵一同造访儒家小圣贤庄。扶苏李斯拜访儒家，代表了帝国，这便不可能跳过自己，是祸躲不过，窝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出门走走了。
日子波澜不惊，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造访小圣贤庄的前一天，章邯来访公主府。
雁奴领着章邯穿过层层的草木与回廊来到堂厅时，阳陵午憩刚醒，松散的发髻上斜斜地绾了一只银簪。阳陵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依旧身形挺拔，灰色的软甲一丝不苟，只是面容有了些憔悴之意。
“将军近日辛苦了。”阳陵先笑道。
“保护公子与殿下安危是章邯的职责，何谈辛苦。”章邯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卑职冒昧了，敢问殿下府上今日可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阳陵心头一跳，猛得抬眼看向章邯，试图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出些端倪。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罗网向影密卫透露了些什么？不会，若是那样章邯定不会直接上门询问，定是他自己发现了什么。屋里静悄悄的，阳陵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子，银簪的流苏在她的鬓角窸窣摩擦着。
“未曾，近日我闭门谢客，未曾有人进出。”阳陵答道。
“驻守公主府的影密卫来报称，发现有可疑人物欲对公主不利，章邯想增派些人手在公主府上，还望公主首肯。”章邯道。
阳陵松了一口气，转而一想又警醒起来，影密卫会不会是第二个罗网，增派人手是否是监视自己？可章邯的理由无懈可击，并没有给她回绝的余地。
“如此，便麻烦将军了。”阳陵垂下眼皮，掩饰住自己眼中的那点情绪，监视算什么，无非就是路更难走些罢了，只是阳陵觉得自己似乎对章邯存了点忠臣良将的幻想，此刻有些难受起来，原本还打算与影密卫合作摆脱罗网之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吩咐雁奴送客，阳陵便转过身，似乎要给章邯一点难堪，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孩子气，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雕漆同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阳陵伸手按住了铜镜。镜子里反映着的窗外草木和一个挺拔的身影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再定睛一看，那影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自己的脸庞，细长的凤眼如同珠帘的钩子，阳陵有些厌倦了。

阳陵和扶苏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小圣贤庄，扶苏车内的陈设十分精致，青铜镂空雕花的香炉装着磁石，稳稳地吸在案几上。路程虽说不远，却也要行上一个时辰，阳陵百无聊赖地拔下簪子拨弄着炉中香灰。
“兄长此次邀请了哪些人？”阳陵道。
“除相国和中车府令，还有一些诸子百家的掌门，妹妹可能未曾见过，待到了小圣贤庄为兄为妹妹引荐一番。”扶苏回道。
“此刻想必是已经到了吧。”阳陵问道。
扶苏点了点头，继而道：“罗网和影密卫早已在小圣贤庄布置好，断不会发生上次的事情，妹妹大可放心。”
阳陵笑了笑道：“兄长还需为父皇分忧，需格外注意自己的安危才是。”罗网和影密卫都在，赵高应该没有这个胆量在小圣贤庄搞出什么意外，阳陵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雁奴在马车外轻轻扣着窗框：“公子殿下，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扶苏撩开门帘，阳陵跟着他走了下去。
“小圣贤庄掌门伏念，恭迎公子殿下、公主殿下大驾。”阳陵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青色儒衫，气度不凡的男子躬身道。
“伏念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扶苏带了些笑意。
“公子屈尊垂爱，伏念不敢。这位是我的师叔荀况先生。”伏念向扶苏介绍道。
“荀况恭迎公子殿下。”伏念身边的老者也屈身向扶苏行礼。
阳陵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伏念和荀况身后两位应该就是儒家另外两位掌门，颜路和张良，齐鲁三杰大名鼎鼎，阳陵早在来桑海途中就曾听闻三位名号，那位稍年长些，蓄着短须的温润男子应该就是二当家颜路，另一位看起来尚未弱冠，气度潇洒的年轻男子应该是三当家张良。
“荀况先生年高德勋，不必拘泥虚礼，诸位都请平身吧。”扶苏虚扶了荀况一把。
“谢公子体恤之情。”
荀况起身的瞬间，扶苏像是怔住了一般，阳陵察觉到了扶苏的异常，看了眼荀况，也是一脸震惊，不禁笑道：“兄长和荀况先生可是曾经见过？”
扶苏侧了侧身，介绍道：“我曾于几个月前遇险，后来幸得荀况先生和一位同行的少年侠义相救，”言罢，转身问荀况，“那位少年现在何处？看他的身手似乎颇有来历啊。”
阳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扶苏这话中带着些试探，不禁看向荀况，老先生容色淡然，道：“这位少年是我的棋友，下过一局，我们之间只论棋道，所以我对其身世来历所知不多，公子面前不敢妄言。”
阳陵听罢勾了勾嘴角，不管发生过什么，荀况的回答都没有什么漏洞，儒家果然非同一般。
扶苏闻言也不多问，直接传令：“记我之令，小圣贤庄荀况救驾有功，传有司按大秦律例赏赐。”

儒家以八佾之礼迎接扶苏和阳陵，行列均为六人的儒生乐舞于庭，场面很是盛大。进了小圣贤庄，才发现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更有白鹤停于高楼之上，平添几分缥缈之意，阳陵不禁道：“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乃是招贤之声，如果我未猜错，此楼定是贤士汇聚的场所。”
伏念在身后拱手道：“公主殿下高见，那里正是小圣贤庄的藏书楼。”
扶苏也盛赞道：“小圣贤庄不亏天下儒宗，果然气象万千。”
扶苏开了口，众人便向藏书楼走去，此楼远看仙气缥缈，近观竟有些恢弘之意，北有高楼，与云其兮，正合此楼写照。扶苏不愿罗网六剑奴佩戴杀戮之器，冒犯了清雅之地，便令他们在楼外等候，阳陵情愿离罗网的人远些，倒是李斯颇为谨慎道：“公子，一切以万全为好。”
阳陵笑了笑道：“这里是小圣贤庄，李大人在担心什么。”并非给李斯难堪，赵高在此，罗网投鼠忌器，定然不敢胡乱作为，影密卫在之前已经将小圣贤庄来来回回查了几遍，叛逆分子着实无处藏身，内忧外患都没有，阳陵还是乐得给赵高找些不痛快的。
藏书楼内典籍众多，可谓汗牛充栋，伏念在一边介绍，扶苏颇有些兴趣，随手拿起身侧一卷竹简翻了翻，脸色顿时有些变了，阳陵好奇地往扶苏手中的竹简瞟了瞟，顿时明白了，果然扶苏又拿起一卷竹简翻看之后，面露不豫，转身问伏念：“始皇帝陛下平定六国之后，推行书同文的政策，命令即刻废除原来的六国文字，统一使用大秦小篆，着伏念先生应该也知道吧？”
“是。”
“那为何这些新抄录的书籍，所用的都还是原来六国文字呢？”
扶苏确实来者不善，阳陵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想看看伏念如何作答，只见伏念躬身道：“儒家建立藏书楼的宗旨，是希望成为我华夏一族文化的渊薮，列朝列代的经典都能完整地传承下来，方可追慕先贤之功，福泽子孙后人。”
“伏念先生可知道始皇帝陛下推行书同文的用意吗？”扶苏带着几分不悦。
“始皇帝陛下深谋远虑，伏念不敢妄加测度。”

“文乃心声，文不一，说明心不一，对于帝国这是最大的危险，楚庄王问鼎以来，战乱绵延数百年，根源便是人心纷乱，始皇帝陛下深见于此，所以制定此国策以期四海一心，这才是彻底解决天下纷争，福泽苍生的唯一之道，出此之外皆是小事。”
扶苏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了，只差点明儒家包藏祸心，阳陵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若非自己海月小筑横插一脚，儒家也不会卷入其中，想了想，在扶苏下令将这些书籍销毁之前开了口：“伏念先生虽言之有理，但万事涉及帝国基业便不可不慎重，还是尽快请人用小篆重新抄录楼中的书籍吧。”言罢看了眼扶苏，见扶苏并无十分不悦的神色，这才放了心，接着道，“不过伏念先生可否答应我，日后小圣贤庄无论课业还是日常，皆使用小篆，成为帝国子民的表率。”
伏念似是感激地看了阳陵一眼，拱手道：“谨遵殿下教会。”
扶苏见此，悠悠地转过身：“儒家本是入世的学问，君可不行儒道，儒道欲行却必须要通过君王，伏念先生，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阳陵看了眼上首的兄长，觉得扶苏有些出乎她意料的犀利，转而又想，出身帝王家，又有谁会是完全纯良无害的呢。不等扶苏开口，赵高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子，您邀请的那位贵宾到了。”
“是吗？好，伏念先生，听说上次李相国到访的时候，与贵庄有一场辩合比试，颇有雅趣，不过儒家兼修六艺，齐鲁三杰非但学士卓越，更是闻名天下的剑术大家，所以今天我想来一场以剑论道，你意下如何？”扶苏似乎对所谓的以剑论道更为期待。
伏念应了是，阳陵却着实没什么兴趣，她本就对剑术一窍不通，还要坐上几个时辰，装个哑巴，实在是活受罪，便向扶苏告了假，想在这小圣贤庄四处走走，一览齐鲁名胜。
扶苏倒也没有勉强她，派了些影密卫跟着阳陵，便随他去了。

陪着阳陵的是儒家除三位掌门外，辈分稍高一些的弟子，名叫子夜，不过十五的年岁，行事稳重之余还有些童趣，一行人逛了一会儿小圣贤庄，除藏书阁外，儒家还有几处小的书院，阳陵随意翻了翻，皆是其余六国文字，小篆都很少见到，阳陵暗暗叹息一声，不欲多管这些闲事，便问子夜，庄内可还有其他特别的景致。
子夜挠了挠头，回道：“从三省书屋往后走上一小段崎岖的山路，便是后山，那处不常有人，只是荀师叔会在此居住，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去了，只怕不安全。”
阳陵无所谓的笑笑：“无妨，小圣贤庄有谁人敢在此造次，况且我还有不少亲卫，这边便不用你陪着了，你回去吧。”
子夜如蒙大赦，向阳陵告了退，阳陵早就看出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是十分想一睹自家掌门和别人以剑论道的风采，觉得好笑，故意放他去了。
进了后山，两个影密卫也不见了踪影，阳陵不以为意，影密卫总是在暗中保护，很少光明正大地跟着。后山景致果然如子夜所言，与庄内十分不同，草木郁郁葱葱，丝丝缕缕的枝叶沾着水汽，在阳光里微微抖动，闪着光亮，每棵草上都挂满了水珠，一脚踩下去便湿了罗袜。
阳陵命束荆站了远些，只让雁奴跟在身后，脱了鞋袜让雁奴提着。脚下苔藓湿滑，有潺潺的水流从石缝间流过，阳陵玩得起兴，顺着水流往山上寻去，也未曾注意山势越来越陡峭，直到雁奴出声提醒时，才发现确实走的有些深了，看了看身侧略显陡峭的山势，阳陵收了玩心，正欲从雁奴手中接过鞋袜穿好，刚转过身却发现雁奴不见了踪影。
眼前黑影略过，阳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肘磕碰在山石上的剧痛感让阳陵回了神——这是被人推下山崖了。未来得及呼救，接二连三的撞击让阳陵痛的五脏六腑移了位。跌落之处山势陡峭，阳陵只觉得自己被摔得灵魂出了窍，神思模糊中想抓住山石中的草木，巨大的高度落差让阳陵连着被揪断的野草一起，磕磕碰碰摔下了山崖。
阳陵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视线中不断变换的蓝色的天、绿色的树和青灰的石，似乎还有一抹靛青的衣裳也从崖边飘飘忽忽落下，是束荆吗？大约是的，没白救他，阳陵心想

有剧情支撑的本章字数爆了，下一章将军会出场，感情线会有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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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是来救公主的吗(ಡωಡ)
然后公主感动得以身相许(ಡωಡ)

第五章 祸起
章邯从噬牙狱的水牢中浮上来时，海水已经退了潮，纵横的实力出乎人的意料，就连罗网和影密卫联手都未曾将其拦下，当然，这其中罗网出了几分真心还不好说。他扯下一小段发带简单包扎了伤口，开始探寻周围的出路。盖聂卫庄无意取他性命，数招过下来，也不过是一些皮外伤，看着恐怖却无大碍。
山势有些崎岖，分不清到底是何处，章邯拔出短剑，插在岩缝中往上爬了一段，山势渐渐变得平缓。正欲坐在一边的巨石上稍作休息，忽然听到周围的草木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章邯立刻警惕起来，仔细辨别了一会儿，那呼吸声不像是高手隐藏踪迹的憋气，倒像是有人身受重伤的断断续续的呼吸，松了一口气，循声找去，一个身着藕粉色宫装的女子昏死在地上。
这人章邯认识，阳陵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几次拜访公主府都是她为自己引路的，此刻她昏倒在此处，那阳陵公主？章邯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运了一点内力点开雁奴的穴位，雁奴却并无转醒之意，章邯明白这是中毒的迹象，并非被人简单打晕，情况有些不妙。雁奴身侧散落着一双蝉翼纱做成的鞋子，鞋尖点缀着几颗淡蓝色的圆润的珍珠，不用说，章邯猜也能猜到鞋子的主人是谁。将雁奴扶到稍微平坦一些的草地上，章邯拎着鞋，顺着草木被压倒的痕迹向山下找去。
不少枝叶的边缘都蹭着零星的血迹，尚未干涸，看样子刚摔下去不算太久，伤势应该不重，章邯松了口气，继续向山下找去，果然在一条溪水边发现了阳陵。章邯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发现阳陵并无反应，知道她已经昏了过去，便蹲下身替她检查伤势。女子的脸上手上均有些擦痕，章邯也顾不得非礼勿视，掀开衣袖查看伤势，腿骨只是有些轻微骨折，手肘处的伤却最为严重，大片大片的青紫，断骨几乎要戳破皮肤，偏生阳陵肤色如玉，更显得那伤口的可怖，饶是章邯习惯了在刀剑口的生活，见到这样的伤也有些不忍。
捡了几根稍硬的树枝，从阳陵的裙角撕下布条，章邯帮阳陵把断骨固定住，来的时候，他记得不远处有个山洞，因为不确定阳陵腰上有没有伤，不敢背着她，章邯一只胳膊伸到阳陵腿弯下，一手托着她的肩头，将阳陵打横抱了起来。走到山洞里，将阳陵放在一片稍微干燥点的土地上，找了些干草和枯树枝，拿硝石打起了火。没有药物处理阳陵的伤口，章邯担心受凉之后断骨处会化脓，便用烧红的木炭在伤口处滚了一边，血终于不往外渗了，章邯松了口气，开始细细回想近日发生的事情。
阳陵在小圣贤庄的这次意外不出意料是罗网所为，海月小筑暂时还没找到确凿的凭据，章邯也不敢断定，但他隐隐觉得阳陵和罗网之间似乎有一种关系，像同伙又像敌人，章邯找不出阳陵帮助罗网的动机，身为秦始皇宠爱的女儿，她没有理由涉险，可海月小筑之事疑点颇多，难道是赵高故意栽赃转移视线？

这边章邯苦思冥想，小圣贤庄内儒家早已乱作一团。彼时晓梦和伏念正在比试，正是精彩之处，突见一人慌慌张张在扶苏耳边说了什么，扶苏勃然大怒。公主失踪事关重大，儒家负责陪同阳陵的弟子子夜被赵高派人关押了起来，儒家、罗网和影密卫出动若干人搜寻阳陵的下落。
阳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先是幼时居住的狭小的宫殿，殿内黑沉沉的，阳陵转身，突然瞧见不知从何处伸下一个楼梯，只看见那朱漆楼梯的扶手上，一线流光，回环曲折，远远的上去了，阳陵也跟着上去，楼梯很长，似乎走也走不到头，正打算回头，却见那楼梯仿佛断了似的，一个描金的红木箱子出现在楼梯尽头，她打开箱子，里面冒出袅袅的白烟，白烟慢慢凝成一个人，她额前的发长长地垂着，俯着头，脸庞的尖尖的下半部只是一点白影子。至于那隐隐的眼与眉，那是像月亮里的黑影。阳陵知道那是她死去的母亲，她忽然有些怀疑起这是不是一个梦，若是梦的话，梦见故去的人，是不是也没几日好活了？阳陵心想，猛地将箱子关上，母亲消失了，手却被箱子夹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周围的黑暗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猩红，从四面跳出无数纹着蜘蛛图案的刺客，拿着剑朝阳陵刺去，阳陵躲不过，身上挨了一剑又一剑，感觉自己痛得灵魂出了窍，刚这么想着，仿佛灵魂真的出了窍一般，阳陵的身子轻飘飘起来，她看见自己的双手被夹在箱子中，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头垂着，颈骨仿佛折断了一般，红色衣袍的领子竖着，太阳光暖烘烘的从领圈里一直晒进去，晒到颈窝里，这点暖意让阳陵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归了位，阴霾散去，阳陵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连忙问他：“你是来救我的么？”那人反问道：“你有何不如意？”阳陵回答道：“诸事皆不如意。”那人像是笑了笑，道：“你这是何苦，罢了我拉你一把吧。”阳陵连忙伸出手去，那人握住阳陵的手，温热的触感自指尖传来，那人一拉，这一拉，把阳陵给拉醒了。
似乎有刺眼的火光，阳陵眯了一会儿眼睛才睁开，印入眼帘的是山洞里长满了台阶的石头，映着暖黄的火焰，阳陵侧了侧头，身侧男子还是那套银灰色的软甲，曲着膝拨弄篝火堆，额前的白发在火焰带出的热风里一飘一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