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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他没想到终局来得那么快,没有任何预示地落下末子堵上了最后一口气,直接将半个心房提走掏空。
那是多么冷的一个冬天。一辈子都不会有更冷的了。
数月前他还刚在边境和鼠元帅干了一仗,干完回去又拍着桌子骂人一通泄愤,然后又惆怅地计划着这次送什么上好的药酒过去。
猫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挨打挨得看上去窝火,实则心里是不是暗爽都说不定。简直无可救药。
酒坛子送过去少有的没收到对面的亲笔回信,搞得猫王很暴躁,早朝鸡蛋里挑骨头逮着几个居高位不干实事的臣子又一顿好批。
准是路上耽搁了罢。他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哼哧哼哧又熬了一天夜批折子。
雪花颤巍巍地落了下来,信还是没有到。
不安在心底蔓延。鼠国完全没有传出消息,探子派出去都说一切如常就是见不着元帅。
每次鼠国来这么一出八成是元帅病倒了——他太了解福福的套路了,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简直要亲自带人往鼠国跑一趟,好好训训那个不把自个儿当回事儿的大元帅,你折腾归折腾,信你给我回啊你!想想还是算了,他要现在跑过去,保不准某个敬业的元帅大人又要从病床上跳起来跑去指绘军队。
得,还是好好养病吧。
于是他又一次批奏折到了深夜,三更熬不住趴在案上睡着了。少有地做了一次梦,梦里是他们的年少,骑两匹马丢下对峙的大军单挑得高兴,一玩起来忘乎所以,直到各家副帅都看不下去鸣金收了兵。他们从战场一路跑上山,越过河,最后在一处峭壁停下,下马解鞍躺在草地上歇息,喝酒谈天,尽是瞎扯些有的没的。福福笑呵呵地由着他叨,时不时远远去望,高处视野开阔,差不多把整个猫国边城尽收眼底。
本王的江山妙不妙?
可得了吧,少打点仗,边城就繁荣起来了。
是啊,这边可是商业重镇。以后你们吃的穿的也得买我们的哈哈哈。
我们手工业比你们有名好吗。
…
无意义的争吵总是停留在一些琐碎的问题,一国元帅和一国君王就像两个还斗着蛐蛐的小孩儿,你一句我一句地打闹。
等天下太平了…猫王突然住了嘴,这句话是一切的大前提,却永远是他们之间最尴尬的地方。
天下太平,总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人会把另一人葬送。
这句话通常是新一轮争执的开端,抑或就此无话可说的前兆。这次福福却仿佛无所谓地笑了笑,搁着腿悠闲地晃着,神情恍惚地俯瞰着遥远的城镇。
那是怎样的神情的,牵挂,期许,悲伤,遗憾…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像把一个人一辈子的感情打碎了又混合在一起。
等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要什么都会有的。多好啊…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可惜了。
说什么呢。
小气猫。福福突然转头看向他,认真的眼神瞬间让他心脏狂跳。竟有隐隐的不祥。
干,干啥啊?
替我看到那一天罢。
他蓦地惊醒,窗外白茫茫一片,宫灯摇曳的脆弱火焰照亮了那年的第一枝白梅花。
白雪悄然覆盖了整个大地,仿佛在无声地凭吊什么。千里之外的府上白幡铺天盖地,漆黑的棺木,灵位前烛火苍白跳动。有钟声沉沉地敲响,一下,两下,回荡着哀悼的低声哭泣。那是报丧的钟。
报告大王——鼠国来报!
他的回信终于到了。
却是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