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光源终是沉没了,唐人街的灯火却依旧闪烁不息。
大红的灯笼沿着街道蜿蜒而下,绵延成纤长明朗的线条,直到被黑黢黢的房屋掩盖住才断掉。
老式灯泡的光芒昏黄,温柔地描黑周芙苓的剪影,她就坐在那张八仙桌前。
42号古董店本该在傍晚时分就打烊的,灯下不观色,周芙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今天是例外。
因为她要等人。
其实周芙苓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来,但事到如今,想要拖住唐家的话,只有那人能帮忙。
直到最后一颗香灰落下来,堆积在之前的时间上。
她看着香炉,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本以为会等到那人的。
然而她的叹息在下一秒同三声不轻不重的叩门一齐响起,周芙苓先是愣住,随即眼中难掩欣喜,平复语气后才道:
“门没关,请进吧。”
咿咿呀呀的木门配上不算亮堂的古董店,颇有几分阴森的感觉。
外边热闹的背景和这间安静的屋子格格不入,唯有敞开的木门后投射出光芒,将推门人的面容掩藏。
随着步伐翩跹而行,他的脸庞也逐渐暴露在灯光下。
周芙苓眼底的欣喜却被其他的情绪所取代,她的眼睛因惊讶而瞪大,喉中的疑问几乎要忍不住迸发而出了。
眼前的人似乎一切如故,金黄的鬈发,海蓝的眸子,高而挺直的鼻梁,皮肤光滑白皙。
这是一张欧洲人的面孔,岁月在他脸上仿佛留不下丝毫痕迹。
可现在并非如此。
亚瑟站着那里,已是十六七岁的身形了。
亚瑟本不该如此迅速的生长,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过了三年,那时他还只是小学生的样子。
三年,三年在他浩浩的生命中显得太过渺小和短暂了,他们都知道三年改变不了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周芙苓近乎失态的讶异的原因,如今这番景象,他分明是一夜间长成了少年。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芙苓想这样问,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起身向亚瑟微微颔首问候,接着随他一同坐下,墨色的瞳仁被半阖的眼皮遮盖了大半,显得温顺而谦逊。
“船王先生,好久不见。”
亚瑟双手交叠置于桌上,食指上一枚戒指熠熠的闪着暗光,周芙苓甚至叫不上它的名字。
他就坐在周芙苓面前,以无比认真的神情看了她足足一分钟之久。
然后他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周家大小姐昨日病故,葬礼将会在下周举行。”
像是没有想到亚瑟会提到这个,又像是听到这话后心悸一般,她的睫毛颤抖着,抬头去看眼前的人,目光却撞入一片意味不明的海蓝中。
周芙苓从未见过亚瑟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深不可测而又捉摸不透。
她感到陌生和不安,于是再次垂下眼帘,不愿去面对那片来自大海上未知的狂风巨浪。
“不必紧张,是你请我来的,不是吗?”
亚瑟展开一个微笑,语气也亲和温柔。
“周小姐,不,现在已经不能这样叫你了。”
“我唯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宁愿被族人抛弃,也要维护唐家。”
此时的海底有令人窒息的暗流涌动,这让周芙苓下意识的回答了他的问话。
“奶奶的恩情,芙苓不会忘记。”
这声奶奶叫的正是唐雪。
原本凌厉的少年突然收起了所有锋芒,她甚至察觉到一丝暗叹,微不可闻,又真实的存在。
“我会尽我的一切力量帮助你。”
周芙苓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亚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
难道潜意识中就隐隐明白,亚瑟一定会帮自己吗?
“我相信您。”
“我只有两个请求。”
“拖住唐家的人,还有……”
她稍作停顿,但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
“我想要重建地下城。”
周芙苓已经做好了后一项被拒绝的准备,那要求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
“好。”
亚瑟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周芙苓不明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看不透亚瑟这个人,她有些责怪当初鲁莽的选择了这个盟友。
说她是慌不择路也好,别无选择也罢。
“您本来可以不接受。”
迎来的是亚瑟漫长的沉默,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反常态的露出了微妙且复杂的表情。
周芙苓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于是她选择不再猜测和揣度这人的心思。
所有的所有最终换来的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回答。
“唐雪……是我的爱人……”
钟敲了九下,亚瑟如大梦惊醒一般猛地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不那么动听的嘶啦声。
“我该走了。事情我会马上着手开始办,消息将由我的部下传达给你。”
他走到门前又停下。
“晓翼的事,我很抱歉一直没有结果。”
“无论如何,”
“天涯海角,去寻找他。”
屋外已是黑尽了的夜,那句话很快飘散在风中。
周芙苓听得并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