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
天刚要黑的时候，
在天边出现的第一颗星星，
它叫——
黄昏晓。
——
——
那一天，我很用心地从阿尔那里那里学会了怎么制作咖啡。
我专心致志，谨慎地宛如制作精巧美观的工艺品。
但不代表我听不见他故意弄出来的声响，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听不到。
我没有主动理他，他也并不生气，只是走到我身边。
他轻轻开口，问，耀君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
我这么回答他。
他没有再搭话，很久很久没有声响，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走了还是一直留在这里。
我不在意，因为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没有回头，没有在四处走动的时候放宽目光。不止是与我无关，更是没有那个权利与义务。
当年他还小，我喜欢他。
我喜欢小时候的他。
因为他还小。
他说，nini，我会保护你。
他说，nini，抱抱我好吗。
他说，nini，你看我的画。
他说，nini，等我长大之后，我什么都能帮你得到。
那时候他还小。
我喜欢他。
我一直觉得自家的风景永远最美，经常拉着他见识各种各样的绚丽。
绿荫如盖，一片桃红柳绿，燕子归来，祥和安康，嫩绿色笼罩着我的国家，这是我所骄傲着的，暖春的家。
好漂亮，他说，像nini一样，他朝我笑。
当喜鹊登梅，白雪纷飞，静谧而空灵的仿佛梦的国度，我自豪，向他夸耀，就像对别人夸耀他一般。
我引以为豪的国家，我全心全意爱着的弟弟。
他聆听着，静静的，与我的聒噪完全不同的安静，无论是他还是雪。
很漂亮，他说，像nini一样。
他没有向我笑，他伸出手，说，雪化了。
——化了便是春。
他突然转头，几近诧异的神情。
——化了便是暖晴。
他笑了，是啊，他说，便是春。
我也笑了，抱起他，嗯，我说，也是晴。
nini，他拉紧我的衣襟，说，等我长大，带你四海为家，游山玩水，享尽天下之最。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露出郑重的表情，先给朕学好朕的语言。
他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我连忙问，我是开玩笑的，吓到你了？
他摇摇头。
没有，他说，没有。
我不语。
——nini……
——嗯？
他抚上我的脸颊，他说，待我长大成人，了却你戎马倥偬，当我四下繁华之时，定助你万里江山只如庭。
我第一次，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最后，仅仅是摇摇头，我说，不必。
为什么，他的表情如此倔强，nini难道不想诸国称臣，纳贡不断，独为一方霸主，天下敬之？
不想？何为不想？
我依旧摇头，说，如此便好。
如此便好，若是能一直如此，到真是……
那年，他不小了。
——nini，我帮你。
他说着，走上来，轻轻地抚上我的发丝，眼里温柔无限。
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是我的事，我的国家，我的义务，我的子民所经历的苦难，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nini，休息吧，你累了。
我僵硬着摇摇头，说，不必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反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先放着吧，今天不是你的成人礼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没事，反正我也忘了。
可我记得。
我抿了抿唇。
——我都记得。
他低下头。
我都记得，所以我不信，期待如他会不记得。
——你累了。
——是啊，累了。
——那么下次吧。
他说的如此轻松，末了，向我笑笑。
小菊，我开口，一生只有一次。
他迟疑地点点头。
——再无以后。
他再度低头，半晌，他又轻轻笑起。
——nini……您记得您多久没来看在下了吗？
我惊诧于他冷淡的模样。
——在下不想等了，所以主动来找您。
——菊……
——nini……不，耀君。
他站起来，依旧是往日的笑。
——在下长大了。
那一年，他长大了。
我的弟弟，我引以为豪的弟弟他长大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耀君，我长大了。
麻木的点点头，确实，长大了。
——耀君，待我血染戎装，天下山水屈指可得……
他弯下腰，双唇轻启。
——许你随我……俯瞰万千星辰光辉。
俯瞰万千……星辰光辉……
我仰头抬眸，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万千星辉。
他走了，留下我一人，在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的成人礼上，留下一句【他长大了】，与他的野心，走了。
——
——
“耀君。”
“嗯？”
我放下手中的书，端起咖啡浅啜一口。苦涩的味道萦绕，那是宛如上瘾一般熟悉的喜爱。
“不要喝凉掉的咖啡。”他静静的等我喝完才这么说，然后端起杯子，起身，随手倒出了窗外。
“嗯。”我漫不经心的回答，看着他打算重新泡一杯的举动，我低下眼眉，再度将目光放在书上。
他想学，我便教他了。
现学现卖。
他也学得快。
瓷杯与玻璃轻轻相撞，清脆的音色让我不再沉迷于书中，我抬眼看了看他，他伸手抽走了我的书。
“耀君，喝完咖啡去休息。”
“咖啡不助眠。”
“在下助眠。”
他轻笑着，然后看着我的书，还是我翻的那一页。
“但愿我小女儿的皮肤长得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像这洁白的雪和鲜红的血一样，那么艳丽，那么骄嫩，头发长得就像这窗子的乌木一般又黑又亮。”
他的声音……从没改变。
我闭上眼睛，躺进沙发里。

——
——
“耀君，”他微笑着打招呼，“早安。”
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坐在我身旁，手里依旧是那本不知道被他翻来覆去看过几遍的童话集。
“做了奇怪的梦。”我坐起来。
他点点头。
“是过去。”我又说。
他的目光从书上移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只是点点头。
“你不好奇吗？”我问。
他还是笑。
摇摇头。
——
——
樱花盛开的季节，我再度来到日/本。
“果然樱花还是要在日/本看啊。”我伸了伸懒腰。
他靠在我肩上。
蓦然，他讲起了故事。
只是故事，很遥远的故事。
他的话语呈现着久远的回忆，我的，也是他的。
如此真实而虚幻的世界啊。
我眯起眼睛，看着苍穹。
那时我与他都还不成熟，他只是个孩子，竹林之中初见便无法放下。
一点一点，培养他，关爱他，为他的成长自豪，因为这是我弟弟。
他长大了，却不再是以前的他，他否认是我的弟弟，否认和我的关系，甚至……
我恨他，那一刻，无比恨他。
当阿尔意气风发地蔑视他时，我却不忍起来。
菊……那是我的弟弟，即使他不承认，即使他伤害了我万千子民，我也还是担忧他。
耀君……他沙哑着声音开口，被迫压着头向我跪下，对不起……
——不必了……
我的声音也如此沙哑。
——我不需要你的赔礼和道歉，因为一切都回不来了，本田菊，聪明如你，自是明白什么叫物是人非。
他突然挣扎着抬头，仰视着我。
——如果你道歉可以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我一定接受，可惜不能，所以我不要。
——nini……
——本田先生，我的弟弟，他早就死了不是吗？
我一字一句。
——这可是您说的。
他不再开口。
我无数家人的生命，我国家的和平，是他本田菊低头认错就能挽回的？
自然不是。
我看着军服破旧染血的他，说，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但是也无法再恨他。
因为我果然……
他是我弟弟，我曾经引以为豪的弟弟。
我转过身，不去看他，兀自离去。
是啊，我的弟弟小菊早就不在了。
在我面前的只是本田菊。
而现在，他靠在我肩上，讲述着一个故事，没有多余的描述，一笔带过那些艰辛与疼痛，恐惧与希望。
他最后的结尾，是他的爱。
万里青空，存在于天际的光，染着草色的清风，绚烂如霞的樱，泡沫一般的心绪。
我和他闭上双眸。
漆黑的世界里，仿佛萤火映目。
而我的回忆，最后的结尾，是我的梦。
遥远的记忆里，有人问我，您有什么愿望？
我当时这么回答——
和我的家人和睦而快乐。
这就是我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是梦。
“耀君，看，”他突然抬起手，指着昏暗的天，“星星。”
跨越无数个夜晚，那时的他亦是如此。指着天边的第一颗星，天真无邪。
那时，他还小……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