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羡鱼》
我盯着纯黑石碑上银钩似的萧湛二字,想,萧湛大抵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绝好厨子,不然师父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这个人绝对是个人才。
师父呢,在我胡思乱想的其间沉默着喝酒,说是来祭奠故人,却一人一碑相对无言。
隔着冬至微微扬起的雪,师父一双眼好似哭过的红,想来应是无恙,只是风熏了眼眶。
我垂下眼看着师父,而他闭起眼,任风霜漫了眉梢眼角,好似青烟缭绕古刹中始终不肯睁开眼看世间疾苦的佛陀。
师父其实长得很好看,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就这么觉得。而此时他极密极长的睫毛微微笼住墨染的眼,低垂着的俊朗眉目竟让人生出一种灭顶的绝望。
每个人都有一段心酸往事,可叹总有人打着安慰的名号一下一下戳着已愈合成疤的伤口,直到血肉模糊溃不成军,才微睁大眼道一句原来伤的这样深。
我原来是有软肋的,无奈不长眼的东西们侧敲旁击地厉害,生生除去了那块骨,被论了一句没心没肺。
又如何。
扑面而来的雪像一张巨大的罗网,每一根绳上都绞着当初二字,当初当初,一语相知把盏细说从头。
不过是十一年前梦一场,晕染了眉间的血腥,背部深可见骨的口子,不过一族三百八十人为世代守护的秘密踏上了黄泉,不过是纷纷扬扬的赤雪中师父将我救起,自此重生。
阖眼,好似还能听到那日利器划破肉体的沉闷之声,一剑贯心的招式,从秋水长剑上滴答而下的温热血液砸到了颊上,执剑的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唇抿起,乍一眼竟如幽冥司爬出的修罗。我呆愣片刻才明白那修罗一剑杀了夺我性命之人,救了我的命。
踉踉跄跄站起身抓住他雪白的袖角,看上好的锦缎染了彼岸的色彩,许久才开口道:“你救了我……我”嗓音哑到不像是我。
后来师父说当时他看着我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明明慌张到手脚都发抖,却硬要做出有底气的样子,不知为何而固执,不知为何而坚持。
然而他当时只是问我:“你信佛么?”
岁月淳淳。流沙携金。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信的。”
他笑起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笑,明明弯下了眼,黑沉的眼底却是悲切。
我想了想,低声道:“佛祖让我遇到你。”
有白雪攀上发鬓。
他牵起我的手说:“既然如此,以后便跟着我罢。”
指是温热,原并非森罗。
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说:“我是临渊。临渊羡鱼的临渊。”
临渊羡鱼,不如归家结网。
依稀是旧时节,天正小雪,扬扬洒洒了千万年,从来为谁留。
师父仍是初见时的模样,好似岁月不曾走过。伸出的指贴在碑上,恍若当时少年游。
只是再没有过多的情感外泄,再不是当初的年少轻狂。
连光阴都忘记了。
电光火石之间的悸动与彻悟颠倒了余生。
我突然领悟,原来他一生都在等一次杀戮,一场雪落。
——《羡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