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摆渡]忆浮萍半生(短文)(赵吏个人)

层层记忆如岸边的芦苇般随风拂来，使人卷入飘渺的时空中，难以抓住。但现在他琢磨着内心该生起怎么样的感觉，那摸不清的情感太过抽象，是该以怎样的荷尔蒙来激起怎么样的生理反应？如果将情感冠以学术的描述，又太过机械化。天上忽有大雪飘下，那是北方的雪，厚重而粘稠，像棉绒般渐渐落下。落在肩上，化成水，湿润了毛衣，留下一道颜色浓重的痕迹。
赵吏随着马车在路上颠簸，他斜坐在车前，看马夫时不时抽打着马背，打得白马一激灵，速度又渐渐快了起来。一路上，他路过热闹的集市，小贩吆喝着吸引过路的人们，也走过毫无人烟的山区，看四季变化。他也忘了自己走了多少的路，横跨了多长的时光。这一路上，走过千山万水，从时代的一隅穿行至另一个瞬间。时间对他来说是一个漫长的纠缠，选择了永生的一刹那他就准备好了走上这一条路。
马车不断前行，只是路过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都看不见马车以及马车上的黑衣男子。马夫如同机械般眼神空洞，直直看向前方，每隔一个特定的时间便会抽打黑马。而赵吏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看似有血有泪，给予灵魂慰籍，却总是在送走一个又一个灵魂之后，体会着内心深深的空白。

那空白并非是忙碌过后暂时的无知无觉，而是深刻烙印在灵魂中的缺陷。他感觉不到悲喜，甚至连空白是什么，也毫无感觉。空白，对他来说已经成了日常。那副被吸取了灵魂的躯壳空洞地执行着任务，内心已如干枯的河床。
“世间之事，皆为无常。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这一次，马车停靠在了别处。他逗留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此说道。
少年低垂着眼眸，眉头紧缩，微微眨眼之下，长长的睫毛闪烁着水光。他望着那闪烁的光出了神，在记忆中努力收刮着，某一个熟悉的场面，某一个时间，似乎似曾相似。他伸出手，想触摸那泪光。罢了，他收回手，自嘲地笑了笑，长生之人，哪可以为任何一刻停留。

每一刻，都将迅速地流逝，如白驹过隙般，远远地抛下还未反应过来的心识。只有他，赵吏，无法忘却，记忆如同数据般占据了整个头颅，虽然无知无识，却总被那些记忆扰得疼痛。因为每一刻的记忆，都蕴藏了太多的人类情感。
这么快了，他想起那年他捧起手中炽热的新生婴儿，猛烈的心跳声显示着那小生命初到世界的不适。另一个灵魂又开始了新的旅程，他好似一个驿站般将各路灵魂接来又送走，但这一个灵魂很特别。
他看着手中婴儿的双眼，漂亮却没有神采，说：“就叫他作冬青吧。”

此去已有二十二年，当年的孩子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与他同坐一起，泛着泪光。赵吏忽然有了点心疼的情感，微妙的，淡薄的，心中有份冲动涌起，他硬是压抑了下来，说：“冬青，我也不知道结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那么，无常便是分离吗？”
分离...心里的记忆不断地翻涌上来，这一千多年他看尽了太多离别，如今要回答，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说的话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每时每刻又何尝不是一种分离，与过去的思想割离，与当下的人事抽离，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分离之中。那么，无常，如梦幻泡影，也是分离。春来时，缘分使人们如花瓣般簇簇相拥，如今却落得四零八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何尝又不是历史的规律。
分离，是为了重逢。而无常是为了更靠近生命的真相。
少年依旧困惑着，两人陷入了沉默中，酝酿着各自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少年抬起头，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天色暗了下来，那一身黑衣的男子也消失了。
他的耳边响起了那男子说的话：“世事无常，一切犹如梦幻泡影。”如梦如幻，他的不辞而别，也是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