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篇】

我叫长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才九岁。
那时候她已经12了，杏眼葱鼻肤若凝脂竟是个美人胚子，我远远的望着她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她真好看。
她叫岳若水，岳家，是这个镇子上的大户人家，岳若水是岳家的千金小姐。据说她之所以要叫若水是因为她出生时呼吸微弱哭都哭不得了，有位云游道人路过她家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之后拍了一下她的背她立马就哭出声儿了，那道人说她这辈子都要离火远一些，火，是她的劫。
那时候我还小，街坊邻居在讨论这个，我在一旁听的懵懵懂懂的，满脑子只记得她漂亮的脸蛋儿和纤细的身段。
后来我再大些的时候镇子里来了一群男男女女，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人偶，娘说那是来演牵丝戏的艺人，晚上我可带些铜板去看戏。
那群人已经走进了另一条巷子，我抱住娘蹭了蹭，娘亲不去看吗？
娘漂亮的眼睛里有忧色，娘不去了，你爹干活儿受了伤，娘要照顾他。
娘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长霄乖，晚上一定要早些回来。
天色渐晚，我在溪里捉了一条锦鲤，东生找来了个小盆，我把锦鲤放了进去让他带回家养着，我爹从小就不让我捉活物，一只虫子都不可以，平时我踩死个蚂蚁我爹都心疼，有时候我觉得我一定不是亲生的，不然我爹怎么老心疼这些东西。

东生拿了锦鲤就回家了，我们约好吃了饭去看牵丝戏，娘晚上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爹脸色有些苍白，摸摸我的脑袋给我夹了一大块肉，“吃吧长霄，今天晚上务必早些回来。”
我听爹的语气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爹说的话必须听，不然爹发起脾气来吓人的很。
一顿饭吃完了天色已是有些暗，家家户户都点上了蜡烛，门口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我和东生汇合后就一起去镇西，又是跑又是走了约摸一刻的功夫终于是到了目的地，艺人们搭了个小巧的台子，手里牵着线，线的那头连着那些人偶，人偶在台上演着戏，惟妙惟肖好玩极了。
一台戏演完了，马上要演武松打虎，趁着他们准备的功夫我瞅了瞅周围，男女老少都围在这里看戏，在人群中我竟然看到了岳家小姐，她坐在椅子上身边都是随从，还有个长相俏丽的小丫头。
这会她一抬下巴身边的随从立马拿着碎银放在台子旁边的布上，我见状也拉着东生过去，我放了几个铜板，东生放的碎银，站起身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演牵丝戏的人都在看着我这边，目光直勾勾的渗人极了，我咽了口口水拉着东生就往回走。
东生有些郁闷，“长霄，这才来呢，就要走哇？”
我想起刚刚那群人的眼神打了个冷战，拉着东生头也不回，“走了，东生，我感觉有些不妙，听我的什么时候出错过？”
那晚回家的时候本该一灯如豆的屋里漆黑一片，我站在门口浑身都冷透了，想起娘曾经交代的话，一咬牙转身走了。

十五年后。
自十多年前上山后我便没再下过山，爹娘十五年来踪迹全无，我跟着这观中的万空真人学了十五年的术法。万空真人这个名号听起来很威武霸气的样子，其实他只是个看起来跟我现在差不多大的男子，一头白发也不梳理成天散在身后竟然也有几分出尘脱俗的意味，他的脸真真是英俊，浓眉星目，那面皮嫩的能掐出水来。如果我跟别人说他已经86岁了别人一定骂我是神经病。
看了看那个跟我站在一起可以兄弟相称的老头我默默劈柴，自从来了山上劈柴烧水一日三餐全是我解决的，真不知道这老头子之前的86年怎么活过来的。
那天夜里老头子说我爹娘无恙，我摸摸脖子上戴着的玉没吭声，因为我也这么觉得的，如果他们出事儿了，这玉不会这么安稳的。
叶家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自己也说不清，爹没跟我讲过，只是在生活中零零碎碎有意无意的教我很多常识，我们叶家接触的世界跟大部分人是不同的。老头子说我刚落地就能看见鬼，我爹很忧虑所以在我满月那天把我的目蔽了，直到那天晚上才又睁开了。
这些事情玄之又玄，老爷子太多的也不肯说，我也只能一知半解。
这个月是鬼月，明日将是鬼节，今夜子时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已经到了那群人说的日子了，我又瞅了瞅那老头，他正打坐冥想，丝毫没有让我下山的意思。

做好了饭我坐在桌前，忽然想起那女人说的话，她说，他们不是人。。
“又做的这么淡！！！”万空夹了一筷子酥皮嫩豆腐满脸的郁闷。
我翻了个白眼，“老头儿，这菜清淡才好吃，而且你个修道的老汉就不要那么重口味了好不好，什么都要辣的我都要上火了！！”
“酒肉穿肠过，道尊心中留啊~”万空悠闲的吃着饭，“一入夜就下山吧，一定要在子时之前赶到镇子里，今夜山上不太平。”
“你呢？”我啃着大白馒头，这老头吃米饭我吃馒头。。
“我？当然是呆在这儿了。放心吧，卧龙观，万鬼莫近。”万空吃饱了回房练字去了，我风卷残云的吃完了剩下的，收拾好碗筷也赶紧回屋收拾东西。
时间不多了，要赶快。

终于是赶在子时之前进了镇子，我脸不红气不喘的打量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十五年未归，房子还是那些房子，灯笼依旧通宵亮着，只是那些人如今是否还如故？眼睛没闲着，脑子也没闲着，那女人说今天是百年之日又恰逢鬼节之时，阴气大盛鬼怪横行，这古窑镇没有姓叶的不行。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明显的冷意，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还是不懂。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我好想念我的小胖子东生，寻思着过了今晚明儿去顾府拜访下，不知道他还记得我这个发小么。
直奔自己家的方向，还是一片漆黑的屋子，然而现在的我在如墨黑夜中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屋内厚厚的一层灰尘，我打开柜子发现那个盒子还在里面摆着，盒子加了禁制，我试了万空教我的所有法子都打不开，抽了抽嘴角，学了15年连个盒子都打不开？？
叹了口气我把它装进包袱里直接背走了，爹娘走之前也不知道带上我，好久没吃娘做的菜了，真是不开心。
子时马上就到了，街上的灯笼烛火摇曳，我蹲在镇子正中央发呆，这次下山老头子什么也没交代，那女人什么也没说，我就这么两眼抓瞎的就下了山，连自己下山要干嘛都不知道我真是佩服我自己。
正剔着牙，头上清冷的月光忽然被乌云遮蔽，一点光亮都透不出来，镇上因为有烛光，更显得天空漆黑一片。一阵阴风吹的我衣服猎猎作响，我站起身看向风的来处，子时到了。

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我看向卧龙山脉的方向，天尽头漆黑一片看不出个所以然，镇子里安静非常，这让我有些疑惑，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我心下一顿，坏了，感觉不妙。
循着声音的来源我停在了一个破败的宅子前面，眼前这一幕真真是把我惊呆了。
这老旧的宅子竟是当年的岳府，门此时大开着，镇长亲自写的匾额躺在院落里，院子里荒草丛生，这就是我曾经偷看过的前院？以前它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如今怎成了这般模样。
不待我走近我忽然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多了许多不堪入目的鬼怪，我咽了口口水，他们长得实在是太丑。
此时聚集在这里的鬼怪难以想象的多，他们围着岳府哭嚎却始终不进去，我眨了眨眼，有个吊死鬼不信邪的往前走，呃不对应该是飘了一步，它的舌头在瞬间化为灰烬，疼的它连连后退，这下子剩余的鬼怪哭嚎的声音更大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什么东西设下的结界吧，敢越雷池半步都要灰飞烟灭的。
我摸了摸下巴，好毒好狠好厉害，然后转身准备走。忽然身后的院子传出一阵清脆的盘铃声，伴着铃声院里不知是谁竟演起了剧目，随着铃声咿咿呀呀，我心中一动，这不正是儿时那晚看的牵丝戏吗？

我站在原地听着那女声咿呀婉转歌声如泣如诉，脑海里莫名想起了儿时初见岳若水时她的眉目，想了想我又转身走了回去。
此地百鬼聚集必有蹊跷，反正闲的没事儿就去探上一探。
先是松了松腿脚，然后我有如一只脱缰的野狗冲着大门飞奔而去。聚在门口的鬼怪回过头就向我扑来。我深吸一口气，右手成掌打出去拍飞了一片，前面还挡着个红衣女子，背影纤细黑发如瀑，来不及理她我随便一推一脚就踏进了院子。
一瞬间我就感觉到来自屋内的压力，不同于外面那群没脑子的鬼，这股力量很温暖，甚至有些温柔。
望着不远处的火光我有些诧异，就是这样温柔的力量支撑了这么久？而且结界做的如此利落干脆，如果不是我身上戴着爹给我的玉恐怕我就进不来了。毕竟老头子还没教我怎么解结界啊。
我回头得意的看了眼院外的那群鬼怪，傻了吧，接着从外面呆着吧。
嘚嘚瑟瑟的走向有火光的屋子，那女声还在伴着盘铃咿呀的唱着，我透过窗子看到一头发花白的妇人提着线自顾自的演着傀儡戏，那傀儡做的极为精致，仿佛一位娇俏的小女孩儿在三尺红锦上演剧，我站在门口听的入迷，恍然间看到人偶仿佛温柔而又幽怨的看了自己一眼，它眼睫上画着盈盈泪珠我见犹怜的样子。木柴发出噼啪声，木偶在火光的映衬下顾盼生辉，虽然画着悲戚的妆容但别有一番婉媚。
一曲唱罢我竟听得忍不住鼓了鼓掌。
“谁？！！”屋内女人闻声抱紧了傀儡警惕的看着门口。
我尴尬的挠了挠头走进去，“不好意思，你唱的太好听了，我在门口听入神了，一个没忍住。。”

妇人看着我笑了笑，她摸摸自己的脸又抚了抚自己的苍苍白发：“什么岳若水？我这个演牵丝傀儡戏的艺人罢了。”
我看着她比我苍老了不止十岁的脸有些愕然，到底是怎样的境遇才让她衰老的如此之快，她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依稀还有昨日的影子。
岳若水抚着木偶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我这一辈子都是你一直在陪我。”说完她的笑容渐渐消失，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狰狞：“我这一生落魄，都是被你所误，天冷了连衣服都买不起，贫寒到了这里。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岳府变成了什么样！！都是因为你！罢了罢了，不如把你一把火烧了！！”说完就把木偶扔进了火里，她的动作太快我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火中渐渐被吞噬的木偶暗自惋惜，这么精致的木偶，它陪了她这么多年的时光。。
忽然木偶自己慢慢站起来，悲凄的对着岳若水作了一揖，行叩拜之礼以示告别，仿佛活人一般跳着岳若水最喜欢的那出剧，笑着淹没于大火之中。
岳若水望着火中的木偶忽然幡然醒悟泣不成声：“不。。不。。。你是暖了我的心了，可是。。却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怔怔的看着面前这火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火光之中有异光闪烁，我皱皱眉直接把手伸了进去。
“这就说得通了。”我把玩着手里这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木偶生人心必须天时地利人和，人心形成之时需聚周围地势中的气运和寿命。”
“什么？”岳若水脸上还挂着泪水，满脸迷茫的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会比常人衰老的更快就是因为这块石头，岳府、你爹娘都是因为它才会有如此遭遇，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的夫家最后也是家破人亡吧？”我蹲下身把手中的石头展示给她看，“其实木偶生人心本没有什么错，她也只是想变得和你一样罢了。”
岳若水接过石头将它对着火光观察，说它是人心其实它更像是一滴眼泪，看起来晶莹剔透摸起来却温润如玉，半晌她把石头又还给了我：“罢了，我要它也无用，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会。”
我握着手中的这颗石头看着她：”我可用这石头为你恢复容颜并且还能让你增加几年的寿命。“
她摇了摇头：”走吧，走吧。。。“
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我终于是起身离开，岳府的结界早已破碎，鬼怪蠢蠢欲动，若不是我又撑起了结界这岳府怕是早已变成了修罗地狱。如今这心在我手中，我走了它们自然也会跟我走。
回头又望了岳府一眼，我无视周围嚎叫着扑过来的鬼怪向镇中走去。

后记
岳府当晚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周围邻居远远的看着火光脸上有惊慌，鬼节当晚岳府莫名起火必有妖异。
直到第二天清晨大火才慢慢熄灭，岳府化为一片废墟，人们在废墟当中发现一具烧焦的女尸，怀中紧紧搂着一块木头，看起来是人偶的一部分，众人猜测这便是失踪多年的岳若水。
我满脸疲惫的往东生家走去，一路上听到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叹了口气我不得不承认万空说的很准。
没错，那道士就是施了障眼法的万空，他断言岳若水此生有火劫。
火劫么。。。是劫是幸谁又能说得清呢？
【牵丝戏】篇完

牵丝戏
作曲：银临
编/混：灰原穷
填词：Vagary
演唱：银临、Aki阿杰
海报：苏澈白
余少能视鬼，尝于雪夜野寺逢一提傀儡翁，鹤发褴褛，唯持一木偶制作极精，宛如娇女，绘珠泪盈睫，惹人见怜。
时云彤雪狂，二人比肩向火，翁自述曰：少时好观牵丝戏，耽于盘铃傀儡之技，既年长，其志愈坚，遂以此为业，以物象人自得其乐。奈何漂泊终生，居无所行无侣，所伴唯一傀儡木偶。
翁且言且泣，余温言释之，恳其奏盘铃乐，作牵丝傀儡戏，演剧于三尺红绵之上，度曲咿嘤，木偶顾盼神飞，虽妆绘悲容而婉媚绝伦。
曲终，翁抱持木偶，稍作欢容，俄顷恨怒，曰：平生落魄，皆傀儡误之，天寒，冬衣难置，一贫至此，不如焚，遂忿然投偶入火。吾止而未及，跌足叹惋。忽见火中木偶婉转而起，肃拜揖别，姿若生人，绘面泪痕宛然，一笑迸散，没于篝焰。
火至天明方熄。
翁顿悟，掩面嚎啕，曰：暖矣，孤矣。

因着我揣着那木偶生的东西，所有经过镇子的鬼怪都围着我打转，一晚上不是躲避在吊死鬼的舌头就是在女鬼的头发中挣扎，这“人心”虽是这么叫，但是其实它相当于精怪的内丹，是木偶能否化人形的关键所在。木偶有意识的很多，但是能成人形的却很少见，“人心”可增进修为、寿元还能驻容颜，一些长得丑的精怪那是格外垂涎的。
我从跑出岳府之后就开始驱逐这些纠缠我的东西，无奈阴气太盛他们实力大增，我。。我实在打不过，只能满大街的跑。
说来也是郁闷，万空这老头子一点实质性的东西也没教给我，每天不是使唤我就是让我练字练武，十几年过去了，我除了会上蹿下跳还做的一手好菜，至于字。。我觉得我写的够好了，但是他看了总是摇头。
我揉了揉肩膀，虽然万空的本事我一点也没学会，不过我身上有爹给的玉，而且这些东西好像很怕我手里的盒子，不然小爷我今天晚上就躺尸了。
我一边跑一边观察着四周，大夏天的我披了个薄衫还觉得越来越冷，今天晚上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勉强的笑了笑，我握住脖子上她冰凉的手：“那什么，既然你嫌这里脏，那，那咱换个地儿呗，去个干净的地方，也好尽兴。”
女鬼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对了，你叫什么？”
见她终于把手松开我松了口气，一会儿瞅准机会赶紧跑：“我叫。。。”话还没说完呢忽然阴风大作，我看着前方，伴着阴风一种阴冷的力量迎面而来令人身心皆惧，我慌忙躲开却还是被打中了左肩，整个人被那力量打的飞到了墙上，然后脸就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躺在地上只觉得左肩疼的不行，慢慢爬起来我才看到前方的空地忽然多了一大群鬼怪，半空中鬼将簇拥着空中的一顶轿子，那轿子黑漆漆的，意识之中有一瞬间感觉那里有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间，那轿子安静的不正常，有如一潭死水。
我眯了眯眼，这世上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印记，感触灵敏的，咳，对，像我这种往往都能感觉到方圆五百米的东西，不管是人是鬼都会有波动，只要它存在，那一定能感觉到，但是眼前这顶轿子无声无息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闭上眼只能感觉到有如黑洞般的宁静。
我睁开眼睛 警惕的盯着前方，我有些不确定刚刚是不是这轿子里的东西出的手了。
女鬼转过身抚了抚自己的一头黑发：“好狗不挡道。”说着抓着我的手臂就要走，我抽抽嘴角跟上她飘的速度，飘的这么快真的好吗为什么不带我飘一下？
轿子里忽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帘子，然后伸出了个头顶，然后是脑袋，然后是脸。。。我满脸震惊的看着从轿子里钻出来的男子，我一直觉得我长得已经够帅了，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能险险超过我的人。
那男子扫了我一眼，只淡淡的一个眼神就让我冷汗直流，他能够统帅鬼将，坐在较中却仿若无物，想必修为深不可测。
“叶如年，别以为你在人间的时候是人中龙凤我就会一直纵容你。”男子一甩袖一众鬼将就将我跟那女鬼围了起来，我欲哭无泪的望着周围凶神恶煞的这群东西，万空我要还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