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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杂叙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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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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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很少与人交流,但又听说他曾经是非常健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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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曾翻出过他年轻时写给老妈的情书,字迹明快有章法,内容炽炽烈烈,里面的感情像还能从几十年前的日记本里跳出来炫我一脸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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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也从老妈口中听了老爹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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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出生之前,父母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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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寨子的庄稼人里,作为公立小学教师的他勉强算个公职,有些微薄工资度日,祖父祖母身体健康无恙,地里田间劳作虽辛苦,但能糊得自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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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长兄长姐并不需像现在城里小孩那样精细喂养,只吃饱穿暖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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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年龄合适了送去学校读书,读的出名堂,便拿积蓄供上一供,或许能养出大学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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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读不下去了,便回家守上几十亩地,也能受得一场好生好活,在人事的轮回里从从容容,婚丧嫁娶,养育后辈,而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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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盼儿女成龙成凤,但心知在这贵州边陲的边陲处,成些大事何其之难,平平淡淡过着也算是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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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老天似乎总是不允许人将安心小日子过下去,像它非要在你晒着苞谷稻米时下一趟赶救不及的雨那样,像它非要在屋子年久失修时候来场大风那样,非要在生活似乎稳稳前进时候来了一场大灾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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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就忽然来了,顶梁柱的老爹,害了脑梗,祖父祖母也接住了余下的厄运那般,同期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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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生活尚存一丝怜悯,没对老妈如何,但在将老爹从死神镰刀下抢回时候,将祖父母接回家时候,家里已经空落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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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的脑梗也并未痊愈,他从未受过腿伤,却因神经上的遗留问题开始了一瘸一拐。他也变得极难控制情绪,只日常说话还好,但起一点争执,几句下来便容易面红耳赤,电视小说演到感人处也容易涕泗横流,打骂我们,也比之前有了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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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相比真性情,那时老爹应是家中最性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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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人情社会里并不如何需要性情的人,即便是以淳朴号称的乡下,淳朴也是建立在未波及相关利益的基础上的,村人之间更是嫉你好,盼你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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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已经难以应付乡里乡亲这些交涉,为了日子正常过活,老妈便接过了家里的台柱位子,将一大家如山那样的生活压力,放在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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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老爹踢踏着他的解放鞋,沉默下去了。


IP属地:贵州64楼2024-12-24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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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想起了四年前的今天。
    也是这个时候。
    我在给她录歌,录的backnumber的《クリスマスソング》
    圣诞颂。
    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唱出“君がすきだ”,现在已经记不起了。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65楼2024-12-25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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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6 11:4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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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老爹在家庭群里发了教育局关于退休的红头文件,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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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惊觉,老爹已经迈入了花甲,他将几十年投身进了教育行业,大半辈子就如此下了去,时间也是如此快和不留情面,即便当事人已遭受了来自生活方方面面的酸苦疼痛,也无法换来衰老能延缓一秒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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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多希望他们能不会老去,永远像老家门口大树那样,几十年里直挺挺地立住,没有那阵阴风能穿过间隙,翻过砖混的青墙灰瓦,吹进家里来,然而一纸文件明晃晃发出来时候,才发现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缭绕起阴风阵阵了。


      IP属地:贵州69楼2025-01-03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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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底忙碌,这两天没能回家参与退休宴会,只能通过短暂的视频与合照遥遥看家里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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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刚好是晚饭时候,老爹穿起他的毛领子皮大衣,在饭桌主位上抱束花坐住,桌上右边放着教育局发下来的雕花扇台样儿又带些玉石质感的,印着“光荣退休”与“桃李天下”的纪念牌,桌子正中央摆一个蛋糕,写的字看不大清。旁边的老妈抱着半岁大的小侄女,一些不认识的孩子在身前比V,后面齐齐站着是我的兄弟姐妹、老爹的一些旧同事,再有一些交好的乡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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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一例外地,不约而同或者有约而同地,镜头里大家都笑得相当开怀。我想老爹此刻的开心应当真心实意,毕竟这天过后,没有了工作压力与任务,不用再风雨无阻地来回两点一线间,他便可以长舒出了那一口气,回头去慢慢享受最后的人生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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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祝老爹退休快乐吧。


        IP属地:贵州70楼2025-01-06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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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算在过年期间,重新找老爹聊聊天。
          我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少之又少,正如他对子女其实也没了解多少。
          从没听他讲过更早之前的故事,他的青春期是如何经过,也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追求与爱好。
          而他对待我们的关照、爱护、责骂,几乎都建立在了他作为父亲的这个角色上。
          就像在他的一贯观念里,在打整田地、教书育人、养家糊口、抚养子女、人情往来上竭尽一个普通人的全力,便是他这样一个典型苗人活在世上要给出的交代。似乎他就想这么做一样,就要这么做一样,践行完了他的道道理理规规矩矩,才能像每天饭桌上他慢悠悠呷完他的一杯小酒,然后再长出掉那一口气一样。
          才能踏实了,安心了。
          于是偶尔会想,假设将我们这些子女换成别的人,他依然会如此对待他的孩子。
          然而这种罪孽的想法滋生出时,也滋生出了更深的惭愧。
          毕竟再如何假设,自从出生的日子起,命和运都已经开始纠缠住了。我们的人性诞生是生物概率里的偶然,而他成为我们的父亲是覆盖过无数偶然中的必然,无需假设,也无法逃离。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71楼2025-01-21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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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雾散开已是午后,大年初一的天朗朗晴开,这个这个无所事事的下午,老爹老妈他们选择围在麻将桌钱前打发点,然而麻将是四人游戏,必然剩出一个我来,和花猫坐一块儿在太阳底下晒着。几下便无聊了,便去里屋一层层清老爹的旧书架,将那些旧书在阳光下草草翻过,闻闻跨几十年而来的纸张腐味,再摆回去。
            ……
            先翻到的是《文学博览》、《金句集锦》……之类,扉页上工整写着购买地点与时间,大都在81年到90年——这段时间是老爹刚进入工作时候。他在村小念了小学,后因些家庭变故,又辗转几个地方将初中念完,再考上县里的师专,毕业便分配了工作。
            想来那应该正是老爹意气风发时候,作为家中幼子,压力稍小,又考了学,得了铁饭碗,工资能有余钱在书店里买本书,前途生活当大有希望。
            也是那段时间,同宗的堂姐介绍了山下第四生产队的一个姑娘,她刚高考失利,无缘大学,将按照家里的安排,尊着当地的民风民俗,找个当地人家嫁了,再落入一辈子无休无止的劳作里。老爹认得这个同村的目聪体健的姑娘,她落落大方往跟前一站,像有炽烈的火就从心里燃起来了。
            这个姑娘就是我的老妈。
            ……
            我问老妈和老爹谈了多久恋爱,她便总那样无奈或带羞意的笑骂我:“问这些杂七杂八搞哪样?几十年了早不记得咯。”
            “你一点不说,一点不教,我到哪点去找对象哦?”
            “那不是你自己不争气?介绍这个你不要,那个你又不喜欢,你要抓子嘛?你把瓜子递我。”
            ……
            便了解了一些。
            得病前的老爹,正是年轻力壮时候,任劳任怨,勤劳肯干。白天在学校授完了课,回来再继续帮着家里拾掇田地,为人在寨子中有名有姓的正直良善,至于经济条件——那还是一个大家一样穷,不如何看家底的年代,故而我老妈并不抗拒,相反,从以前翻出的情书里看,应当是喜欢的。看对眼,便凑到一处结了亲,为了新家有个落处,老爹便拆掉了屋基上的旧构筑,找了乡邻买砖置瓦,等老爹盖完村里第一间砖瓦房的时候,便与老妈结婚了。
            干干脆脆,一穷二白地结婚了。
              


            IP属地:贵州72楼2025-02-08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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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上一代人而言,婚后不会意味着生活水平能如何提高,尽管仪式已毕,新家庭在乡邻庆贺祝福中成立,但祝福也当不得饭吃,苗歌唱罢了,锣鼓唢呐息了声,人便要脱下苗服回到一亩三分地上去劳作,为那些吸收了土地精灵气蓬勃而生的玉米黄豆红薯挥洒汗水。记忆中的熟悉场景便是我被安置在田埂边坐着,看老爹老妈二人料理田地。看那锄头被缓缓抬起,像勾住了落日和晚霞,将那些橙红金黄锄进地里,铿锵或沉闷一声后,再看他们微抬锄把,打散刚翻出的带鲜活腥气的新土。如此这般重复不知多久,总要到远处遥遥传来祖母吃饭的呼喊才罢休。记忆里那呼喊声柔软绵长,一如即将升起的月色。
              夜间的老爹往往也不会早早入睡,他还有工作亟待完成——彼时乡村没有通电,他需要将小炉子模样的煤油灯点起,伏案写他的备课本。课文过了,生词生字写住,作业安排好,若还有时间,就着那点残烛样的晦暗光明去读点书再去入睡。我五六岁时候识了些字,便跟着去看他那些闲书,多是《说岳全传》、《三国》、《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之类明清白话故事,听他讲高宠连挑铁滑车,孔明三气周瑜,薛丁山三请樊梨花,讲到精彩或感人处会掩不住喜不自胜或者抹泪连连(这时候老爹已经重病痊愈,神经暗伤使他难以控制情绪)。而我自小情感迟钝,难以理解这情节有甚好笑好哭,但会认为是自己没读懂,便在心中对这些书籍留下了极辉彩的印象,觉得必定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书,只等我将语文学好去细细研读。却不想后来求学经历坎坷,离家许久,这些书被束之高阁二十余年,今日拿出来晒时,才发现这些小说早已经历了鼠啮蠹蚀,缺页少张,翻动之间有纸屑不断洒落,剩些粉尘在日光下飞舞。
              ……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73楼2025-02-10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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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变故后,没见老爹再买过小说,他转而买起了各样的工具书,周易八卦、道法典仪、农作物培育、家电维修、家禽家畜养殖、中医药草……我不清楚老爹究竟读过多少书,只记得他几乎是一个除了做菜和处理人情世故之外的全才,独自盖起那座砖瓦房,拉通水电,做了家里的桌椅板凳,通晓田间地头的农事,家电坏了自己修理,做过兽医,养过蚕桑,卖过酒和蘑菇,能做些粗糙却皮实耐造的手工,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甚至可以临时客串算命先生与苗祭司(苗族家中的巫师,大部分民族仪仪式的执行者),当我问起学习这些事物的源头时,其回答却是喜欢,感兴趣,最重要的,能给家里省钱。
                是的,省钱,简单朴实到发指。
                若自己能学会解决大事小病,便不用花钱请先生医生工人,不必给家里购置新物件,便能省下钱来为儿女交付学费书费,吃穿行用的一切花销,待子女成年了为他们盖下新房,使他们能安安心心成家立业。
                像将军以征战开拓为事业那样,政客以治理家国为事业那样,为儿女的幸福操劳就是老爹的事业,是他尽力活在人世的目的,是他能踏踏实实存在的理由。因着这些事业,便能使得他甘愿舍弃一些精神追求,忽视劳作与工作的双份辛苦。老爹的后半辈子不曾有过多少闲暇,每天总见他在沉默地学习或劳碌着,等到我们呼喊吃午饭晚饭才坐到一起来,也从不见他会因为这些劳碌而生出悲喜,只因为这是使命,是任务,是人生的所有,怎样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
                ……
                不过嘛,似乎也不一定。
                好些年前我问老爹,以前那些书(闲书)你不看了啊,我都找不着。
                老爹当时抱着手机网络小说在看,他说最近在看那本斗罗大陆,写得咋劲(带劲)哩。
                对,老爹又喜欢上了网文,会用零零碎碎的时间来追小说。
                前些年斗罗大陆出动漫的时候,他每周会准时去守网络电视等更新,老妈提起这事就笑,说你老爹,五十来岁,一把年纪了,还搁那看动画片。
                我哑然。
                ……
                给老爹买了智能机之后,他学会了网购,会逛淘宝、拼多多和阿里巴巴,给家里买吃穿用的物品,给自己买些想要的设备,买些电锯电钻、焊台焊枪之类的工具。
                最近应当在焊鸡笼吧。
                10月份时候给他买了个低配的电脑主机,和他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下午的安装,他很开心。
                11月时候还在问我买什么固态好。
                他今年给家里买的最后一个物件是一台回风炉,钢材搭构成桌子,下方的撑柱掏空了,烧上木柴,烟气通过桌边接上天花板的管道排出去,便留一屋子干干净净的暖。
                他跟着村里大厨学会了做粉蒸肉与扣肉,今年年夜饭桌上得到了一致好评。
                ……
                大年夜,我们围着炉子一圈坐着,老爹老妈在拿着手机看春晚,我们在旁唠嗑。
                我就坐在老爹旁边,赔着似乎恃宠而骄的无赖笑脸,同他问东问西。
                他只好将埋在抖音里的脸抬起来,给我回忆那些往事,颇为无奈地。
                我呢,只哈哈乐着,却在心里悄悄说。
                “辛苦啦,老爹。”
                不然还能说什么呢,已经不需要说什么了,我们注定要就这样陪他到老去的。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74楼2025-02-13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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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6 11:3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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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鸭人(一)
                  2020年夏天,因工作变动,我跟随一支勘测队伍进入了那曲地区,在平均4500米海拔的高原生活了约有一个月,见过一些逐水草而居的游牧藏民。
                  他们春夏在木纠错边放牧,秋冬之际便顺水系的源头往北,逐渐靠近魔鬼之湖色林错。人与牛羊长途跋涉,年复一年往返于徒具辽阔的贫瘠草场。
                  在家中与老妈摆起这些龙门阵时,她也提起了过去经历的游牧生活。
                  游牧?
                  听到时我十分吃惊——我的家乡位于贵州东北部,武陵山脉南向的山麓间,因着低纬低海拔温润气候,天生地养的肥沃土壤及丰茂水木,以放牧为生计的农户并不用游牧,只消将牛羊往家附近山上一赶,日落时再牵回家即可,草自然是吃不完的,不管春风秋风都能使之生了又生。即便有村民不慎失了山火,山川密林间郁郁蒸出的湿瘴也难使它自在松活地燃尽,植被自然丰足,如此情形下,长辈游牧的当然并非牛羊,而是那欢喜在溪流河面上浮动,浑身羽毛摇摆可掬的讨喜生物——鸭子。
                  也正是那年间,有职业叫做鸭客。
                  每年秋收一过,有的庄稼人便会挑起鸭棚与吃饭家伙,哼上粗犷的苗歌,赶着他的鸭群朝远处乡野行去,一路追逐水田溪流而居,年关将近才回家过年。
                  老妈说在她小时候,外公也做过赶鸭客,所谓的“游牧”,便是那段童年。
                  于是我请她仔细讲讲。
                  ……
                  “啊哈(那时候)我还到六七岁。”老妈说,“和你外公一直赶鸭到十一岁,才去读的书。”
                  “恁个小!”我吃惊于此,六七岁的我正念小学二三年级,懵懂无知。
                  “刚去是你外公带到的,后面十岁了,就是我带你二舅去放了。”
                  “那也还小撒,都放到哪里哦?”
                  “地凸地哪,板石板豹,哪点都去,哪有看人打了谷了就去哪嘛!”(地凸、地哪寨子在大概去家向西大概直线五公里方位,板石、板豹寨子在大概去家向东北七公里方位)
                  “一直往前面走,吃住恁个办?”
                  “走到哪了就是哪——人担起棚子走,住就在水边上,白天鸭子放出去,它们自己到水田里头吃,晚上了自己回棚子里头来。人要吃,就在地上挖个灶做饭,没得菜了就旁边人家买点换点。”
                  “吃鸭子不?”
                  “吃鸭子?哪里舍得吃鸭子,等养大了都是钱和粮食咧——也有吃得的,有些小鸭长歪的瘸腿的,跟不上队伍,就打了吃了。”她说到这停顿了下,大概沉浸到某些更深层的记忆里。
                  “——头回打杀鸭子,鸭肠没清干净,你外公没看就拉去煮了。煮出来有味,我说,‘爹,你看锅里是不是有鸭屎?’,他一看,哎,果然有,又捞起来重新洗了,哈哈哈。”
                  “噫,听着怪好玩。”
                  “有啥好玩,苦得很嘞。以前有人编三(苗歌)来骂我们鸭客。”
                  “咋个说哦?”
                  “革三(唱苗歌)撒,我还记得恁个革的:
                  ‘你一天水边去放鸭,
                  小鸭歪屁股给你拿。
                  拿到鸭蛋你就收好,
                  留给你媳妇满月娃!’”
                  (苗歌是极富节奏与韵律的俏皮小调,此处汉字仅勉强翻译。)
                  听罢,我哑然失笑,“以前人还怪有意思。”
                  “以前的人也恶哦,跟你外公放到响水洞时候,他晚上和一个当地一个亲戚吃酒去了,我在另外个鸭客人家那边守起过夜,他家(的鸭子)也在旁边棚子关着的,地势好嘛。第二天起来各自要放出去,我老感觉他拿了我们家的鸭,就去他那凑过去看,诶,有只紧看紧到像,我就和他吵起了——我说你偷我家鸭,他说你小娃家家晓得个哪样哦。
                  “我当然晓得——我说,你个要遭弯刀割喉咙的老虎叼的,我家几百只我都认得!
                  “他说,你认得,你喊名字它答应不?
                  “我咋应?鸭子哪里听人话哦,它就会嘎嘎,又不是黄狗喊就回了。我和他在哪吵了一早上——就是骂了他一早上,到你外公转来(回来)才和他扯清楚。”老妈说。
                  我好奇,“后面还鸭子了?几百只鸭子您真都认得?”
                  “肯定认得。”老妈眉眼里有着得意,“天天从早赶到晚,又没得事做,只能看鸭子,自家的肯定只只认得,那响水洞寨子人——那边人就是欺负我才十一岁,年纪小嘛,容易哄,哪有恁个容易哄!着哄过一次就没着过了。”
                  “还有遭哄的时候哦?”
                  “那又是还早一年时候咯……我赶鸭到了湖南那边,那边人在扯豆子,看到我放鸭就喊我,诶,娃崽,你帮我们扯半天豆子,完了给你一把。”
                  “然后您去了?就一把豆子?”
                  “去了撒,啊个时候看哪样都馋,晚上有个烤豆子香得很。我就把鸭子往田里一赶,帮她们拔,到天黑咯,她们又说,这个豆子是生产大队的,给不了。给我气死了,又没得办法,她们是大人嘛,湖南那些汉族的***(苗语脏话)。”
                  我在旁边跟着乐了,帮老妈剥了个砂糖橘,“一把豆子嘛,莫气莫气,吃个柑子。”
                  ……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77楼2025-02-14 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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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贵州78楼2025-02-17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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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来不会畏惧孤独。
                      不光如此,甚至会利用足够丰富的内心来享受孤独。
                      我喜欢读与写,工作,音乐,游戏,旅行,与人交谈,我不断在用这些事物来证明,我是健全的人,是独立的原子化个体,只要我坚定走我的路,就不会因路上的孤独而难过,我应当可以掌控它,而不是由它来胁迫我。
                      然而只要一旦动感情,那就完了——完了,fall in love,恋に落ちてゆく,如何翻译都是堕落,坠入,踩了空,掉了沟,走到了哪条下坡路上,孤独感成倍放大思念的酸楚,思念成倍放大孤独感的侵袭,这两者相辅相成,首衔住了尾,周而复始在脑子里旋转,到处是空处,又无处不在,汹汹涌涌,这样的跌宕起伏前所未有,于是难过也前所未有。
                      而后是厌倦,厌倦太多的无关事物,收拾,进食,工作。理性告诉我生活节奏正在被打乱,该回调了,该修正了,该做出点激进的决定,做点过正的矫枉了,只是舍得吗,舍得那一丁点的希望吗。


                      IP属地:贵州79楼2025-02-19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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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7月,受癌症折磨多年的外公在病痛中故去,几个儿女为他操办了极其隆重的葬礼,请到所有能来的社会要人与民间能士,打绕棺足足行了七天七夜,我们便也熬夜守了七天灵。
                        七天后,在雨中送外公上山时,曾恍惚间见到一道金色的光柱在眼前一晃而过,直冲天幕。大概是当时熬夜太久,对礼炮的光产生的某种幻视,然而五年过去,依然对之印象深刻——同样也还记得许多画面。痛哭而失的声,巴狄唱念悼词,众人合力抬着漆黑棺材踏过门槛,火焰吞噬竹篓和草席,子孙后代在路旁一长排跪着,身旁撒下一地纸钱,礼炮冲上天空炸响,碎屑同雨纷落……像走马灯闪过样的,许多画面化作微光在前进中不断靠拢,将老人的一生遗留之物收束到了山上的坟包中,从此和阳间再无联系,即便期待着,也从未进过我梦中。
                        外公一生是沉默的。
                        或者说,从能记事起,所见到的这位老人便不热衷于与人闲话。
                        但寡言与老实唯诺并不等同。同村旁支的庄稼汉私自引了稻田上游的源水,外公知晓了便抄锄头出了门,只为同人家讲道理。
                        后来并未和我们说这道理用嘴讲还是用锄头讲,当天夜里他回来时,水已经汩汩着回了田里去,锄头上还带有湿泥。
                        是的,可以不争利夺先,只自持自强,但一定敢于反抗欺压。外公是如此身体力行教导子女,他精神里同样有着苗人的蛮悍性子,只是这性子很少去对人展露,多用在了对抗饥饿、灾荒、贫穷等非人物事上,对人则将分明的爱憎藏入一团和气里,宽容大度着,倘若不过分处事,平常人难以叫外公发脾气,坚韧、朴实与正直良善的家风也是他所传下。老人上过两年私塾,知晓文化的重要,便节衣缩食,以大毅力供出两位大学生与两位高中生,使得子女后代能通过自身努力跨越阶级。他的前半生只在铜仁湘西两地转悠,退休后却被出息的儿女们带着坐过海外的航船,爬过长城与东方明珠塔,去过无边际的内蒙草原,走到村人不敢想象的极远处去……为讨生活,外公做过木工泥工瓦匠,挑过担,摆过摊,而他经营最久的事业,不算垭口庙下的几亩承包地的话,能作数的只有喂鸭了。
                        外公是家中最早的赶鸭客。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81楼2025-04-04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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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续了两个月的高强度996,感觉到状态开始下降。
                          疲倦是缓慢攻陷身体的debuff,压力一层层磨耗着为数不多的血线。
                          身体似乎也在失灵,八颗虎牙难以很好地控制自己,一次次在咀嚼食物时咬在嘴唇上,接下来是天气忽冷忽热地刺激,上火,溃疡。
                          在卫生间刷牙,触到大小创口时有尖锐的痛感。
                          这时我会想起二姐。
                          大概一个月没和她联系了。
                          之所以会想起她,是因为我从前也受着口腔溃疡疼痛的时候,她教我的解决办法十分叫人惊悚---简言之就是把溃烂的地方刷掉,然后漱几口盐水,再上药,会好得更快。
                          我倒吸一口凉皮,不痛吗?
                          会有点痛,但刷一哈就不痛了。她轻描淡写得理所当然。
                          我无法想象如何从痛刷到不痛,兴许是把那处的神经端给刷坏了?
                          后来我也照做着,发狠了往伤口上刷,发觉她形容的“有点点”其实能痛到叫人直淌哈喇子……但好在只维持那几分钟,说不清是神经磨损还是麻木,只知道疼痛过后,会有一晚的好眠,再吃东西也会好上很多。
                          emm,这种处理方法科不科学,卫生或者健康与否,或许是值得存疑的。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二姐是个狠人。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82楼2025-04-14 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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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童年
                            一个从事着原始农事生产的家庭,往往终日劳碌忙于生计,难以顾及小孩的教育成长,家中若有年幼的孩子,往往由着长辈或者年长些的孩子来带,既是无可奈何的生活常态,也是家庭分工里的某种必然。我家情况或许更艰辛些,祖父母去世早,老爹白天在学校,老妈下地忙活,带我的责任便到了我的姐姐身上。
                            主要是大姐,她包搅着家里洗衣做饭的活,倘若她要出门去和村里其他同龄女孩子玩耍,必定将我装进垫好棉被的汉背篼里一同背出去。不管是翻石子儿,丢沙包,玩纸牌,只要背篼中安睡的我哭闹醒来,便会过来将我哄住,晚上就睡在大姐的臂穹里。即便二十多后的今天,她的宠溺目光及温和笑容依然叫人依赖,那是如同摇篮和春风样的,不冻的港湾样的安心感。在大姐那儿是找不到什么可忧愁之事的,一草一木都能令她快乐,她也善将快乐去感染周围的人,不计较,任劳任怨,且愿意付出,便里里外外都受人喜欢。
                            而二姐截然不同。
                            二姐从小就十分鲜明亮眼地存在着,多数记忆里,她都留一头假小子短发,活泼明快,同她爱吃的青椒炒毛辣果一样辣,譬如劝老爹戒烟,大姐往往只是“抽烟对身体不好不要抽了”的劝说,二姐却是“你是要烟还是要我们”这样鱼死网破的拦阻。只是小孩子的言语,不说人微言轻,也可以说是一点威慑也没有了,老爹反会逗她说——"当然要烟了”,于是二姐就把自己气住了,晚饭必少吃一碗,说气饱了。与家里置气成日常,有时是绝食,有时是出走,就只沉默抗议着,不会哭,也从没见她哭过。然而大人不会因小孩的幼稚举措而就范,他们清楚孩子饿了会吃饭,跑远了会回家,郁气哪怕闷在心里,往往过些时长也就忘了去,很快又将活蹦乱跳了。
                            而二姐有没有在心里记着,那时还在背二三得六的我是无法得知的。
                            自然也无法意识到,那些出自一个十岁小孩口里的话是几多令人讶异,和几多强烈的情感。
                            二姐自小富于情感和表达,她同大姐一样,既有着豆蔻之年的女孩子几乎一切的玩耍爱好,也勤快于打理家中方方面面,在劳作中获取坚韧意志与健康身体,但比起性子温和的大姐,二姐要更显锋芒,她念书成绩极好,闲暇了也爱翻阅家里的书刊杂志,守着黑白电视上的各类节目,她从万事万物中学得朦胧知识道理,这些知识道理便做了她与这世界初始互动的矛与盾。村上有口花花的青年男子试图用语言或举措来骚扰逗趣,讨女孩子们喜羞忿怒时候,其他女孩子或许会羞涩躲避,而二姐必定是那站出来指着对方鼻尖,脆生生骂出来的人物。像母鸡要护着自己孵出的崽子,扑腾向胆敢靠近的生物样,面对任何疑似的恶意,二姐都会护着自家的短,接着对那恶意报以更强的敌意,是非爱憎分明得如同寒暑,喜欢的便堂堂正正去要去挣,厌恶的便明明白白地切割,因而二姐总能招些人喜欢,也招些人讨厌。而在我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我应当是讨她厌的。
                            ……我回顾了整个童年,都少有二姐带过我的记忆,记住的多是母亲与大姐的臂弯,我和她的关系,似乎只是因着血缘纽带关联起来的两个人,只是最寻常的、乏善可陈的家人关系。而这个阶段的二姐,与现在我所认知的形象还有着天差地别,只是,假设自己站在外人观望的视角,借着她这份分明的情感与锐利的锋芒,已经瞧见一些未来不凡的端倪了。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83楼2025-04-14 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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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6 11:3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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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学龄大我四岁,我们有过两年的同校时光。我念一年级时候,她念五年级。我念到三年级的时候,她已经念到了县城的初中。后来我们再没有过一起上下学,只是生活仍在一起。
                              那时候为了方便我们上学,母亲带我们进了城,租住在初中附近的旧厂房,厂房过去是县城一家民营食品厂的员工宿舍,破产后,宿舍的原住民已搬走,这栋四五层的宿舍就对外开放了租用,租金低廉是它唯一的好处,除此外没有任何地方值得褒扬。那厂房如同地上孤零零隆起来座枯黄的石块样,方方整整,只有左下角开了处小楼道口,视线往横了扫过去,整片斑驳墙面上一色有序排列的木框铁栏窗,两侧墙面没有开窗,倒铺满了青绿的爬山虎,夏天时数不尽的蚊子便在里面栖着。从楼道里走进去,见得到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端是公共房,做唯一的公厕及浣洗间使用,走廊左右是两排联排房门对门望着,单向八间,故而每层十六间,每间大小一二十平米,四面墙壁,没有阳台与隔间,独立厕所,只像如今的大城市里合租的卧房,但在最热闹的岁月里,每间都租住着穷困潦倒的一家人,要么是临时落脚,要么便是住不起条件更好的去处,且大概率是后者。
                              我们就是后者。我、二姐、母亲曾住在二楼楼道尽头的一间里,隔壁住着一位环卫老妇人,同住的是她唤作老三的孙子与一条小狗。对门是一对男女,男的在县城做工地,女的在附近的中学门口支着一处小摊,与母亲做了同行,看见我必喊我去吃东西。 其他房间里应也住着什么人,如今已失去了印象,只记得逼仄楼道里永远是昏黄暗淡的灯光,采光与通风都极差的建造设计,使得楼里总弥漫着下水返上来的臭气和破败的土灰气。夜间断电,如厕时候要打着手电,脚步声便在黑洞洞的楼道里咚咚往返,摇晃出可怖的光影,彼时我必须要二姐陪着才敢去厕所,她守在门口一遍遍问我好了没,不耐烦着——尽管不耐烦着,却是不会走的,她知道自己一走,我势必要哭出来。幼年的我无端害怕着那些黑暗里看不明白的事物,但二姐是从来不知害怕为何物的,至少在我面前如此。
                              二姐便在这样环境里过完了初中生活。
                              往后便不曾一起长久生活过。
                              于是很早意识到,成长过程就是一段又一段离别,没有人能永远和自己一块生活。大哥出门的早,极少联系。大姐很早前便读完了初中,因成绩够不上高中,便去考市里的卫校,学了护理,从此我的成长里边便少了许多与大姐的接触,年纪近些的二姐成了我另一段成长历程里的标杆与憧憬,除了笨拙地学着她的言行,也羡慕着她开挂一般的学习能力——印象里的她是从头到尾优秀着的,未曾让家里担心过半分。初三那么紧的课业里,依然能保证着学业不耽误,甚至有余力在老妈的小餐车前帮忙,下午放学回家做了饭,再接过老妈的活计,一直忙到晚自习前,下了课再帮着忙活,到家了常常已经是十一点上下,剩些时间伴着台灯微光去看会书,就如此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一中。既有与生俱来的天赋灵性,也有何等艰苦下都能坚持的刻苦,就凭着劲顺利考到远方的大学去,念了喜欢的专业,毕业后在当地入了职。17年冬天,我去广州找她,她一度没有时间陪我四处走,只是下了班便在出租屋里挑灯夜读,为我上演了一出两周考研上岸的奇迹,一度成为了她的骄傲与家里的谈资。尽管骄傲却绝不自满,工作之余她还抽空学了法语韩语,她说以后出国会用到的,我问她,姐你什么时候会出国?
                              她便把眼睛眯起来,语气极轻而又极坚决:“不远了,我一定会去的。”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84楼2025-04-30 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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