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言归正传,小鱼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和自己的前女友(划掉,室友)窦嫔碰了个面。她或许觉出了穆美人的一点不同寻常,可还没有想到深处,但在承乾宫的这几天里,小鱼更加深刻而明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和窦嫔自己之间的鸿沟,便很不会再和从前那样嬉笑怒骂,怕给窦嫔添麻烦,更怕没拿捏好两人间的尺度,平白招了窦嫔的不快。可窦嫔,出生在了罗马的窦嫔,天真的窦嫔,轻易地就让小鱼落泪了。
时间:敦化元年四月初五
地点:永寿宫
才人·邹小鱼
这回跟随在邹才人身边的是茂冬。原本按照才人亲近之心,应属茂春更为便宜。但自高妃赐帖后,西厢房内的气氛愈发阴沉起来,茂春的那点活泼俏皮劲也就完全派不上用场。这时反而显出茂冬的平常处了:她一惯爱摆些脸色在面上,现下反而察觉不出有什么改变了的意思。承乾宫的拜帖一下,窦嫔那边很快遣了人来回,才人听着,更觉得自己是想错了、做错了——最后还是茂冬推了她一把,她方才回过神,发觉自己正把永寿宫的回贴捏在手里,五指间浸满了玫瑰香味。此香乃窦嫔钟爱,她曾偶然和才人提及制贴的讲究,那种叫做洒金银的五色蜡笺尚不足够,把玫瑰汁子凝成的香丸慢慢燎着,熏上几个时辰才称得上“应付”。窦嫔眉头轻轻一皱,邹才人就将头低下来,不知所措地说好……今天的天气说不上晴朗,才人拜在窦嫔座下时,这么惴惴不安地想着:“妾给窦嫔娘娘请安。早前未能拜见,妾失礼……”邹才人抬起头来,生怯地往座上看了一眼。
嫔·窦玉梧
相较于邹才人的生怯懦软,窦嫔这厢的接待便显得随性而自然许多,晴窗下两个矮髻的宫女正侍一束皎白馥郁的栀子,坠儿立在身前置停一早预备周致的茶点,萍容探手拨帘,笑盈盈地把邹才人引进内,又一福身与坠儿偕肩退出去。窦嫔坐在上头,手里正握着先头高妃代写、邹氏呈过来的的帖子,见状伸手,同她亲昵一招:“邹姐儿快起来坐下,说这些话岂非是生分了,彼时让高娘娘这封帖子递过来,没得把我唬了一跳!”
才人·邹小鱼
经历了最初的不安、羞愧后,邹才人已经有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了。她一向单调乏味,因而在看到窦嫔这么鲜妍生动地出现在眼前时,也写不出‘满腹心酸’这四个字。但大约还是若有所感的吧——邹才人想要开口,却有两行泪珠先掉下来的趋势。她连忙用力忍住,这一停顿,就难免有些略长了:“妾,妾不想唐突您,因而想请高妃娘娘递贴……”声音微弱,仿佛自问,“姑姑们不是这样教的吗?”
嫔·窦玉梧
此中踌躇缄长,不由征询抬眼看过去,而窦嫔平素很少哄人,见状自然无措,尤为她这样误解,脸颊上登时腾起一丝红晕,匆匆把帖子搁下了:“是是是,姑姑们是这样教的,邹姐儿做得没错,待我亦可见郑重、用心,我都明白。”嗓音慢慢柔下来,“我只是想着咱们同吃住的交情,想教你尽可随性自在些,我甚么时候唬过你,怎么吓成这样,”哭笑不得地去牵她的手,“这回听明白了?”
才人·邹小鱼
泪眼朦胧地,邹才人慢慢抬起脸,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期期艾艾地只一眨眼,几颗滚烫的泪水就掉落在裙面上。她心里更加羞愧,连忙掉过半边脸,抬手摸索腰间的棉帕。眼泪没怎么流,脸庞却全红了,一张毫无修饰、乃至索然无味的棉花帕子,堪称粗鲁地揩在上面。邹才人愈发着急,只想把自己的情容藏起来,不由得在手上使了点力气,微微一挣:“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们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一直都知道的。我发誓,我没有任何的坏心,可是,可是窦姐儿,人的心隔层肉,”断断续续,“我嘴笨,什么话也不会说……我真想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娘娘们看!”
嫔·窦玉梧
手底虽然着空,却很是松了口气,任她自去了,窦嫔无奈地:“怎么突然这样说?你啊,就是想太多了。甚么剖不剖心的,如此渗人,这样的傻话往后不许再说了。”安慰道,“往前是我,如今有高娘娘,娘娘待你不够好吗?她还帮你写帖子了呢!这样一等一的体面,我宫里的几位姐儿出门见客,都还不曾来求过。依我看,以心待人,诚谨侍奉,再多的话也没比这个更熨帖的,娘娘定然也是瞧见你这份儿好了。”说着便从余容手里取过绞干了水的巾子递去,上头一角绣着桐花,窦嫔慢悠悠等着她,一壁顽笑道:“擦擦吧?脸上这样红彤彤的,回头出门,仔细人家笑话我欺负你。”
才人·邹小鱼
听着话,邹才人软软伸出手,仍半侧着身子,一面把棉帕放在膝上,一面温吞地擦起脸来。早先上的一层轻薄均匀的脂粉花了半张脸,底下略为暗淡的肌肤就不可爱地流露在这个青春、明媚的初夏里。邹才人向窦嫔转过脸,凄凄楚楚地向她一望,又勉强抿出个笑面:“唉,我不是故意要在这里哭的。原本来找你,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被我这么一弄,真是太扫兴了。”轻轻,“窦姐儿,我一直觉得,你好像是天上的人……高妃娘娘、皇后殿下,你们站在那里,让我看了就觉得羞愧。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和你们同列呢?我常常这样自省。你说得对,以心待人,诚谨侍奉,是我唯一的好处了。我不会再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