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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洪的修道室(在吉洪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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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百度。


IP属地:云南1楼2010-06-28 01:38回复
         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群|和谐|魔》(又译为《gui》或《群|和谐|鬼》)的原第九章,因为这章第二部分中的《斯塔夫罗金的自白》描写了斯塔夫罗金强|和谐|奸|和谐|幼|和谐|女,《俄国导报》主编卡特科夫拒绝刊登。陀思妥耶夫斯基遂不得不改变原书的整个结构,删去这章,并对以后的几章作了相应的修改。后来《群|和谐|魔》出版单行版,也并未把这章补收进去。在国内的各个版本中,只有译林文学社2002年出版的臧仲伦翻译的版本中,以附录的形式收录了这一章,而这个版本又似乎没有再版,所以市|和谐|面上很难买|和谐|到。我曾经读过上海译文的娄自良版本,深以缺少此章为憾,因此又特地在旧书网买|和谐|了臧本回来,把这一章慢慢打出,以敬飨同好者。因为比较忙,所以慢慢贴,有打出新的章节就贴出。


    IP属地:云南2楼2010-06-28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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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1 16:4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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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相互问好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双方都觉得很别扭),吉洪把客人领进了自己的书斋,请他坐在书桌旁的一张长沙发上,而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由于内心升起一股使他感到压抑的激动,因此依旧处在一种十分心不在焉的状态。就像他下定决心去做一件非常重要而又无可争议的事,而与此同时,在他看来,又几乎是办不到似的。他四顾书斋,大约有一分钟,对他观察到的东西分明视而不见;他在想,当然,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周围的寂静唤醒了他,他突然觉得,吉洪似乎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不必要的、令人感到可笑的笑容。这模样霎时激起了他的憎恶;他想站起来走开,再说,照他看来,吉洪无疑喝醉了。但是吉洪却突然抬起眼睛,用他那十分坚定和充溢着思想的目光望了望他,同时,脸上还流露出一种出人意料的、神秘的表情,这使他差点不寒而栗。不知根据什么,他觉得吉洪已经知道他的来意,已经未卜先知(虽然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会知道他到这里来的原因),吉洪没有主动说出来,无非是因为顾全他的脸面,怕他感到屈辱罢了。
          
           “您认识我?”他突然急促地问,“我进来的时候向您做自我介绍没有?我是这样心不在焉……”
           “您没有自我介绍,但是有一天我有幸见过您,还在大约四年前,就在这里的修道院……不期而遇。”
           吉洪说话的声音不慌不忙,十分从容,声音软软的,吐字清楚而又清晰。
           “四年前我没有到过这里的修道院,”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甚至有点粗鲁地反驳道,“我还是小时候到这里来过,那时候您根本不在这里。”
           “说不定您忘了?”吉洪小心翼翼地说,并不坚持。
           “不,我没有忘;说我不记得岂不可笑,”斯塔夫罗金有点过分地坚持道,“也许您只是听说过我,于是就形成了一种观念,因此自己也弄糊涂了,以为见过我。”
           他默不作声。这时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发现,他脸上有时掠过一阵神经质的抽搐,大概很早以前就患神经衰弱的症状。
           “我看到您今天不舒服,”他说,“看来,我还是走的好。”
           他甚至从座位上微微站了起来。
           “是的,今天和昨天我觉得两腿疼得厉害,夜里又睡得少……”
           吉洪打住了。他的客人又突然陷入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沉思中。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约莫两分钟。
           “您在观察我?”他突然惊慌而又疑惑地问道。
           “我看着您的模样,想起了令堂的面容。尽管外表不像,但是内心深处,精神上却有很多相似之处。”
           “一点不像,尤其是精神上。甚至一——点——也不像!”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又惊惶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毫无必要而又过分地固执己见。“您这样说……是处于对我的处境的同情,真是扯谈。”他忽地贸然说道,“啊!难道家母常到您这儿来?”
           “常来。”
           “我倒不知道。从来没听她说过。常来?”
           “几乎每个月,有时更勤。”
           “从来,从来没听说过。没听说过。您当然听她说过我是疯子咯。”他又突然加了一句。
           “不,她倒没有说您是疯子。不过,这想法倒也听说过,不过是听别人说的。”
           “既然连这些小事都记得起来,可见您记性很好。那么关于打耳光的事您也听说了?”
      


      IP属地:云南4楼2010-06-28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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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有耳闻。”
             “就是说,全知道了。您的空余时间也太多了嘛。那么关于决斗呢?”
             “决斗的事也听说了。”
             “您在这里听说的事不少啊。瞧,连报纸都不要。沙托夫没告诉过您我要来吗?啊?”
             “没有。不过,我认识沙托夫先生,但是已经好久没有见他了。”
             “唔……您那里挂的是什么地图?啊,最近这次战争图!您看这干吗?”
             “对照书本查一下地图。描写得非常生动。”
             “给我看看;对,这书写得不错。不过,您看着书有点怪。”
             他把书移到跟前,匆匆瞥了一眼。这是一部叙述最近这次战况的、很有才华的大部头书,不过与其说它是军事著作,不如说它是一本纯文学的书。他把这本书随便翻了翻,募地不耐烦地把它推到一旁。
             “我根本不知道,我干嘛要到这里来?”他厌恶地说道,两眼直视吉洪,仿佛在等候他的回答。
             “您也像不大舒服似的?”
             “是的,我感到不舒服。”
             于是他突然讲到,不过是用最简短和最急促的语言,因而有些话很难听懂,他讲到他常常(尤其是在夜间)会出现某种幻觉,有时他常常看到或感觉到他身边有一个凶恶的怪物,对他冷嘲热讽,但又“很合情合理”,“他以不同的面貌和不同的性格出现,但又是同一个人,因此我常常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显得十分古怪而又自相矛盾,真像是疯子说出来的话。但是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再说这些话的时候,又带着他过去从来不曾有过得奇怪的坦率,而且显得十分忠厚老实,这完全不符合他的个性,倒像他换了个人,过去的他在不经意中完全不见了似的。他讲到他见到这个幽灵时充满恐惧,可他在暴露这种恐惧时又丝毫不以为耻。但是这一切转瞬即逝,就像募地出现那样,又募地消失了。
             “这全是扯谈。”他醒悟过来后又不好意思地、懊恼地迅速说道,“我要去看大夫。”
             “一定得去。”吉洪肯定道。
             “您说得这么肯定……您见过像我这样的常有幻影出现的人吗?”
             “见过,但是很少。我记得我一生中只见过一个这样的人,是个军官,在他丧偶之后,而他夫人是他不可替代的终身伴侣。至于另一个人,只是听说。这两人都在国外治好了……您出现这种情况很久了吗?”
             “将近一年了,但全是扯谈。我要去看大夫。而这全是扯谈,荒唐之至。这是我自己的不同变形,别无其他。由于我刚才加上了这……这句话,您大概以为我依旧在怀疑,依旧不相信这是我,并不真的是魔鬼吗?”
             吉洪疑惑地望了望他。
             “我说……您当真看见他了?”他问,就是说他排除了这无疑是一种假象,是一种病态的幻觉的任何怀疑,“您当真看见什么人形的东西了?”
             “真奇怪,您会坚持问这问题,我不是告诉您我看见了吗,”斯塔夫罗金又开始发火,而且越说火气越大,“当然看见了,就像我现在看见您一样……可有时候我虽然看见了,可是没有把握说我看见了……而有时候我有没有把握说我看见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我还是他……这全是扯谈。难道您就没法肯定,无论如何没法肯定这的确是魔鬼吗?”他又笑着加了一句,猛地转为一种嘲弄口吻,“这岂不更合乎您干的这行当吗?”
             “很可能这是一种病,虽然……”
        


        IP属地:云南5楼2010-06-28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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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什么?”
               “虽然魔鬼无疑是存在的,但是对他们的理解却可能极不相同。”
               “所以您就马上重新低下了眼睛,”斯塔夫罗金带着一种恼怒的嘲讽接口道,“因为您为我居然相信魔鬼,可是有假装不信,还向您狡猾地提出问题:他是否当真存在?您为我感到羞耻,是不是?”
               吉洪模棱两可地微微一笑。
               “要知道,低下眼睛对您是根本不合适的:不自然,可笑,装模作样,为了满足您的无礼举动,我要放肆而又严肃地告诉您:我相信魔鬼,根据教义信,相信真有魔鬼,而不是魔鬼所包含的寓意,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探听任何情况,这就是我要向您说明的一切。您肯定高兴极了……”
               他神经质地、不自然地笑了起来。吉洪用和善的、仿佛有点胆怯的目光好奇地望着他。
               “您信仰上帝吗?”斯塔夫罗金忽地贸然问道。
               “信。”
               “不是圣经上说,只要你信,命令这座山移开,它就会移开吗……不过,这全是扯谈。然而我终究相好奇地问一下:你能不能移动山?”
               “上帝吩咐,我就能移开。”吉洪低声而又克制地说,又开始低下了眼睛。
               “嗯,这不等于上帝自己在移开吗。不,我是说您,您,因信仰上帝而赏赐您?”
               “也许我不能移开。”
               “‘也许’?这倒不坏。为什么您要疑惑呢?”
               “因为我不完全信。”
               “什么?您不完全信?不彻底信?”
               “是的……也许,我尚未修炼圆满。”
               “好吧!起码您还信,即使在上帝的帮助下,您总还是能够移山填海的,要知道,这就不错了。这毕竟比也是大主教的那个人说的trespeu(注:法语,根本不多)要多,诚然他是在马刀的威逼下。(注:此处指第一次法国革命之初发生的一件事,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73年这样描述过:“……巴黎大主教,穿着法衣,手拿十字架,在为数众多的神职人员陪同下,走到广场,大声向人民宣布,在此以前,他和他的随从遵循的是有害的偏见;现在laraison〔理智〕降临了,他们认为必须当众交出自己的一切权利的标志。他说罢,他们果然脱下了法衣,交出了十字架、酒杯、福音书等。这时一个手拿拔出的马刀的公认向大主教喝问道‘你相信上帝吗?’‘trespeu’大主教喃喃道,希望他这样的回答能够多少缓和一下群众的情绪。‘可见你是个卑鄙小人,从前一直在骗我们!’那工人叫道,说罢手起刀落,劈开了那个大主教的脑袋。”)您当然也是基督徒咯?”
               “主啊,我绝不会因为你的十字架而感到羞耻的。”吉洪几乎用一种低语悄声道,说时又更低地垂下了脑袋。他的嘴角突然神经质地迅速抖动起来。
               “既然不完全信仰上帝,那可不可以信仰魔鬼呢?”斯塔夫罗金笑了起来。
               “噢,太可以了,而且常常如此。”吉洪抬起眼睛,也微微一笑。
               “我相信,您认为这样的信仰毕竟比完全不信要强……噢,您这牧师啊!”斯塔夫罗金哈哈大笑。吉洪又向他微笑了一下。
               “相反,完全的无神论者与达到完全彻底的信仰仅一步之差(就看他能不能跨越这一步了),而一个淡漠的人则什么信仰也没有,除了恶劣的恐惧。”
               “然而您……您读过《启示录》吗?”
               “读过。”
               “您记得‘你要写信给老底嘉教会的使者……’吗?”
          


          IP属地:云南6楼2010-06-28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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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起来了。”
                 “嗯,那您还要什么呢?”
                 “既然如此,那就没事了,您哪……”
                 他不敢把话说完,而且在公寓里他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些人竟胆小到这般地步。话又说回来,公寓里的人都非常怕我,而且对我很恭敬。后来我很喜欢在楼道里遇见他,瞅他一眼,大约有两三次。很快我就腻烦了。
                 这三天一过去,我就回到了豌豆街。母亲拿着包袱正准备到什么地方去;那小市民自然不在家。就剩下我和玛特廖沙。窗户开着。这公寓里住的全是手艺人,一整天各层楼上只听见锤子的敲打声或者唱小曲的声音。我们过了大约一小时。玛特廖沙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的一张小板凳上,背对着我,再用针线缝什么东西。最后她突然唱起歌来,声音很低;她有时候常常这样。我掏出怀表,看看几点了,两点。我的心开始跳起来。但这是我又问自己:我能不能罢手,不干这事?我立刻回答自己:能。我站起身来,开始蹑手蹑脚地向她走去。他们家的窗台上放着许多洋绣球,阳光充足,非常明亮。我轻轻地坐到她身旁的地板上。她打了个哆嗦,非常害怕,跳了起来。我抓住她的一只小手,轻轻地吻了吻,又把她摁到小板凳上,开始望着她的眼睛。我刚才吻了她的手这事,突然把她逗笑了,毕竟是孩子嘛,但是她只笑了一秒钟,因为她忽地再一次跳起来,而且显得害怕极了,怕得脸上都掠过一阵痉挛。她两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感到可怕极了,嘴唇也开始抽动起来,想哭,但是毕竟没有叫出声来。我又开始亲吻她的两只手,把她的两只手,把她抱过来,让她坐在我的大腿上,我亲吻她的脸和大腿。当我吻她的大腿时,她全身猛地退缩了一下,仿佛害羞似的微微一笑,但是这笑有点像佯笑。她的整个脸都羞得通红。我一直悄悄地向她说着什么。最后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怪事,这事我永远忘不了,使我感到很吃惊:小女孩突然伸出两手,搂住我的脖子,突然主动地拼命吻我。她的脸现出一种狂喜。我差点没站起来走开——这么一个不点大的小女孩居然会这样,我感到不快——出于一种惋惜。但是我克服了我突然升起得这种害怕感,留了下来。
                 当一切完事之后,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有安慰她,劝她,我已经不跟她软语温存了,她望着我,胆怯地微笑着。我突然觉得她的脸变得很蠢。随着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她变得越来越不好意思了。她用两手捂着脸,站到一个角落里,脸朝墙,一动不动。我怕她又像方才那样惊恐不安,所以就默默地走出了公寓。
            


            IP属地:云南10楼2010-06-28 0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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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发生的这一切,她一定觉得其丑无比,可怕极了。尽管她在襁褓里想必就听到过许多俄国的骂人话和各种各样地奇奇怪怪的谈话,但是我完全相信,她还什么都不懂。最后她肯定会觉得她犯了弥天大罪,她罪不可赎——“我杀了上帝”。
                  
                   就在这天夜里,我在小酒店里跟人大打出手,这事这估前面已经捎带提过。但是第二天早晨我却在自己的公寓里醒了过来,是列比亚德金把我送回来的。我醒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有没有说出去;这时我真的很害怕,虽然并不太害怕。这天上午我很开心,对谁都特别好,我那帮狐朋狗友也都对我很满意。但是我还是撇下他们大家,去了豌豆街。我要楼下的门厅里遇到了她。派她去买菊苣根,刚从小铺回来。她一看见我就非常害怕地飞也似的跑上了楼。当我塌时,她母亲已经抽了她两个嘴巴,因为她“不要命”似的跑进了屋,这倒把她害怕的真正原因掩盖过去了,反正我在那里的时候,她一直没进来。我呆了将近一小时就走了。
                  
                   傍晚,我又感到了恐惧,但这恐惧已经比早上强烈得多。当然,我可以抵赖,但是她们可以揭发我。我似乎看到了苦役营。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害怕,除了我一生中发生的这件事情以外,无论是过去还是后来,我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东西。尤其不怕去西伯利亚,虽然我曾不止一次可能被流放。但是这一次我却害怕了,津感到了恐惧,不知道为什么,这还是生来第一回,这感觉很强烈,很痛苦。此外,晚上,在公寓里,我恨透了她,恨不得杀死她。我最恨的是想起她的笑。我心中产生了一种蔑视,搀杂着无比憎恶,就因为她跟我干完那事以后,竟敢跑进墙角,用手捂着脸,我陡地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狂怒,然后就感到浑身发冷;快天亮的时候开始周身发烧,我又感到一陈恐惧,便这恐惧已经如此强烈,我不知道还是什么比这更厉害的痛苦了。但是我已经不再恨这小姑娘了;起码不再跟昨晚那样一阵阵发作了。我发现,强烈的恐惧能把憎恨和报复感驱除净尽。
                  
                   我醒来时已将近中午,精神饱满,身体健康对昨天发生的某些感觉甚至都感到惊奇。然而我当时的心绪很不好,而且又不得不到不闻不问街去,尽管我感到十分厌恶。我记得当时我非常想跟人吵架,不过要大吵大闹。但是,我到豌豆街之后,突然发现尼娜·萨韦利耶芙娜,就是那侍女,在我的房间里,她已经等了我差不多一小时了。我根本就不喜欢这姑娘,因此她到这里来自己就有点害怕,因为她不请自来,怕我生气。但是我看见她却忽然非常高兴。她长得不难看,但是举止稳重,并带有一种小市民喜欢的风度,因此我那女房东早就向我对她赞不绝口。我进门的时候她俩正在喝咖啡,而房东太太由于能找到一个人聊天,有谈得这么开心,感到非常快乐。我在他们家那间小屋的角落里发现了玛特廖沙。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母亲和那位女客。当我进去的时候,她并没像上次那样躲起来,也没有跑掉。我只觉得她瘦了好多,似乎在发烧。我跟尼娜亲热了一番,关上了通女房东家的门,我很久不曾这样做了,因此尼娜走的时候非常高兴。是我自己让她走的,此后,我两天没有回豌豆街。我已经玩腻了。


              IP属地:云南11楼2010-06-28 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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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决定我可以走了,接着就下了楼。我没有碰见任何人。大约过了三小时,我们那帮人已经脱了外衣,坐在公寓里喝茶,在打一副旧牌,列比亚德金还朗诵了诗。大家谈天说地,好像凑趣似的,一切都妙趣横生,十分可笑,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傻喝傻玩。那天基里洛夫也来了。谁也没有喝酒,虽然桌上放着一瓶罗姆酒,但是只有列比亚德金一个人稍微喝了点。普罗霍尔·马洛夫说“只要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心满意足,不闷闷不乐,我们这帮人就肯定很开心,话也说得聪明有味。”这话我当时就记住了。
                     但是已经十一点钟光景了,住在豌豆街的那女房东派了一名扫院子家的小女孩跑了来,她来给我报信:玛特廖莎上吊了。我跟这小女孩去了,看见了女房东,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派人来找我要干吗。她要死要活地又哭又嚎,乱成了一团,有许多人,还有警察。我在门厅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几乎没人来打扰我,只问了一些该问的问题。但是,除了这孩子有病,最近几天常常说胡话,因此我曾建议去请个医生来,由我出钱,此外我就什么情况也提供不出来了。警方还问过我丢小刀的事;我说,女永乐用树条抽了她,但这也没什么。至于我晚上来过这事,则谁也不知道。关于法医检查后有何结果,我什么也没听说。
                     将近一周,我没有到那里去。后来早就埋葬了,我才去退房子。女房东仍旧哭哭啼啼,虽然她已经在忙活自己那些碎布头,跟过去一样在缝缝补补了。“我是因为您丢了那把小刀才打她的,”她对我说,但是并没有大的责备。我跟她结了账,借口是我现在没法在这样的房间里住下去了,也不便在这里接待尼娜·萨韦利耶芙娜。临走时,我在应付的房租外又多给了她五个卢布。
                     总之。那时我的日子过得很无聊,无聊得近乎百无聊赖。豌豆街上发生的事,在危险过去之后,我差点全忘了,就像忘了那时的一切一样,如果不算有个时期我还曾恼怒地想起,我当时也太胆小怕事了。我把自己的愤怒常常发泄到我所能发泄的人身上。也就在这时候,我忽然无缘无故地异想天开,想用什么办法来摧残自己的生命,不过要尽可能让人感到恶心。大约一年前我就想开枪自杀;结果出现了更好的办法。有一回,我看着瘸腿的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列比亚德金娜,那时她在贫民窟里给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当时她还没疯,但是简直像个成天价欢天喜地的白痴,而且在私底下发狂般爱上了我(这是我们的人跟踪打探出来的),我突然拿定主意要跟她结婚。斯塔夫罗金想跟这样一个下三烂得女人结婚,这想法使我感到很刺激。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这更不成体统的了。但是,在我下这个决心的时候,是否有玛特廖沙的事情发生后,我对我当时充满的那种卑鄙的怯懦感到愤怒,无意识地(自然是无意识地)掺杂其中,先不去说它。说真的,我不以为是这样;但不管怎样,我之所以同她结婚不仅因为“醉后打赌”之故。我的证婚人是基里洛夫和当时恰好在彼得堡的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最后,还有列比亚德金和普罗霍尔·马洛夫(现在死了)。此外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了,而上述这些人则保证三缄其口。这沉默我一向觉得似乎很卑鄙,但是迄今为止他没有被破坏,虽然我也有意公诸于众;现在我就趁机把这点也公开了。
                     结婚后,当时,我就回到外省去看望我的母亲。我此去是为了解闷,因为我感到受不了。我在我们那座城市里给人留下一个想法,似乎我精神错乱了——这想法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去掉,而这想法无疑对我有害,为什么有害,我将在下面说明。后来我就出国了,而且一去就是四年。
                


                IP属地:云南15楼2010-07-01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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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1 16:3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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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过东方,在圣山曾坚持做过连续八小时的彻夜祈祷,我还去过埃及,住过瑞士,甚至还去过冰岛,在哥廷根大学听过整整一年课。最好一年,我在巴黎与一个俄国贵胄之家过从甚密,还在瑞士结识了两位俄国姑娘。大约两年前,我在法兰克福路过一家纸店,我在出售的许多照片中发现一名女孩的照片,这女孩穿着一套很雅致的儿童服装,但长得很像玛特廖沙。我立刻买下了这张照片,回到旅馆,放到壁炉上。这张照片放在那里差不多一星期,没人碰它,而我连一次也没有看它,后来我离开法兰克福的时候也忘了把它带上。
                       我把这事记下来是为了证明,我对自己的回忆有多大的自制力,我能对这些回忆无动于衷。我能一下字拒它们于千里之外,让它们与众多的往事混合在一起,而每一次,只要我愿意,这许多往事就会乖乖地消失不见。我一向不愿意回忆往事,觉得很无聊,我也从来不会向几乎所有人那样津津有味地谈论往事。至于玛特廖沙,我甚至把她的照片都忘在壁炉上了。
                       大约一年前,春天,我取道德国到什么地方去,由于我心不在焉坐过了车站,本来我应当在这站倒车,转乘我要去的路线,结果却跑到了另一条支线。我只好在下一站下了车;那时正当下午两点多,天气晴朗。这是一座很小的德国小镇。有人向我指点了旅馆。必须等候:下一趟火车要到半夜十一点才来。对这件意外事我甚至感到高兴,因为我并不急于到什么地方去。这家旅馆又糟又小,但是整座旅馆坐落在一片绿荫中,周围还布满花坛。给了我一见窄小的房间。我美美地吃了顿饭,因为坐了一夜火车,所以饭后,在下午四点钟,就美美地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梦,因为我从未做过这类梦。在德累斯顿,在美术陈列馆,有一副克劳德·洛兰的画,根据该馆收藏目录,似乎叫《阿齐斯和哈拉德娅》,我则一向把这画叫做“黄金时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过去就看过这画,而现在,大约三天前,我又一次顺便看到了它。而我梦见的正是这画,不过不是作为一幅画,而是好像一件真实的往事。
                       这是希腊列岛的一角;碧波荡漾,岛屿星罗棋布,悬崖耸立,海滨繁花似锦,远处是一幅神奇的大海全景,夕阳西下,美丽而迷人——简直非语言所能表达。欧洲人认为这里是他们的摇篮,许多神话故事都渊源于此,这里是他们的人间乐园……这里生活过许多优秀的人!他们日出而作,日没而息,过着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绿荫下充满了他们快乐的歌声,他们把异常充沛的、无穷无尽的精力都投入到爱和纯朴的欢乐中。太阳把明媚的阳光洒遍岛屿和大海,为自己的优秀儿女感到高兴。奇妙的梦,崇高的想入非非!幻想,所有存在过的幻想中令人最难以置信的幻想,整个人类把自己的毕生精力都献给了它,为了它,牺牲了一切,为了它,先知们壮烈地牺牲在十字架上,没有它人们活着也觉得没有意思,甚至死了也毫无价值。这一切感觉,我仿佛在梦中都体会到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梦见了什么,但是那悬崖峭壁,那大海,那夕阳西下时的夕照——这一切,当我醒来,睁开眼睛(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热泪盈眶),似乎还能看到。这种我过去不曾体验过得幸福感,透过我的心房,甚至让我感到疼痛。已经完完全全是傍晚了;夕阳西下,把它那束明亮的斜晖,照进我拿小屋的窗户,穿过放在窗台上的盆花的绿荫,洒遍我的全身。我急忙重新闭上眼睛,似乎渴望重续旧梦,但是忽然在那明亮耀眼的光束中,我似乎看到一个很小很小的点。它渐渐变成了一个形体,蓦地,我清楚地看到一只很小的红蜘蛛。我马上想起它就在洋绣球的叶子上,那时候也是夕阳西下,一束斜晖照进了窗户。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胸膛,我欠起身子,在床上坐了起来……(这就是当时发生的一切!)


                  IP属地:云南16楼2010-07-01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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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自己面前看到了(噢,不是真的看到了!如果这是真的幽灵就好啦),我看到了玛特廖沙,消瘦、憔悴,两眼像法热病似的充满血丝,就像那天她站在我房门口,向我频频点头,向我举起她那小拳头时一样。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如此痛苦!一个可怜的、绝望的、孤立无援的十来岁的小女孩,还不能懂事,向我威胁着(用什么威胁呢?她又能对我怎么样呢),但是,她怪罪的当然只是她自己!我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情形。我一直坐到天黑,一动不动,忘记了时间。这是否可以叫做良心谴责或者悔不当初呢?我不知道,一直到今天我也说不清。也许,直到今天,每当回忆起这一行为时我都没有深恶痛绝。也许,这回忆甚至直到现在对我好色的本性来说都是愉快的。不——只要想到这一形象,我就受不了,即她站在我的房门口,向我举起小拳头,威胁我,只要一想到她那里的样子,只要一想到当时那一分钟,只要想到这频频点头。而这正是我最受不了的,因为从那时起它几乎每天都出现在我眼前。不是她主动出现的,而是我自己的叫它出现的,我不能不叫它出现,虽然一看到这个我就没法活。噢,如果有朝一日我真能看见她就好了,哪怕在幻觉中!
                         我有其他许多旧的回忆,也许比这要好。我对一个女人不好,她因此死了。我还在决斗时使两个无辜的人死在我面前。有一次我蒙受了青春的人,但是我没有向对手报复。我还毒死过一个人——故意的,而且得逞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一切说出来。)
                         但是为什么这些回忆没有一样能激起我类似的感觉呢?除非是恨,而且这也是我现在的处境引起的,而过去我常常冷漠地把这置诸脑后,不予理睬。
                        
                         这以后我就四处漂泊,漂泊了几乎整整一年,竭力不去想它。我知道,只要我愿意,哪怕现在我都能把这小姑娘甩开,不去想她。我像过去一样完全能够掌握我的意志。但是全部问题偏偏是这样,我从来不愿意这样做,自己不愿意,将来也不愿意;这,我是清楚的。这情况肯定会继续下去,一直到我疯狂。
                         过了两个月,我在瑞士竟会爱上了一个姑娘,或者不如说,我感到一种汹涌澎湃的激情,掺杂着一种只有在我早年才感到过的那种疯狂的冲动。我感到一种可怕的诱惑,唆使我去犯新的罪行,即实行重婚(因为我已经结过婚了);但是我接受另一个姑娘的劝告逃走了——我向这姑娘坦白了一切。再说,新的罪行丝毫也未能使我忘掉玛特廖沙。
                         就这样,我打定了主意把这份东西付印,并将印好的叁佰份运回俄国。等时间一到,我就分送警察署和地方当局;同时分别寄给所有的报纸编辑部,请他们公开发表,同时也分寄在彼得堡和在俄国许许多多认识我的人。同样,这份东西也将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我知道,我在法律上也许不会有麻烦,起码不会有大的麻烦;我是主动自首的,没有原告;此外,也没有任何证据,即使有,也非常少。最后,还有关于我理智失常的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有我的亲人肯定会利用这一想法竭力奔走,这一切就有可能消除对我有危险的任何法律追究。我所以要申明这点是为了顺便证明我的脑子十分健全,而且我明白我的处境。但是对我来说还将留下直到我全部底细的人,他们将看着我,我也将看着他们。这样的人越多越好。这是否会减轻我的罪名呢——我不知道。我只能采取这最后的办法了。
                         再说一遍:如果到彼得堡警察署仔细查找一下的话,说不定是能够找出点线索来的。那两个小市民夫妇也许还住在彼得堡。当然会记得那幢楼房。这公寓是天蓝色的。我哪儿也不去,若干时间内(一年左右或两年),我将一直呆在家母的庄园斯克沃列什尼基。假如当局传唤,我随叫随到。
                                                                     尼古拉·斯塔夫罗金


                    IP属地:云南17楼2010-07-01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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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持续了一小时。吉洪读得很慢,说不定有些地方还读了两遍。在所有这段时间内,斯塔夫罗金都默默地、一动不动地坐着。说来也怪,这天整个上午他脸上微微显露出来的那种不耐烦、心不在焉以及仿佛在说胡话的样子,几乎都消失不见了,代之出现的是沉着、镇定,以及仿佛某种程度的真诚,这就使他拥有一种近乎尊严的仪表。吉洪摘下眼镜,以某种谨慎的口吻首先开口道。
                           “能不能在这个文件上做某些改动呢?”
                           “干吗?我写的全是实话。”斯塔夫罗金答道。
                           “最好在措辞上略微改动一下。”
                           “我忘了预先告诉您,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决不会放弃我的意图;您不用费心劝我了。”
                           “您方才,还在我阅读之前,并没有忘了告诉我。”
                           “反正一样,我再说一遍:不管您的反驳多么有力,我是决不会放弃我的意图的。请注意,这句话不关说得是否恰当——爱怎么想随您便——我根本无意强求您,让您赶快反驳我,让您赶快来劝我。”他又加了一句,仿佛忍不住霎时间又突然陷入方才说话的那种腔调,但是又立刻悲伤地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微微一笑。
                           “我无法反驳您,尤其无法劝您放弃您的意图。这想法是伟大的想法,基督教的思想也无法表达得比这更完全了。一个人若要忏悔,也无法比您想要做的这件非常的功德做得更好了,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这是真的忏悔和真的基督教思想的话。”
                           “我觉得,这话很精深而又微妙;还不是反正一样?我写的全是实话。”
                           “您好像故意要把自己形容得比您心里想的还坏些……”吉洪越说越大胆了。显然,这“文件”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印象。
                           “‘形容’——我对您再说一遍,我不是‘形容自己’,尤其不是‘故作姿态’。”
                           吉洪迅速垂下了眼睛。
                           “这文件直接出自一颗受到重创的心的需要——我理解得对吗?”他固执地又异常热烈地继续说下去,“是的,这是忏悔和忏悔的自然需要,这需要战胜了您,您走上了一条伟大的路,前所未闻的路。但是您似乎先就恨起了所有那些将会读到这里所描写的事情的人,并向他们发出挑战。您既然不耻于承认自己的罪行,干吗要耻于忏悔呢?您说,让他们看着我好了;嗯,您自己,您似乎在欣赏您的心理,而且抓住每个枝节不放,您只想用您心中原本没有的冷酷无情来使读者惊叹。这岂不是一个罪人向法官提出的傲慢的挑战吗?”
                           “哪里是挑战呀?我排除了我个人的任何议论。”
                           吉洪闭口不答。他苍白的脸上甚至泛出了红晕。
                           “咱们先不谈这个。”斯塔夫罗金生硬地终止道,“请允许我也向您提个问题:我们在这之后(他摆头指了指那份东西)已经谈了五分钟,可是我看不出您有任何憎恶或者感到羞耻的表情……好像您并不感到厌恶似的……”
                           他没有把话说完,冷笑了一声。
                           “就是说您倒愿意看到我不如对您表露出一种蔑视。”吉洪硬是把话说完了,“我对您毫不隐瞒:一个大的游手好闲的力量,居然存心用来干这种卑鄙龌龊的事,真是我不寒而栗。
                           “至于这罪行本身,那么许多人也在同样造孽,但是他们却心安理得,处之泰然,甚至认为这是一个人年轻时难以避免的过错。有些作过同样孽的老人,甚至还轻薄地自鸣得意。所有这些令人发指的事充满全世界。而您却能对此深恶痛绝,这就十分难得了。”
                      


                      IP属地:云南18楼2010-07-02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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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这份东西后,您该不是对我肃然起敬吧?”
                             “我不想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没有也不可能有比您同这小姑娘发生的事更大和更可怕的罪行了。”
                             “咱们先别谈论孰短孰长。我感到有点奇怪的是您对其他人和对这些罪行似乎司空见惯的说法。我也许根本不像我在这里写的那样痛心疾首,也许,我还果真给自己加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他又出人意料地补充道。
                             吉洪再一次闭口不语。斯塔夫罗金甚至没有想到要走,相反,又开始不时陷入一种深沉的思考。
                             “那么,那姑娘,”吉洪又十分胆怯地开口道,“也就是您在瑞士跟她分手的那姑娘,我想冒昧地请问,她现在……在哪儿?”
                             “在这里。”
                             又是沉默。
                             “我也许给自己加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斯塔夫罗金固执地再次重复道。“话又说回来,既然您发现我在挑战,那,就算我用自己的这份粗陋的自白在向他们挑战吧,那又怎么样呢?我要促使他们更加恨我,如此而已。要知道,我到觉得这样心里要好受些。”
                             “您的意思是说他们的恨将唤起您的恨,他们恨您,您心里就会觉得比接受他们的怜惜好受些,是吗?”
                             “您说得对;要知道,”他突然笑起来,“说不定他们会管我叫伪善者和虔诚的伪君子,哈哈哈?不是这样吗?”
                             “当然,也可能会有这样的反应。那您希望什么时候执行这个意图呢?”
                             “今天,明天,后天,我怎么知道呢?不过会很快。您说得对:我认为非这样做不可,我要选一个适合报复、充满仇恨和我最恨他们的时刻突如其来地公诸于众。”
                             “请回答一个问题,但是要说实话,回答我一个人,就回答我:假如有人宽恕您干的这事(吉洪指了指那份东西),而这人并不是您一向尊敬或者害怕的,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您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人,他默默地、私底下读了您的这份可怕的自白,当您想到这人的时候,您心里会感到好受些呢,还是无所谓?”
                             “会好受些。”斯塔夫罗金垂下眼睛,低声答道。“如果您能宽恕我,我心里一定会好受得多。”他出乎意料地又小声加了一句。
                        


                        IP属地:云南19楼2010-07-02 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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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塔夫罗金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礼帽。
                          “我以后还会来的,”他说,样子十分疲乏,“咱们俩……谈得很愉快,我非常珍惜,也非常珍惜受到的礼遇……以及您的情意。请相信,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那么爱您了。请您向您如此热爱的他祈祷……”
                          “您这就走了?”吉洪迅速地欠起身子,仿佛根本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要分手似的。“可我……”他仿佛不知所措似的,“我本来想要对您提出一个请求,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现在又害怕。”
                          “啊,那就劳您驾。”斯塔夫罗金立刻坐了下来,手里拿着礼帽。吉洪望了望这礼帽,又望了望这姿势,这人忽然又变成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了,神情很激动,半疯半癫,只给他五分钟把要说的话说完,吉洪看到这模样,更慌乱了。
                          “我的整个请求不过是,您……您不是已经承认了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您的名字和父称好像是这样吧?),倘若您把这份东西公诸于众,会有损您的命运……我的意思是说会断送您得前程的,比如说,而且……会断送您的其他一切。”
                          “前程?”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干吗要断送呢?这样认死理,似乎,这又何苦呢?”吉洪几乎恳求道,明显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似乎很不好意思。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听了这话后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已经请求过您,现在再请求您一次:您的话统统是多余的……而且,总的说,我们的整个谈话开始变得叫人受不了了。”
                          他在安乐椅上意味深长地扭过了身子。
                          “您没听懂我的话,您先听我说,别发火。我的意见您是知道的:您的献身行为,如果是出于逆来顺受,只要您经受住考验,那将是非常伟大的基督徒的献身行为。即使您没有经受住考验,反正主也会考虑到您所做的最初的牺牲的。一切都会被考虑到的: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内心活动,没有一个哪怕是模糊的想法,都不会白费。但是我建议您采取另一种办法来取代这一献身行为,这比那样做还伟大,一件无疑的伟大的义举……”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不作声。
                          “您非常想受苦受难和牺牲自己;您要征服您的这一愿望,先把您的这份东西和您的这个打算放在一边——那时您就能战胜一切。先斥退您的全部骄傲和您心中的魔鬼!最后您就会成为胜利者,您就会得到自由……”
                          他的眼睛开始熠熠发光;他恳求地合十当胸。
                          “恁无非十分不愿意闹出丑闻,因此您为我设下了陷阱,好心的吉洪神父。”斯塔夫罗金陡地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和懊恼地、慢条斯理地说道,“简单点说,您想劝我放稳重些,看来,还想让我结婚,成为这里俱乐部的成员,每逢节日就来光顾你们的修道院,从而了结此余生。哼,宗教上的惩罚!(注:指由忏悔者履行神父指定的表达虔诚忏悔的事,如长时间祈祷、严格斋戒、朝圣等)不过话又说回来,您是一个深知人心的人,也许,您还会预感到这事无疑一定会这样,全部问题在于现在要好好地求得我的同意,让我保持体面,因为我自己就巴不得这样,不是吗?”
                          他怪声怪气地大笑起来。
                          “不,不是那样的宗教惩罚,我准备的是另一种!”吉洪热烈地继续道,丝毫不理会斯塔夫罗金的大笑和看法。“我认识一位长老,他不在这里,但是离这里也不远,诗歌隐修士和苦行者,而且他具有一个基督徒的不是你我所能理解的超常智慧。他会听从我的请求的。我会把您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他。您可以到他那里当名见习修士,在他的指导下过上这么五年,七年,多长时间全看您自己以后的需要而定。您先对自己发下宏誓,并以这样的大牺牲来救赎您渴望得到甚至您都没有想要得到的一切,因为您现在不懂您究竟会得到什么!”
                          斯塔夫罗金注意地听了,甚至十分认真地听了他最后的建议。
                          “您无非是建议我到那所修道院去当修士,不是吗?不管我多么敬重您,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好吧,甚至不瞒您说,在我意志薄弱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山线过这个想法:一旦把这份东西公诸于众后,不如离开人群,先到修道远去暂时躲一躲。但是我立刻对这样的卑劣作法感到脸红。但是,落发当修士——甚至在我最害怕、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我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您并不需要进修道院,并不需要落发,您只需做个秘密的见习修士,不公开,甚至可以这样,完全照旧,过您的世俗生活……”
                          “别价,吉洪神父。”斯塔夫罗金厌恶地打断他的话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吉洪也随之起立。
                          “您怎么啦?”他突然叫道,几乎恐惧地注视着吉洪的脸。吉洪合十当胸,站在她面前,一阵仿佛由于巨大的恐惧而引起的痛苦的痉挛,刹那间掠过他的面部。
                          “您怎么啦?您怎么啦?”斯塔夫罗金反复道,一边冲过去想搀扶他。他似乎觉得吉洪就要摔倒。
                          “我看到……我仿佛真切地看到,”吉洪用一种洞察灵魂的声音,并带着一种强烈的悲怆的面容感叹道,“您这个可怜的、堕落的青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站得离可怕的犯罪这么近!”
                          “您先别急!”为他感到惊恐不安的斯塔夫罗金断然地一再说,“我也许会放弃这个念头的……您说得对,我也许会受不了的,我在愤恨中还是会再犯罪……这话全对……您说得对,我放弃还不行吗。”
                          “不,不是在这份东西公布之后,而是在公布之前,也许在迈出这伟大的一步的前一天,前一小时,您会急忙去再犯罪,认为这才是出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将这份东西公诸于众!”
                          斯塔夫罗金由于愤怒,几乎由于恐惧,甚至发起抖来。
                          “这该死的心理学家!”他突然疯狂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修道室。
                          (完)


                          IP属地:云南21楼2010-07-02 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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