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瞧着他，从发髻到袍衫的尾端，那儿沾了外头的絮花，不过不打紧，我仔仔细细伏底身子，捧着一颗萦绕着羞愧的心，为他将那朵絮摘下，捏在指间，化为污尘。
须臾，扶着腰枝站起来，端端正正的立他在身前。
“阿兄，若是含光犯了错，你会生气吗？”
会——不要我吗？
素指抚上腹间，那是我的罪孽，是我肆意消遣这十几年，遭的报应。
可是我是怕的，所以在他开口之前，我截住了他
“你不能太生气”

其实我不该有疑，此刻便似过去那十多年，要么我低垂着脑袋，站在他面前，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同他控诉冤屈；要么我仰着脑袋，端着正义凛然的姿态，向他一件件列举着自个儿的“善举”。 而今，伭依旧掺着副温和的笑，耐心地等我那其实龌龊不堪的后言，我多无耻啊——
不过阿兄，你既已说了不生气，那就一定不可生气哦
“阿兄”
音落，霎时间，我竟觉得松快些许
“含光有孕已月余”
我几近贪婪的看着他，眉目嘴角，丝毫也不愿放过，我想看出些什么，又怕看出些什么。
是我疯魔，是我不成活了

他一动一作皆入我眼，檀香婀娜又袅袅，飞入空中全然散去，余下些微残骸窜入鼻尖，是恐惧的味道。
昨夜趁月色皎洁，以轻纱覆面寻去城郊处的医馆，方知此噩耗，宿醉之人忆有偏颇，而那夜醉沉酒香，音容婉转，此刻便似烙铁一般印在我心头，生疼。
阿兄一声厉喝，颤在心尖，踉跄于足，膝下一软，跪于人身前。 喉中酸涩，眼下猩红，竖耳听其痛心失望，我心亦如刀绞——
我不怕生之坎坷，不怕死之哀绝，我只怕赵伭失望。
赵伭再如何责怪甚至鞭打，于我皆是解脱，可他不能，不能如此一般，折磨自己泯灭自己。
闻竹尺笞肉声，竟有些许恍惚，幼时顽劣，遭长辈斥责，竹尺便如这般落下，而次次皆是阿兄替我挡在身前，而今我犯下大错，叫代王一脉蒙羞，阿兄却，仍旧挡于我身前.....
只一瞬思忖，心如刀绞，便跪步朝前抓住人飞舞的衣袖竭力制止，泣声不隐，痛意萦着三才大殿
“阿兄！不要！是含光的错……”
窗外的夜，如往常一般低沉的快要掉落下来，而今夜，格外的长。
哭声未绝而人再取剑，眸中映下的剑锋银光冷峻无情，肃杀之意不露自显，我甚至能想象到，它沾满滚烫的鲜血，剑尖儿在地上摩擦的模样——可这一切，都不该是阿兄在主宰。
顾不得腹中有物忌大悲大喜、剧烈运动，匍匐而去，以性命拖住他。
“阿兄！你若杀了人，叫含光怎么办！”
谁人不痛苦，谁人不绝望。
赵伭若提剑杀人，大宋律法在上，小妹清誉在下，堕入地狱的，只有他——
“阿兄，含光...含光自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不...不留下，你别生气好不..好不好？”
啜声掺着抽噎，泪已如泉涌，双手死死的抱住阿兄的腿，低声慰人。
也是宽慰自己，不留下这个种，便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多好。

今生谁又因谁痴狂？
此爱自该举世无双
耳畔忽而回响那日酒泉喜宴，师先生言，尘世污浊，而他盼着与一人比肩而看，记我当时所说，阿兄是我的信仰，而我却不愿与之比肩，我只愿永生肆意在他的羽翼之下，任性如常。
泪痕过而凝于面容，未及擦拭，又扑朔而来，此刻唯有怀中人是冰凉的，亦唯有怀中人是温热的——
铁剑“哐铛”一声砸落上白玉砖之上，伴着心头高悬的巨石轻轻落下。
是赵伭认输了。
以面容轻索那方熟悉的大掌，一度紧绷的身子终是疲软下来，跌在人融融暖意之中，尚未缓过气儿来，却闻阿兄之意，更是惊愕。
添三分凄凉意，是我认输了。
“稚子无辜，大人却该死”
那杯酒极烈，引得一场裹着欢好的滔天大祸，生生砸在我身上，叫我无处可逃。
可索尽那夜，脑中唯有一双温柔绝代的眼，及那冷峻无言的颔。
良久
月落西山，我映着最后那份皎洁，沉沉睡去。似跌入庄王府的软榻，阿兄手足无措地抱着我，阿娘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