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苏果果，你这身……好像个花仙子啊！”
“少说两句憋不死你，还有，不许再叫我苏果果！”
“好吧，不过果果啊，明天是你的及笄礼诶，你穿这么素净真的好吗？”
懒得再揪慕鱼儿的称呼，倒是沈彧从旁解了围。
“苏姑娘此身，月白色做底，覆以浅蓝色的流光纱，行走间似流光婉转，腰间绣有昙花，袖摆处亦有昙花暗纹，想来是青泽公子的喜好。”
“罢了罢了，果果沉鱼之姿，穿什么都好看。”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倒叫玉沁不好意思了起来。谁晓得慕鱼儿转头就来了一句，“只不过呀，明日若是被我抢了风头可不要哭鼻子哦！”
玉沁斜了她一眼，“你总不至于凤冠霞帔地来为我庆生吧？”
“倒是个不错的提议。”慕鱼儿抵着下巴，似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玉沁突然觉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不开给给她发了请柬。
“二位姑娘倒是关系颇好。”
“那是，我同我家果果那可是缘定三生，注定要祸害彼此一辈子的好姐妹啊！”
“走开，谁跟你缘定三生！”
“哎哟还害羞呢！取了衣裳就快走吧，我都饿了。”
“也是，想来顾师兄等我们许久了。”命人将今日买的东西尽数送回王府，一行人赶去同顾移汇合。
“沈公子对酒有兴趣吗？”
“了解一二。”
慕鱼儿晃哒到玉沁身边，“果果，你皇兄珍藏的一梦生是不是明日就要开封了？”
“你少来！每次来都惦记着皇兄的好酒，那是皇兄留到明日……”
“好果果，你家小阿愿才堪堪一周岁，你也是一杯倒的体质，这酒留着也是便宜了旁人，倒不如给我嘛！”
“不要，酒都锁起来了，我没钥匙。”
“咱们有法术，穿墙术不在话下。”
“你休想，我是不会纵容你的！”
“咱们狼狈为奸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差这一次。”
“被顾师兄抓到我带你偷酒我们会被打死的。”
“笑话！我堂堂慕鱼儿怎会怕区区一个顾呆呆。”
“真希望你一会儿见到顾师兄还能有这样的勇气……”
沈彧便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觉得甚为有趣。
四人在将宣城游了个酣畅淋漓后，兴至而归。
“芸儿姐姐，皇兄在何处？”
“回小殿下，殿下正与青泽公子在书房会谈。”芸儿走近玉沁，压低了声量提醒道，“奴婢估摸着小殿下与青泽公子好事将近了。”
于是乎，四人就齐刷刷猫到了书房的窗口下。
本来此窃听行径沈彧和顾移是不愿做的，无奈被玉沁和慕鱼儿二人强拽了下来。
玉沁和慕鱼儿几乎都要把耳朵贴到了墙上。
“阿泽，明日便是沁儿的及笄礼，若是我做主借此定下你与沁儿的婚事，你看如何？”
终于听到重点，连带着玉沁的呼吸都紧张了起来。
“我……不愿。”
慕鱼儿只觉得玉沁抓着自己的手猝然用力，已隐隐现了红印。慕鱼儿安抚性地摸了摸玉沁的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沁儿自小便心仪于你，你亦亲口许诺过会娶她，我还以为你亦于她有情？”
“那些不过是儿时的玩笑话，不可当真。”
慕鱼儿觉着自己被掐着的手更疼了，不过下一瞬，玉沁就没影了。

（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自己躲了那般久，万万没想到被沈彧寻到了。
沈彧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食盒，“下午饮茶时苏姑娘对这槐花酥饼甚是喜爱，吩咐了店家晚上再另做一份少糖的，亥时三刻来取。苏姑娘虽说心情不佳，但想来不会忘记这份带给青泽公子的糕点吧。”
“沈公子倒是挺了解我的。”
“苏姑娘过誉了。不过是因为在下一来身无灵力，二来对王府和这宣城都不熟悉，慕姑娘嫌我无甚用处，便让我意思意思随处找找，在下亦不敢肯定姑娘所在，不过是来此碰碰运气罢了。”
“很多人都在找我么？”一想到自己被心上人间接拒婚这么丢人的事情被所有人都知道了玉沁就觉得心头闷得慌。
“苏姑娘不然先将眼泪收一收？在下出得匆忙身上未带拭泪的帕子，且说了慕姑娘托辞你是同在下赏游宣城夜景才出府的，若姑娘红着眼眶回去叫在下如何同你皇兄交待呢？”
“谁说我要哭啦！”
“不是么？只是在下私以为女儿家遇上了这般事，总要哭上一哭心里才畅快几分。”
刚出的眼泪都叫沈彧这番话给气得憋回去了。
“苏姑娘在外游了许久，想来心中的难过已散了七八分，不若同慕姑娘他们报个平安？”
小灵鹤载着玉沁的口信寻人去了，二人也就回了府。
“回来了？这般爱玩的性子也不知是谁带的。”苏凌说完还有意往身旁的慕鱼儿瞥了一眼。
“苏凌！不带你这么给本姑娘扣锅的！”
苏凌视若无睹般，“沁儿，先回去休息吧。”
府中灯火已灭了七八分，独经过玉棠院时还看见玉沁抱着食盒半躺在海棠树上，看着很是寂寥。
“苏姑娘还未送出这酥饼吗？”
“阿泽辟谷许久了，想来送了他也不吃的。”
现下不是海棠花开的时节，海棠树郁郁葱葱，陡生了一处矮枝倒算粗壮，玉沁如今便如此颓废地坐在上面，看着头都要埋进食盒里了。
“慕姑娘不是陪着你么？现下怎么不见人？”
“她带着顾师兄偷酒去了。”语气闷闷的，竟还似带了几分哭腔。
“天色已晚，姑娘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
“我不想回去，”玉沁埋着的头总算肯抬起来，“会经过长逸居的。”
沈彧心下了然，也不再相问。
二人就这般在海棠树下，静默无言，偶有清风拂过，亦不过吹落几片海棠叶。
“我倒以为，你会好奇方才你皇兄寻我说了什么。”
“我当然好奇啊，但是你不愿说，我便也不问。”
“你若相问，我未必……”
“方才你进这院子前分明是有些难过的模样，只是见了我才换上一副笑颜。我不知道皇兄是否有些无心之举令你心生难过，若是有，我代他同你致歉。”
“苏姑娘多心了，是在下自己有些事未处理好，与殿下无关。”
玉沁想着二人这般说话太累，便往旁边挪了个空位出来，示意沈彧上来一起坐。
“这矮枝不高，你跳一跳就能上来。”
沈彧倒是第一次如孩童般坐在枝干上，只觉得新奇。
“这海棠树很早就在了，本来因其生得古怪要砍了的，皇兄见我喜欢，便在此处起了一座小院送了我，此地僻静，我一般在此地习琴作画。”
“或许苏姑娘若是不开心了也经常会来此处待会儿。”
玉沁点点头，忽得转身问道，“沈彧，你猜我方才在想什么？”
“大抵……是在想你同青泽公子的往事吧。”
“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皇兄公务繁忙，都是阿泽陪着我习武，陪着我玩闹，琴棋书画我学得不如阿泽快，每每都是阿泽先学了再慢慢教我，有时我惹了祸，也是阿泽替我担了。后来阿泽去云华修行，我不想让他走，若我哭闹起来，他应是不会走的。”
“可你没有，对么？”
“他的人生应当是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整日陪着一个孩子玩闹。”
“想来苏姑娘去云华修仙也是为了青泽公子。”
“不过三年未见，阿泽便成了云华掌门的亲传弟子，人人都说他天赋异禀，若是得了机缘，将来飞升上仙也未必没有可能。可我私心里，却是不愿的。我想给将他拖入凡尘，就这样陪着我一生一世，可今日，我知他是不愿的。”
“细细想来，好像这许多年来我都是追寻着他的脚步，自顾自欢喜，可从未想过，阿泽是否喜欢这样。”

《卷三·灵试》
（一）
自上次下山历练顺便完成了自己的及笄礼至今已过一年半了，所有修行未满十年的弟子都要参加云华的灵试大会以裁定出众弟子的排名。
以往都有些小打小闹的试炼，青泽都不必参与，但十年一次的灵试大会关系到下一任首席弟子之争，其余门派或多或少会派人前来观战，掌门便命青泽与众弟子一同比试。
本来在玉沁眼中这无非就是观众多点的大型打架，可玉沁偏偏就打出了事儿。
“七师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对啊！我教的！三师兄你有意见吗！”
“你还敢说，不过一场比试，她胆敢将历俢伤成这般！”此刻场上的历俢伤痕累累，身上尽是可怖的血痕，看着只比活人多口气了。
“三师兄你瞎了吗！我家小沁儿的血就白吐啦！历俢向来出招狠厉，你没看掌门家的青泽都被放倒了么！云华灵试本就生死不论，我家徒儿若不用尽全力，此刻伤重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即便是死生不论，可她多少也得顾着点同门之谊，修仙都修到狗肚子里了！”
“******，方才臻元镜坏的蹊跷，场内具体情况谁也不知，指不定是历俢玩了阴的把自己玩进去了。”
“三师兄，七师妹冷静啊……”方阑元君万年和事佬出来劝架也劝不住。
这方师兄妹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场内奇秉颤着手似乎想要说什么，被玉沁一个冰刃挥倒了，长剑架上，附到奇秉耳边，“若你胆敢将方才看到的说出来，我不介意将你们用禁术的事情抖出来。”
众人都未料到玉沁会骤然出手，“孽徒！还敢伤人！”
玉沁擦去嘴边的血，“三师伯，比赛都还未结束，我此时出手不算违规吧？”
“对！你凭什么骂我徒儿！比赛还没结束，我徒儿就可以接着打！”
舟尘君气得直接把身后的椅子拍出了裂痕，几乎要把赋汐瞪出火来。
“够了！”
原本场下跟着这情况窃窃私语的众人都因掌门的震怒噤了声。
“青泽，玉沁组胜，其余组继续比试。”
赋汐看着舟尘有苦不敢言的憋屈模样心情简直不能再好，飞身下场，扶着摇摇欲坠的玉沁，留下一句“我先带我家徒儿疗伤去了！”就遁了。
三天后，玉沁再次生龙活虎地蹦哒出关了，一出门就看见师父在沉香树下烹茶吃点心。
“如你所愿，我已向掌门师兄托辞你重伤，无法再继续比试，你这几天就消停些，少出去蹦哒，免得被人瞧见又要被舟尘老头揪着骂。”
“青泽师兄呢？”
赋汐用力戳了戳玉沁的脑瓜，“你呀！每天就知道青泽青泽的，也不见你何时这般紧张过师父。”
玉沁即刻识趣地扑到赋汐怀中，“师父对沁儿最好了！”
“青泽自有掌门师兄护着，出不了什么事，五日后便要与二师兄的真传――也就是你百里师兄一较高下，现在两人都在闭关。倒是你，三日前的情况到底如何？”担心玉沁有所顾忌，施了结界以防他人偷听。
赋汐早前便去探查过臻元镜，发现其被人做过手脚，偏偏那两组人打到一半就不灵了。
“那些个老头一看就心虚得紧，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权当作灵力不稳出了岔子，再不肯深究，为师自是不肯！要了一堆高阶法宝和灵丹！已经放到亲亲徒儿的灵囊里了！”玉沁看她那嘚瑟的模样几乎都能想象到师父当场敲诈的场面了。
“我都还没结丹，法器也用不了啊……”
“没事儿，先收着，以后师父给你找更好的！还有，别扯开话题！”
“是妄秋。”
“禁术？冲着青泽去的？”赋汐经过几番思量，意识到兹事体大，亦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嗯。”
“身中妄秋者，灵力会被封印，若是强行使用，筋脉寸断都算轻的，你担心青泽便先行将他弄晕了？”
“是。”
“诶呀，不错不错，亲亲徒儿法术精进到如斯，以一敌二还撑了小半个时辰，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儿。”
“师父，你清醒一点！就算我再怎么厉害，你当历俢师兄和奇秉师兄是吃干饭的吗？怎么可能坚持得了那么久呢！”
“那历俢怎么被揍得这般惨兮兮的。”
玉沁起身，在赋汐面前重重跪下，“沁儿亦用了禁术。”
赋汐并未责罚，反而是将玉沁扶起，心疼地拍拍她膝上的灰。
“我知你性子，若非万不得已，你不会走此险棋。”
“是历俢太过分，阿泽已经不省人事，他也不忘偷袭阿泽，我情急之下便学着他的妄秋拟了个差不多的术法藏在冰刃诀中，他不知，然后就这样了……”
“呸！黑心师傅教出来的黑心徒弟，活该！”
玉沁如儿时那般趴在赋汐膝上，一脸“求安慰”的模样。
“小沁儿，师兄们将此事压下，终究是欠你一个公道。可若是细查下去，咱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此番委屈你了。”
“不会。”
“你自小便聪明，只是于情之一事却是憨傻得很，天涯何处无芳草，青泽如今是掌门最宝贝的弟子，将来便是传承云华怕也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
“既如此，何必再为难自己呢？你今日可以为了他用上禁术，指不定哪日连命都搭上了。”
“师父，您多虑啦！阿泽幼时受了不少苦，我只愿他在他想走的路上少些阻碍，或许有一日他不再需要我了，我也就不再执着了。”
赋汐想起似乎在许久之前，师姐也曾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毕竟是喜欢了那般久的男子，哪能这么快就轻易放下呢……仙道缈缈，只盼沁儿莫失了本心。”

（二）
“沈彧？”
“苏姑娘，许久不见。”
玉沁正好奇为何沈彧会出现在跟前，却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似乎毛茸茸的。
这熟悉的感觉，又让玉沁回忆起当初隔三差五被赋汐变猫养的日子。
“赋汐元君说，苏姑娘虽然外伤已愈，但还需静气好好将养，所以便让姑娘一觉睡到了如今。”
玉沁还欲问什么，却被前方的舟尘打断，“沈公子来此处做什么？”
沈彧按下玉沁想冒出的头，笑着回道：“赋汐元君说她昨日夜观星象，发现今日不宜出门，便让在下来替她观战，并吩咐在下看得完整仔细些，好回去向元君复述。”
见舟尘脸色有些不好看，沈彧便将玉沁举到舟尘跟前，“这是信物。”
“懒得来就懒得来！连借口都懒得换！”
若说这云华最懂赋汐的那些弯弯绕把戏的莫过于舟尘，玉沁曾经还想过舟尘是不是暗恋她师父来着，不过想着师父那般爱闹，舟尘又是那种一点就炸的秉性，这两人要是在一块儿云华就么得这般清静日子过了。
本以为舟尘不过是例行问问，谁晓得舟尘又多问了一句，“混账师妹的混账徒儿怎么样了？”吓得玉沁在沈彧怀中抖了三抖。
“舟尘元君不必担忧，虽伤重，但也无非就是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罢了。”
舟尘闻言一甩袖，“谁说本君担心了！”顷刻间人就消失没影了。
云华灵试大会的场地一般设在凌柏峰的山顶，山顶设有结界唤日月乾元阵，阵外可容纳千人观战，而阵内比试会通过臻元镜影射到凌柏峰上空方便阵外人观看。
平日里别人上去都是靠御剑或驭兽飞上去，沈彧一无灵力二无灵兽，玉沁正担心他要如何处理时，远处却突然有一只怪鸟俯冲而来。
待凑近看，玉沁才发现这是一只机甲鸟，从鸟背上走下来一名身着红白衣袍的男子，原是暮雪居的弟子，难怪能操纵这机甲了。
“沈公子，久等了。”
玉沁就这般懵懵逼逼地被沈彧抱上了木鸟。
暮雪居所处之地不比其他门派灵泽氤氲，门中弟子于灵力的修行上难以企及，暮雪门人便另辟蹊径，以巧夺天工的机甲之术跻身于仙门六大派。玉沁曾听师父提过，若几大门派当真打起来，一向低调的暮雪居未必会落于下风。
“你怎会认识暮雪的弟子，且他还毕恭毕敬地帮你御这机甲鸟？”
沈彧还未回答，那弟子便啧啧称奇：“云华当真是个宝地，赋汐元君的猫竟也修成了精。”
玉沁暗自腹诽，你才是猫精，你一门派的猫精！
谁知那弟子似是来了兴致，“在下自小亦是爱猫的，这猫如此憨态可掬，可否允在下摸一摸？”
玉沁转了个方向，蹦到了沈彧身后，沈彧见势又将玉沁抱回了怀中，“猫儿性躁，不肯外人触碰，不过你与它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猫儿猫儿，你叫什么呀！”
“滚。”
“滚儿，这名字甚是可爱呢！”爱猫人士的脑回路，玉沁不是很懂。
与他扯了些有的没的，木鸟也已飞到了山顶。
“沈公子，家师恭候多时了。”
“烦请江庭公子代为相告，在下受赋汐元君所托观战，便不与洛禾元君同席了，今日戌时再去叨扰元君。”
“既然沈公子已有安排，在下便先行告辞了，公子自便。”江庭走前还不忘逗逗玉沁，“滚儿，我明日再来看你！”
素闻暮雪居洛禾真人门下弟子皆冷若冰霜，平日里惜字如金，果真传闻不可信也……
“沈彧，我只知你先前同鸿御门交好，却不想如今暮雪居亦对你礼遇有加，不仅如此，似乎我师父也颇为信赖你，连随身长老玉牌都能予你。”
玉沁总觉得，自己睡过去了不同寻常的五天……
“大抵是因为……在下有钱吧……”
观战台上平白多了个凡人，且还坦坦然坐在了云华长老的座位上，自顾自给怀中的橘猫喂着果糕，便经常有些云华弟子因好奇而频频往沈彧的方向瞧。
“看什么看！都没见过人吗！”舟尘这一嗓吼得，虽声音不大，但蕴了灵力，算是给云华的弟子们一个警告。
沈彧朝着舟尘的方向揖了一礼以示感谢，舟尘也只当没看见。
“前方臻元镜中所现是青泽公子与百里公子的比试，苏姑娘莫错过了精彩之处。”

（三）
日月乾元阵是由云华仙人羽化时用毕生灵力所设，每年云华弟子的灵试大会都是在阵中进行，再由诸位长老施术将阵内的比试呈放到臻元镜中，方便众人观看，而外围观战的人面前有一巨大的结界屏障，外力无法对阵内产生任何影响。第一试，青泽与百里明轩互相给对方设一个阵法，破阵时间短者胜之；第二试，二人以剑术定输赢；第三试，由日月乾元阵自行凝聚出两块灵牌，一块为虚，另一块为实，谁选中了真正的灵牌，则为胜者。
“师父说，以往的比试本没有第三轮，可从前太多场比试要么一方以阵法取胜，要么一方以剑术取胜，造成平局的结果，难以定夺胜负所以才有了这第三轮的加试。这第三轮，比的是机缘。虽看起来最为轻松，但实际却是相较前两轮还要揪心。”
“既能走到最后，想来两位公子的实力都不可小觑，方才我上来时，看见好些云华弟子在开赌局。”
“但凡有比试，赌局都不会迟到。”
“听闻百里公子是二长老初冥元君自小带在身边教养的，同青泽公子一般天赋异禀，甚至在灵根属性上要更胜一筹，且为人热枕，在云华的声望同青泽公子不相上下。”
“所以大家才万般好奇谁会赢到最后。”玉沁就趴在结界上，嘴上还在同沈彧说话，心思却走就飞到了场上的青泽身上。
看到百里明轩祭出试炼的阵法时，惊得连毛都炸开来，“是焰羽阵！”
见玉沁这般紧张，沈彧亦是察觉到了几分异样，“此阵怎么了？”
“而这焰羽阵主火――专克阿泽这般的水灵根。”
“苏姑娘不必担心，或许于他而言，此阵不是难事。”
而阵内的二人。
百里明轩拱手施了一礼，“青泽师弟，这焰羽阵是我之前就想好布下的，并非是针对师弟。”
“师兄多虑了。”
“如此便好，不过一场比试，若是伤了你我师兄弟的情谊便不好了。敢问师弟予我的是何阵法？”
“陆离。”
百里明轩十分疑惑，依照自己所学似乎从未听过这种阵法，“何意？”
“此阵法是我自设的，还未上报记录在《清虚阵》中，生门何处，还望师兄自行探索。”
“出其不意，师弟有心了。”
“入阵吧。”青泽无心再与之寒暄，径直入了焰羽阵。百里明轩虽对“陆离”有些犹豫，但比试在即，便也容不得自己再退缩了。
“是陆离……”那是玉沁和青泽共同钻研出来的阵法。
“此阵法有何奇特吗？”
玉沁回身向沈彧解释道：“一般的阵法，如果要破阵，找到阵眼所在即可，而陆离，一旦它的阵眼受到破坏，便会随机开启另一个阵法，且每开启一个新的阵法，阵内的时间流速就会慢上一倍，如此往复，实则是一个死局，而破阵者若是心性不够坚定，极有可能彻底迷失在阵中。”
“没有阵法会是真正的死局。”
“没错，要破此阵其实亦极为简单。其一，放弃破阵，静心凝神，在阵眼相反的方位可以用灵力探查到另一处生门；其二，修仙界的任何阵法，都是需要灵力维持的，布阵之人主动撤了灵力，阵法自然就消失了。”
“苏姑娘……”
“怎么了？”
“青泽公子，已经破阵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快！一盏茶都没有吧！”玉沁不敢置信地转身，见场内二人都安然站着。
“在你方才同我解释阵法的时候。”
场下众人也是讶异不已，因为他们根本没看到青泽如何用五行八卦的推演之法演算阵眼所在，而是强行一剑直接破开了阵法。
并且自己出来后，连带着把百里明轩也放了出来。
本来负责讲解破阵推演的六长老方阑元君尬在原地，只能慢慢放下手中端起才呡了一口的茶盏，强行解释道：“咳咳，所谓破阵，除了找寻阵眼之外，直接用强力破坏整个阵亦是符合规矩的。第一局，青泽胜！”
“但是！”这一喝把那些个眼中放光的弟子都震了震，“如若没有把握能够一击破阵，万不可尝试，此举甚是容易误毁生门，自讨苦吃！”
而百里明轩，甚至都还没开始，便被告知已经结束了。
“阿泽他……平日里不会这般任性才是……”

（四）
玉沁觉得今日的青泽甚是奇怪，剑招从一开始便凌厉异常，全然不是他平日的作风。百里明轩实力不可小觑，若是正确的战法，应是用拖字诀才对。可青泽对战初期就仿佛半分情面也未留，直击要害。
“青泽公子可是与百里公子有何过节？”
“应该没有……”
“那他这般着急……”沈彧似是想到了什么，笑而不语，只是将趴在结界上看得认真的玉沁复又抱回怀中。
“怎么了？”
“虽说就算掌门亦无法识破赋汐元君变猫的术法，但苏姑娘如此还是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极其敷衍地“哦”了两声，目光马上又被场内战况所吸引。
场外弟子看得极为过瘾，场内亦是难解难分。
“青泽师弟这般着急……怕是想着赶紧结束去看心上人吧。”
青泽默不作声，只是攻势愈猛。
“不知这妄秋的滋味师弟尝得如何？”
纵是青泽此时面上并无半分异样，但对于此事是明轩所为心中亦是有诧异的。
“为何？”
“师弟自入门起便是掌门亲传，我做再多努力都成了笑话，如今你问我为何！”
剑刃相击，余威将二人震了开来，众弟子刚打算松一口气，谁晓得此番却是明轩率先攻上，完全未给青泽喘息的时间。
几息之间，青泽身上的衣衫就破了好几处，颈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青泽公子好似被扰了心神，露了好几处破绽。”
阵内二人似乎越战越激烈，且青泽似乎渐渐落于下风，玉沁自然也是愈加着急。
就在此时，眼睛似是被人蒙住，“苏姑娘，不要过于激动。”
玉沁心急观战，拼命用爪子扒拉沈彧，可莫名一股困意袭来，玉沁抵抗不住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而自己，竟在青泽的听风小筑里，且还躺在了青泽床上！
“沁儿？”
玉沁蒙着眼睛，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我不是，我是星枫谷里的猫精！”
“哦。”
玉沁慢慢移开爪子，却发现青泽竟不知何时躺到了自己身边，且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
青泽闻言侧转向玉沁，“酒吗？沈公子说是桂花蜜来着……”
许是桂花香太过浓烈掩住了酒香，青泽又从不曾饮过酒，才会被沈彧蒙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
“沈公子说，你挠他，他不要你了。”
若是沈彧在场，玉沁定是要揪着这个没义气的家伙骂上半个时辰。
“今日……赢了吗？”
“赢了。”
“今日在场上为何……”
“我困了……”
青泽把整只猫卷到怀中，玉沁吓得缩成一团，不过身旁的青泽却似没了动静。
玉沁慢慢抬头向上看，见青泽已合上了双眼，猜想他应该是醉了。
贴上青泽的胸膛，那心跳如此清晰真实，青泽一向不喜与他人有过多触碰，若非玉沁此时是猫身，是断然没有胆子离他这般近的。
抬眸看到青泽颈间刺目的红，白日里离得远看不清楚，却没想到这般严重。
玉沁下意识地撑起头，瞅了瞅爪上的毛，想想还是放弃了，她凑近青泽颈间，轻轻地舔舐那伤口。舔着舔着就开始觉得不对劲，猝然又缩回了青泽的怀中，懊恼自己变猫变久了脑子也变成猫的脑子了。
能够如此近地窝在青泽身边，那是玉沁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内心的欣喜、忐忑不断交织着。
将脑子里那些个杂七杂八的念头挥去，玉沁试探着用爪子探了探，确定青泽睡熟后，缓缓地向远处挪，最终总算是从袖子下钻出来了。
玉沁费尽功夫挪出来却有些舍不得走，望着那张沉静的睡颜，暗叹道果真是美色误人。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
匍匐到青泽手边，朝着右手食指用力咬下去，仿佛是要出口恶气一般。
即便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终究是对青泽的冷淡有些怨念的。
玉沁一向是先干坏事后胆怂的性子，出了气便逃也一般地跑走了，所以并未看到，本应睡熟的青泽，在她走后不久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手上隐隐渗出血丝的咬痕，嘴角溢出一抹浅淡笑意。

（五）
“不行！那是我认过主的法器，怎么可以随意就送了人！”本是来找沈彧算账的玉沁刚回星枫居就看到自家便宜师父正与沈彧进行“不法交易”。
赋汐抱起炸毛的玉沁，搓揉着猫脸，“小沁儿别那么小气嘛！”
“不行！没商量！”挣脱赋汐的魔爪，“除了这个什么都行，谁也不能拿走我的玉笛。”
猫耳朵被骤然揪起，玉沁赶紧两爪扒拉着赋汐，“要不是你下山游荡了一整年半点消息都没有，为师怎么会另托他人！成天就知道跟在青泽后面跑，早把为师交代的任务忘了对吧？”
“没有！没有！我找了！只是真的没找着！”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师父！你不是说此事极为机密，天上地下，只你我二人才知道的嘛！”
赋汐顿时心虚地放开玉沁，“咳咳，那个……为师这不是想着小沁儿能去的地方有限，多个人帮你完成任务嘛……”
“你看你平日也不能随便下山，人家沈公子行商走南闯北的，比你去的地方多多了，找人更方便，若非这离幽术不能再施第二次，为师也不必再麻烦沈公子。”
“师~父~”
“不听不听！徒儿念经！”
眼看着师父这边油盐不进，玉沁恶向胆边生，直接扑向沈彧抢玉笛。
沈彧看出玉沁的意图，往侧边一躲，玉沁就扑了个空。
“苏姑娘，并非在下有意要夺人所爱，实是方才已承下赋汐元君所托之事，君子言出必行……”
玉沁不想听他狡辩，又扑了上去，开始扯咬沈彧的衣襟翻找玉笛。
“明明看见你揣怀里的，藏哪了……”
“苏……苏姑娘……”
“沁儿！下来！成何体统！”
看着玉沁毫不收敛，赋汐一个响指，橘猫便又成了人。
此刻的玉沁一手撑着地，一手揪着沈彧，两人就这般四目相对，然二人还未来得及做反应，院外却传来一声兴奋的尖叫：“啊！滚儿……变人了？”
江庭手中的浆果也应声洒了一地。
赋汐恍若见到救星般，翩翩然飞到江庭跟前，“诶呀，这必然是洛禾师弟家的小江庭了！听说你对猫也甚是喜爱，走走走，我带你去泠园看猫猫！”
“真的吗！好啊好啊！可是，这么晚了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泠园的猫儿睡得都晚，此时你还可以逗一逗。”
“如此便太好了！其实我今晚是来看望滚儿的！沈公子方才说滚儿馋我们暮雪居的灵果，我还头一次见到爱吃果子的猫呢！”
“诶！这不算什么，我泠园的猫能倒立翻跟斗吐火球的都有，滚儿最多就是能吃些罢了。”
“哦哦，这样啊！赋汐元君，泠园远吗？”
“不远不远，就在前面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玉沁回忆起了慕鱼儿初次来云华的那日，就被师父拐去偷四师伯的酒……
“苏……苏姑娘可否……下……”可怜沈彧话都未说完就被玉沁一手刀劈晕了。
“为了避免你我尴尬，还是暂时委屈下你了……”
一夜无事。
翌日，玉沁眼睁睁看着江庭牵着一串猫心满意足地走了。
“江庭师弟昨夜这是……睡在泠园了？”
“对啊，猫儿们也很喜欢庭儿呢，若是可以，真想把庭儿骗过来养猫。”
正打算给师父喂的普通啪嗒掉到了桌上，“师父，说好的这辈子只收我这一个真传的呢！”
“诶呀！你是真传弟子，庭儿是亲传弟子，不冲突不冲突……”
玉沁趁着师父没看见，赶紧把葡萄捡起来，若无其事般地塞到赋汐嘴里，“可江师弟不是洛禾师叔的真传弟子吗？抢别人宝贝徒弟你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啊！反正洛禾打不过我~”
算了算了，自家师父何时有过良心这种东西……
“徒儿，为师刚刚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总是这般欺负洛禾不太好，不如把你许配给庭儿，那就两全其美啦！”
“呵呵，师父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真传配真传，绝配啊！你二人年岁又相当，容貌、家世也甚是登对，徒儿等着，为师这就去给你说亲！”

（六）
“方才似是听到赋汐元君要给苏姑娘说亲，姑娘就这般放任？”
“无事，师父她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过一会等她心思淡了就好了。”
“苏姑娘……昨日……”
玉沁眼疾手快地按下沈彧端着茶盏的手，“师父说过，昨日仇，昨日毕，本姑娘一向不是那般斤斤计较的人，昨日你不讲义气地把我丢在听风小筑的帐我就不与你算了。”
“苏姑娘海涵。”一句海涵，成功地让玉沁的负罪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我观战看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就晕了？找人这般隐秘的事师父缘何肯放心托付予你？昨晚蒙阿泽喝酒做甚？把这些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如此，便说来话长了。”
目光移至那只依旧被按着不能动弹的手，玉沁忙送了力，报以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在下受慕姑娘所托前来探望伤重的苏姑娘，那日正要来拜见赋汐元君，却看到元君与苏姑娘似有要事相谈，想着不便相扰，正欲离去之时就被元君的结界困住进退不得。”
“应该是你身上没有灵力，师父布结界时有些匆忙，所以忽略了你。”
“之后元君为清除姑娘身上使用过禁术的痕迹，修为有损，这几日都在调息，又将姑娘变成猫休养。她知你忧心青泽公子，所以让在下带你去观战，又怕你过于紧张于内息不稳，不利于内伤恢复，便提前施下沉睡咒，只要姑娘一旦情绪过激就会睡着。”
“你怎么知……这么说，当日我们的谈话你全部都听到了？”
沈彧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赋汐元君说左右在下已经知晓了星枫谷的这般秘事，便觉得多一件也无妨，所以托在下帮忙寻找元君故人。当年元君以姑娘的玉笛为介，施下离幽术以探寻故人的消息，只是姑娘下山历练一年之久，并未有所获。”
“此事极为机密，我连阿泽都未曾相告，师父没有办法离开云华，无法亲自下山去寻，又不敢让家族之人寻访，便唯有托付给我。然九国疆土，光是城镇都有近千，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是师父故人所在，凭我一人之力确是天方夜谭，纵我有心，一年内亦不过寻了二十几个地方。”虽赋汐未曾说过什么，但玉沁也能感觉到师父当时略略失落的心情。
“苏姑娘，这玉笛是唯一能感应到元君故人的物件，姑娘可否割爱一段时日，待完成赋汐元君所托，定会完璧归赵。”
思虑良久，终是同意。
“接下来该说说这会醉人的桂花蜜的事儿了吧？”
玉沁想起青泽昨日初醉的情形，到现在都还有些脸烫。
“在下是想着酒后吐真言，苏姑娘不是一直纠结于青泽公子待你的情意么？昨日，可还满意？”
“满意什么……他一直都把我当成猫，什么都没说……”玉沁有些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所以也未曾看见沈彧眼中的疑惑。
“苏姑娘，”听见沈彧的语气似乎认真了起来，玉沁抬起头来。
“若你还喜欢他，便不要放弃，多去探寻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用心去看。”
“沈彧，你是第一个……让我不要放弃的人……”无论是师父或是慕鱼儿，甚至是皇兄，都曾明里暗里地劝过她，莫过于执着。
“我只是觉得，青泽公子待你，未必无意。什么心意相通都是骗人的鬼话，有很多事情，他不肯说，你又不问，你二人哪来的相通呢？”
“这样的道理，我倒是第一次听。”
“我只是不希望你……苏姑娘，留下遗憾。”
“我真的可以……继续坚持下去么？”
“只要你觉得他值得，就可以。今日我便要离山，望姑娘珍重。”
“这么快就要走？”
“在下既已完成慕姑娘所托，便是时候离山了，阁中尚有些要事需处理。”
待自家师父悠哉悠哉回到星枫居时，院内只剩玉沁一人。
“沈公子呢？”
“走啦！”
“这么快！我去方阑师兄那顺来的药还没给他呢。”
“什么药？”
“自是救命的药。你不知道他身中九拂么？”
“九拂！”

《卷三·历练·上》
（一）
诚然玉沁不是个爱秋后算账的主，但舟尘元君却是。
“三师兄本是打算在灵试大会后让历俢带着门下的师弟师妹下山历练，如今他重伤在身，足足两个月都未好全，此事自然就落到了你头上。”
玉沁十分鄙夷地看着此刻逗猫逗得正欢的赋汐，“师父你给我老实交代，此事怕不是你自个儿揽来的吧？”
“徒儿怎能如此揣测为师？虽说此事为师确也是出了一些力的，”赋汐郑重地把手放到玉沁的肩膀上，“但这可是掌门钦定的任务，沁儿不要让为师失望才是。”
浮空谷的众弟子都已在山门前排排站好，玉沁瞅一眼过去，各个都是清秀水灵的小白菜。
“苏玉沁，回山时胆敢少一个，本君扒了你的皮！”
玉沁汗着颜忙称是，看着舟尘老母亲般挨个叮嘱他的小徒弟们，玉沁觉得自己以前仿佛认识了个假舟尘。
“别看三师兄如此，你师父当年较他还要过分呢！”
方阑元君看到玉沁这般吃惊的模样，忍不住上前调侃几分。
“哪有，师父还嫌我回来太早了扰她清静。”
“那是你不知，当初她是如何逼着青泽立下军令状，说若是你少一根毫毛他就自尽谢罪。且她还整日抱着猫来寻我们说话，时不时就要念叨几句你何时回来。”
玉沁突然又觉得自己认识了个假师父。
“师妹她……自南逸师弟去后……太过孤寂了，这些年来幸好有你陪着，她才恢复了几分当年的元气。”
“多谢六师伯告知我这些。只是……师父她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沁儿实在是很好奇啊……”
“若她想告诉你时，你自然便会知晓了。”
“沁儿知道了。此外，还要多谢六师伯赠我一份人情，日后有机会，沁儿必当报答。”
“无妨，说来我与无离倒是许久未见了，你若见到他，便代我问一声好。还有，青泽前日结丹不久，此刻正是调息的要紧关头，不便相送，昨日我去看他，他托我同你带句话。”
“何话？”
“万事小心，尽力而为。”
“是，沁儿记下了。如若再无什么其他交代，弟子便下山了。”
“去吧，万事小心，尽力而为。”
待彻底离了云华，玉沁就让小弟子们卸了佩剑换了衣服。
“所谓历练，并非是打着云华的招牌招摇过市，那些个跟云华有关的物件都给我收起来。”
“可是……那我们除了妖别人就不知道是云华之人做的了。”
玉沁摸着皖皖的小脑瓜，语重心长道：“为门派争光那都是你们百里师兄、青泽师兄、历俢师兄、程欢师姐和溯微师姐的事儿，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能做到不给门派丢脸就差不多可以了。”
“师姐言之有理。”
玉沁未曾想到舟尘元君看起来毫不讲理，他的弟子们倒如此通情达理，倒是省了她许多口舌。
“我倒以为你们会把历俢师兄的伤怨怪到我头上呢。”
“师父说了，若是输了便把气撒到对手身上，非君子所为。”
“对！师父说咱们不能学赋汐元君那般不讲理。”画羽此句，成功把玉沁刚想夸他们的话憋了回去。
子阙连忙捂住画羽的嘴，讪笑着同玉沁道歉，“师弟年幼不懂事，苏师姐莫怪。”
玉沁见此事再聊下去怕是会愈加尴尬，赶紧扯开话题，“行走江湖，你们就要有个掩人耳目的身份，师姐同你们青泽师兄出来历练时的身份是画师，来吧，说说你们都有什么长处，子阙先说。”
“师姐，我会刻木雕！潇月师妹擅琴！”随即看向身旁的潇月。
潇月腼腆地点点头，看来是平日里不太爱说话。
“既如此，那往后的历练银笙师弟便同潇月师妹一组。”
“师姐，我同若儿师姐之前跟着方阑师叔学了些医术，做个游方郎中可行？”许是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看着玉沁尚有几分怯意。
“若儿便同画羽师弟一组吧。若儿、子阙，你二人年长些，须得护着师弟师妹。至于皖皖便跟着我。”

（二）
“苏师姐，历练不是一般都一起行动的吗？”皖皖是一行人中年岁最小的，已经被玉沁带在身边一个多月了。
“历练嘛，无非就是到处走，你若儿师姐和子阙师兄修为都不弱，我便放他们自由闯荡啦！”玉沁刚付过炒栗子的钱，又看上了前面的煎饼摊，皖皖便背着竹筐跟在后面跑。
“那……那是不是因为我……我修为最差，师姐才把我带在身边的。”
玉沁剥了栗子塞到皖皖嘴里，“怎么会呢？师姐把你带在身边自然是有师姐的用意，这一路上看过的妖怪鬼魅可都收集好了它们的资料。”
“嗯嗯，外形，寿数，生长环境，喜好弱点，危害程度等都记好了！可是师姐，既然咱们都见过了那些妖怪，为什么不抓回山上去关起来呢？”
“咱们修仙之人也并非见了妖怪喊打喊杀的，有些妖怪也不做坏事的，甚至被欺负得可惨了。所以妖未必是恶，晓得吗？”
“那我们怎么知道妖是不是恶呢？”
“首先，你得打得过它们，其次，你要学会看妖瞳。”
“哦！我知道！就像看人的眼睛一般，可辨善恶。”
“孺子可教也~煎饼，分你一半！”浮空谷的伙食未免也太清淡了些，看着被自己喂得日渐圆润的皖皖，玉沁心中甚是满足。
“苏师姐，你们星枫谷教的东西都好有趣啊！”
“那是，以后可以常来玩呀！”
“emm……可是星枫谷太远太偏了，师父一般不让我们去那儿。”
“没事，以后有我师父罩着，不用怕你师父。”
果真拐人都是一脉相承的。
“小殿下一月前便有书信来，怎的今日才到？殿下念及了许久呢！”
“左右还是到了，烦请芸儿姐姐将我这师妹先安置到玉棠院中。”
一路风尘仆仆，将自己好好梳洗了一番便已到了饭点。
“上次同阿愿一起办的满月宴，如今都会跑会跳了，生得倒是愈加可爱了。”又给阿愿喂了勺饭，阿愿便闹着饱了不肯吃了。
“最后一口！好不好？阿愿给姑姑一个薄面如何？”劝了许久苏愿总算又肯多吃了几口。
“这骨汤不会太浓，可以多喝点。怎么那么晚才到宣城？”语气还是如从前般温柔，分别为沁儿和皖皖盛了汤。
皖皖受宠若惊道：“多……多谢殿下……”
玉沁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菜，还被苏凌又端上了一碗汤，玉沁只觉得今日这饭怕是要吃许久了。
见皖皖正埋头吃饭，便分了一半的菜到皖皖那，“既是带师妹历练的，怎好一下山就往自己家里跑？皖皖多吃点。”
“此番留多久？”
“嗯……大概……”缓缓比出了个一的手势，“一天？”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似乎冷了几分，玉沁赶紧缩了手扒拉着碗中的饭菜。
“如此，倒不如别回来了。”
小阿愿看看离桌的苏凌，又扯了扯玉沁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姑姑，爹爹好像生气了。”
玉沁只好求助般地看向叶柒。
“看我也没用，惹他生气的是你，我没那个闲情替你们……”话未说完，便看着玉沁的眼中雾蒙蒙的，“少来这套，装可怜也没用。”
于是，玉沁就抱着阿愿一起装可怜。
良久，叶柒终是败下阵来。
“皇兄！嫂嫂说怕你饿着，让我来送宵夜！”玉沁殷勤地摆上一碟碟糕点，看苏凌还是站在亭边没有动静，便背着手想吓他一下。
“还是孩子么？”
玉沁摇着苏凌的手，撒娇道：“皇兄不要生气了嘛……”
苏凌无奈地叹了口气，依着玉沁的力道被她牵到了桌旁。
“沁儿知道，皇兄是不愿沁儿呆在云华，可是如皇兄所言……沁儿已经不是孩子了……”
夏夜里鲜少有风，连带着人的心都烦闷起来。
“是啊，不知不觉，沁儿都这般大了……”
苏凌记起将玉沁带出宫时，她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岁月荏苒，曾经跟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皇兄”的小丫头，竟在不知不觉中，出落成了眼前的少女。
“皇兄在沁儿心中，灼灼如光。这世间没有一人，及得上皇兄在沁儿心中的位置。可是皇兄，沁儿将来，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可能一辈子在皇兄的羽翼之下。”
“沁儿，修仙之路，极苦。”

（三）
“说来，沁儿倒是被你教得极好。”叶柒看着玉沁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感慨道。
苏凌却是摇了摇头，“我倒不愿她像现在这般懂事。”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姑娘，总会有些不舍的。”
苏凌低眸苦笑着，“她小时候极怕疼，稍微蹭破点皮都要来我这哭上半天；从前在宫中受苦饿坏了胃，自小到大于吃食一事上极为精细；她自小亦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别人骂她一句她要骂回去十句，还连带着揍上一顿。”
叶柒忍不住轻笑，“如此这般，还不都是被你宠坏了。”
“可她自上了云华，受了委屈却是连哭都不会了。练习御剑之时从剑上滚了十次百次下来，磕得头破血流，与旁的弟子比试术法时经常会被误伤，平日里也没什么好的吃食，三月前更是受了重伤，”苏凌顿了一下，“可她每次给我的信上，从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多想她在信中向我哭诉一回，说她不想再留在云华……想回家了……”
“我知你心疼她，只是……”
“只是沁儿这些年来，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路。”
月黑风高夜，三更无人时，玉沁偷摸摸寻到了城东郊外的若凉溪畔，摸索着无潭界的结界入口。
已经在玉棠院等到将近睡着的皖皖总算听到了门外有所动静。
“师姐！你不是说就去取个东西么！怎得脸色这般惨白！”皖皖忙去搀扶此刻摇摇欲坠的玉沁，却被玉沁示意收了声。
“无事，调息一番即可，今晚你且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去大虞怀城。”
“这么快？可是师姐才回家，不多待几日么？”晚晚将玉沁扶到床边，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无妨，皇兄不忍责我的。”
翌日一早，王府外便停好了马车。此刻天刚刚微亮，路上静悄悄地没什么行人。
“多谢王叔替沁儿筹备车马啦！”
“咳，小殿下真是折煞老朽了……只是，真的不用通禀殿下一声么？”
“不用啦！已经跟嫂嫂打过招呼了！”
“小殿下一路小心呐！有空多回家看看啊！”
“好！王叔再见！记得告诉阿愿，姑姑会再来找她玩儿的！”
马车一路扬长而去，王叔告别了玉沁正欲回府时，却看见苏凌和叶柒赫然就在门口。
“她不告诉你，便是不想你来相送，徒增伤感。”
苏凌呡着唇，不发一言，王叔站在原地额上已渗出了些汗。
见此情景，尚是叶柒先开口相问道：“王叔，吃食可备好？”
“备了，都是一早就吩咐小厨房做好了小殿下爱吃的，放在食盒中，保证是热乎的。”
“银钱可备足了？”
“足了，都塞好在行囊中了。”
“可有命人一路护送？”
“安排了，车夫便是殿下的亲卫，还有影卫暗中随行，定能护小殿下安好。”
“怀城内可安排好了？”
“已先行派了人前去顾府打点递了名贴，慕姑娘现下客居于顾府，想来小殿下会去寻。”
叶柒转身望向苏凌，笑意盈盈，“如此，可放心了？”
苏凌还是未出声，只是微蹙的眉心总算有了几分舒解。
而马车内的玉沁正悠哉地吃着早点，却看见皖皖的胃口似不像平日那般好了。
“怎么离了王府，皖皖倒似比我还要难过。”
皖皖闻言似是情绪都低落了几分，低眸绞着衣角。
玉沁看着皖皖昨日一见苏凌，便红了面庞，半日里都魂不守舍，一幅心思便算是挂在了皇兄身上，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初初见着苏凌这般光风霁月的男子，难免会有几分心动。
玉沁想着自家皇兄这些年来也不知在无意间俘了多少女儿家的情思，就连自己幼时在旁人面前与皇兄稍微亲昵一些，都会莫名其妙收到不少飞醋，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嗖嗖嗖地刮过来，饶是玉沁再脸皮厚也受不了。
“皖皖，皇兄他……非你良人……”
心事霎时间被戳破，皖皖连忙无措地解释道：“不是……不是……那个，那个……皖皖自是知晓自己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不敢有非分之想。”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皖皖抬眸惊诧地看着玉沁，“不是身份的原因。皖皖……皇兄他，与旁人不同，他若是心悦一人，便从不会在意对方是何身份。你尚小，日后定是会遇见更加心仪的男子。”
“我……我知道，我只是有些羡慕王妃……殿下待她好极了……”不似从前自己总是看到父亲对娘亲动辄打骂，那时皖皖便觉得，夫妻之间都是这样的。
“是啊，皇兄确是宠极了嫂嫂，连我都有些羡慕呢！”
“那王妃肯定也是一个极好的女子方可配得上殿下。”
将盛有芋圆酥的碟子端到皖皖面前，示意她吃点。
“在皇兄眼中，确是如此。”
“师姐，我想听听她们的故事……”
“嗯……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是认识的，具体怎么认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兄喜欢她，说来，我还帮着递过几次情书……”
只是叶柒好武，一向不喜欢那些个咬文嚼字的东西，自开了一封看了半天看不懂后，就再也没拆过来看，但苏凌依然乐此不疲地送，慢慢地也就攒了一小筐，一次玉沁同叶柒烤红薯，欲生火时一时又找不到火引，便取了几封信点了，发现甚是好用，叶柒索性每次要生火时就烧几封。
“柒柒，我曾予你写了许多情书，怎得不见了？”
叶柒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既是你的心意，怎可随意安置，我自是都好好收起来了，你若有空便多写几封，记得不要换纸，我看信时尤其喜欢那种云纸的质感。”

因着烧情书那日玉沁也有份，所以她至今也不敢告诉苏凌情书的真相。
被芋圆酥噎了半天的皖皖总算顺过气来，“殿下他也……太惨了吧。”
“是惨了点，不过皇兄当时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四）
明明宣城高手何其多，苏凌偏抓着玉沁到叶柒跟前学武，美其名曰是二人“投缘”。
“旁人来教，怕伤着沁儿。你是女子，应是会温柔些。”
而叶柒的“温柔”，玉沁着实消受不起。
每次玉沁被打得吱哇乱叫撒泼打滚时，就会被点笑穴，然后在竹林里狂笑着倒立半个时辰。
而苏凌似是笃信“叶柒极为温柔”的想法，那段日子都没来看过玉沁一次。
无离在时，叶柒尚会收敛几分，无离一走，叶柒就开始本性暴露。
“方才，你扒着我师父的腿可是想告状？”
此刻被点了哑穴的玉沁欲哭无泪，狂摇着头，逃一般冲出了竹屋，在林间飞奔躲避追杀。
“叶……姐姐……为什么无离大夫都不在，我也不能睡她的屋子……”
“师父的床，谁都不许沾染！”
“那为什么你睡床！我睡地板！”
实在受不了玉沁眼中雾蒙蒙的怨念，叶柒索性自己也一同睡到了地上。
玉沁兴奋地想要卷铺盖上床，却再一次被叶柒按回了地上，“你都睡地上了，为什么我还不能睡床……”
“我就见不得你比我舒服。”
玉沁：“……”
不过现在，玉沁倒有些想念从前被叶柒追杀的日子了。
没过多久，叶柒就去了战场，再归来后就被赐婚给苏凌。
“然后我就来了云华，且还被师父拐回去当了徒弟。”
“原来师姐的功夫都是王妃所授啊，听说当年师姐从天而降，被青泽师兄误送进了初阶弟子试炼场，硬是凭着轻功同其他师兄师姐们耗到了最后，赋汐元君这才对师姐青睐有加呢！”
“往事不可追……”那绝对是玉沁最丢人的时刻了，莫名其妙滚进了混战的结界，看着阵内众人各施其法互相争斗，若非玉沁自小苦练轻功身手敏捷，早就被误伤了千八百次了。短短整整半个时辰玉沁都在抱头鼠窜，光是救命就喊了几百遍。
待玉沁气喘吁吁地被人从结界中拎出来，已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是何人！胆敢扰我云华弟子的试炼！”本就心神不稳的玉沁被舟尘这大嗓门一吼整个人就显得更呆了。
大抵玉沁对舟尘印象不好就是从这不太美好的初见开始的。
突然从远处飘来一名紫衣女鬼，一下就把舟尘撞走了，吓得玉沁连忙向后挪了好几步。
玉沁想起自家师父当日在自己面前豪言壮语：
本君当日闲来无事，听闻初阶弟子的试炼有热闹看，连头发都顾不上绑就狂奔了去，不料热闹没赶上，却见着舟尘那个老匹夫正怒目欺负一个弱女子，那抑制不住的正义感喷发而出，当即决定拯救你于水火之中。与舟尘舌战了三个时辰，才把你收入星枫谷。
一开始玉沁还对赋汐感激涕零了好一阵子，后来发现她只是缺个人帮她养猫，顿时好感度降为了零。
“什么，对猫毛过敏？”
赋汐在泠园前踱步了许久，灵机一动，捻了个口诀，就把玉沁变成了猫。
“如此，过几日你这过敏的毛病就没事儿啦！”然后将玉沁抱起来颠了颠，秀眉微蹙，“太瘦了，手感都不太好。亲亲徒儿以后要吃多一点哦！”
看着皖皖一幅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模样，玉沁摆摆手，“你想笑就笑吧……”
皖皖再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赋汐元君太有趣了……师姐你好惨啊……”
见皖皖总算心情好了些，玉沁也乐于同她说些星枫谷的趣事，二人便一路笑闹着到了渡口。
皖皖从前未坐过船，此番上了船便忍不住四处探看，“稍后船开起来，可能会有些晃，你自己玩要小心些。”见皖皖依旧兴致勃勃，玉沁也就随她去了。命船家备了热水，赶路数日，总算可以尽兴地洗个澡了。
夜幕降临，江边灯火荧荧。
正擦拭着头发的玉沁连唤了好几声“皖皖”都没动静，只以为她太过贪玩，想着现下快到饭点了，便想着寻她回来吃饭，奈何绕着船找了半圈都没见着人。
忽得听到不远处似有动静，好似还混杂了皖皖的哭声。
玉沁循着声去，发现皖皖被一个大汉钳制动弹不得，便也顾不上许多，疾步过去就把那大汉踢倒在地，连忙把皖皖护在怀中。
“你们什么人？”
为首之人身着锦衣玉袍，见莫名其妙来了个练家子，气急败坏道：“本公子倒要问问你们是个哪路的货色！胆敢打我的人！”
玉沁回头看一眼，才发现皖皖脸上赫然有个巴掌印，顿时怒上心头，只恨自己刚才那脚踢轻了。
“皖皖，你先回房，接下来的场面，小孩子就不要看了。”皖皖看了那群人一眼，又看着此时一脸坏笑的玉沁，乖乖听话走了。
待皖皖一走，玉沁叉着腰指着那群人，骂道：
“我妹妹也是你们配打的！”
“死丫头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是谁啊！是张家**啊还是王家二傻啊？”

（五）
“诶诶？前边儿怎么打起来了？”
“不知道啊，听说是个姑娘惹了童家的二公子，她姐姐就来了。”
“童家的？就是那个恋童的？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倒霉惹了这煞神……”
“谁知道呢？这船都是童家的，咱们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当玉沁把最后一个人放倒时，其他人已经跪在地上叫姑奶奶了。
玉沁亦不愿将事情闹大，也就适时收了手。
突然在船头的方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那人正款款而来，玉沁立即挥手，忽得听见身后有动静，侧身一闪躲过了那人的攻击，不料那人居然还留了后手，撒了一把灰色的粉末到玉沁眼前。
视线一时受阻，玉沁猝不及防被人推下了船，仓促间她抓了一只手，想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二人就这般双双落了水。不料被抓的那人似是个旱鸭子，一入水便如同废了般往下沉，连扑腾都不会，玉沁气他偷袭，本懒得管他，但依稀听见船上好像有人在喊“阁主”、“沈公子”之类的，玉沁心下一沉，姓沈？阁主？不会水？难不成方才那只手是沈彧的！
此刻身旁之人似是被呛了好几口水，似乎已经昏迷了，玉沁当即挥了他一巴掌，“沈彧？”
在听到那句隐隐约约的“苏姑娘”时，玉沁这才确定身旁之人的身份。
方才被伤了眼睛，玉沁没有办法辨别方向，只能努力托着沈彧让他不下沉。
所幸，不久二人便被人救上了岸。
忙有人送来干的外袍，却被沈彧披到了玉沁身上。待自己被沈彧裹了个严实时，玉沁这才发现自个穿得本就不多，再加上凉水一浸，方才自己身上肯定是若隐若现的，不由得心中一暖，正欲道谢，却发现沈彧又昏死了过去。
晚间，本来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玉沁被一阵低泣声吵醒。
“皖皖？”
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吵醒玉沁，慌忙道歉，“对不起，师姐……”
“还在想刚刚的事？没事了，那人不会再寻你了。”
“不……不是，我不是害怕，只是皖皖觉得自己很没用……不仅丢了云华的脸，还拖累师姐落水……”
“怎么会呢？只是……在那般情况下，皖皖为何不用法术呢？”
皖皖怯怯地看了玉沁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声音极小，“门规说历练期间不能对凡人使用术法……”
玉沁摸摸皖皖的头，“那是长老们担心有些弟子滥用术法才会定下此门规的，皖皖你记住，真有危及到自身的时候，该以自保为先，回山门后跟师尊禀明情况，掌门他们未必会罚。”
轻柔地为皖皖拭去眼泪，又哄了好一会儿皖皖才肯入睡。
翌日，玉沁带着皖皖去了沈彧处蹭饭。
“沈彧，果然你这里的饭比较好吃！一尝便是常先生的手艺！来来来，皖皖多吃一些。”
“苏师姐不再用一些么？”
“饱了！”
沈彧正在一旁翻看些账本和书信，看起来很是忙碌。
玉沁斜眼瞄见了沈彧脸上那清晰分明的巴掌印，心虚地跑到沈彧跟前，也不敢先说话，就双手撑着头一直看着他。
虽说处于江面之上，但盛夏里的热气一泛起来，不消一刻钟，沈彧额上便隐隐渗出了细汗。
玉沁见状，在房间四周凝了碎冰，顿时整个房间都凉了下来，又自灵囊中掏出一把折扇，极其殷勤地给沈彧扇风，时不时还要注意着力度不影响到他翻看账本。
沈彧抬起头便见玉沁十分讨好的模样，猜到她是因昨日之事在向自己示好，“按苏姑娘所言，昨日仇，昨日毕，苏姑娘不必如此辛苦。”
如今看沈彧这般不计较，玉沁竟愈发愧疚了，“嘻嘻，不辛苦，不辛苦，往日里我都是这般伺候师父她老人家的。”
“只是……”玉沁看沈彧欲言又止，“只是什么？”
沈彧放下账本，终是开了口，“苏姑娘挡着光了。”
倒是皖皖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苏姑娘若是无事可做，你右手边有几本杂记，是我先前寻到的，只是一时未有时间看，苏姑娘可看完之后讲与我听，如此可好？”
玉沁来了兴趣，捧了那几本杂记坐回了皖皖跟前，同她一起看。
还特意寻来了笔墨朱砂，边看边做了些批注，想着以后要如何讲才能言简意赅地同沈彧讲清楚内容。
可看着看着，那杂记上的字竟越来越乱，有些还飘了起来，没过多久，玉沁就睡着了。
皖皖看得认真，待玉沁睡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正欲叫醒她，却被沈彧制止了。
沈彧走过来为其披了件薄的外披，并示意皖皖不要出声。
皖皖细看发现玉沁眼下竟有些淡淡的乌青，想来是昨日未曾睡好，一时心下愈加自责。
“姑娘不必心怀愧疚，她待她在意之人，一向极好。”
皖皖既惊诧于沈彧察人心思的本事，又感动于这一句诚心的宽慰。
“沈公子……是喜欢苏师姐吗？”明知自己不会水，还愿舍身相救，且昨日睡前还特意遣人送来了风寒药，今日同师姐未曾告予便来了此处蹭饭，沈彧也不恼，还特意命人新上了玉沁爱吃的，而方才披上外衣那眼中一刹那的温情，皖皖想，大抵这便是喜欢吧。
“不是。”看到皖皖面上的疑惑，沈彧轻声补了一句，“但我日后若是会有妻子，我想，大概是苏姑娘这样的。”

（六）
今日，会经过桐镇。
桐镇以制灯闻名，常有人慕名而来赏灯，因此，虽是一个小镇，但其繁华亦是不输其他大城镇，且月月都有千灯盏会，倒算是一处名景。
“师姐……为什么咱们要到屋顶上来啊？”
“傻皖皖，你没看那船头甲板上挤满了人么？还是此处观景更佳。”
皖皖听了觉得甚有道理，便仰着头等着看灯。
“皖皖很喜欢看灯吗？”
皖皖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灯上，有很多很多的心愿。”说到“心愿”二字时，皖皖眼中都盛满了光。
“从前家中清苦，每每到了元宵佳节我便会偷偷跑到街头看人家放的灯，看着看着便想着，若是有一天我也能放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就好了，那样神明就能看到我的心愿了。”
玉沁心中动容，想起曾听舟尘元君说过，他遇见皖皖时，正遇见她的父亲要将她卖给人贩子，一时不忍，便带回了山，想来是小时受了许多苦。
恰在此时，开始有一盏盏灯飞上夜空，皖皖认真地仰着头，玉沁自她身后环住她，轻轻捧起她的手，“师姐带你亲手放灯。”玉沁带着她，挑了一盏从低处正欲升起的灯，就着眼前的角度，慢慢随着灯往上托，在皖皖眼中便像真的放了一盏灯般。
“皖皖，等师姐从盛月城回来，一定带你去放真正的灯，属于你的灯。”
“师姐……”这一声竟带了哭腔。
“你可以放一千盏，可以许一千个心愿，那样天神就能看到了。”
“真……真的吗？可……可是我怕我记不住那么多……”
“那皖皖就寻个本子记下来，更要把从前的愿望都补上。”
“好！”
看着皖皖笑得灿烂，玉沁便也放心了。
而此刻房内的沈彧，手中的账目虽一直展着，却似乎很久都未翻动一页了。
“沈彧，我就说怎么寻不到你，今日外面有千灯展会诶，你居然还躲在这看账本。”
“我……还有些事未忙完……”言语间已有了几分推却的意味。
“不过凑个热闹，一起来嘛，那账目明日再看也行的……”说着就要上前拽着沈彧要出门，此时沈彧的态度却是强硬了起来，挣脱了玉沁，甚至还将玉沁推了一个踉跄。
“我……我……并非有意。”
玉沁惊楞地看着他，此刻细细查看屋内却发现所有窗户都关得紧实。而沈彧此时面色苍白，眼睫微颤。
玉沁不放心地问道：“你……怎么了？”玉沁上前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手心里皆是冷汗。
“是不是房内太闷了，我帮你开开窗……”
此举却像是彻底激怒了沈彧，结局就是玉沁被赶出了门，虽算不得多粗暴，但失礼到这般地步，一点都不像平日玉沁认识里的沈彧。
“付付，你家公子就这么讨厌……灯？”
“不是讨厌，是恐惧。”
玉沁还欲再问下去，却听得房内一声历喝：“阿付！送苏姑娘回房。”
“哼！既然人家都下了逐客令！本姑娘也犯不着自――讨――没――趣！”
一边离去还一边嘟囔道：“怪人……怪人，灯这么可爱又美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会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