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贞淡淡一笑，眉心垂落间透着疏疏淡淡的光影“都穿了一个月的红色了，坤宁宫也四处都是有正红色的，这样耀眼的福泽，臣妾不敢随意支取，穿些冷色的衣衫，一为谦卑，二为惜福”
玄烨听罢，没有评论，重又把头埋进了书案上的堆叠之中。相处的这一月，她已然知道了他的习惯，这个时候埋进书里，怕是不到晌午用膳是不会出来了，她看看四周，却不见伺候的人在侧，心里正有些疑惑，就见他用眼神示意她给他桌案上快干了的墨汁添些水，她会意，悄声走近了，站在他的右侧书案边，拿起一块江南进贡的纹着飞龙花样的墨块，注了水，轻轻磨了起来。
她想起从前在府里伺候玛法笔墨的时候，也是这般，玛法不爱说话，看书写字的时候却是时而皱眉，时而欣喜，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在这墨香飘逸的文字里。而皇上，他似乎刻意藏了自己，一双似海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坐在书案前，往往一坐就是半日。她偷偷抬眼看去，他是长得很好看的，眉星剑目，神采俊逸，唇角似乎总带了淡淡的宽和，并不似外人说的那样冷漠。
“怎么了”她手上的动作越发慢了下来，引得他询问着。
她淡笑着摇摇头，随口捡了话来说“臣妾是看皇上的用具上都刻着小龙纹，觉得很有意思。”
“龙是御用之物。皇家常常以此彰显天家威严，皇后不知道？”
她嫣然一笑，颇有些小儿女情态“皇上的身份尊贵，以龙比喻天子。那臣妾喜欢小兔子，要是也在用具上都纹上兔儿的样子，就不成体统了”
玄烨的嘴角牵上了不着痕迹的微笑，似乎消融着眉间的泠然，她晃了晃神。似乎回到了宫外的那段时光，他是常有这样的表情的，他们相识不久，花朝节时，他带着她在郊外放马的那个下午，他朗声问她“知忆，你最想得到什么”。那时她是答的很轻快的，含笑道“唯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时，他眼睛里对她是蕴了许多笑意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啊…..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她已然身在红墙高院之中。生，是用十六抬大轿抬进来的。死，也是会用棺材抬到皇陵。只要皇上不废后，现在她是爱新觉罗氏的皇后，死后也是。生生世世，世世代代。
“皇后”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知道什么是体统，朕很满意。这宫里连呼吸都是有规矩的，不能适应紫禁城的规矩，就只能被规矩吞噬。朕希望你记住”他顿了顿，复又抬头看她“这坤宁宫，这暖阁，朕可以答应你，你可以不守规矩，朕在的时候，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这里就是你的家，记住了？”
“是”她点头轻应着，想起一月朝夕相处的尴尬，这是他大婚后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了，每个字，她都格外放在心上，在宫外他们是连真正的名字都不肯给对方的浮萍，偶尔相依，却以为始终是要离散的，只有坤宁宫里掀起盖头的时候，他的脸倏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天下之大，断不去，逃不掉。

第二，为谁
入了夜，人心才真正开始浮动起来。她身在坤宁宫都能感到四周的躁动。伺候她的嬷嬷锦绣已经进来过几次，替她多添了几盏灯，娘娘，您要不要再添一点儿香片？”锦绣看她茶碗即将见底，便轻声问道.
“不必了。”她放下手中的书本，这是她平生第一回自己一个人在坤宁宫里呆着，似乎有些不习惯，又似有些解脱，平日他在的时候，好像整个屋子都是金黄的光色，让她无处闪躲，如今他走了，不在了，许这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成天呆着的日子里，又有些失落，毕竟这样大的后宫，她只认识他一个.
今晚，人人都在等，都在揣测是谁能拔得头筹，第一个侍寝吧，她寥寥的想
“锦绣姑姑，您到宫里听差该是有十年了吧”
锦绣大概也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问到自己身上，怔了怔，继而才低下头答道“奴婢顺治10年进的宫”
“那不止是十年了”她揉揉因握书太久有点酸涩的手腕继而说道“我听说从先帝爷的时候就开始….皇上会在乾清宫里临幸嫔妃，后宫女子接到敬事房的消息，就能坐上乾清宫的车架，一路由首领太监送到乾清宫，是吗？”
锦绣是宫里老嬷嬷了，看皇后这样问便猜她是看今夜坤宁宫没有皇上在，有几分惆怅的意思
“我不是在意，姑姑不必劝我”皇后看出她宽慰的意思。便释然打断了她，蔚然一笑“只是我从来没去过乾清宫，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能进乾清宫看一看”
“娘娘说笑了”锦绣往她面前的小香盒子里添了一些鲜花汁子，被火加热后，飘飘了了，越发浓郁“娘娘是六宫的主人，皇上唯一的妻子，您当然可以出入乾清宫。只是您是正宫皇后，是不必坐乾清宫的车驾的，您可以用自己的仪驾，自正门入，天明出”
“原来如此。从前在闺中的时候，常听人们说起乾清宫的车驾，据说会挂上七八个灯笼，亮晃晃的，还会挂上好听的铃儿，很是不一样。在长街里走着也是一道风景呢.对了，长街我也没去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娘娘您是住在中轴线上的，管长街做什么呢”锦绣笑笑，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面前的小皇后很是可亲，此刻同她说话就像个闲话家常的孩子.
“不”皇后摇摇头“紫禁城里的东西我都要看，都要熟悉，姑姑，得空的时候咱们去看看。我听说乾清宫侍寝的车驾摇着铃声在长街上走着，是后宫女子最喜欢却又最怕听见的，我想去瞧瞧，到底是什么光景”就算是被囚在这里一辈子，也要知道囚着自己的是怎么样的世界.
锦绣正要开口回，就看见舒云引了敬事房首领太监何为年进来。
“娘娘，皇上今夜翻了马佳氏的牌子。”何为年捧着托盘，托盘上有马佳氏的记档，不知怎么的，面对着皇后，他端着托盘的手直直的发出冷汗
“把我的印拿来”出乎意料的，皇后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和说要一杯水，要一件衣裳没什么不同.她用了印。皇上今夜翻的牌子才能真正的成行，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皇后实在是一个不容易的差事，眼睁睁把别的女人送到丈夫身边，还必须含笑以对。何为年看着皇后用了印鉴，也不敢多留，急忙退了出去，看着坤宁宫长长的舒了口气，门口守着的小德子摸了摸鼻子，凑上来问道“皇后娘娘那关过了？”
“过了，过了”何为年用袖口擦擦汗“可是不容易啊，从前冷宫那位主子还在的时候，哪回不得撕破了脸，冷言冷语刺咱一回，新主子倒是好说话”
小德子灿笑着，从衣服袖口里摸出一个金元宝偷偷塞给何为年“新主子性子好，可咱奴才也要有数，这是国丈府上的三爷赏的，三爷说了，皇后娘娘正位中宫，有些事情……还要请您记着，提醒着皇上”
何为年看着四下无人，赶紧收了藏在袖子里“有三爷这样的好谋划，皇后娘娘是不会有闪失的“

乾清宫，自大婚前一个月玄烨就让人在西暖阁辟出一间小隔屋，嫔妃侍寝便是在此处。月夜高悬，静谧的后宫，女子忍着身上的酸疼，支起身子，明黄的世界亮晃晃一片，烛火摇曳，她看向身侧躺着的男子，薄唇结霜一般，冷峻坚毅，就连碰她也不曾让她觉得多了几许温暖，只有胆战心惊的压迫。所幸，屋外是站着太监的，再一会儿，她就必须得离开了。
“你不睡吗”床上男子似乎已经清醒，闭着眼睛，声音却很精神.
“臣妾不敢睡，怕误了时辰”她红着脸，答的窃生生的。
“你倒是十分有规矩”玄烨声音微沉，终于露出了几分疲惫“明日天明，早膳后，再去给皇后请安吧”
马佳氏心里一热，自觉是皇上心疼她侍寝疲惫，正要谢恩，却又想起来一桩事情“皇上，臣妾刚想起来，皇后娘娘已经晓喻六宫体恤臣妾们辛苦，说刚侍寝的小主都不用去坤宁宫请安了”
玄烨倏地睁开眼睛，眼睛里甚至有几分薄冰似的冷寂，吓了马佳氏一跳，不知道是否说错了什么，正要磕头请罪，却被玄烨一拦，挥了挥手，也不再计较，复又翻身睡了过去。
昨夜侍寝，马佳氏胆战心惊，心想着一早去给皇后请安，虽说皇后说不用，礼数总还是要有。结果，远远就看见坤宁宫的工人抬着大箱子进进出出，有条不紊的，在忙着什么.
“马佳小主”小德子眼尖，远远看见了她，就迎了回来，打了个千。
“坤宁宫这样热闹，在做什么？”
小德子颇为兴奋“皇后娘娘说，后宫提倡节俭，坤宁宫装饰却太过华丽，正要奴才们移走许多的金银器具，好多动物皮毛，蚕丝宝物的也要清算，不用的尽皆入库，只留下足够的就好”
“娘娘真是贤惠”她又抬头看了看，复又问道“坤宁宫一大早便这么忙吗，看来我今日请安是不合时宜了。。。。。”她在心底叹了叹气，看着小德子的神色颇有些恳切“德公公…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娘娘”
小德子自然知道她的为难，可是他也是十分为难的，皇后娘娘明说了不必请安，且新主子性子不好琢磨，他成日里还需要小心翼翼，又怎么能帮得了马佳氏呢。
马佳氏看出他又推脱的意思，忙道“德公公，我也是包衣过来的。咱们包衣的处境您还不知道吗，我昨夜才侍寝，皇后娘娘今日若不见我，那我在这宫里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马佳氏身如浮萍，父亲不过外放了一个七品小官，在宫里本就被人瞧不起。可偏偏是她成了大婚后第一位侍寝的小主，风口浪尖。若不能得皇后认可，这日子。怕是不会安生的
小德子看她这样子，动了恻隐之心，道“你等着，我去帮你给锦绣姑姑说一声。让姑姑帮你带话进去。娘娘能不能见你，就两说了”
“不必了”
小德子正要转身，就看见梁九功自乾清宫而开。对着马佳氏礼道“小主，皇上说了。后宫都是娘娘说了算，娘娘说不用请安了，就是不用了，不要去打扰了娘娘休息.您回去吧”
这一语，小德子与马佳氏俱是一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这到底是要保全皇后的地位还是要废了皇后的地位，若真是应了皇后不必请安的旨意，那皇后又算得什么六宫之主，可皇上又说了，后宫都是娘娘说了算…

这一道旨意，不到半日，便都是议论纷纷，有人嘲笑皇后不但见不到太皇太后，连请安都免了，分明是空壳子，也有人觉得这是心疼皇后见了新人眼睛酸，恒婵更是几次想去坤宁宫奚落一番，东珠却觉得十分不平常，想着午后一定要去告诉皇后商量商量。
东珠进了坤宁宫，才发现是与坤宁宫大门外不一样的天地，皇后穿着绣花平底鞋，在刚搭好的书架前来回走动，把自己喜欢的书一本一本放上去，大殿里的宫女把金银器都清空了，留下一个十分雅致的空架子，墙上挂上了用笔十分淡漠清雅的溪山清远图，架子上，皇后似决定要种植几盆兰花，太监已经逐渐搬了填满，把先前金银雕花的屏风给撤了。
“娘娘，您这是？”
直到东珠出声浣贞方才注意到她，嫣然一笑，明朗如春“我改了一下，好看吗”
东珠颇有些不解，不过瞧这屋里的摆设，倒像是她从前爱的样子，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倒也自在，再大量她今日穿着，蓝色旗袍，腰间用玉带束了腰，亭亭而立，头上东珠做成的流苏坠在肩头摇曳，午后的阳光落在坤宁宫的殿阁内，借着光可鉴人的地面再折摄到她身上，显的那样美好.
“嗯，好看“东珠点点头，只是此时她也分不清这一声好看说的是她还是这殿阁.她叹了口气，才想起自己还未施礼，正要下拜。
“不用了”她刚收好手上一副卷轴，摆摆手让众人都退了出去，一时间只剩下两人“不要断了咱们姐妹情分，这坤宁宫是我唯一可以放肆一些的地方了”
“你……都知道了？“东珠有些诧异
“太皇太后一个月没见我，皇上免了请安，我不需要知道，光是猜测我就知道六宫的话有多难听”她淡漠的像在说一件极不关乎自己的话。
“贞儿”她皱了皱眉，走近了她“你这是怎么了，从前你是不会白白吃了这样的哑巴亏的”
“姐姐也说了是从前”她楚楚勾起笑意“若是说这件事情，我有数，你就不必费心了。我已经是皇后了，天下女人没有能越过我的。倒是姐姐，我知道你进宫是有些打算的”
东珠用完浑身一颤，选秀时，她和她都是皇后热门人选，她对她怕是有了芥蒂，如今她已经是皇后了，说了这个话，难道仍旧介意着阿妈和鳌拜上疏反对她立后的事情？
“你不必介意我的话”皇后仍旧仔细收拾着她的小书架“这后宫的女子进宫的，谁没有自己的打算呢。你看，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有自己的打算和位置。东珠，你要得到什么呢？”
她想得到他的心，哪怕一点，虽然这个话她是不会告诉浣贞的，可是脸上的红晕还是出卖了她。
她了然一笑，这样的神情，同样是女子她又怎么会不懂，只是这笑里除了理解怎么也有些酸涩呢，她略略往前走了几步“你告诉过皇上你的心意吗”
东珠摇摇头，闪烁着水色的眼光，有失落有幻想，也有期待。
“为什么不告诉皇上”
“天子富有四海，怎么还会需要我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能求得一世平安已经很好了“她似怀了心事一般，幽幽说道.
“所以，我也一样”她的声音轻柔从耳旁响起“既然是求生存，又何必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有期待，就不会在意”她笑笑“过日子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听那么多反而失了初心。得失不在这一两回之间，守得住自己才算是不辜负了”
东珠没有言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她，从来自己就样样比不过她，如今，仍是不如她来的静，来的快意潇洒.

不知道能不能完结，尽力完结哈

发不了。又开始吞了

第三章，夜凉如水
夜色如瀑，自天空东面倾泻而下，极有权威一般遮蔽了一切光影。浣贞拆了旗头，自己坐在炕上，如绸发带倾泻而下，她着了一身素衣，洁白如玉，看着内务府送来的礼仪图册，秀美精致，原来宫里规矩这样多，就连首饰都分了四季，还有饮食…
“娘娘仔细伤了眼”
浣贞觉得眼前通透了不少，抬头一看，原来是锦绣给她添了一盏灯，还给她端了一杯银耳莲子。
锦绣不到三十，看起来很是敦厚亲近，眉眼间似乎都带着笑，颇有稳重气息，浣贞看着她很是舒服。
她索性把册子放到一边，端起来小玉碗，看着碗里的银耳煮的软烂通透就很有胃口，但是她并不急着喝，只是用小勺子翻动着，许是自己多心，总感觉锦绣是知道自己喜好的，总能摸清她的饮食，她不知道锦绣知道她的喜好是有意无意，她知道日久见人心的道理，此刻对她而言，沉默最是让人摸不透的东西，越摸不透，自己就越能御下。
她抬眼看着锦绣，她低着头的样子很是让她满意，才问道“几更天了？”
“刚过了一更，时间还早呢”

浣贞尝了一口道，眉眼未抬“那姑姑算是我额娘一辈的人了，如今我初到宫里，许多事情恐怕还要你提点，做奴才，我没有别的要求，唯要忠心而已，能不能干倒是其次，不然就算找了个能干的，心却不在主子身上，我也是看着的”
锦绣一震，跪下身子道“奴婢一定衷心伺候娘娘，绝无二心”
“起来吧”浣贞虚扶一把，冲她微微一笑“最近宫里流言蜚语颇多，你去留意着，不许坤宁宫的人惹上口舌是非，若是有什么差错，我只管先责罚了姑姑，不为别的，为的你是我的掌事宫女。”
锦绣知道皇后是好脾气的，这一番话倒是让她惊了神色，再一下拜，从容铿锵“娘娘放心，奴婢既然跟了您，就一定会恪尽职守”
浣贞放下银耳汤，又看看窗外一片黑色，纸糊了窗台竟半点光都透不进来，心里顿时觉得闷，道“姑姑找个叉杆给我吧”
锦绣很快找了个她，她握着叉杆，撑起窗户，一阵清风吹来，扶起鬓边青丝，让她清爽了不少，再看了看天上，月明星稀，却也是别样的美景，坐在窗口，锦绣怕她冷着，找了一床棉丝被给她，她冲锦绣感激的笑笑，便让她带着人退了出去，棉丝被用正红的颜色金黄的丝线，极为细致地苏绣功力，在灯光下愈发明亮，她看着，想起欲知无限伤春意，尽在停针不语时一句，宫里不许提这些伤春离别的诗句，怕伤了吉利，她却止不住的在想，绣娘们一针一线绣出锦绣山河，这般耐心，究竟是为何呢。
玄烨站在看着月满将缺，心底渐渐晕染开一丝不安，他不喜欢这样圆满的月，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他喜欢略有缺憾的东西，有缺憾才能得一治，再者月满将缺，抓不住的流逝伤情。
他的御驾安静的行驶在去往坤宁宫的路上，快到正殿时，却看见昏黄的灯光恹恹，宫人都在外头站着，无甚有生气，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别的宫为着他来，灯火通明的恨不得整个紫禁城都知道，她殿里的灯光却和她一样，安安和和的，看不出什么期待与失落。他索性下了辇轿，吩咐不许人跟着。
他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样子，她懒懒的靠在垫子上，眼神云淡风轻的望着外头的月光出神，嘴角似乎有淡淡的笑意，浑身月白色绸缎衣衫，青丝如缎，头上简单一朵白玉兰簪子，如此简单的装饰，是一种安静的写意，一个女子，想必内心已然十分平和，才会有这样的情状吧。可是，他的心起起伏伏，安宁却又鼓动着。

“这样坐在窗口，你倒是不怕受寒的”
浣贞似乎被唤醒了一般，微愣了神色，看见来人是他，再想起自己一身素衣待眠，脸上红绡立苒，想要下来请安，却又发现脚上为着鞋袜，有些捉襟见肘的窘迫。
“别了”他坐在侧边拦住她“朕知道你的性子，看着再怎么合规矩，骨子里总还是有些叛逆的”
她柔柔一笑“礼不可废”她硅藻垫子上，端正了身子，稳稳地把双手交叠在胸前，轻轻俯下身子扣首。
“今日怎么…..都不多点些灯。今天是十五，不知道朕来吗”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里的话。
“已经十五了吗”她仿若惊梦，淡淡的，似在自言自语“皇上恕罪，倒是臣妾忘了日子。臣妾原本想静静的待一会儿，灯点的太多了，心里就不静了”她笑笑，有几分羞涩，低下了眉心“皇上，臣妾能请您转过身去吗。臣妾…..想去穿上鞋袜”
玄烨心底兀自一愣，隐隐含了笑意，罢了，将就她一回吧。他没说二话，转过了身子直到身后细碎的声响逐渐停止，他的皇后才复又盈盈站在他面前，冲他缓缓一笑。
“这屋子……”他这才注意到坤宁宫的布置，已然变得让他不认识了，屋里似有似无的飘着鲜花汁子的味道，也不是从前的合欢香。
浣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环视了一圈，才道“坤宁宫的大红色实在太过耀眼了，臣妾夜里睡着倒是不安稳，这才重新布置了，清清雅雅的倒是节省了一笔开支”她递了一盏花茶给他。
玄烨听完点点头“这坤宁宫被你装饰的倒也别致，这是你的地方。朕在的时候，只要不出乱子，都可由着你”他饮下一口花茶，甘甜醇厚。
“是”浣贞笑笑，并不介意他看似微弱却郑重的警告意味。“臣妾去内阁给皇上铺床”
“不必了，朕看看书，将就一夜便是”他卸下疲惫，自己脱了靴子，靠在了她方才倚过的地方，手搭上额头，疲倦的神色难掩“你有什么好书吗”
“有啊”提到她的私藏，她笑得开朗，去东暖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拿给他。他接过一看，却是有些诧异，书面上清晰地写着《算经》
“皇后在学算数？”
她低头一笑“不算学，只是想看看。觉得有意思”
“为什么想看这个？”
她拿过皇帝手里的书，道“学这个很好啊，我可以算很多东西。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像您说的，天下什么都是可以用算数算的”
“那是自然”玄烨笑道“皇后….这是在怀疑朕？”
浣贞似乎并没有想过皇帝会扣上这么一个大帽子给她，怔了怔神，却看他眼角眉梢带着戏谑的笑意，也就笑靥微绽，不再介怀。
“皇上的话臣妾不疑有他，只是……想看看”
“学算经也好，后宫女子常日无聊，你学好了这个，便知道比起算计难以揣测的人心，数字可爱多了”
浣贞听他言，猜他恐怕是身在后宫却是言在朝堂，也不敢多嘴，拿着手上的书心不在焉的兀自翻动起来，偷偷拿眼瞧去，玄烨靠在软垫上，浓黑的眉却是皱着，看着窗外明月，久久不解，如深沉夜幕无人搅动

我又洋气了。帖子不上浮啦

第四章，旧衣
往后的日子，一如寻常，有变化却也没有变化，她去请安，太皇太后依旧不见，她实在不懂，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太皇太后如此不待见自己。太皇太后从前也不待见董鄂妃，是因为天子专宠。而她，不过是一个被“夫君”按例才会来看一次的人，玄烨已经几乎把新人的牌子都翻过了，雨露均沾，也没有中宫失德的传言，如何惹恼了太皇太后呢。
想不通，就只好先这样过着，趁着日头好，她便移了几盆兰花道御花园，仔细的擦拭着着。舒云则端着剪子伺候在侧。
“格格，咱们要不要想想法子啊。太皇太后已经一个月多没见您了”
“你再说啊，我就罚你一个月不许见我”她半玩笑半认真的道，心里却是心事难解，不为她自己，就为前朝的赫舍里家族，是否安好，有没有因为老佛爷的轻视误了家族。
“您说，是不是博文济吉特小主说了什么，才惹到了太皇太后啊”
“舒云”她轻斥一声“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宫里乱议论。这次被我听去就算了。要是被旁人听去的，说你挑拨后宫关系，我也保不住你”
舒云看她暗暗的眸色，知道是真的生气了，便不敢再言，就想着退下去给她多拿个丝绢擦擦手，谁知抬眼见，就看见马佳氏遥遥往这边打探着身子。
“格格，您瞧。那位…..莫不是马佳氏吧”

浣贞抬眼瞧着，果然是马佳氏，穿着小花段子，头上只几只素银簪子，尤其显得单薄，听说她近来老在坤宁宫外面打转，起初她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真的，马佳氏迎上她的目光，浑身一哆嗦，但还是瑟瑟的走上前来，跪下身子“皇后娘娘吉祥，娘娘万福”
浣贞让跟在不远处的小德子扶她起来，盈盈道“这么巧，你今日也出来散心吗”
马佳氏低着头，楚楚一笑“嫔妾看着天气好，所以出来走走，只是…..随意走走”
随意走走？若她不说这几个字她还是愿意相信她不过无心之举，说了，反而显得刻意了，浣贞把剪子放回托盘里，用绢子擦了擦手，语气透着真挚“天气好是好，毕竟入秋了，你穿的这样少，小心受寒”
马佳氏听到这话，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嗫嚅了嘴唇，却也终究没发出什么声音。浣贞看她这样，皱了皱眉，才发现她身上的小花是夏日里才有的八仙花样式，略有一惊“我记得内务府上个月就发下来了秋日的厚锦给各宫，妹妹你怎么还穿着夏日的衣服，难怪看起来如此单薄”
说道这里，马佳氏似乎酸了鼻头，红红的，嘤嘤道“上个月内务府来过了，发下来锦缎，只不过宫里还来不及裁剪”
“这都一个月了，怎么会不及裁剪”舒云嘟嚷的声音倒是落在了浣贞的耳里，这才想起来，当时分封宫室的时候，皇上特地挑了母家地位低下的马佳氏与恒婵同住，恒婵为主位，让恒婵成了六宫唯一可以管理嫔妃的后宫以彰尊位，并安抚科尔沁。前几天何为年送来敬事房记档，后宫雨露均沾，唯由马佳氏侍寝两次，看来，这是让恒婵吃了心了。加上自己这一月以来，对后宫的事情并不上心，免了晨昏定省，看来，也连累了她了，无皇后过问，日子怎么会好呢。

她尤自叹气，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别人，于是唤来了锦绣“暖阁里有一些我旧时的厚衣服，虽是旧的，可是都被人伺候的很好，你挑几套给马佳小主带走吧”
锦绣站在原地，有些为难的回禀道“娘娘，这怕是不合规矩”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你找一些不描金画凤的也就是了，快去吧。”锦绣不敢再多言，轻声应了。
浣贞走近一些马佳氏，看她红了眼睛，有了些愧疚之意，若不是自己不留心，也不会要她受了这个委屈，看着她手上被风吹的有些干涩，柔声道“都是在伺候皇上的人了，手吹坏了怎么好看呢。冬日快到了，你每天用玫瑰花榨汁和了羊奶，敷在手背上，手会变得越发滑嫩的。”
马佳氏听皇后声音宽和柔美，悄悄抬了眼打量着皇后的手，红酥酥白嫩嫩的，纤长细致，十分好看，只是皇后哪里知道入秋了，玫瑰花汁难得，精心培育，每日也只能供给几位主子使用，哪里轮得到她呢。
马佳氏看着，眼神里却越发有了感叹之意。皇后手那么美，是因为她自小一年四季都能用上顶好的玫瑰花汁，她的衣服多到穿不完，她却连一件御寒的都没有，她有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她是首辅的女儿，她有庞大的家族和荣耀为依靠，后宫怎样的闲言碎语都扰不到她，即使太皇太后一个多月不见她，她也有安心伺候花草的资本。
“娘娘”她轻轻叫出了声
“恩？”
皇后用温和的眼光鼓励她说下去。
“嫔妾….嫔妾无功不受禄，不敢接受您的美意”她低着头，攥着自己原本就单薄的衣袖，不敢抬头。
“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话”皇后笑着“这后宫位份未定，你也不是处处低人一头的。以后缺什么少什么，只要没越了规矩你都可以说”
“可是，臣妾母家地位低下，在宫里自然矮人一等的”她淡淡苦笑着
“人贵在自重”
言语间，锦绣已经捧了几件素色衣衫过来，浣贞看着莞尔一笑“都是些这么素净的衣裳啊。以前哥哥总嫌我不管做了多少身衣服都是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颜色，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是太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