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它的力量，它的恒久，它的震撼人心，它的令人沉溺都可以消逝，可以替代。
但对于她来说，只需要它的存在性，过去现在或将来，一分一秒或一生。

壹
曼哈顿和纽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城市。同样的繁华可以孕育出不同的生活节奏，就像是同样的命运下人们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一样。前者是时而安静时而疯狂的，对于后者，宁静是不可能的，整个城市永远都会泡在摇滚的节奏里，不会有片刻的沉寂容人细细思考人生。
朱蒂出生在纽约，学习在纽约，在纽约遇到了那个人。
在魔幻咖啡屋里消耗了三年的青春，读完了临街半个书店的书，在市中心的甜品屋里消费了大半年的工资，围着公路不知道跑了几千公里。朱蒂是爱这里的，这里封存着回忆的几乎所有的美好。
可她还是更爱曼哈顿，那里是满载她和赤井秀一苦痛欢笑与血泪的地方。
她清楚的是，和赤井秀一分手的那个夕阳属于曼哈顿。
她不清楚得是，为什么时光冲淡了所有过去的色彩，却唯独留下曼哈顿的部分五彩缤纷。
这简直矛盾。

贰
他的打扮和平时没有出入，黑风衣，黑筒靴，黑色针织帽，黑色的腰带上闪着的黑亮的光。
黑色的长发美化了他的背影。
他说，朱蒂，我们交往吧，从现在开始。酒店的舞台光向这里打来，火焰般的刺目。她惊讶地看着赤井秀一面无表情地递过来的雪莉酒，上面插着的柠檬片摇摇欲坠。
周围有人吹口哨了，既有掌声也有调侃声。甚至有人拿出了手机记录着新生情侣诞生的全过程。
朱蒂其实忘了她当时回答了什么，因为她的整个心思都放在疑惑赤井秀一的行为上了。
他之所以会这样说，只是因为他需要陪伴吧。他一向把交往和爱情分得很开的，绝不会一时心血来潮让感情开始影响他的生活。而她之所以会这么想，只是因为看到了赤井秀一眼中的光芒。
热烈地闪耀着，在黑夜里独一无二。
却绝不是看恋人的眼光。缺了那么一点坚定，缺了那么一点深情。

叁
两个当事人，一个太过冷漠，一个太过疑惑。虽然这并没有改变事情的结局。
毕竟让赤井秀一在感情上主动是很难的。
朱蒂想，有时候不需要太在意过程。无论他是怎么想的，这是他的决定，一定经过了他的深思熟虑。她在这里，只需要奉献出自己的感情，与他对等或比他更甚。
这算不上是卑微，只不过是沉溺得更深。
所以，在赤井秀一主动拉开了感情的帷幕后，朱蒂就近乎毫无保留地将主动权给了他。
他来决定什么时候约会，在哪里见面，周假期间去哪旅行，甚至是他的行动计划能不能有她的干预。
朱蒂从不像个小女人一样对着赤井秀一撒娇表示自己的好恶，她只是静静地考虑着，然后，同意他的所有要求。
她是不是他的唯一，他是不是像她一样在这里投入大量的心思对朱蒂来说都无所谓。
他和她的感情能否称之为爱情也无所谓。
她只想要确定这份感情的存在性。可以不刻骨铭心，可以不完美无瑕，可以不结局圆满，可以不一心一意。
不需要恒久性，不需要震撼性，只需要存在性。

肆
朱蒂对他们的感情太过纵容了。
于是有一天它也挑战了她的底线。
赤井秀一说完一番沉重的离别辞，闭目，叹息，表情凝重。好像，这也让他风雨不侵的心难以承受一样。
朱蒂被动地再次接受了他分手的要求，以及他的冷漠，他的疏离。甚至是之后他给她所带来的一切伤害。
其他人无法理解的是，赤井秀一的**行为竟然又一次被朱蒂默许了。
当他们为朱蒂的遭遇感到不甘又抱怨她不知道是太过大度还是太过愚蠢时，朱蒂终于难以克制地爆发了。
可她没有让他看见，因为她从来只把坚强积极的那一面暴露在外。
眼泪可以被男人鄙弃，但它向来真诚地运输着女人的忧伤。
朱蒂所有积压着的恐惧冲破封印，开始袭击她，让她迷惑着，痛苦着。心底重复着一个问题。
不是赤井秀一爱不爱她，不是是否秀一是否真的移情别恋了。
而是，那个所谓的介于她和他之间的“它”，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存在性，这是她的底线。

伍
酒精可以**人的神经，但从来只把苦痛后移，清醒之后是要交付利息的。
可对于一个有信仰的人来说，即使是灾难从天而降，也不能动摇意志，即使是最残忍的人祸，也不能松开信念。如果没有感情，赤井秀一会变得更加冷峻凌厉，朱蒂只会变得更加淡然从容。
只是因为革命走在一起的情侣罢了，这样的战友一般的感情，和爱情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呢？或者，有没有负值的可能呢？朱蒂在一夜宿醉之后，收敛下了所有的消极情绪，脱胎换骨一般，惊人地拿得起放得下。
工作间有阳台，盆栽植物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机勃勃。她看着它，苦笑了一阵。
看见赤井秀一，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黑色的眼线深了许多。虽然不失眼中的光彩，但充斥着一种野兽受伤后的排斥和警惕感。陌生，客气，令人受伤。
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分寸恰好，令人气恼。
朱蒂放下咖啡，视线延伸到日晕模糊的地方。工作区的绿化永远都出乎人的意料，绿色像是赤井秀一眼中曾经融化的翡翠，在冰冷中孕育着新生的希望。结束吧，开始吧。谁在乎，谁受伤，谁放得下，谁跟得上。
存在性，淡淡地，像光晕消失在她的瞳孔里，消寂在她的心里，她的世界里。
秀，早安。微笑恬淡，眉目柔和。
你也是，朱蒂，搜查官。声线平稳，声音沙哑，只是在某个音节处，他的发音很含糊。
没有了所谓的“它”的羁绊，朱蒂的工作效率惊人飞涨，她可以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处理掉平时三天也完成得勉勉强强的工作。大约是知道了没有上午十点钟准时的巧克力加餐和午后不足一个小时的小约会，这些平时牵绊她的小事情终于无法再分去她的任何心思和注意力。
缺少的动力和增加的动力是不成比例的。
工作之后，她格外地疲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回想起以前的种种，只觉得大梦初醒，恍若隔世。

柒
他的眼神是那样有神，又是那样可怖，透着阴毒和神秘。朱蒂感到最不可置信的是，望着她的眼里竟然还有一丝深情。是怎样的深情呢？
柔软，温和，沉溺。还有不容反抗和占有欲。
他比传说中的更加英俊迷人，卡着她脖子的手又是那么修长有力。他伏在朱蒂耳畔，低语着，在朱蒂一瞬间的惊愕中开枪击杀了他的妻子，然后，吻上了朱蒂的颈侧。
为什么你这么美好，又为什么你这么愚蠢呢？
他根本不懂得珍惜你啊，你这该死的让我无法自拔的女人。安妮.卡路西斯，你活该下地狱。
哦，即使你在地狱，也不能阻挡我爱你，我依然会选择禁锢你。安妮.卡路西斯，你只能臣服在我的爱情里。
朱蒂大口地喘着气，趁这男人分心之际夺过了他的武器。虽然她感觉，这个叫考劳斯的男人是有意给她逃脱的机会的。他举起的双手多么挑衅，而那身后的尸体又是多么讽刺啊。
搜查官小姐。
我们会再见的。你让我找回了过去的感觉。你太像我愚蠢而迷人的安妮了——
她颤抖着走出这里，双眼好像失了焦距。
同事的声音在耳边模糊着，和树叶的窸窣声，车辆的鸣笛声一样被她过滤掉。
面无表情地在受害人一栏填写上安妮的名字，她随后就倒在了工作间。

捌
康复后不到一周，朱蒂收到了赤井秀一的问讯。
忽然想起来在医院楼下拐角处看到的黑影，她轻轻低笑着，像是得到了同事的莫大关心一般。
传到詹姆斯那里，只有短短的两句，却已经说完了他的全部感受。
朱蒂，你还好吧？出任务时当心些，这些看起来威胁不大的罪犯通常才是穷凶极恶的。
他应该任务很顺利吧。莫名其妙，朱蒂竟然有点委屈。
这样的关心除了让他们之间的某个人误会地以为他们的关系还藕断丝连以外，还有什么实质作用呢？秀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什么关心以外的在乎——
无所谓了。
詹姆斯突然出差了，时长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严肃的不像话，先是沉默，然后就提起了组织。这是朱蒂不得不面对的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听着他分析。
赤井君，可能任务失败了。
朱蒂瞬间从座位上站起，抛开了所有的镇定，和关于赤井秀一这个话题的逃避。
她刚想询问详细情况，詹姆斯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了。他说，赤井君已经离开了组织，很快就会回来。
这是他安然无恙的意思么？
同事走了进来，敲门声有点轻。朱蒂搜查官，那个考劳斯希望见到你，他已经转移到了联邦监狱。
我现在没那个时间。
可他说，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见到你，这是他唯一的请求。
唯一，的吗？她似乎镇静下来了，短暂的沉默后，她前往了联邦监狱。

玖
男人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那个叫安妮的女人，原来是他的搭档。他们曾经是很亲密的情侣，不幸的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安妮承受了这场悲剧的全部代价。
朱蒂本来对这样的故事毫无兴趣，在剧院里或是希腊悲剧文学中这样的悲情场面并不少见。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时光消磨在消极低沉的世界里，她拼命去追寻快乐和自由，只是身为探员，见到的世界的背面更多一些吧。
即使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还是感到一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可不知道是受了哪种力量的驱使，她竟然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他的全部讲述。
也许是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朱蒂不太敢否认。那个曾经热情如火的安妮，是这场爱情中主动放手的人。因为那个男人，选择牺牲她去追寻自己的事业。
考劳斯的话好像格外具有暗示性。
朱蒂避开了他探照灯一般的眼睛。
那个男人，叫做罗曼。他抿了一口专为犯人提供的咖啡，嘴角扯出一抹笑。打量朱蒂的眼光太过暴露，她有些不耐地撇撇嘴，起身准备离开。
哦。你的话讲完了么，我现在很忙......这个故事好像是为某些人量身定做的，高度的契合感让她不适。
男人按住了她的手臂，在她震惊的眼光中推开了咖啡。你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打开手铐的？
他“嘘”了一声。别走，朱蒂搜查官。
我的搜查官小姐。
朱蒂掏枪的动作被他收在眼底，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说出了一个导火线一般的名字。赤井秀一。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随之布满了戒备。你认识他？
他双眼放光，冷笑着。我当然认识他。
要不是他当年抓走了那个男人，安妮怎么会回到我身边呢？

拾
阳光很刺眼，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原本着急着见到某人好安心的想法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考劳斯说，赤井秀一那个人，不适合做情人。你越是往他身上撞，越是会得来一身伤。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只会让人看笑话。
她反驳着，人应该靠着自己的心。感情之中，无需理智。
他略带讽刺地笑着。那么，奉献至上的搜查官小姐，你从中得到任何好处了吗？没有人无私地付出后不想得到回报。况且，他是否真的对你......
朱蒂难得地突然严肃，但这份严肃在他看来就像是猫被踩到尾巴后的反射反应。
你对我的感情方面很有兴趣？抱歉，无论你和赤井秀一之间有什么，那也只是你们的事。我不需要知道他对我有没有什么想法，而你，没有知道的权利。
呵，我是该尊重你这份勇气了？
她生硬的表情后隐藏着轻易被看穿的弱点。
被他死死遏制住的关键词。
存在性。
这是一场并不愉悦的交谈。朱蒂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揭穿她隐藏的心思好借机嘲笑她？或者是寻找一个具有相似悲剧性质的感情里的受害人来供他诉苦，供他聊以安慰？
她绝不会承认她和赤井秀一之间是一场悲剧的。
尽管，赤井秀一这个混。蛋男人总把那一点点的可能性也抹杀掉。
他失去长发后显得更加精明干练了，站在朱蒂面前，身高差让她不免又回想起某些过往。他的嗓音仍旧那样浑厚。他的眼神依旧那样复杂。
朱蒂，好久不见。
我回来了。
这个时候，明明应该硬气起来装作毫不在乎的她却蕴了两汪泪水，在他一句情绪不明的不大确定的“你还好吗”之后溢出眼眶。赤井秀一有点无奈。
他们用欧式礼仪拥抱，赤井秀一轻吻了她的手背。
嘿，搜查官小姐，我回来你这么激动吗？
果然，在真正的爱情面前，她可以忽略存在性。
而只把握住眼前的拥有。
过去现在或将来，一分一秒或一生。
不需要恒久性，不需要震撼性，不需要存在性。
因为，我们可以创造存在。

番外篇
壹
宫野明美是茶一样的女子。茶，恒久，经典，温和，回味无穷。
朱蒂就像一杯柳橙汁。柳橙汁，经过舌尖，清爽，下肚，然后忘记。
理论上，在某些人心里，茶叶划过的痕迹会深于橙汁那瞬间的刺激性。可赤井秀一从来只是把那一罐茶叶封锁在柜子里，留着桌上一杯冒着气泡的，新鲜的柳橙汁。
在组织的日子里，他是尽可能地抹去心底关于某个女人的记忆的，因为记得越多，越放不下，破绽越大。
他是那样的谨慎，可还是被看穿了身份。
他疑惑着。我明明已经放开了过去的所有，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呢？他无法相信是自己做的还不够绝情，明明自己那一刀斩断的已经很彻底了......
他从不把任何的可疑物品装在身上，从不说任何可能跟过去相关的话，他把自己和过去隔离在了两个世界。明美揭穿他的时候，声音很细很软，轻到能随意被风吹走。
你身上有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没有透露出更多自己的发现。
他会在不经意间多点一杯柳橙汁，递给自己时会多加两勺糖，酒精饮料从不让自己碰，但却清楚地了解许多低度甜酒。他的几乎所有事都能自己处理，却不大会自己打领结。他是那样擅长打电玩游戏，但却只会玩双人版。
他努力表现得毫无破绽，但却到处都是破绽。
他拼命去抹去那个原本确实存在的影子，却不知道，那个影子一直刻在他心里。明美有时候会想，其实如果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有过前女友，可能就不会暴露地这么快。
不要尝试用绝情去挑战女人的敏感。
所以若干年以后，“存在性”的存在性这个问题，赤井秀一亲自作了解答。
他一直，守护着它的存在性。
只是那个他要负责的女人，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没有自信吧。

贰
在日本执行了一段时间的任务，朱蒂回到了曼哈顿。
那里的雪积了两英寸，漫天飞舞的鹅毛缓缓地盖在魔幻咖啡屋的招牌上。临街书店里的书更新了个遍，朱蒂随手抽下来一本，是一部日文原版小说。
女主人公叫做春日香奈，是个孤儿。她的一生算不上传奇，但总让人有种钦佩感，对于多数人来说，该是钦佩或赞许她那种爱情至上的世界观。该是发自内心地偏爱这种传统观念上的“好女人”。
她有这么一位故人，只不过被回忆掩埋的太深了。
难得回到故地，总不好专程揭开伤心的过往吧。
公路改道重修了，弯道取代了大部分直道，似乎是成心跟她那几千公里的跑步记录过不去。
她笑着，在积雪上踩下一个个痕迹。
手中的热咖啡凉了。手机响了，赤井秀一来了短信。她靠在围墙边，学着他单手拉开咖啡罐，竟然成功了。
你是什么时候回去的，竟然不留个消息就走了，真让人伤脑筋。
她嘿嘿两声，尽管赤井秀一根本听不见。
嘛，两天前。你反应有够迟钝哦。
你，在街上？
你猜啊。
赤井秀一好像在那边沉默着，朱蒂猜，他的表情一定很疑惑。
不要把脚伸进雪里，你会感冒的。赤井秀一表情好像很无奈。
呵，你猜得蛮准嘛。朱蒂才不理会他，顺势将脚陷进了深深的雪堆里。享受着雪地松软又坚实的矛盾触感，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明知故犯很有趣？朱蒂挑挑眉，刚想怀疑他猜测的高度精准性，就毫无防备地被身后的人抱住了。
手中的冷咖啡被换掉，他直接把她从雪堆里拉出来，然后用自己的大衣把她裹了个坚实。
我没有带任何治感冒的药，所以就委屈你喝热水吧。
朱蒂看见他的眼睛里没有温和和关切以外的情绪。她不确定地靠近看，被赤井秀一牢牢握住了双手。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他的呼吸在身前凝成水雾。走吧，回去再让你看个够——
等，等一下。
你真的是秀？
赤井秀一挑眉。需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不辞而别，你倒是很擅长啊。
朱蒂突然扔下了咖啡，扯着他的围巾，努力克服身高差吻上他的唇。碾磨，探入，像尝到蜜一般小心翼翼又突然撤回。赤井秀一一愣，呼吸，停滞。心跳，漏拍。
然后在寒风瑟瑟里，用行动毁了她的情调。
这样美丽的背景下，踩雪的乐趣怎么能和接吻比拟呢。
赤井秀一回答那个问题时，高冷地说。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存在性。
呵，高冷。

末
它其实一直存在。在他的话语里，在他的行为里，在她的关切里，在她的悲伤里。
无时无刻，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只是，从未存在于他的舍弃里，和她的，自卑里罢了。
此刻拥有，胜于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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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NONONO，隐藏的番外三之后奉上，不过最近估计不大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