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不过是万万年岁月里的一个小小的片段,白浅七万年不出青丘,他们只是几百年闭关不出罢了,有什么值得太大惊小怪的?
“折颜,我想去陪他。”重阳灌下最后一口酒,就趴桌子上了,半醉半醒着。折颜觉得,帝君和帝君是不同的,至少东华帝君喝酒不会醉吧,哪像这位的酒量。“墨渊是喝了忘川水的。”折颜拍拍重阳的胳膊,提醒她。“上天不让他死,就是还想让他再嘚瑟嘚瑟。”重阳忽然自己笑了起来。
“我们回家。”一身红瘫坐在地上的重阳捏了个诀,怀里抱着墨渊开始回昆仑虚。小不周山离昆仑虚有点距离,沿路的景色有多美都与他们无关,有什么关系,世间绝景都不如昆仑墟的半分。“回昆仑虚,回昆仑虚,我们回家。”重阳自己也受了重伤,却只有这一个念头,“我会救你的。我还没睡够你,我错了,我错了,我爱你,你别离开我。”只见她把脸贴着已经快死的墨渊的脸上,冰冰凉凉地,无半分血色,哭诉着。“不要入魔,入魔就不可爱了。”许是被她的话给刺激到了,墨渊短暂的醒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安慰道。入魔了,就为天道所不容了,忽然出现的魔定会被灭的,既选了神道,又贪恋着魔,哪有那么好的事?“好,好,不入魔,你好好活着,我错了,我不该一个人担着。”所以,在那一瞬,四海尊崇的文昌帝君便又回来了。“我爱你……”如同以往,絮絮叨叨,声音却越说越小,直到抚去她嘴角血迹的人的手便直直坠落了下去。
幸得一把回魂伞撑着,才能够到昆仑虚。她抱着墨渊,那个姿势,一直到闭关的山洞里,手一挥,张了一个结界,便是百年。
“叠风,我同你师父需闭关,不可打扰。”听到动静的叠风和众徒一起赶到了这里,听到里面的师娘传音,明白了。后来,在穷奇这件事为四海八荒所知的时候,叠风他们也就更加明白了,师父师娘是受伤了,才需要闭关,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这一闭便是几百年。
就是折颜来了也救不了墨渊,伤及魂魄,损其根本。重阳将他小心的放在石床上,掏出一把匕首,朝自己的心口方向直直的刺了下去。“你说十七对你有恩,用心头血喂了你七万年,那你现在欠我半颗心,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不用你还,反正本帝君还想再睡你睡上个几十万年,以后记得让本帝君在上面就行了,所以你就这么欠着好了。”现在重阳十分庆幸,她是四海八荒唯二的帝君,剜心了也不会死,只是些许痛罢了。些许痛?是些许痛,天地共主本应是无心之人,奈何她同东华偏就长了这么一颗心,她挺感激的,因为她不是冷漠无情的。东华帝君曾很厌恶自己有心,在文昌帝君去世之后,他幻想自己若是无心之人,便不会伤心难受几十万年不忘,却自欺欺人的活着。
“以前常听你弹着曲子,现在我弹给你听,弹得很烂,不要嫌弃。我会等你,一直陪着你的。”听着对面熟睡的人平稳的呼吸,她就这么一直看着,“以往嫌你絮絮叨叨,现在我可是能安静上许久了,下次,你不要再穿那件黄色的衣服了,你比较适合那件蓝色长衫,我也喜欢你穿白色,你可莫要像你的弟弟,就只会穿黑色,少年老成,我什么都不做,我就等你。我如果早点放下就好了,我不该把所有事都看做我一个人的,我不该一个人担着。”
昆仑墟的雪其实是最好看的,朝拜的人年年都不会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放进来,这几百年里,叠风他们守着山门,不轻易放人进来,多数时候就是白浅想进来看看师父师娘的情况,却每每都碰壁在闭关山洞的结界外,白浅大概也就知道那次的事情有多严重了,回去同夜华闹了几番,大抵上就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告诉她有什么用呢?四海八荒最厉害的老神仙都去了都打成了这样,要是再去,岂不是平白的增加了伤亡,又多添了几番愁苦,那又是何必,他现在是天居,必须要将伤亡控制到最小,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谣言四起,皆是“墨渊上神同重阳帝君怕不是折在那场大战里,要么就是受了重伤”这种话,毕竟,这几百年,文昌帝君和墨渊上神是一步都没有走出那个山洞,也是一面都没有露。折颜这几百年也是常常来昆仑虚的,就站在结界外,多番想进去,奈何每次不是长衫就是令羽亦或是叠风都拦着。“你们师父师娘情况如何?”折颜每次都会问这样的话。“穷奇一战后,师父师娘就闭关了,瞧着受了伤,闭关将养上些日子就好了,所以才不得打扰的。但是师娘每次需要什么都会传音给我们。”他们想着肯定是很麻烦的伤,不然不会不找折颜的,但也不是不可以解决的,四海八荒最好的医者非折颜莫属了,折颜这样说:“世间也有本上神医不好的。”
谁知道呢,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墨渊曾死去过七万年,那现在受重伤睡上个几百年又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神仙,只要愿意,闭关辟谷睡个几百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像重阳,每次大战后都会睡觉,嫁给昆仑墟这位后也曾睡上个几百年。
“好听吗?这几百年,我还是学不会,很难听是吧,我就知道。”双手拨动着弦,自言自语的说着,“这几百年都没人看我跳舞了,算了算了,这曲子,我再学一学,你别的曲子我都会弹,唯独这《浣花曲》和《凤求凰》学了几百年都没学会,你醒了,就教教我好了,我来弹琴,你舞剑,总不能都是我听你弹琴,我来跳舞。”“好,下次你来弹琴,我来舞剑,这两首曲子你学会了,我以后就没东西讨你欢心了。”身后的人用着虚弱的声音回答着。重阳是一愣,曲子都乱了,缓缓转过头,就看见墨渊坐在那里看着她。
墨渊这几百年是一直都知道的,一直都看着的,一直都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坚持着那剩下的希望,他都知道,待到这百年后,终于魂归身体,第一句话就是回应了。他听见一直有人在问他,他也知道自己是怎么继续活着的。
“你醒了?”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激动,一直看着那个人在看她。“嗯,以后可不要干傻事了,以后我可不一定能救你了。”“这句话我来说,你欠我的还不了了。”就扑向对面的人,在他怀里蹭了蹭,无声的哭了起来,墨渊拍着她的背,安慰着。“是,我欠你的还不了了,我还要再被你睡上几十万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穿那件黄色的衣服了。”“真的?”重阳抬着头,却被墨渊的胡子扎到了额头,揉了揉,墨渊抓过她的手,自己却伸手替她揉。“要亲亲。”“好。”顺势亲了一下。额头亲过了,就又把自己的脸颊伸了过去,示意这两边也要。左右脸颊都亲完了,重阳双手捧着对面人的脸,直直的对着他的唇亲了去,如同几十万年人们口中所传一样,丝毫不矫情。“反正你还要被本帝君再睡个几十万年,所以你不能死,这算是利息。”嘟了嘟嘴。墨渊哑然,然后低头笑了:“娘子,这几百年,你也干了不少。”“你胡说,才没有,本帝君可是很守得了自己的,六根清净难道就你墨渊上神会?”撇了撇嘴,表示对方在胡说八道。半晌,重阳看见墨渊摸着自己心口部位,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才回答:“知道你要问是什么,放心吧,本帝君死不了,只是那半颗心给了你,你便是同本帝君同生死了,也就是说,我死你也死,剜心,是不损修为的。本帝君也没办法,你伤的那么重,就要死了,就是折颜也恐怕是没有办法的,本帝君只好这样救你,东华可以为小九儿剖心为证,本帝君亦可与你同生同死。”
谣言止于墨渊只穿着白色中衣同重阳出了山洞,恰好,令羽正正好的过来探望,一呼百应,叫来了其他师兄弟。兴许是有些许冷,秋风一吹,墨渊有些站不稳,重阳有些焦急,一手抱着琴,另一只手赶紧扶住。“无事,只是身体刚刚恢复,魂魄有些不稳。”“那如何?”重阳的心里其实已经猜的十有八九了。“再等为夫两个月可好?”墨渊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的问着。“好,我等你,忘川水很苦,我会和司命说让他给你放点糖。”众小徒听见自己师父刚出来,就又要去凡间历劫,皆是有不舍又或是担心。是叠风去请的司命,司命拿着笔,听到来人的意图,手一抖,抬头张着嘴,问道:“上神同帝君出关了?”“是,烦请司命星君跟我回一下昆仑墟,时间紧迫。”“好。”赶忙收拾了一下必需品,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谁也没告诉,司命就来了昆仑墟,司命觉得几百年没有见这位祖宗,真是想她,这几百年,成玉,不对,桑柔娘娘可是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哭诉自己对帝君的担心。可是见到虚弱靠着床的墨渊上神的时候,他皱着眉,心理揣度着这几百年前一战到底有多夸张和凶险。“拜见墨渊上神,文昌帝君。小仙已经听说了用意,只不过这运簿……”这对象,不好写啊,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自己可玩不起啊。“按照你平日里的写就好了,左右一个劫。”这颗定心丸,司命吃的可真是安心。司命提着笔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就开始动笔,洋洋洒洒,就写好了,司命不愧是天生的编剧,拿着运簿捧着给了重阳,重阳扫了一眼,就点点头:“写的还行,不用改了,司命,去准备忘川水吧,放点糖,我怕你们上神苦着嘴。”司命咳了一声,又被塞了一把狗粮。当事人墨渊一直很是相信重阳的,所以他觉得放心。“好,等我。”
等我,不用多久,只是两个月罢了,不是十万多年前白浅那种漫无目的的等待,也不是几十万年前那种已经死心的等待,那种明知已经没有希望却在心里还有一丝丝希望的幻想,算得上是等待吗?那时候,你为神族挡了劫,死了,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你还会回来的幻想,这也算得上一种,等待吗?
夜华再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司命回禀的,那时,墨渊已经下去历劫了,白浅和夜华都没有来得及见到又回来的墨渊。
墨渊走了,躺在昆仑墟又沉沉的睡着,重阳坐在那里端摹了许久,无视了长衫“师娘,需不需要吃饭”的问话。“长衫,本帝君舍不得你们师父。”“师娘这是要……”长衫大约也猜出了。“是,就去大半月,这些日子,本帝君会让折颜过来,看好你们师父。”“长衫领命。”长衫弯腰低头,行了个大礼。
后来,就是重阳到十里桃林了。折颜接到重阳的嘱托,不辱使命,又去看着墨渊了,三万年前要死要活以为这位仁兄死了,死磕着在梦里不想醒,现在好了,刚醒又去历劫了,这昆仑墟一家可真会玩。“那,东华帝君,这……”折颜背着手,一只手指了指喝的已经睡死过去的重阳,他并不心疼自己的酒,酒酿出来酒是用来喝的。“无事,折颜上神安心去吧,好好守着墨渊上神便好,重阳本帝君来看着就好。这几百年她过得很是辛苦,就让她睡吧。”东华帝君看了看趴着桌子睡得正好的人,抬头给了折颜一个表示,折颜得到了东华帝君的包票,也就放心的去了。刚从北荒回来的白真瞧见自己的十里桃林没有折颜,却有两位大佛,惊呆了,自己错过了什么?东华帝君如是说:“白真上神,此事有点说来话长,听本帝君细细道来。”
重阳错过了墨渊的年少,只来得及赶上了他的成人。她背着琴,做着琴师,响动了整座城。
十八岁的初遇是在那座城,那一日,重阳依旧坐在那棵桃树下练着曲子,故事里的初遇就是在这里开始的。司命写的“黎将军之子于他城桃树下偶遇佳人……”,故事里的佳人,现在的重阳依旧弹不好那首曲子,只抬头道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他国将军之子来这里游玩,甩去了随从,来到了这里,如同几十万年前一样,有人穿过大街小巷,追着琴音,来遇见了对方。
“墨渊。我叫黎墨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