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 阵
大靖的京师是天下风流地，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说的就是这样的绮罗繁华，太平日子过久了，莫说百姓，连兵士都许久未见鲜血。
叛军将这座华丽的名城团团围住时，很多人还不能相信，怎么就打仗了？
这些敌兵就象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从穷山恶水里冲出来，仿佛一支支尖锐的箭，插进了帝国的集权中心。
裴济，曾经的边关大将，筹谋多年，事败后卷土重来，灭门之仇，只能用血来清洗。
番王们的军队在附近山林虎视着这座孤城，羽毛凛冽，眼如利刃，如同等待狮群争斗最后结果的秃鹫，计较着自己能分得多少肉。
不远的城镇，还有凶悍尚武的东胡军，和安居乐业几十年的大靖相比，就像是一匹孤绝凶悍的野狼面对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
曾经俯首的臣子，一向恭顺的亲友，如今却如狼似虎，将刀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皇帝调集了数万人马，虽然兵士们久不见烽烟，然而，毕竟这里是都城，是他们的家，不能后退一步。
京都在，皇帝在，国就仍在。
城头上一片风声鹤唳，禁军仍在死守，等待传说中的援兵。
凭着这百年城池，仍能抗衡数月，但是数月以后呢？
城外的山崖，小王爷静立着，望向那不远处的九重宫阙。
杀戮还没有开始，空气中充满了大战前的不安。
山风从身后吹来，带来一阵阵焦糊的气息，小王爷轻轻用素白的衣袖掩住了小腹，似乎不忍胎儿面对杀戮和鲜血。
想见的人，已然这般近在咫尺，却仍是天涯。
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叛军已经封城，城内的百姓如热锅上的蚂蚁，蜂拥在城门内，想出来却不得。
这曾是许多人向往的帝都，如今却成了人人想逃离的城市。
七皇子的眸子是一汪平静幽秘的碧水，长鞭遥指，冷冷道：“没有孤进不去的城。”
然，叛军众多，火器未得，硬闯不是办法。
小王爷拉住他，“我换了衣服想办法混进去。”
大战前，总有流民冲出，也许可以一试。
左小侯点头，“我也去。”转头对七皇子，”你在这，等我们讯号，你长得太显眼。“
七皇子低声道，“现在知道你相公长得太招人了？我涂了脸，没人能认出。”
“一起来的，便要一起去，”
只一瞬间，七皇子又恢复了冰山脸，一付不容置疑的神情。
天色渐渐向晚，城门外几处火光明明灭灭，护城河波光粼粼，映着青石城墙，红砖拱桥，这座古城还是这么美，不远处有磷火闪烁，那是在战火中化成灰土的尸身。
城门轰然而开，一群难民蜂拥而出，夹杂着几辆马车，这是大战前约定好的放生，看来裴济志在必得，想为自己以后执政留下一些仁义之名。
小王爷和左小侯忙拉低头上的毡帽，缩在城墙边上，随着流民向内窜去。
七皇子和几名暗卫趁人不备，窜上了城墙，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吱吱呀呀的马车挡住了去路，两人忙缩身让开一条路，可是那辆马车却没有走开的意思，相反，锦帘的角一掀，从里面闪出一个年轻婢子，手脚轻快地一把拉住了小王爷的衣角。
小王爷稳住心神，警惕地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兵士注意，方才抬头，刚想说什么，却见帘子掀开，露出的衣袖上绣着精致的鸟流青云纹，一双妙目流转，轻轻说，“公子请先上车。”
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小王爷呆呆望着这个女子，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便如那年春寒料峭，如闻旧音。
柳落音，竞然是满城皆知的他的红颜知已，柳落音。
锦帘悄无声息地落下，小王爷和小左飞快地上了车，顿时松了一口气，马车很快消失在城门外。
“殿下，千金之躯怎可轻涉险地，妾这就送殿下出城。“
轿内，柳落音俯身刚要叩拜，小王爷已一把拉起她，“宫内情况如何，皇上皇后可安好？“
柳落音沉吟了一下，“宫中不见圣驾，听说太子早已秘密送至城外……
小王爷一把将他的手握住，冰冷颤抖的手指让柳落音几乎忘记了疼痛，她听到小王爷的声音发着抖，”……你说， 皇上皇后都不见了？“
左小侯一惊，连忙道：“小澜，别急，事仍有可为。”
小王爷一怔，缓缓放开她的手，“那你为何此时出城？“
柳落音脸上有复杂之色，半晌低头，“妾素有薄名，裴济……“
小王爷随即明白，柳落音一曲敌国，裴济曾是幕上之宾，此番杀回京都，厚待佳人，以博芳心。
一时之间，他拿不准她与裴济关系深浅，询问的话便说不出口。
柳落音见他欲言又止，小侯爷眼中更显出厌恶之色，忙跪下叩首，垂泪道：“妾蒙殿下深恩，此身甘为牛马，又岂会作背主之事，听闻太子可能在城外，故惫夜前往一寻，殿下可要一同前去？“
“少宣一个人被送走？小卿呢？“
“太子应是与小皇子一起。“
小王爷沉吟着，突然问，”你如何得知？
“是进宝。“
“裴济不疑，确实无人跟踪？“
“此车是府中婢女所用，沿途亦无人跟从。”
小王爷和左小侯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无论此事真假，太子事关重大，不能涉险。
“你先带本王回城，”
柳落音吃惊，“大战在即，殿下你为何要进城？”
“你不必问，只管带我们进去，裴济这个面子总会给你。”
柳落音听出他话里的疏离之意，心时一阵悲凉，便不再多说。
车轮吱吱，三个人默不出声，许久，柳落音叹了声，“殿下，你要保重，妾见你容颜消瘦，怎的身上却有些浮肿，定是吃不惯外面的粗食。”
小王爷眉毛一挑，不自觉将身子朝后缩了缩，挡住了小腹，柳落音轻轻拉过他的手，放了块令牌在手上，“殿下现在与我是越来越生分了，这是裴济所给，若要出城，……”
若按小王爷以前的脾气，扬手就丢弃了，谁要那贼子之物，孤在这皇城里作什么还需要别人允许？此刻看看城外兵甲林立，火焰熊熊，只得含恨收了。
左小侯却是一笑，笑得讳莫如深，“柳姑娘记得当年相救之恩便好，山高水长，总能相见。”
柳落间心里阵阵难过，她在皇城里除了小王爷无人依靠，他救了她，给了她一切。
她是众多权贵的娇客，在乐坊里一枝独秀，树大招风，然而却只有她一人知道，她心甘情愿想为小王爷挡风遮阳，以报当年之恩。
可如今，小王爷却不再信她，也难怪，文士尚有殉国者，她一个优娼，早应该一头撞死，偏偏还拿着叛军的令牌招摇过市。
柳落音深深一揖，既然所说无人信，那便不再说，总有一日，殿下你会明白我的心。
城门无人阻挡，马车一转头，正要向王府驰去，却发现后面有人无声无息地跟了一路。
“转头，速速回府。”
柳落音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