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与他的心境相衬,突然有刺鼻的味道蔓延开来,熟悉而危险。
裴济几乎失声惊叫,“这是什么?”
皇后看也不看他,只轻轻在琵琶上继续拨弄,指下有金戈之声。
她消瘦非常,隔着华衣重重,也能感觉到背上蝴蝶骨凛冽,似翅膀会随时扑飞,一去不回。
“这是火油,民间称为流金,将军应该很熟悉,重甲机簧莫不用此。“
这个女人,对人对已都是决绝到齿寒。
她以绝对冷静的手势掀起帷幔一角,让人见到白骨森林的真相,惊鸿一瞥,已是寒彻心骨。
“将军可知,今日为何置自己于火炉上烤?只为一念之差,同是全族即灭,本宫为何不报复,只因冤冤相报,杀敌一千,自毁五百。报复是世上最笨一件事,聪明人转身离去,绝不回顾。
杀死人的,从来不是利剑,是欲望,是执念……”
“三千吴甲尽归越,灭你者,非本宫,而是你自己,只可怜了跟随兵士,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惜你功也未成,徒叹奈何”
她就安坐在布满火油的楼台上,不颤抖、不退却,飘然若仙,转轴拨弦三两声。
轻描淡写递过一句话,由人自己一步一步牵扯出心里包藏已久的祸心,如怪兽般巨大而虚弱。
说话间,黑烟四起,已有火光冲上窗户,众人乱作一团,才发现门与窗户都被封死,无有出路,如同瓮中之鳖,而且还是要被煮熟的。
裴济眯起眼,拨出刀,抵在皇后脖子上,“我就不信你愿意烧死在这里·!出路在哪里?“
“本宫这几年早就生不如死,今日作一了断,你要本宫给你出路,本宫想死,你也想死吗?”
皇后挺起身,以雪白脖颈相就森寒刀刃,裴济被逼得退了几步,急道,
“你为他殉国,他却与你弟弟双宿双飞,皇后娘娘,值得吗?”
“值得吗?”
皇后轻轻一笑,这纯然是一个女人的事,与家仇国恨没有关系。
我殉的是自己的情动,与他人何干,一刀就此了断,而已。
“那柳落音呢,你对她,值得吗?”
这话如当胸一剑,远比火光冲天更令他绝望。
裴济眼睛猛然睁大,摸向腰际兵符,他输了。
情爱如火如荼,其间惨烈,不逊于战事,
有人引颈就戮,有人劫后余生,能同生共死的,已算修成正果。
多年前遇到她,初试啼声,惊为天人,眼神试探游移,像被迫等待宠召的孩子,无端惹人怜惜,
他拂去铁甲落尘,爱上那贞静洁白的模样,
在一掷千金的五陵年少里,他算不了什么,铩羽而归,默默心动,
直到驾长车踏破九重宫阙。
他告诉她,仰慕你的男人,配得起你。
等我用江山万里,来配你血色红妆。
却原来,眉角眼梢是一场杀戮,先主动的,必然被动。
那样羞怯单纯的女子,一但背弃,也是温柔一刀,足可毙命。
原来一个女子,有才有貌,对男人无心无情,便是修罗。
遇到她,非死即伤,最终相负。
在爱情面前,纵你是一世英雄也难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情动一场,赔上性命,他的,还有兵士们的。
外面兵马声,刀剑声,哀鸣声,响彻夜空,却无人再来救火。
他输了,不认输,又如何?
他被主上抛弃,被情人背弃,被烈火所围,如同困兽。
“人真的有情吗?究竟怎么样才能留在一个人心里?”
裴济万念俱灰,喃喃自语。
皇后娘娘风华依旧,微微侧身看向他,笑容优雅,如看同类,樱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死。”
“好! 死!· 能死,真好!”
裴济仰天大笑,抛剑席地而坐,慨然而歌,不争了,就死吧。
他没有家人,天上地下,只剩下一个想照顾的人,而这个人却几乎亲手杀了他。
那就死吧,火光倾城,凤凰涅磐,有皇后作陪,他也不算委屈。
死了就当去会一会家人,不孝子来迟了,不过如此。
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他与皇后,也算同类,黄泉路上同行者。
不幸情逢敌手,遇上的人不爱自己,那便是命里的劫,逃不了,便只好奉上性命。
只不过,来世再遇到情,应作壁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