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入了夜半,云渊刮起凛冽的风。襄艾坐在烛台边掐指算了算,秋末已尽,不消几日就到了立冬,这冬天也算是来了吧。
也不知道掌柜的种在雨深湖旁边的茶花怎么样了,赶明儿替掌柜的去打理打理吧,毕竟就快开花了。就这么想着,襄艾端着烛台上了楼。推开白贤房间的门,襄禺正在床边守着,老三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是出门喝酒解乏了吧。襄艾走过去把烛台搁在桌上,就听襄禺说:“要在从前,守在这儿的应该是朴公子啊。”
“嘘。”襄艾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道:“掌柜的就是因为他才病倒的,你还提他。”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
“嗯?此话怎讲?”
“朴公子暗杀掌柜的未遂,依照边仲德的性格必然会再派人来,只是近一个月云渊平淡无常,也未见什么生人,莫非他就此罢手了?”
“他的想法你怎么猜的透,边仲德岂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襄禺若有所思。
“就算现在风平浪静,但在敌暗我明的处境里,我们还是不能不设防。”
说话间,床头传来一声微咳,兄弟俩赶忙凑过去,看到白贤正艰难地睁开眼睛。
“掌柜的,你醒啦。”
“掌柜的,你可算醒啦。”
白贤眯着朦胧的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又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房间,听见了窗外呼呼作响的风。
“我睡了多久?”白贤哑着嗓子问。
“已经两天两夜了。”襄禺答到,“你前些日子经常彻夜不眠,大夫说你是身体太过劳累了。加上……加上后来边大人的拜访,才透支了精力昏睡过去。”
襄艾倒了一杯茶递过来,道:“掌柜的,你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白贤接过来,看了看茶色又嗅了嗅,皱眉含住杯沿,呷了一口,茶水缓缓流入咽喉,却后味全无。
白贤心下一惊。
“这……是红茶吧?”
“是,红茶性温适合暖身子,又入口甘甜,掌柜的没喝出来吗?”
白贤不应,只说:“倒杯普洱来。”
不消半刻,襄艾就端着一壶普洱上楼,白贤倒了一杯送至鼻尖,却少了往日熟悉的悠悠茶香。白贤心下不信,又尝了一口,入口微烫,却如白水一样平淡无奇。
白贤顿时心里清明。
“我……品不出茶了。”
“闻不出茶气,更品不出茶香……”
……
襄禺和襄艾听到此,惊得面面相觑,一时忘了言语。
自此,红豆生南国的掌柜卞白贤,大病初愈,却丧失了嗅觉和味觉。常来红豆生南国的茶客听闻此事皆是扼腕叹息,感叹着上天委屈了一个茶道之才。
“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远处的南城戏楼正在唱那一折 《锁麟囊》,白贤坐在榻上茫茫地听着,似是呼喇喇一场冬风起,扫去了前尘收回了余恨,也是老天爷一场教训!
半月过去了,朴灿烈离开的日子久了,关于红豆生南国的传闻也甚嚣尘上。
“听说呀,那卞掌柜和常住在红豆生南国的朴公子,本是断袖之谊哪。”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公子走了以后卞掌柜就一病不起了。”
“那卞掌柜丧失味觉和嗅觉可与此有关?”
“依我看,正是……”
襄艾从茶园回来,听到此,上前拱手作了个揖,说道:“各位,在下乃红豆生南国的差人,方才无意听见各位的
交谈实属抱歉。只是我掌柜大病另有他因,与已经离开的朴公子无关,且掌柜的与朴公子交好只因性情相投,无所逾越,请各位官人勿要再论。”
襄艾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走了,留下身后的一干人等识趣地闭上了嘴。
回到茶馆,白贤正在后房煮茶,虽是没了嗅觉和味觉,可对于白贤来说,一双巧手技艺娴熟,无伤茶水依旧是世间上等。
只是,再也无法品那茶香之乐。
空有一腹茶道有何用?
“掌柜的……”襄艾走上前道。
“何事。”
“我从茶园收了第一批冬茶,已经放进茶房了。”
“辛苦了。”白贤倒了一杯白茶给他。
襄艾接过喝了一口,看了看白贤,无法张口。
“怎么了?看你欲言又止的。”白贤看出了端倪。
“掌柜的……你有没有听闻最近云渊的一些传言。”
“传言?”
“就是……你和朴公子……”
白贤抬眼看着襄艾,见他不敢再说下去便宽慰他道:“无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言论罢了。无需挂在心上,何况他们所言,也有被说中的实情。”
“可我担心这样下去,会坏了掌柜的清誉……”
白贤笑了,“什么是清,什么是浊?我已然是看不透了。”
襄艾看白贤没去碰茶,而是倒了一杯清水饮下,心里万般滋味。
“罢了,随他们去吧。流言蜚语也有消停的一天,等他们自觉无趣了,便不会再提了。”
说罢,白贤踉跄着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这壶茶你来煮吧,我累了。”
今年的冬天,北方尤其的冷。刚入十二月,皇城就已飘起了雪。楼台殿宇,皆染上纯白,大雪来的正好,盖过了一场失意的清秋。
廷内大牢是那么冷,朴灿烈叹一口气,便看到了散开的丝丝水雾。
忽然就想喝一杯热茶。若是能缀上三两颗红豆,多好。
朴灿烈挪步至冷榻前,从枕头下摸出了那只锦囊,搁在鼻子下嗅了嗅,茶香和红豆犹在,只是此时用它来泡茶取暖,未免太过奢侈。又复放下了锦囊,独自喝了一杯冷水。
当初若是想喝那温热的相思茶,那人便会笑吟吟地端来。茶叶是上好的普洱,红豆也是新煮的,在茶汤里滚了一圈儿再捞上来,色泽刚好,香气直让人醉。
当时,自己与那人把酒言欢红尘作伴。
当时,自己与那人游山玩水烹茶煮叶。
当时,自己与那人暖厢软榻缠绵缱绻。
当时,自己与那人吟诗作对书画酒花。
当时,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合衣入眠,仿佛又见那人眉眼。
“白贤呐……别来无恙……”
别人笑你活该处境荒凉,实则无人懂你情长。
三更夜。新暗手照例来到皇城面圣。
“陛下深夜召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你近日多跟南城云渊的暗手走动走动,跟紧皇叔的行踪。”
“那边伯贤那里……”
“不碍事,让他先安生着吧。等朴灿烈解禁,再和他交手。”
“莫非圣上仍准备让朴灿烈下手……”暗手吃惊。
“有何不可?”边仲德挑眉。
“朴灿烈上次行刺已然失败,又跟边伯贤扯上了剪不断的关系,臣以为,本不应该让他再插手边伯贤的事。”
“啧,愚蠢。”边仲德叹。
“我若只想取边伯贤性命,何须等到今日?”
“那圣上的意思是?”
“我要慢慢折磨他,让他步步失去他心头上的所有东西。从他的母后茗妃,到皇位,到父皇,再到……朴灿烈。”
边仲德说完便笑了,“谁让当初,他抢了人心。”
一语落地,坚定决绝,血浓于水,无非笑谈。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片冰凉。
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这壁厢那壁厢有似江湖。
呜呼!
请君入我不归路!
入了夜半,云渊刮起凛冽的风。襄艾坐在烛台边掐指算了算,秋末已尽,不消几日就到了立冬,这冬天也算是来了吧。
也不知道掌柜的种在雨深湖旁边的茶花怎么样了,赶明儿替掌柜的去打理打理吧,毕竟就快开花了。就这么想着,襄艾端着烛台上了楼。推开白贤房间的门,襄禺正在床边守着,老三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是出门喝酒解乏了吧。襄艾走过去把烛台搁在桌上,就听襄禺说:“要在从前,守在这儿的应该是朴公子啊。”
“嘘。”襄艾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道:“掌柜的就是因为他才病倒的,你还提他。”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
“嗯?此话怎讲?”
“朴公子暗杀掌柜的未遂,依照边仲德的性格必然会再派人来,只是近一个月云渊平淡无常,也未见什么生人,莫非他就此罢手了?”
“他的想法你怎么猜的透,边仲德岂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襄禺若有所思。
“就算现在风平浪静,但在敌暗我明的处境里,我们还是不能不设防。”
说话间,床头传来一声微咳,兄弟俩赶忙凑过去,看到白贤正艰难地睁开眼睛。
“掌柜的,你醒啦。”
“掌柜的,你可算醒啦。”
白贤眯着朦胧的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又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房间,听见了窗外呼呼作响的风。
“我睡了多久?”白贤哑着嗓子问。
“已经两天两夜了。”襄禺答到,“你前些日子经常彻夜不眠,大夫说你是身体太过劳累了。加上……加上后来边大人的拜访,才透支了精力昏睡过去。”
襄艾倒了一杯茶递过来,道:“掌柜的,你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白贤接过来,看了看茶色又嗅了嗅,皱眉含住杯沿,呷了一口,茶水缓缓流入咽喉,却后味全无。
白贤心下一惊。
“这……是红茶吧?”
“是,红茶性温适合暖身子,又入口甘甜,掌柜的没喝出来吗?”
白贤不应,只说:“倒杯普洱来。”
不消半刻,襄艾就端着一壶普洱上楼,白贤倒了一杯送至鼻尖,却少了往日熟悉的悠悠茶香。白贤心下不信,又尝了一口,入口微烫,却如白水一样平淡无奇。
白贤顿时心里清明。
“我……品不出茶了。”
“闻不出茶气,更品不出茶香……”
……
襄禺和襄艾听到此,惊得面面相觑,一时忘了言语。
自此,红豆生南国的掌柜卞白贤,大病初愈,却丧失了嗅觉和味觉。常来红豆生南国的茶客听闻此事皆是扼腕叹息,感叹着上天委屈了一个茶道之才。
“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远处的南城戏楼正在唱那一折 《锁麟囊》,白贤坐在榻上茫茫地听着,似是呼喇喇一场冬风起,扫去了前尘收回了余恨,也是老天爷一场教训!
半月过去了,朴灿烈离开的日子久了,关于红豆生南国的传闻也甚嚣尘上。
“听说呀,那卞掌柜和常住在红豆生南国的朴公子,本是断袖之谊哪。”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公子走了以后卞掌柜就一病不起了。”
“那卞掌柜丧失味觉和嗅觉可与此有关?”
“依我看,正是……”
襄艾从茶园回来,听到此,上前拱手作了个揖,说道:“各位,在下乃红豆生南国的差人,方才无意听见各位的
交谈实属抱歉。只是我掌柜大病另有他因,与已经离开的朴公子无关,且掌柜的与朴公子交好只因性情相投,无所逾越,请各位官人勿要再论。”
襄艾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走了,留下身后的一干人等识趣地闭上了嘴。
回到茶馆,白贤正在后房煮茶,虽是没了嗅觉和味觉,可对于白贤来说,一双巧手技艺娴熟,无伤茶水依旧是世间上等。
只是,再也无法品那茶香之乐。
空有一腹茶道有何用?
“掌柜的……”襄艾走上前道。
“何事。”
“我从茶园收了第一批冬茶,已经放进茶房了。”
“辛苦了。”白贤倒了一杯白茶给他。
襄艾接过喝了一口,看了看白贤,无法张口。
“怎么了?看你欲言又止的。”白贤看出了端倪。
“掌柜的……你有没有听闻最近云渊的一些传言。”
“传言?”
“就是……你和朴公子……”
白贤抬眼看着襄艾,见他不敢再说下去便宽慰他道:“无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言论罢了。无需挂在心上,何况他们所言,也有被说中的实情。”
“可我担心这样下去,会坏了掌柜的清誉……”
白贤笑了,“什么是清,什么是浊?我已然是看不透了。”
襄艾看白贤没去碰茶,而是倒了一杯清水饮下,心里万般滋味。
“罢了,随他们去吧。流言蜚语也有消停的一天,等他们自觉无趣了,便不会再提了。”
说罢,白贤踉跄着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这壶茶你来煮吧,我累了。”
今年的冬天,北方尤其的冷。刚入十二月,皇城就已飘起了雪。楼台殿宇,皆染上纯白,大雪来的正好,盖过了一场失意的清秋。
廷内大牢是那么冷,朴灿烈叹一口气,便看到了散开的丝丝水雾。
忽然就想喝一杯热茶。若是能缀上三两颗红豆,多好。
朴灿烈挪步至冷榻前,从枕头下摸出了那只锦囊,搁在鼻子下嗅了嗅,茶香和红豆犹在,只是此时用它来泡茶取暖,未免太过奢侈。又复放下了锦囊,独自喝了一杯冷水。
当初若是想喝那温热的相思茶,那人便会笑吟吟地端来。茶叶是上好的普洱,红豆也是新煮的,在茶汤里滚了一圈儿再捞上来,色泽刚好,香气直让人醉。
当时,自己与那人把酒言欢红尘作伴。
当时,自己与那人游山玩水烹茶煮叶。
当时,自己与那人暖厢软榻缠绵缱绻。
当时,自己与那人吟诗作对书画酒花。
当时,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合衣入眠,仿佛又见那人眉眼。
“白贤呐……别来无恙……”
别人笑你活该处境荒凉,实则无人懂你情长。
三更夜。新暗手照例来到皇城面圣。
“陛下深夜召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你近日多跟南城云渊的暗手走动走动,跟紧皇叔的行踪。”
“那边伯贤那里……”
“不碍事,让他先安生着吧。等朴灿烈解禁,再和他交手。”
“莫非圣上仍准备让朴灿烈下手……”暗手吃惊。
“有何不可?”边仲德挑眉。
“朴灿烈上次行刺已然失败,又跟边伯贤扯上了剪不断的关系,臣以为,本不应该让他再插手边伯贤的事。”
“啧,愚蠢。”边仲德叹。
“我若只想取边伯贤性命,何须等到今日?”
“那圣上的意思是?”
“我要慢慢折磨他,让他步步失去他心头上的所有东西。从他的母后茗妃,到皇位,到父皇,再到……朴灿烈。”
边仲德说完便笑了,“谁让当初,他抢了人心。”
一语落地,坚定决绝,血浓于水,无非笑谈。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片冰凉。
我捱一步又一步何曾停住,这壁厢那壁厢有似江湖。
呜呼!
请君入我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