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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配音往事 -- 作者:孙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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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孙洁老师的许可,发这篇上海配音往事。收入读库0702


1楼2008-03-28 22:05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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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说,我从读小学的时候就学会了分辨苏秀和赵慎之、乔榛和盖文源、毕克和胡庆汉,并以此为荣,终于发展到坐在电影院里看外国电影,听到第一句台词或者画外音,第一声轻轻的叹息,就能说出这是哪个配音演员的声音。我第一个记住的配音演员是童自荣。我曾经在一篇同样主题的文章里转文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当小小的我无所事事地坐在家里永远打开着的收音机跟前时,童自荣在《佐罗》里的那一句“住手”,仿佛艳阳从密集的云层缝隙间喷薄而出,猛烈地荡开云霞,从头顶上面很高很远的天空里倾泻而下。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美妙,可遇而不可求。更加美妙的是,那时候,几乎不会有哪个中国人没有看过《追捕》、《佐罗》、《叶塞尼亚》这些电影,至不济也一定听过它们的录音剪辑。所以,理论上说,每个有听觉的中国人都能得到经历这样的听觉洗礼的机会,并且常常能得到。
      我第二个记住的配音演员是尚华。日本电影《追捕》里的长冈了介,同样来自日本的电视剧《血的锁链》里的清川健夫,这两个邪恶的声音令我毛骨悚然。很久很久以后,2004年7月4日,我和几个朋友去拜望尚华。四十出头的出租车司机听我们聊得热闹,插话道:“尚华的《追捕》,好啊!长冈了介!啊呀,这个坏人配得好啊,阴险啊!了不起!”
      那天,在尚华家里,我听他描述了自己怎么在前几年因为骑车被撞断腿的惊险经历。“我现在坐着,只能左腿压右腿,不能右腿压左腿;睡觉,只能向着右侧睡,不能翻身。不然左边的腿就会脱落下来。”他刚刚从突发心脏病的痛苦中缓解过来,看到我们这些慕名而来的爱好者,显得非常高兴,一边抚着自己的残腿,一边认真地比划着。我看着这个谈笑风生的残疾老人,想起长冈了介,想起乐队指挥(《虎口脱险》),想起魔鬼胡安(《冷酷的心》),有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晕眩感。
      没过几个月,尚华老人就因为又一次突发心脏病逝世了。他的死在当时引发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怀旧热,电台电视、网络报章、街谈巷议,译制片和配音演员再一次被热闹地谈起,随后又被很快地忘却。在这一冷一热间,我充分感知了媒体的无聊和无谓,以及什么叫作世态炎凉。有一家媒体,2003年采写了尚华的专稿,当时因为不是热点被撤换了。一听到尚华的死讯,忙不迭地把这篇稿子翻出来赚眼球,却没有改掉文中将于鼎的事情张冠李戴到尚华身上的致命错误。还有一家追悼会根本没有到场的媒体,妄言道“尚华的追悼会可以说非常风光。”
      现在,我要说,尚华是国宝级的表演艺术家。首先,没有看护好他,让他那么匆忙地告别人间,本身就是我们这些热爱他的生者的耻辱。其次,他的追悼会非但不“风光”,而且相当简陋,家属出于种种考虑只要了个中厅,但是单位没有坚持换到大厅。于是,亲友、同事、记者、闻讯赶来的配音爱好者把龙华殡仪馆的一个中厅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花圈都无法规则摆放,这样就失去了一台“风光”的追悼会所必须的有序性。显然,单位和家属都低估了尚华作为一个不世出的表演艺术家的影响力,这当然也跟译制片配音作为一项事业的十余年的低迷状态有关。
      这是一段长久且寂静的低迷,有着错综复杂的原因。大环境的,小环境的,体制的,人事的,可抗力,不可抗力……多说无益。可叹的是,尚华临终前的一年里还接触到了一些爱好者,他是带着希望离开的。而于鼎、毕克、胡庆汉、杨文元,他们的落寞的死,才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3楼2008-03-28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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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译厂的季兴根老师,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记述毕克最后的日子。
        
        去年(2000年)7月,毕克因肺功能衰竭导致呼吸困难,送入瑞金医院干部病房。医生们为了挽救生命,迫不得已将他气管切开,用呼吸机帮助他维持呼吸,但老毕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了。我去看望他时,只见他静卧在床,身上正在输液,各种管子插满全身。我无法听到他的讲话,只能从他的口型和眼神去揣摩他想表达的意思,我不禁愤慨命运的残忍!曾几何时,毕克就是用他的声音为《追捕》中的杜丘、《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探长波洛、《海狼》中的上校等角色配音;他那漂亮浑厚的音色,深沉、凝练而富于感情,倾倒了全国亿万观众,而且还得到格里戈里·派克、高仓健的赞赏。在译影厂,有的同事谈起老毕的配音时说“老毕配戏点送台词时,声音在话筒前像蛇一样穿行,收放自如,音色动人。”而今,他那灵巧的嘴中再也发不出声音,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纵使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也无奈。
        
        (《天堂有个录音棚——毕克最后的日子》)
        
        虽然季兴根在文章里描述了毕克临终前几天,同事们车水马龙地到瑞金医院探望的情形,但我总是猜测毕克内心会有一种无法驱逐的悲凉。
        生命的最后几年,毕克的妻子到mei国照顾老父去了,女儿远在广西,毕克则因担任厂里的艺术顾问一个人留守上海。那几年也正是上译厂和译制片比较萧条的时期,陈叙一已经逝世,和毕克同在1950年代就开始配音生涯的艺术家都已经退休或者去世,后继者又纷纷离职或者下岗。家里,毕克则意外地经受了老来丧子的沉重打击。尽管如此,留守是毕克自己的选择,没有犹豫,也没有余地。他对记者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留下来。”话剧《茶馆》里,王利发说: “这是我的茶馆,我活在这儿,死在这儿。”现在想来,毕克的留守有一种王利发式的悲壮。
        能查到的回忆毕克的资料少得实在可怜。除了那个浑厚的,坚实的,迷人的美声,和几个反复听不同的老师说起的关于他的故事,我想不起来还了解他一些什么。所以,写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郁闷地把MSN的签名改成了“为什么我没有见过毕克”,然后跑到苏秀老师家里追问毕克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说:“毕克非常内向,基本上没有朋友。”这一下子就说清楚了为什么回忆毕克的文章如此之少,也进一步印证了我猜测的毕克内心的孤独。但是,苏秀老师说,虽然在生活中缺少朋友,毕克却十分看重在事业上对他有评价、有期待的观众。有一次,到cheng都出差,毕克在工作之余找齐了从cheng都给他写过信的观众,开了个座谈会。“他怎么那么细心啊,还把观众来信按照发信的地区分门别类作了记录啊,”苏老师由衷地感叹。
        


      12楼2008-03-28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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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邱岳峰这个“历史反革命”,上译厂还曾经出过四个“右派”,分别是配音演员闻兆煃、邹华、杨文元和温健。这几位大多由于“家庭出身”问题被错划“右派”。比如,闻兆煃的祖父是地主,他本人又在锺惦棐的电影座谈会上发了几句牢骚,“右派”的帽子就在劫难逃了。
          新时期之后,闻兆煃、杨文元和温健回到了上译厂。闻兆煃不再当演员了;杨文元重回话筒前,他最出色的声音角色可能就是《英俊少年》里那个固执的外公了;最神奇的是温健,他居然在劳改农场自学了德语,回厂之后成为一线的德文翻译,现在是上海外事翻译工作者协会认定的资深翻译家,《希西公主》就是他翻译的。
          “文革”期间,上译厂的大多数翻译、导演、演员都下过干校,关过牛棚。彭小莲在《他们的岁月》中记述了她的母亲朱微明(上译厂翻译)被关在防空洞里的情形:
          
          遇上下雨的时候,大水“哗哗”地往洞里流,那里就像是一个蓄水池,妈妈盘着腿坐在床上写交代,一旦下床干什么,她就必须漫过大水,在里面走着。那儿没有窗户,没有日照,等到水干的时候,差不多该是夏天快过去的日子了。
          妈妈在鬼子监狱里得的关节炎又复发了,她瘸着腿,独自一人关在防空洞里。在一片空虚中,只有屋里的水是可怕的现实,冰凉冰凉。她不记得还有什么争吵,还有什么灾难,只记得有一次,她涉水走去取牙缸刷牙的时候,她摔倒了。浑身湿透,她原想脱下衣服擦身子,重新换上一件干净衣服,但是她发现门洞上的小眼儿上,有一只眼睛在转动,不好意思脱掉衣服,因为看守是个男的。于是,她穿着一身又湿又脏的衣服坐在那里,用自己人体的温度把它焐干为止。
          
          往事就是这么不堪回首。虽然因为译配“内参片”的需要,上译厂在1970年就恢复了生产,很多优秀的译导演从那时候起纷纷回到工作岗位上,在非常年月中创造出了像《罗马之战》、《魂断蓝桥》、《音乐之声》、《红菱艳》、《巴黎圣母院》这样一批非常的艺术奇迹。但是那些冰冷的往事却在那里提醒着你,要记住,要当心。
          这些内参片译得精良,导得认真,配得出色,每一部都是呕心沥血经营的译制片精品。苏秀老师在书里说,先以为是“为无产阶级司令部研究国际阶级斗争新动向时做参考”,后来才知道是给中央首长“唱堂会”,好在新时期以后这些电影多多少少解禁了一些,老百姓也欣赏到了。据说当年配内参片还出现过因为首长不满意而返工的事儿。这在今天是决无可能了。我也曾经和一些朋友讨论过,为什么上译厂能请到王道乾先生担任《巴黎圣母院》的翻译。讨论的结果令人沮丧:非常年月,也许是大翻译家正赋闲在家吧。
          


        14楼2008-03-28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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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董乐山文集》里看到这么一段:“1947年去了张家口的原苦干剧团的演员陈叙一,这时身穿褪色的jie3放军黄军装出现了,风度不减当年的西装革履”。这说的是1949年上海刚刚jie3放的时候。董乐山那时正在失业,他戏称差一点跟了陈叙一去搞译制片。
            2004年4月25日陈叙一厂长和夫人骨灰落葬,之前一天,《文汇报》发排了苏秀老师的怀念文章,《曾经的美好时光》。为了配图片,文汇出版社的陈飞雪找到陈厂长的女儿陈小鱼老师,请她找一些先生的照片,居然都是合影,没有一张合用的单人照。其中一张和特伟的合影,应了董乐山的描述,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先生的骨灰安葬在奉贤一个靠海的陵园,那天去了很多人:苏秀、赵慎之、李梓、曹雷、童自荣、程晓桦、吴文伦、白穆、达式常、艾明之……他们一个挨一个在胶片形状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驻足,深深地鞠躬,默默地凝视,弯下腰,轻轻地送上一朵小小的康乃馨,再缓缓退后,继续默默凝视。
            陈叙一生前翻译的最后一部作品是英国电视连续剧《是,大臣》。那是一部几乎无法翻译的电视剧,里面充满了俚语、双关语、三关语。这样的作品,现在的“字幕派”白领们肯定是不会同意译配的;但是,一旦离开了译配,有相当英语基础的人也未必真正能看懂。《是,大臣》的译制导演曹雷说,那天,他们正在棚里配《是,大臣》,突然传来陈叙一逝世的噩耗,众人默然,录音师成樱脱口而出:“再也没有《是,大臣》了!”
            果然,《是,大臣》在CCTV的正大剧场播了七集之后戛然而止。从那之后,译制片的质量加速下滑。人们能看到的外国电影越来越多,但是从外国电影当中得到欣赏汉语之美的乐趣却越来越少。陈叙一的名字代表了一个时代,一个由他参与开创、辛苦营建、用他和他的同事们的全部热情、才华、智慧、心血打造的译制片时代。
            创业难,守业更难,遇到不讲理的制度、秩序,就是难上加难。1992年陈叙一逝世留下的艺术真空是事实,但这个事实又起因于1984年上译厂的一场地震式的人员变动。因为当时劳动法规的硬性要求,苏秀、尚华、于鼎、赵慎之、叶琼、萧章等十四位导演、演员、翻译同时退休,陈叙一退居二线。尽管嗣后采取了返聘等补救措施,这次粗暴的“一刀切”还是令上译厂元气大伤,也狠狠地伤了这些艺术家的心。而这些老艺术家没有经历一次评级就退休,这使得他们在退休工资、医疗、住房各方面都得不到与他们的贡献相称的待遇。多年以来,配音艺术仿佛只被那些甘愿献身于它的人们重视着,到了权威职能部门那里,却常常没来由地被忽略、被冷淡,甚至被打ya1。关于这个问题,我曾经这样写:
            
            那个无比美好的声音时代的缔造者和建设者们,他们仿佛是穿上了《红菱艳》里那双停不下来的红舞鞋,不管遭遇什么波折和不幸,始终坚执于最初的理想,执迷不悟,九死不悔。如果有人问他们:“你为什么要配音?”他们也许会像《红菱艳》里的碧姬一样反问:“你为什么要活着?” 然而,难道那双永远旋转的红舞鞋就是他们无法选择、无法抗拒的宿命吗?岁月流转,有些事情覆水难收,无法改变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现在呢?将来呢?
            
             我现在想不出来更合适的话来表述同样的意思,暂且就把这段话抄在这里,祝这些为译制片支付了一生心血的老人们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22楼2008-03-28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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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这些年,关于那些天籁般的声音,梦一样的日子,声音的主人各自的故事,总是有人不断地回忆起,谈论起。在记忆里,在影碟里,在荧屏间,在银幕上,他们的声音永是那么美好,像童年一样美好。有几篇网文我一读再读,读的时候就像第一次听到佐罗的那声断喝,心神不定,热泪盈眶。
              
              那一年,我还是个学生,学校并不出名。但学校所在的位置极佳,就在上海电影译制厂的对面。从此以后,每天傍晚,趴在窗上看他们下班,成了例行公事。曾记得,有一群男生,冲着骑自行车下班的杨成纯高声朗诵道:“从这儿跳下去。昭仓不是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所以请你也跳下去吧。你倒是跳啊。”然后,就听杨成纯笑着“骂”道:“快回家吧。”好几次,都有同学去拦他们的自行车,总能听到他们“轻斥”的声音,然后大家就笑着散开。那一刻,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刻。
              
              (花开一季:《我们的好时代》)
              
              我看《简·爱》是在北新泾,七十年代后期,我不明白当时排片的人怎么把这部将成为电影学院教科书的经典放到如此荒凉的地方来做首轮。新泾电影院就是农村礼堂加木长凳,小孩子小便可以直灌下去。因为《简·爱》,这里成为我心中的一个坐标。《简·爱》的拷贝是全新的,新得没有一点划痕,色彩浓郁,那时我迷恋英国老派画家庚斯博罗的油画,那画面就是庚斯博罗的动态展示。桑恩菲尔德庄园。
                此后的一个星期,我完全在《简·爱》的shake之中。用余秋雨先生的“文化浓度”观点,我像一只呛在蜜里的蜂。甚至有一些小场景,现在都历历在目。“你哭了?”“没有。”(简欲上楼,将头拧过去。)“眼泪顺着睫毛落下来了。”这么通透,没有火气,不动声色,然而电光火石。
              
              (Sozi:《邱岳峰死的时候,我二十出头》)
              
              片子开始了。老拷贝,老声音,老画面,有划伤,有噪点,每盘胶片的交接处画面总要“虚”一分钟。但这正是我想要的。把我带回了八十年代——充满着光荣与梦想、激动与挫折、豪情与理性的八十年代。这样的声音只会出自那个年代,那个运足了底气奋力爬坡的年代。这样的声音只会属于那个年代。那个年代在哪里呢?
              
              (王喆:《难得我还能静下心来看电影》)
              
              那个年代已经远走,上译厂也搬到豪华的广播大厦去了。译制片的时代还在继续,愿她前程珍重。
              
              作者:孙洁


            24楼2008-03-28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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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你怎么得到授权的?8P7/F7?


              25楼2008-03-28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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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ty上看到她贴这个,就发消息给她了,
                结果我俩都不怎么登录,半个月后她回复,再半个月我才看到,汗~~


                26楼2008-03-28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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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害的吧主,鼓励!

                  天空,请翻译:8P7/F7?


                  27楼2008-03-28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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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抛弃,不放弃
                    249吧的入会切口


                    28楼2008-03-28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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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原来 如 此


                      29楼2008-03-28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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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去孙洁老师的博客看看.
                        http://sunjie.tianyablog.com/blogger/archives.asp?BlogID=179470&CategoryID=179324&idWriter=0&Key=0


                        30楼2008-03-29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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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02拜读完了
                          没想到还看到了电子版 哈哈


                          31楼2008-03-29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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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葛,你又提到我的伤心事了。

                            握拳中,我下载了百部经典译制片,明天买DVD刻录出来


                            32楼2008-03-30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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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唯一一个认识的是童自荣,因为他辨识度最高。
                              还因为小时候没看过那么多电影。

                              《黑郁金香》里那一句:你听说过黑郁金香吗?我就是!
                              真是忘不掉


                              33楼2008-04-02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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