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问青灵发生了什么，青灵就让她赶快喝了汤药。
她将汤药饮下，异香在唇齿之间浮动。
青灵这才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昨日众人在祠堂中为泠鸢祈福之时，她忽然发现，供桌上瓷瓶里的一株花，药方中那味遍寻不着的草药极其相似。
她几乎要欣喜地叫出来，可还是忍住了。
祠堂是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极为神圣。从前娘的贴身侍婢在没有爹娘的允许下，误闯了祠堂。被一向温婉的娘下令剜心示众。
如果告诉爹娘，祠堂供桌上的瓷瓶里有能治姐姐病的草药，必须取走它，这般冒犯祖宗的举动，爹娘必然不会同意。
于是，她趁着夜黑，潜入祠堂，取走了供桌上的花。
深夜，府中家丁都已经歇息了，她想到姐姐的病情容不得耽搁，也不顾自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便自己生火，为泠鸢煎药。这才伤了双手。
她告诉泠鸢，爹娘不会发现的，就算发现了，自己是爹的亲生女儿，爹至少不会要自己的命。
第二天，泠鸢病愈出园。
三日之后，苏言忠发现供桌瓷瓶中的花不见了，大惊，搜遍了整个将军府。
也就是在那时，泠鸢才知道，自己饮下的不是别的，正是苏氏传家宝，落心莲。
两日后，娘亲房中的碧月禁不住打，供出自己曾看见二小姐半夜里鬼鬼祟祟，往祠堂的方向去。
青灵被抓了起来，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禁得住家法，不过半个时辰便招了，正是自己取走了供桌上的落心莲。
苏氏族长震怒，按照族规，判青灵沉塘。
行刑前夜，泠鸢冒着大雨，在族长门外跪了整整一夜，希望能以自己的命，换青灵的命。
可终究换不回他们的垂怜。

第二天，正午，她亲眼看着青灵被打得奄奄一息，装在硕大的铁笼里，沉入深不见底的莲池。
她还记得青灵没入水中之前，绝望而无助的眼神。
她当时几乎要发疯，她想冲过去，可是两个壮硕的家丁拦住了她。
她只能任由青灵喊着，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直到那个女孩没入水中。
片刻之后，莲池重新归于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青灵，那个曾经活蹦乱跳叫她姐姐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
她答应了二娘要照顾好灵儿的，那是二娘唯一的遗愿啊！
泪水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双手不停地胡乱挥舞，却仍然挣不脱那两个壮汉，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却还是声嘶力竭地吼着，放了她。
直到最后，她眼神空洞地停下来，然后失去知觉。
听从小侍奉她的侍婢莲儿说，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笑过。
从那以后，她每日在园子里练武，从日出到日落。
爹娘来，她每次都避而不见。
这个家的人，都是那么冷血无情。若是他们能稍微有一点点怜悯之心，青灵也不至于惨死。

她没想到的是，冷宫娘娘竟然是先帝的静后！
先帝驾崩之日，静后急火攻心，一夜之间青丝尽数褪成白发。
入宫当夜，静后便找到她，要她助自己复国。
她面无表情，柔弱的身躯却散发着极为矛盾的凌厉之气，缓缓说：“娘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泠鸢若是不答应，岂非知恩不报。”
“哦？”静后苍白的脸上泛起微笑，“怎么说？”
“新帝就算再笨，也不可能让泠鸢活着来到娘娘身边，他之所以下旨让我入宫，一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了我苏家的耳光，二则，全了他仁慈宽厚爱才之名。若不是娘娘换了赶车的公公，泠鸢早就身首异处了。”
“不愧为稀世之才！果然聪明。”静后的脸上露出几分赞许。
静后告诉她，那个弑帝登基的贼子，名叫文昊，曾经是御林军统领，执掌京城兵权。此人优柔寡断，对兵法韬略一概不知，是个废柴。他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妻子，也就是现在的琉后，为他出谋划策。
复国的希望，是泠鸢，和她尚在东宫的儿子，黎澈。
因为文昊特别注重名誉，他登基之前特别伪造了遗诏，对外宣称自己是先帝流落民间的表弟。
可他膝下无子，按照夏朝传统，新帝登基之时必立太子。
琉后本来想废掉太子改立别人，却架不住朝中言官纷纷进言，再加上朝中文昊篡位一说渐渐兴起，昊帝注重名声，勒令琉后不许再提此事。
若说琉后本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偏偏文昊，却是她的命门所在。
无可奈何，她也只有依了文昊，继续让黎澈为太子。每日派兵把守东宫，在太子身边安插耳目，防止他有异动。

明日有一批新选的宫女入东宫侍奉，这里面十有八九都是琉后的人，静后让泠鸢带着信物，想办法混进去，找到黎澈。
她趁着夜黑，带着静后给的白玉佩潜入宫女歇息的采竹苑，第二天天亮，她尾随宫女队伍，轻松解决了一个落单的宫女，换上宫女的衣服之后，用毒粉化了尸体，混入了队伍中。
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帮太监斗蛐蛐，挽起袖子，踩着石凳，大声吆喝。
像极了市井流氓。
她心一凉，这种人，怎么担得起复国大业。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提着茶壶走过去。
他的五官格外清秀，精致到无可挑剔。只是这样一张脸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真真是毁了。
“殿下，请用茶。”不带任何感情，格外冰冷的一句话。
也许是听惯了娇柔做作的声音，众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黎澈打量着身旁倒茶的姑娘，第一次见在太子身边能够如此矜持的姑娘，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抹邪魅的笑。
目光从她伸身上那块玉佩上扫过，他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变，想微风拂过的镜湖，很快便归于平静。
手一把搂住她的腰，她的身躯微微一震，刚刚本能的想动手，可她却极力控制住了。
“哇哦！”太监们见状不仅没有逃开，反而开始起哄。
他的脸贴在她的脖颈上，贪婪地吸取着她的气息。
她微微冷笑，道：“殿下，请自重。”
他那只极不老实的手赫然停住，脸微微一僵。
太监们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一个老太监一拍桌子大喝道：“反了你了，敢这么跟太子说话。”
黎澈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
太监们这才消停下来。
黎澈向前进了一步，道：“这样吧，今夜来我寝宫，你只要把本太子伺候舒服了，以后你要什么有什么。”
她的脸依旧冰冷，单膝跪下，道：“是。”
然后便提着茶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人一条幽辟小道没几步，道旁青竹间赫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将她一把拉到青竹林间。

看清了那人的脸，泠鸢长舒一口气，男子收手后，她便淡淡道；“胆子不小啊，东宫你也敢来，不怕琉后找你麻烦？”
虽然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不过她知道，他是不会这么轻易一刀了结自己的。
男子邪魅一笑，一身玄裳仿若鬼魅，道：“我是奉她之命，来查看太子的近况的，她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语毕，接着语调一转，道：“倒是你，鸢儿，七年不见，为何沦落至此？”
“慕那罗，少在这里假惺惺的！”
她一向平静的脸庞此刻全是怒意。
“呵呵呵呵，我不知道鸢儿也会生气啊。放心吧，现在我可舍不得你死。
当初你和你父亲暗害了我爹，我就在心里发誓，一让要用最毒的蛊虫，一点一点的，啃食你的体肉和骨头，吸干你的血液，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痛苦！”
语毕，他拂袖转身离开，只余下他邪魅的笑声。

诡异的香味从窗户缝中渗入，殿外一阵微弱的声响，像是人倒地的声音。
“进来吧。”
殿内传来一个声音，泠鸢闻声一怔。
虽然她知道这是同一个人的声音，可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却与白天大不相同。
她打开门，闪身入内。
殿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往后退了两步，忽然跌入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她差点失声叫出来，嘴却被一个吻死死封住。
她没有挣扎，良久，他才起身，道：“今日，泠鸢对我可是有些误会？”
月光下，那一抹微笑绽开在他精致的脸庞，是那样的温柔。
“你怎么知道我是苏泠鸢？”她的脸陡然一冷。
他淡淡一笑，卸去了白日里的玩世不恭，此刻的他看起来，反而多了几分成熟。
是啊，他和自己同岁，却已经历了亡国之痛，还要在仇人的眼皮下苟延残喘的活下去，认贼作父，整日在琉后的耳目面前装作荒淫无度，和太监们鬼混。
他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命途多舛。
“夏宫中，水道四通八达，而母后宫中的长明水道，正好连接东宫的未央湖。”
她忽然想起白天见到的未央湖中的荷花灯，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原来是静后宫中之物。
“原来如此。”她长舒一口气，黎澈将双手松开，起身坐上了圆桌旁的雕花木椅上。
她亦起身，坐黎澈身旁。
“殿下，娘娘命泠鸢助您复国。”
……
月色皎洁，在墨蓝的夜色里，一层一层如同涟漪一般荡开。

都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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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臭弥漫在潮湿阴冷的空气里，有些刺鼻。
淡淡的血腥味里，夹杂着莲花的芳香。
阳光透过石墙的缝隙，透过那些被血液凝结在一起的青丝，撒到她的脸上。
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庞，如今已然如罗刹鬼魅般可怖。
自从来到这里，她已然渐渐记不清日子了，过度失血让她几乎日日昏迷。
可她却清楚的记得，那个人，一次也没有来过。
忽然间一盆冷水泼下，她瞬间清醒了很多，抬头，却见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郭卫？”良久，她才勉强开口。
那人激动得热泪盈眶，道：“小姐，您还记得我？”
昔年泠鸢被皇帝拜为副帅，领兵随父西征，首战便有两千余人死于蛊虫之毒，而蛊族大军，仅仅损失了两百人。
首战大败导致军心不安，士气不振。不少士兵叛逃，郭卫便是其中之一。
不幸的是，巡逻队发现了他，将他五花大绑，带到苏言忠面前。
苏言忠抱着杀一儆百的心态，下令斩首示众。却被苏泠鸢及时拦住，泠鸢问了他的难处，才知道原来郭卫的母亲病危，他冒险逃营并非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见母亲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苏泠鸢在苏言忠的营帐外跪了一夜。苏言忠才同意放他离开。
临走前，苏泠鸢将绾发的玉簪悄悄塞给了他。
虽然后来母亲还是不幸辞世了，可他心里，一直记着泠鸢的恩情。
一年前，他刚谋得这份狱卒的差事。
自从六天前，她被关到这里，郭卫每日都偷偷来看她，还为她送过水，上过药。
直到昨天，他发现另一间牢房里，一个因为偷了太后宫中之物而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宫女的时候，一个念头萌生了。
第二天，罪女苏氏不堪鞭刑，死于狱中。同日，负罪宫女暴毙于狱中。
当夜，宫女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次日，元帝下令将苏氏挫骨扬灰。

而真正的苏泠鸢，早已被藏在太监采办的马车里，混出宫了。
刚出宫没多远，她便下了马车，坐上了郭卫为她准备的马车。
颠簸的马车上，她撩开车帘回眸，望着渐渐远去的皇城。指甲不觉间，已经嵌入了血肉。
忽然，一支火箭擦破空气，带着烈火向她所坐的马车袭去。
箭头嵌入马车车壁，烈火仿佛活物一般顺着车壁迅速蔓延。
马夫见状，慌忙抽出身上的匕首，斩断套在马身上的缰绳，骑着马便跑了。
马车轰然向侧翻倒。
泠鸢已被鞭刑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如今，更是连逃命的力气也没了。
片刻，火焰便将她包围。
黎澈，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当真是帝王情薄啊！
痛楚将她的神志撕碎，周围渐渐黑了下来。

未央湖畔。
黎澈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来这里了，最近几日，他常常天不亮就坐在湖边的石亭里，一直到满天繁星。
临天殿的奏折，大概已经堆得有半人高了吧。
这样想着，他又饮下一杯温酒。
曾经，就在这里，自己答应过泠鸢，等到文昊一死，他就会放弃一切，带她离开这深宫，两个人在山水之间白头偕老。
可这诺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曾经，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未央湖边，他就在石亭后偷偷看着她，有时候，他觉得她就像是未央湖中皎月的倒影，那么美丽，那么遥远，虽然无法触及，却让人想不顾一切拼命靠近。
而现在，她终究死了，因为这该死的皇位。
小路上忽然闪出无数侍卫，每人都推着一辆装满泥土的独轮木车。
他没有动，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一样，再饮下一杯。
人群中，静太后缓缓走出。
她看了一眼黎澈，接着吐出一个字：“填！”
“是！”众人齐声答应，将木车中的泥土倒入未央湖中。
他们要填平这未央湖！
他脸色骤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道：“住手！”
众人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仍然向湖中倾倒着泥土。
静太后毫不犹豫的迎上他锋利的目光，大喝道：”澈儿！你别傻了！她已经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闻言一怔，跌坐在石凳上。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箭步走出石亭，跪在静太后面前，道：“母后，澈儿求你了，您已经把鸢儿从澈儿身边带走了，难道您连她留给澈儿的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拿走么？！”
贵为天子的他抬起头，看着母后的眼睛，眸中泪光闪烁。
从小到大，儿子不曾忤逆过自己，可为了苏泠鸢，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抗自己的命令。
她转身大喝道：“给我填，快！”
接着她瞪了黎澈一眼，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母后！”他望着她的背影绝望的叫着，胸中陡然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吐出，身子就这么委顿了下去。

“喂！”一人猛拍她的肩膀，她抬头，却见一玄衣男子站在身前。
从十日前自己进宫开始，慕那罗常常凭空出现在椒房殿中，又凭空消失，前几次泠鸢确实被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如今的慕那罗，轻功当属天下第一，在后宫中来去自如，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你给他下毒了？”一向玩世不恭的他，此刻却异常严肃。
“嗯。”她淡淡点头。
“你！”慕那罗满脸怒意的挤出一个字，转瞬又像想起什么一样，渐渐平静下来。
“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他倚在雕花木门上，望着天空，眼中泛起几分讥讽。
“今日讲给你听，或许最是合适。”
他柔声道：“从前有个帝王，喜欢上了一个旷世才女。可他的母后为了稳固他的江山，下密令处死这个女子，当夜，皇帝派人拦下密令，太后气急攻心，昏倒在沐兰宫，为了安抚太后，皇帝不得不下令对女子施以鞭刑。有一天，皇帝趁她昏迷的时候悄悄去看过她，见她周身密密麻麻满是翻卷开的皮肉，触目惊心。第二天，皇帝命人偷偷从牢中放走了她，为她打点好了出宫路上的一切。对外宣称她不堪鞭刑，死于狱中。为了灭掉她对他的最后一点感情，也为了安抚母后，他下令将‘她’挫骨扬灰。”
“什么？！”她美丽的脸庞瞬间失色，凌厉的眼神也空洞了下来。
他……
她飞身下楼，向武光殿的方向跑去。
清泪乃剧毒，其解药，只有落心莲。
慕那罗看着她的背影，眼眸中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睁开眼的第一秒，她毫不犹豫的抬手便是一耳光。
空荡荡的大殿里，这声脆响格外响亮。
两个时辰前，她发疯似的冲进武光殿，喝退了所有人，用匕首划破手腕，让血液浸满瓷碗，喂他喝下。
似是被这一巴掌打懵了，黎澈捂着脸，看了苏泠鸢好久，终于吐出两个字：“鸢儿……”
轻轻的两个字，突破了她心底最后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其实数日前，他就发现自己的饮食中，被人掺入了清泪，他问过太医，清泪的解药只有落心莲，他立刻想到自己刚迎入宫的皇后，那个和苏泠鸢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于是，他决定冒险赌一把。
“你怎么可以骗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那个高傲的女子，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落泪。她的双手胡乱打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对不起……鸢儿……对不起……我发誓……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她把头埋进他怀抱，一抹淡然温暖的微笑绽开。
之后的日子，泠鸢有时会帮黎澈批奏折，黎澈也常常去椒房殿陪泠鸢，偶尔有不在椒房殿过夜的时候，黎澈也会派人给泠鸢送一些小首饰或者她最爱吃的点心。
不过那半年里，她再也没有见过慕那罗，听黎澈说，他似乎辞官了。
三日前的一个消息，打破了宁静。
慕那罗率领蛊族再一次发动叛乱。
消息传来的次日，元帝拜皇后袭月为军师，宣布御驾亲征。
临行前夜，她命人前往苏府旧宅中取来一只玉盒。放进了包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