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早已忘了当年第一次见他是何等看不起。想来也是，得道千万年的上神捡了一个连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能有什么别的感觉。
正是雪天，吾这些年天上人间都看遍了，不免有些乏味，原本想来紫国北边看看风景，谁知下雪了。
白白的一片最容易令人无聊，就在吾想打道去魔界逛逛的时候，一回身脚踩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吾低头看了看，厚厚的雪层下隐约有着浅浅的青色。
妈呀，不会见鬼了吧……
转念一想，吾可是神啊，区区一个鬼，还被雪埋住了，可见本事一定不高，先拿出来看看。
吾弯下腰一提溜，竟然是个孩子，三五岁的样子，可以感觉到脉象已经非常微弱。
许多年没事干，偶然间竟然捡了这个孩子还是感觉很奇妙，原本想将他带回去抚养，结果再定睛一看，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有一丢丢眼熟啊……之后吾想到了一个天杀的，这孩子铁定是他的徒弟。
那人与吾不是很熟，几百年间只见过六面，不过他那一张嘴一开口就说个没完，特自来熟的拉着别人的衣服坐下就说。
吾这六面里有四次都被按在石凳上听了半年，也只能记得他虽是从人修炼成神，除了有封号，神惯有的寡淡相貌和性格一概没有，整天捏花惹草。不过放荡的神仙见多了就不差他这一个。
之后那人下界自己占了一座灵气颇重的山头自己成了掌门，自封清盏，还请吾去做客几次，记得当时吾坐在凉亭里指着那一身明显跟他不搭的充满禁欲气息的白袍笑了半晌，把前来送茶的弟子弄得面红耳赤。
吾把那孩子送到他的凌天阁，守门的弟子一看到那孩子苍白的脸就拔腿跑向大殿，撕扯着嗓子喊：“师傅！小师弟回来啦！！”
清盏急着看这孩子的伤势也没理吾，只说让其他弟子给吾泡茶，长袖一拂关了大殿的门。
吾还感觉奇怪呢，怎会对这半死不活的孩子如此记挂。
之后他解释道，这孩子很有仙缘，羽化登仙是迟早的事，他不想误了这孩子的仙缘。
“他叫什么名字？”吾问道。
清盏似笑非笑，定睛看着吾：“还未取名，若是洛神大人有意，便为这孩子取个姓名吧。”
吾看出了他的挪揄，但想起那苍白虚弱的小脸，被埋在厚厚的雪层下的娇小身子，便有些不是滋味。狐族的后辈们何时遭遇过这些。
他看我不言，嘴角一翘，一脸预料到的样子。
“就叫……”吾突然说，“茯敔……怎么样？”
“什么？”
“这个啊……”吾蘸了茶水一笔一划的在桌上写下“茯敔”两个字。
清盏看了一会，才说好。
“那孩子看起来瘦弱不堪，在这经常受欺负？”
“洛神大人怎会关心起这样的事？”
“……”
“并无此事，洛神大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狐族后辈，指不定哪天就被雷火给灭了。”
“……也是呢。”吾叹了一口气，“是吾连累他们了。”
清盏吹了吹茶水上的泡沫，满不在乎似的：“这也并非是洛神大人的错，天界的人一抓一大把小心眼的。”
“也是呢……”
“不过那孩子虽然挺受欢迎，但也有人不待见，洛神大人若不嫌弃，便留在这里陪陪他吧。”
吾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倒是他别过头：“小孩子还是热闹一点的好。”
“如此便多谢仙人了。”
之后的十几年，吾以师姐的身份呆在他身边，直到有一日……

【二】
幽昙轻盈的踏水而过，过了这湖泊不远就是市集，他蒙了面纱，免得再像上次一样被一堆男女堵在集市上回不来，最后还是游儿骂走了围观的人才带自己回的家。
蓦地，西边飘过一阵白雾，雾色浅淡处划出一艘小舟，一女子，白衣胜雪，肤若凝脂，银发飘然，唇边横着一支玉笛，吹出的曲子着实清雅。
幽昙一愣神立在了水面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笛声戛然而止，那女子睁开双眸远远地看向他，空气中溢着她飘渺的声音：“公子，若是不嫌弃，来喝一杯？”
他又看了看，这女子身上仙气凛人，说来也怪，自己在天界的时候从未见过她，思量了一会，他朝小舟走去。
女子斟了两盏酒，递给幽昙一盏，幽昙接过的同时又打量了她几眼。
临近了才看得清楚，这女子天姿卓绝，与幽昙相比也不见逊色。而那一双眸，澄澈碧绿，宛若水中翡翠；形似桃花又显细长，是典型的狐仙。
“公子不知上哪去？”她笑道。
幽昙老老实实地说了：“是市集，有些东西要买。”
“听说公子的老板是个封魂师？”
“你有事要找小白吗？”
“是有一事相求。”
幽昙来了兴趣：“可以先告诉吾辈吗？”
“吾倒是希望公子先帮吾一事。”
“……好吧。”
话音未落，女子的食指便点在了幽昙眉间的花神印记上，唇间勾起一笑，那双翡翠眼波光粼粼。
“！”

【六】
17岁的茯敔实乃翩翩公子，有时洛姬会在弹琴时忽然停止，偏过头看着茯敔的侧颜。阳光被树叶分成斑驳的碎片，散在少年脸上，熟睡时总有一种很安宁的感觉。
洛姬注视良久，才低头道：“真傻。”五指一动，中断的乐曲便续了出来。
过了几天，向来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清盏难得的板着一张脸让她去一趟，一大半弟子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遭报应了吧？让她再这么傲气。”
洛姬关上门看着他：“怎么了？”
“茯敔的修为止步不前，如果是你的话，知道怎么回事的吧。”
“……”
“洛神大人，我不敢冒犯你，但是……请你离开。”
“你的意思是……”
“神力镇压，一介凡人的修为会在某一程度止步不前，这便是理由。”
“……”
洛姬忽然笑了笑：“若是我不肯呢？”
清盏眉目一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一甩宽袍，手中多了一把剑，直直朝她刺去。
洛姬下意识的往后一跃，直接破门而出，手指一划，顺着轨迹凭空出现一条银灿灿的鞭子，她反手一握一甩，打回了清盏的剑。
两人在空中不过斗了两个回合清盏便败下阵来。
“不过是个百年仙人，也敢同吾用剑。”洛姬冷笑，双目澄碧如翡翠。
不料清盏竟然转过身对着围观的弟子说道：“大家不必惊慌，这乃天界上神，洛神大人，刚刚赐教于我。”
众弟子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道：“你们中有人问我仙和人的区别，为师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仙，不过是凡人竭力修炼而成，而神，是开天辟地以来，由沐浴在天地灵气中的山水孕育而出。是凡人永远达不到的境界。”
洛姬瞬间明白过来，他这不是在说给别人听，正是在说给自己听。
没错，凡人飞升成仙，也只能止步于仙，神……
她猛然间看到了茯敔不信任的神情，那双清灵的眸子变得十分暗沉，她想开口叫他，却只能沉默。
窗外，天色暗下来，洛姬看了看道：“时候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好~”“好~”游儿和解忧两只狐狸都拱到一块去了，听洛姬这么说立刻很兴奋的应道。
白寒露瞥了他们一眼，本想叫幽昙带他们去休息，但又看到洛姬冲他摆摆手，又指指幽昙，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自己抓着两只小狐狸离开了屋子。
洛姬似没看到长溪在场，问幽昙道：“汝是懂人心的花？”
“是的。”幽昙也有些睁不开眼了，懒懒的趴在桌上。
“……那又，为何会……”
“……啊？”
“没什么，可否陪吾喝一杯。”
“……”
长溪皱了皱眉：“你都不用休息的吗。”
“吾不用。”
“也罢，本座陪你们喝吧。”
“如此，多谢了。”
幽昙卡在中间幽怨道：“没人问我的意见吗……”
“不知想喝什么？”
“本座喜欢清酒。”
“……你们还真的没人注意吾辈啊……”

【八】
“之后呢？”幽昙半眯着眼睛，醉醺醺的。
“那女子是妖，又想加害于吾，清盏真人强行带茯敔回去时被她所伤，吾一时情急便重伤了她，命是保住了，可她腹中有个胎儿，孩子一没她过了几天也去了……”
“……”
“狐族每万年有雷火之劫，也是吾的原因吧，让有些神仙请求天帝给了这么个劫难，每逢这时都是吾来抵挡，但唯一一次，便是在楚儿死去之后，茯敔在那一天用楚儿的簪子伤了吾。”
长溪接下话：“那一次雷火之劫失败了，是吧？”
“对。狐族几乎全灭，怨灵弥漫了整个紫星山谷，吾耗损多数修为才把他们封印在那把狐鸣琴中。但之后，吾却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他不过失一身边之人，吾却失了守护千载的族人，吾几乎血洗临仙城，诅咒茯敔荣登神位，永生寂寞。”洛姬叙述至此，眼中已是泪光盈盈，猛地灌了一口酒下去。
“啧，真狠啊。”话音未落长溪感觉腿上一重，鼻尖萦绕着馥郁的香气，低头一看，幽昙枕在他的膝上，面颊潮红，还不知死活的抬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未等送入口中便被一只素白的手截去，他惊异的顺着手臂看上去，对上了清冷的眸子。
“你醉了。”
“吾辈……困了……”
长溪抬手抚上他海藻一般的发，声音极淡：“睡吧。”
洛姬打量着这两人，早在附身于幽昙时，她能感到极为强烈的心绪起伏，在见到长溪的那一刻。
由爱生惧，物极必反。
她默念着这八个字，原本杂乱的心绪似乎也慢慢理清了。
不知当初的茯敔，是否也明白这一点。
“吾吹笛子给你们听吧。”
不等长溪答应她便吹出了声，空灵的笛声传开。格外好听，长溪也不知他是觉得这曲子好听，还是单单在今天好听。
“物极必反……”他轻轻叹息。

【十】
“嘘--这边这边----不对不对，赶紧这边---哎！”
“你们是干什么的？！”
天兵一声吼动果然让十米开外鬼鬼祟祟的两人停驻脚步，幽昙捂住半边脸问白寒露：“小白这下怎么办？”
白寒露皱眉咬牙切齿道：“我也不知道。”长溪那家伙，竟然因为怕被故人认出来惹麻烦就不来了！幽昙不能泄露身份，他一个封魂师根本没什么理由来，明明只有几步就进天门了！
“哼，半点仙气都无的小妖竟然想进入南天门？你们已经是第一百三十批了！”
“...”
“...”
两人不自觉的想感叹一句：大哥您还真是不容易啊。
不远，一道凛冽的声音传来：“怎的如此嘈杂？”
天兵一看便低头作揖：“原来是茯敔上神，冒犯了。”
一袭白衣的男子出现在三人眼前，发白如雪，眉眼间似是沉淀了天地一般的寂寥，他紧抿着唇，目光短暂的在三人之间扫了一下，猛地定住。
幽昙因与洛姬一体，一下子感觉到心里激起千层浪，他几乎要压抑不住体内的躁动。
白寒露一看便知是洛姬心神不宁，泛着白光的鹤骨笛敲在了幽昙的右肩，低声道：“安分点，你想害死他吗。”
洛姬果真慢慢平静下来，说到底，终是别人，万万别毁了才好。
茯敔的眼似是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摆了摆手让天兵放他们进来。待那二人走近，他伸了手想去执幽昙，冷不防被冰凉的五指扣住手腕，有些阴戾的声音响起：“你想对他做什么？”
“...长溪？”幽昙有些不可置信，一张嘴就反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
长溪白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茯敔道：“本座再不来，上神是不是准备把这人领回去？”
茯敔看了他好一会，才道：“原来是花神大人。”
“难得上神还记得。”
“不知...此人是？”
幽昙看到了茯敔眼里压抑的情绪，爱恨嗔痴。他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在别人看起来十分自然地躲到了长溪身后。
茯敔的神情带上了点点疑惑，开口道：“不知...”
“大人。”
幽昙探出头来张望，入目的是个粉衣女子，眉眼似画、衣带纷飞。
她笑吟吟地走道茯敔身边：“怎么在这？让芷兰好找。”
这人...长得好像洛姬啊。
茯敔朝她点了点头，继而又问回来：“这位...仙人，吾倒觉得熟悉，不知是...”
幽昙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又被施了噤声咒，支吾了半天没答上来。长溪倒是一脸坦然的揽了他的肩道：“是本作的内人。”
“哼哼...”白寒露终于绷不住了，闷笑起来。

【十一】
“原来是花神阁下的内子，芷兰替夫君致歉了。”芷兰优雅的福了福身子，将手搭上了茯敔的手臂，“夫君，走吧。”
“嗯。”茯敔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幽昙，“刚刚无意冒犯，只是似是故人来。”
幽昙慌张的回了一声：“没事。”
待两人走远后，白寒露打趣道：“你不是说不来吗。”
长溪白了他一眼，道：“我只是觉得两个智商一样的人很难做对什么事，还是得我出面。”
白寒露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还真是谢谢了啊。”
“不客气。”
“......”
只有幽昙反常的一言不发，抬眼注视着茯敔离开的方向。洛姬内心深切的悲痛完完整整的传给了他。
他知道洛姬想要做什么，她想现在就冲过去，她甚至想现在那个叫夫君的是自己。可是她太理智了，一切感情只要还有理智在，都会变的怯懦。
长溪看了他几眼没说话，现在跟幽昙说什么都没用，难过的是那个女人而不是他。
“你的寝宫在哪里？”
“嗯？哦…在前面不远，得穿过瑶池，不过也可以绕过去。”
“那就绕过去吧，省的显眼。”
“好。”
他们走的是小径，几乎没有人经过，偶尔一两个也只是端着果盘的仙女，见到他们并不认识，只是习惯的行礼，丝毫没有介意。
蓦地，从瑶池的方向传来深沉又厚重的琴音。
“坏了。”洛姬皱了眉，“狐鸣琴已经被带走了。”
长溪看了看，道：“那个芷兰仙子估计把琴拿出了寝宫，现在在瑶池。”
“那该怎么办。”白寒露想了想，忽然道，“有了，长溪，你带幽昙进去。”
“？”
“引起骚乱就行了。”
“然后你再伺机夺琴？”
看到白寒露点头，长溪想了一会也点头认同：“虽然有点危险，但似乎没别的办法了。”
几人正欲抬脚离开，就听一人道：“你们站住！...”
他们一回头，双方楞了一下同时惊异道：“西海小六？”“醉梦轩老板？”
一身黑衣的女子有点尴尬的收了手中的长剑，问道：“你们们怎么在这里？”
白寒露给她简短的解释了一通，只说是为琴而来。
西海小六问道：“你们的目的是狐鸣琴？”
“是。”
“那可有点难。”
“为何？”
“狐鸣琴是茯敔上神的爱物，这么多年来只有芷兰拂过一两次，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那把琴的音色。”西海小六笑道：“许是爱人的遗物，才如此珍惜吧。”
说罢，她又转头看了看翠衣之人，思量良久猜道：“你是幽昙？”
“眼力不差，可也偏差。”长溪冷哼一声。
西海小六看了看，这玄衣之人毫无印象，究竟是……
她想起别人说有个花神和幽昙不对付，她曾经问过，别人给她形容，玄衣之人，面色阴戾。如今看来，倒是和此人格外相像。
“长溪...”幽昙拍了一下他的袖袍，“别乱得罪人，西海小六脾气很差的。”
“...”西海小六握紧了手指，看来她要受得了幽昙这张嘴还得一阵子了。

@飘渺墨雪

【十二】
犹记得那年，小小的茯敔满脸倦色的蜷在洛姬脚边，明明是夏季，他却仿佛处在数九寒冬，不断的想往洛姬腿边靠拢；又像恐惧着什么似的，总是无意识地往后一点点，看起来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那时候她有什么反应？洛姬记得自己轻巧的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再度坐下，把那小人儿揽进了怀里。
如今，洛姬透过幽昙的双眼看到芷兰满眼平静的涟漪，纤长的手正拨弄着琴弦，一下一下；茯敔的眼神倒是飘忽不定，但最后还是会回到芷兰那里，看那双抚琴的纤手。郎情意切，甚是美好。
然而，茯敔的眼神忽的往这边飘了一下，便疾速起身飞越过来，轻轻落在幽昙面前。瑶池内的琴声戛然而止。
这本来就坐了一众神仙，交杯换盏的好不热闹，都在为明天的大婚仪式出谋划策，一下子闹了这一出倒是全部都静下来了。
“你……”茯敔张张嘴，只吐出这一个生涩的字眼。白寒露看了一下四周，很是英明的来了句：“跑！”说罢扯着两个伙计就没影了，西海小六看了看众神，有点尴尬的笑了笑：“那个……那个抱歉我就不留了你们慢慢吃啊别着急！！！”说罢转身去追白寒露了。
良久，终于有个神仙开口，是月粼，他捧着杯盏有点不可置信：“刚刚那个……是长溪？”那玄袍之人那般冷漠的神情，有些挑衅的嘴角都太像了，“可长溪不是已经被魔神幽昙打死了吗？”
伽蓝天妃看了他一眼，转头对芷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原地别动，开口道：“茯敔上神若是想先行一步，请便。”
茯敔回头道：“如此，失礼了。”
芷兰看着茯敔离开的背影，愣了愣，低头看着怀里的琴。雕刻的花纹处嵌着玉石磨成的形状奇怪的花纹，茯敔告诉过她，这是一只狐狸。
思及至此，她抱着琴追了出去。
“这很安全。”茯敔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么长时间没人住过，倒是意外的干净。”
“你恐怕没资格说这些吧。”长溪不屑道，“还是在那个洛什么的房间里。”
这种局面真是感谢了西海小六，她从后面追上来的时候说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结果一没注意踏碎了一方云彩，四人就这么跌了下去，可巧不巧的摔到了洛姬的寝殿……前的石子路上。
所以茯敔进来的时候看到几人这种样子，饶是他也忍不住闷笑出声，一下子就成功的把自己在其他人心中的好感度疯狂的往下拍。
长溪白了他一眼，拉起躺尸的幽昙：“没事吧。”
“没，就是摔得有点疼。”
“知道摔了还嫌疼，白痴……摔到哪了我看看。”
“这里，刚刚折了一下的感觉。”幽昙有点委屈的样子，指着左手的手腕处，果然有点青紫，还泛血了。
茯敔有点尴尬的转移视线，却发现白寒露和西海小六两个人完全没被影响的样子，已经到门口倒腾封印去了。
“我来吧。”茯敔走过去，“这道封印是我结的。”
西海小六冷冷的看着他：“这可是死结，你是想永远封印这里吗？”
“不，即使死结，也有疏通的门道，只看你知道与否。”他的手在门上顺着什么划了几下，一下子推开，低低的道，“何况，我还期望再见到她。”

【十三】
当茯敔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狐仙洛神肆意枉害人间，将雷火之劫引入人世，打入黑水天牢，三日后灭魄散魂。”
天帝派来的仙子把这份旨意告诉了清盏真人，他便转述给了茯敔，看到弟子那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淡然道：“应果报应终究会到，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可是！”茯敔忽然激动起来，“她从未想过加害于人，那只是……”
“只是因为你！”清盏宽袖一挥，茯敔便跪在了地上，“雷火失控流落人间的结果你早该预料到，可你被一己之恨蒙蔽，酿成大祸！如今决策已定，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茯敔紧握双拳，遍体生寒。他还记得那夜洛姬犹如地狱修罗一般手刃临仙阁弟子数十人，清盏全无办法之下取出访佛时从清静泉里讨来的水，对着洛姬就浇了下去。
那双混沌的碧瞳逐渐清明，洛姬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后，莞尔一笑：”没办法了…神当真会如此……愚蠢啊……“
她走进正堂，幸存的弟子跟着她进去，个个神色凝重，抓着长剑一刻也不敢放松。
洛姬在屏风后拿出一小坛酒，为自己斟了一杯，向茯敔敬道：”茯敔。“
”！“茯敔一惊，才发觉自己早已双腿麻木，连舌头也不听使唤，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第一杯，我敬你仙缘终就。“她仰头喝下。
”第二杯，我敬你所念成真。“又是一杯。
再次斟满后，洛姬唇角一弯，声音却冷了下来，”最后一杯，茯敔…我咒你茯敔，永生寂寞，无人可依。“
……………………
多年未打开的房间里一下子扬起一层细小的尘埃，点点晶莹。
西海小六接了一些，惊异道：”是萤火啊，这么碎。“
“只是随手放进来的，照明方便。”
她白了他一眼，这是聚魂之灵，他明明是想唤洛姬的魂回来，就这点点的破光照明，是你缺蜡还是我缺啊……
到底还是白寒露和长溪不给面子，一语点破：“这是聚魂之灵，上神不至于这么穷吧，拿这东西照明。”说罢还很嫌弃的拂了一下落在衣服上的萤火。
幽昙感觉洛姬没了动静，才松了口气，万一洛姬闹起来自己肯定制不住她。
“……不过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茯敔有点生硬的转了话题。
幽昙想开口说些什么被长溪制止，他直截了当道：“为了一把琴而来。”
茯敔神色一僵：“狐鸣琴……”
“对。”白寒露索性也抖了出来，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过配上他那副冷静的表情倒有点像讨自己东西的架势。

【十四】
混乱中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嘣啪——”，一副琴就那么碎成了星辰四散开来，兵刃相见的两拨人都停了手，幽昙一时之间竟接不上来气直直地倒了下去，长溪一伸手便把他揽在自己怀里，和白寒露还有西海小六匆匆离开。
茯敔有点难以理解的接受着现在的场面。
对了，那时……
“夫君。”芷兰抱着琴跑进来，“他们是不是……”
“唰——”一支鹤骨笛横在了她眼前，芷兰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白衣男子，男子不急不缓道：“麻烦你把这把琴交与我们。”
“这个……”芷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起来，“为何？”
“不为何，借人之物本该归还，何况……”长溪打量了她一下，“你也并非正主。”
芷兰是知道的，那个狐仙洛姬。天界当年最大的笑谈，她就算飞升的时间极短，有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还是作为茯敔的妻子。
茯敔那年把这副琴交给她，指着那玉石样说是一只狐狸的时候，她便晓得了。那个倾世绝色的女子，终究还是被他牢记着。
“芷兰自知不如，只是要说归还，也不该归还于大人。”她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道。
长溪还想说什么，被一个声音打断：“哎呀这还真的是长溪啊，我当年还以为你死了呢，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真是可怜了幽昙啊——”
月粼的身后还跟着一众神仙，多是看热闹来的，不用多想一定是月粼怂恿的。长溪皱了皱眉，幽昙结交的还真是不靠谱的神仙。
幽昙不知何时偷偷摘下了蒙着眼睛的布条，躲在他背后露出半张脸，然后月粼的表情成功的扭曲了：“你你你——你竟然逃出了浮屠塔！”
这下真的是没法收拾了，死了的关起来的神仙都现了身，弄得白寒露都有点伤脑筋。
长溪完全没当一回事，斜着眼看月粼道：“我没死，就证明他没杀我，被关进浮屠塔原本就是冤罪，又何来逃出一说。”
伽蓝天妃往后退了一步，对随行的牡丹仙女偷偷耳语：“快去请天帝做决策，这里很快就会失控了。”牡丹应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眼看着事情变得棘手起来，白寒露对两个伙计使了个颜色“软的不行硬抢吧”，转瞬之间鹤骨笛便从手里飞了出去打在芷兰手上，芷兰一时吃痛撒开手，琴被白寒露抓在手里牵了过去。
远处牡丹跑过来，举着令牌对众神说：“天帝有令，将几人拿下！”
几个武仙二话不说挥出武器就要上前，莫嗔急忙把他们拦下：“这样打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先问清缘由啊起码。”
金武仙最沉不住气，指着白寒露斥道：“那小子抢了芷兰仙子的琴，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
茯敔想替他们辩解一两句，但他看了看芷兰，什么都没说。
西海小六不服气的回道：“什么抢，金武仙不要血口喷人。”
金武仙大笑起来：“血口喷人，你到说说谁能替你们这一干人等证明！”
“你……”西海小六气结。
空中突然传出一线飘渺的声音：“那是吾的珍爱之物，委托白公子代为寻找，如此说来，吾倒是最适合证明他们清白之人。”
幽昙身体里逸出丝丝白色的气息汇成一处，出现了个绝色之女。墨发不再的狐仙仍旧风情款款，浅浅道：“要真怪，也只能怪吾。”
金武仙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呆愣愣的转移着视线，竟不知该如何。
伽蓝天妃厉声道：“天帝有令，拿下那一干人，不论缘由！”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白寒露扬起鹤骨笛截下刺向洛姬的长剑，背后的长溪震开了偷袭的紫银仙。洛姬刚刚现形几乎用尽了气力，身子一歪倒向地面。
芷兰看准了时机来抢琴，幽昙一甩宽袖，片片洁白的花瓣从袖中飞出，像利剑一般刺破了芷兰的肩胛。
茯敔无暇关照她，只是紧紧扣着怀里的洛姬，声音颤抖着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金武仙忽然震怒，抡着榔锤朝幽昙砸过来，幽昙一时惊慌踩了衣角，琴被抛了出去，金武仙的一砸正正好的砸在琴上，那玉石狐狸出现一条裂缝，琴又摔回幽昙脚边。
长溪瞥见了那道裂缝，暗叫不好，还没等转身，玉石随着琴一道炸开，幽昙那一瞬间被释放出的强劲气息震出了十几米。
混乱中，类似于琉璃碎掉的声音格外鲜明，众神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幽昙看着长溪朝他赶来，双眼却涣散了，晕倒在他怀里。

【十五】
茯敔不是没有想过重逢，却没想过即便重逢，他依然只有分离这一条路……
洛姬的佛珠白寒露已经收起来了，洛姬这个倾世狐仙到底是完成了夙愿，心无遗憾的踏上了轮回路。倒是茯敔经常会到洛姬的坟前一待就是好几天。上次起乱子牵连到西海小六，白寒露原本还有点歉疚，但最近收到了西海小六的来信，说她已经没事了，而且还用茯敔送来的聚魂之灵集到了秀水的一部分散魄，她看到秀水那颗布满裂痕的佛珠发出光芒的时候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幽昙看起来没事，三天后便醒了，只是时常会有点愣愣的看着长溪，只要长溪不开口就一直看着。难得长溪对此毫无反对之言，相对的，他整天催白寒露给幽昙好好看看，他总觉得有点不太正常。
白寒露答应着，准备给白清明去一封信，让他来看看幽昙，没想到，那封信用不上——
“长溪，可不可以带吾辈回一趟小洲？”幽昙就那么巴巴的盯着长溪看，后者摸了摸他的头，道：“知道了。”
小洲上的花妖见了两人齐齐行礼，都言：“许久不见两位大人了。”
长溪取出不知是何时的酒，幽昙像往年一样伏在他膝上，酒还未下肚，语气里已有醉意：“吾辈经常怀念这里的时光。当时还以为你死了，便再也没来过这里。如今……”他抬头看他，不知为何眼眶微红，“倒是又和你一起回来了。”
长溪抚上他的发，忽然收紧了臂膀，大力的把他揉进怀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幽昙……”
幽昙痴痴地笑开了，那般美丽的容颜里夹杂着不可名状的悲凉，他探头过去吻住长溪的唇。仅仅是贴了一下，他又缩回去，枕着他的膝，努力说出心里压抑许久的话：“如果……还能遇见的话，在一起吧……”
“……好。”
那日，西临国所有的昙花同时凋谢，十八里湖下了一整夜的雨。
在天宫里，碎掉的不止是琴，还有昙花神的花魄。
白寒露毫无察觉，可这声音对长溪来说再熟悉不过，他见过多少不自量力的花仙自毁内丹，都伴随着如琉璃破碎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可以保护他，却仍旧无能为力。
那承诺，他大概会守着一辈子吧。他不会死，免得有一天，那个笨蛋真的回来了，又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正篇 END】

惊鸿一面 - 许嵩,黄龄

番外二
【落长空】
吾辈只见过一次凤凰遨游九天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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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啊，你身体还没好呢。”
“没事。”幽昙摆摆手，示意女婢不必在意，却压根没注意到身边的女性已经一片都红了脸。
据说五年前一个仙人把一个男孩给了天人城的安阳府，并赐名“幽昙”。
那当真是一个天人之姿的少年。安阳夫妇抚养他五年，出落得更是绝美出尘，且身上常常萦绕着馥郁的香气。大家都说果真不负他美妙的名字。只是他身体一直不好，只出门过寥寥几次，今日便让女婢跟着去逛街了。
幽昙对五年之前的事情完全没印象，刚送去给安阳夫妇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没有思想，没有言语，没有记忆，近些年来倒是越发活泼了，只是在一年中的清秋时节分外沉默。
“少爷，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喝茶？您瞅着有些累了。”
“嗯？哦。”
月苑搀了他的手要引到茶楼去，一支鹤骨笛冷不防地拍在幽昙肩上：“！”
“公子，问个路而已。”白寒露在他转过头后一端详，“嗯，人没错，只是要让你失望了。”
幽昙有些不解道：“啊?”什么失望，什么没错啊……
在那白衣男子身后走出一玄袍之人，明明是男子，那张面容却让人想起盛放的彼岸花，妖娆无比。
他定睛看着幽昙，那双眼里不知含着什么，漆黑如墨，不见半星光芒。幽昙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又想往前接近他，这样矛盾……
月苑本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丫头，看到自家公子被欺负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护在幽昙前面就斥责出来：“真是不讲道理，我们家公子与你们素不相识，如此失礼是为何？！”
长溪垂了眸，转过身道：“走吧。”
白寒露惊异地看着他：“你这是？”
他在袖中紧握双拳，连声音里都掺杂了一丝丝说不清的情绪：“错的，都是错的……错了。”
白寒露明白过来，金色的兽眼眯起来，语气格外严肃：“不悔？”
“啰嗦，走吧。”
幽昙眼见着那玄袍之人转身就走，竟有些急了，三步两步跨上前揪住他的袖袍，却踩了自己的衣角一下子朝地面上跌去。长溪一回身便把他揽进怀里，扶在幽昙肩上的手指动了两下，最终紧紧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