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他听到一点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他觉得自己兴许多次听过，此刻再听见，却忽有些认不出来了。
因为太久没有聆听，所以变得陌生了吗？
他没有睁眼，陷落在沉默与无边黑暗中，静静聆听那个声音。
声音很快变成了两道，似乎正有两人在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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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心里升起隐隐好奇，这个声音很陌生，初次听闻，却具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似一道光芒从天顶压下，满是不属于尘世的空洞与疏离，威严慈爱，却没有情感，没有波动，仿佛忘川彼岸一滴水，三途路上一粒沙。
他有些紧张，越发认真地聆听这场对话。
这声音说完后停顿了片刻，似在等待对方回答，但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却没有再响起，于是这个声音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已在这里等待百年，即使是我，也无法令你再停留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他微微一怔，什么停留？
百年……
百年？
这两个字似乎有一种魔力，将他空无一物的心房填满，并带动胸膛里早已死寂的东西慢慢搏动起来，规律而稳健。
百年……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事？
难道自己曾在某个地方呆了百年？那样一天天，一夜夜……他恍惚打捞起一些好似记忆的东西——天顶月华如水，神州冷彻如冰，高悬九天的孤城是那样压抑而清冷，而自己悄然停驻当中，为了……
为了什么呢？
他突然想不起来。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乎自我、生存、目标与世界的一切，都在这无边漆黑中寸寸瓦解，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从何时开始停留在这样的黑暗里，又为何被这无边的黑暗所禁锢。
隐隐约约的，他能嗅到清丽的花香，这些香味调和在水波里，像一曲潺潺而过的清歌，哀婉，悠长，歌咏着世事如流水，东去不复回。
时间……真的已过去太久。
久到丧失了它本该具有的意义。
又过去了一百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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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离开这里。”
那个神圣而冷漠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它很快得到了回应。
“嗯。”
一声简短的应答打在他心上，为无边黑暗撕开一道口子，点点稀薄的微光透过，照亮蒙昧混沌的意识。
这个声音……自己一定听过。
“你已等了一百年，他始终没有来，我无法让你继续停留在这里。”
“嗯。”
片刻后，熟悉的声音发出疑问：“他……为何不来？”
为何不来？
他突然有个强烈的念头，对方所说的“他”，应该是指自己。
是的，一定是在说自己……不知为何，他就是能这样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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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你终究还是问了。”神圣的声音发出一声浅笑，说不出是嘲讽抑或叹息：“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他的命运轨迹已被你彻底扰乱，脱离了本该拥有的来处与归处，即便仙神也无法再捕获他。何况他陨落的地点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染指的，那些残留纠葛的神力，那些上古仙神的影响，最终都停留在他尸身和魂魄上，除非他的神魂自己恢复意识，愿意往三途而来，才可能让你们相见……但是，这绝无可能。”
“是么。”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包裹着疲惫、无奈，以及点点幽微的希望，“终究是我的缘故，让他……”
沉默在这句话之后悄悄蔓延，许久过后，才听那神圣的声音又道：“也不全是你的缘故……
你身负神血，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我的孩子。然而众神亦会凋零，我只能庇佑你到这里，下一步，你……”
“散魂是么？”
他问得很平静，似乎所面对的并不是烟消云散，万劫无归，而是再平常不过的春风雨露，如同世间的每一个日夜，每一次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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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中怔了怔，散魂？
什么意思？
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脑中却依旧空白，记忆已被不知名的力量擦洗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他恍惚觉得自己像一粒微尘，正徜徉在无边宇宙中，每一分所见所感都那样新鲜，又带着不可言说的熟悉与亲切，还有……绝难以忽视的哀痛。
拿走自己记忆的，是时间吗？
……还是比时间更强大的东西？
他不确定，只感觉胸膛里久违的搏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就要随那个声音而去——
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谁？
谁在说话？
这个声音……为何那样熟悉？
这分明是自己的声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