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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金毛败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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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真的写了好久,也改了好久,已经快小脑萎缩了
,所以就先发出来了,纯爱+双向救赎+HE,已经完稿了。
青春成长风格的小说。
说实话这个真的是我水平的极限了,也花了很多心思,真的很希望有人能看一下
,所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点进来看看好不好,求求了,只有这次真的不想玩单机贴吧🧎🧎🧎。
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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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2025-07-23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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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金毛败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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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前几天在杂志上读过后我才知道,原来米汀花花语居然有这么多!”
“是吗?比如呢。”
“ 温柔的包容,未说出口的爱意,不愿遗忘的记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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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2025-07-23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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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30 11: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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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金毛败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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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林落
今年夏天来的特别早,时值五月,中尔岛的气温就反常的到了三十度。
傍晚六点,向窗外看去,海面像是撒上了一层金粉,波光粼粼。
我面前的盘子里飘着一朵纯白小花,这是米汀花。
说来,中尔岛居民酷爱米汀花。
蛋糕店里有以为米汀花主题的蛋糕。
恋人们幽会时的首选是米汀花。
我用手指戳了它一下,米汀花在盘中划出一道涟漪,向爸爸的方向飘去。
我的爸爸是一位橙黑相间的虎人,我也是如此。
中尔岛饭店。
不知何时,岛上居民给这个带着浓厚欧式风格的建筑,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大家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有在这里郑重其事的“大闹一场”后,才能心安理得的说家里办了件“喜事”。
正因如此,我坐立难安。
“小落,你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再点几道。”
爸爸推过来一张菜单,我随意扫了两眼,手依旧按在腿上。
明明餐厅里冷气开的很足,但我的额头浓密的毛发里,却还是渗出了几颗偌大的汗珠,挂在脸上向下垂去。
“要不要喝点酒,今年都十六岁了,少喝一点没关系的。”
我没有说话,直到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我才慢慢抬起头。
来人是中尔岛高中,也就是我所在学校的生物老师——齐老师,一只白虎。
尽管她并非在我的班级任教,但我与她在学校也有过数面之缘。
更何况,一年前爸爸和齐老师开始了约会。
“哎呀,抱歉,学校里开会耽搁了呢,最近总是有许多事情。”
“不打紧。”
爸爸拍了下我的肩膀。
“小落,这是齐老师。你看我这个脑子,你肯定认识她。”
从齐阿姨到场开始,服务员就陆陆续续的把餐食摆到了桌子上,尽是些中尔岛饭店的招牌餐品,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出错的选择。
但我的肚子却涨得厉害,只能勉强灌进去一点肉汤。
“齐老师,你好。”
我礼貌点点头,不停用勺子来回搅和着碗里的肉汤。
“哎呀,小落又不在学校不用这么叫我的。”
齐老师笑着看向爸爸,又笑着说:
“三班的孩子就是这样呢,总是特别懂礼貌还让人放心。明年啊,我也要申请调取三班上课,你可不知道十班那群孩子......”
齐老师上下嘴唇不碰合到一起,时不时笑两下,但我耳朵里嗡嗡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到了七点,餐厅里人声更甚了。
爸爸和齐老师有一嘴没一嘴的聊着加长,我像尊石像坐在旁边,脑子里乱成一团。
“小落,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齐老师捏着手帕,轻轻蹭了下我额头的汗,手帕上带着熟悉的米汀花香。
“挺...挺好的。”
老实说,我与齐老师之间并无芥蒂,更谈不上“讨厌”二字。
甚至过去一年她对我照顾有加。
尽管只是些诸如陪我去看病之类的小事,但日积月累,也在我心里慢慢堆出了一座大山。
只是要让她成我的家人......
爸爸又往我盘子里夹了几块肉,“小落,别光喝汤了。”
“这个蛮好喝的。”
我又喝了一口汤,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晚上八点,浑蓝的海面被夜染成了黑色,连我面前的窗户也成了一面镜子,倒映出餐厅里明黄的灯光,以及爸爸和齐阿姨脸上含蓄的笑。
过去几小时,我只是象征性的喝上几口汤。
爸爸和齐老师身上满溢出来的幸福,将我包裹起来,可我却莫名的想要逃离这里。
于是,我喝汤的速度变快了。
勺子和瓷碗不停剐蹭在一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明明是在和喝汤,我的牙齿却不停咬合在一起,发出一阵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声音。
“小落,注意礼数。”
爸爸喝了点酒,耳廓泛着红晕,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责怪。
“别这样嘛,吃饭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齐阿姨又夹了一只剥好的虾放进我碗里,“尝尝这个。”
这样温馨的场景我曾经经历过,只是那已经是在遥远的童年。
又过了许久,爸爸挠挠头,欲言又止,可终于还是开口。
齐阿姨也停下手上动作,擦擦嘴,笑着看向我这边。
“小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
忽的,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妈妈葬礼那天,爸爸胸口别着的也是一朵米汀花。
那抹花香仿若一阵清风,悠悠的从过去吹到现在,与齐阿姨身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嗅着这股花香,我的胃剧烈剧烈抽搐一下,几滴胃液逆着重力爬进口腔,烧着我的舌头。
我原本混沌不堪的大脑,一下子被这种恶心的感觉冲击到清醒无比。
爸爸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但我的大脑已经自动补全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关于我和齐老师结婚的事情......”
我小声嘀咕一句“不...不行!”,又把勺子用力排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瞬间餐厅里的几十道目光汇聚在我身上,其中爸爸和齐阿姨眼中的尤为灼热。
我甚至隐约听到一丝身上毛发被这些灼热的目光点燃的声音。
燃烧声抓挠着我的大脑,在我体内四处乱窜。
这声音折磨着我,我要盖过它去!
我转向了齐老师,头始终低着,盘子里的虾在我眼睛里泛着一团油腻腻的光。
又重新用破碎的嗓音喊了一句:
“我...我...不能接受,你和齐老师......”
齐老师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发难,她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僵住,左右眉头几乎碰到了一起,也连带着呼吸也变重了几分。
就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不是的,不是的......”
爸爸也拍着桌子站起来。
“小落,你先冷静下,听我说......”
此刻,时间仿佛静了下来。
我能听见餐厅里几十道节奏不一的心跳声,其中我的,爸爸的,齐老师的尤其响亮,像是能击穿我的耳膜。
“我...我不能接受。”
我又重复一遍,打断了爸爸,接着便自顾自的朝着楼梯走去。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卷起一阵小风,最终跑了起来。
夜风明明如此轻柔,却如刀子般割在我的脸上,不停灌进我的领口,像是在阻止我继续前进。
漆黑的海水冲刷着岸边礁石,发出震耳的轰鸣,吞没了我的哭声。
饭店离我家的距离并不算远,即使是走路也不过才十分钟的距离。
可回家这段路还是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一到家,我就瘫倒在床上。
我没开灯,屋子里填满了浓稠的黑夜。
清冽的月光从北面墙上的窗户里倾泻而下,化成一条银色小河,在房间的地板上静静流淌。
借着月光,我看向了墙上妈妈的照片,她笑着,不知怎么的那笑容变得有些扎眼。
我心中激昂的泛着一股我不愿承认的情绪。
自从母亲去世,已经过去了十年。
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对当时的我来说,只是苍白,没有任何颜色。
但未来的某一天,我迟钝的脑子突然理解了这句话:“别忘了妈妈。”
不愿意遗忘妈妈的想法,在我脑子里拧成了一根绳,成了一股执念。
先是身死,再被人遗忘。
一个人活过的证明,一点点消失殆尽。
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我想,我是被妈妈临终的遗言“诅咒”了吧。
现在就连活着的爸爸的幸福都要妨碍。
我蜷缩在床上,决堤的泪水止不住涌出。
我手上力道更重了,棱角分明的手机硌的我手痛。
“我怎么能这样。”
我突然忘记了怎么呼吸,鼻腔里的大团粘液顺着腔道灌进了喉咙。
我用力挣扎几下,开始剧烈咳嗽。
“我怎么能这样!”
平心而论,过去十年爸爸对我尽职尽责。
如果说“爱”能被衡量,那么我想从爸爸身上每个毛孔里溢出来的名为“爱”的情感,与我而言不比任何一个人少,甚至还要更多。
说到底我究竟为何会诞生出,爸爸再婚后会忘记妈妈的想法。
更何况过去一段时间,齐老师对我也是百般关照,可是今天我还是,我还是......
晚上九点,距离我在餐厅“胡闹”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小时。
爸爸一直没有回家,大概是给我“收拾烂摊子”。
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是爸爸发来的:
“抱歉小落,是我们操之过急了,没有注意你的想法,关于我和齐阿姨的事情往后再说吧。
另外你还有什么要吃的吗,看你今晚都没怎么吃饭,我给你带回家。
或者冰箱里还有些速食,只是吃之前记得用微波炉‘叮’一下。”
我心中那团因为自己胡闹而燃气的怒火,现在烧的更旺了。
“我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我的胃又一次开始剧烈抽搐,不久前进食的肉汤如开闸洪水般从我嗓子里涌出。
我的手指颤抖着落在手机键盘上,凑成了一串不认得的电话号码,过了许久另一头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
我又看了眼号码,确定这是个陌生人。
于是,我体内已经膨胀到极限的情绪肆无忌惮的爆发出来。
“你***就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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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2025-07-23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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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金毛败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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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千禧
“受到来自于北部地区一股强气流的影响,预计......”
我打着哈欠,按下了遥控机按钮,电视屏幕立马熄灭,又来到走廊里,望向了远方。
名为“绿山”的巨大山体藏进了黑暗,空气中漫着只有夏日时才会有的闷热草木气息。
一大块乌云浮在天上,漏出几道发着蓝光的闪电。
“千禧,别在那里站着了,把门关好,今晚可能会有大雨。”
“好。”
我应了一声,关好门踩着拖鞋回了自己房间。
我和奶奶住在一幢二层楼房里,我的房间不大,但对我来说,那是一片只属于我的天地,是能让我安心的地方。
我所生活的城市,名为绿城。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就像个“狼窝”一样,超过半数的居民和我一样都是狼人。
绿城不算大,人际关系织成的网子,毫不费力就能把这里笼罩。
比如说吧,在奶奶家附近冰激凌店里打工的是我同班同学。
再往北一点是绿城最大的超商中心。
而再往北一点是绿城中学,这就已经差不多到了绿城最外环。
正因如此,对于我这样的社恐人士而言,“宅家”看电影总是第一选择。
更何况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
“绿山居图?”
我迅速扫过网站上一张张电影海报,发现尽是些无聊的玩意。
“这都是些什么垃圾,有些导演真不如抓起来算了,拍的片子莫名其妙。”
我又打了个哈欠,一道闪电正好落在离我不远处的房顶上,噼里啪的火花在我眼前炸开。
我的听力被瞬间夺走,短暂的耳鸣后,车鸣声,风声,雨声止不住涌进房间。
夜风更大了,豌豆大小的雨滴从乌云上倾斜而下。
我站在窗边,嗅着闷湿的空气,几滴雨水落在窗棂上,又弹到了我的脸上。
“大暴雨啊。”
我感慨一句,“哗啦”一声关上了窗户。
每年夏天,绿城都会分毫不差的迎来雨季。
只是,今年夏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刚进五月,气温就反常的到了三十度。
又一道响雷落下,隔着玻璃,声音闷闷的。
我的手被雷声推着,不自觉向右滑了一下,点开了视频网站上的一个广告。
一张实景地图映入眼帘,看上面的日期居然还是最近刚更新的。
出于无聊,我开始翻看“中尔岛”地区的实景地图。
与我所在的绿城不同,这是一个位于国家最南端的海岛,即使与最近的陆地之间,也隔着一道宽大的海峡。
老实说,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的目光下移,被地图上的一丛白色小花吸引。
地图上这丛小花模模糊糊,只是隐约能看出花瓣是纯净的白色,离花丛不远处,还有个脸部被打上了马赛克的橙色老虎。
“哇,这家伙成名人了吧,每天肯定会被不少人看到。”
我感慨一句,紧接着房间里响起了震耳的钟声。
奶奶家的挂钟依旧是老旧款式,据说是她和爷爷结婚后在新家购置的第一件物品。
整点一到,房间里就会响起沉闷的报时声,九点便要响九下。
沉闷的钟声一直从一楼响到二楼,盖过了窗外的电闪雷鸣。
每到这时我总会放空自己,托着下巴盯着天花板出神。
过往现在,都是如此。
只是今天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接不接呢。”
我的嘴角抽搐一下,手指落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
“打错电话了吧。”
我把手机捏了起来,放在眼前来回打量,反复确认是个陌生号码。
十年前因为家庭原因,我搬来了绿城和奶奶一起居住。
这也就意味着,我需要彻底舍弃那些本就脆弱不堪的人际关系。
小孩子嘛,与人分别时,只要不是恨之入骨,总是哭着闹着舍不得。
最开始,我们与他们还会有电话上的通信。
但很快,与他们而言我这个“无足轻重”的朋友,所拨出去的号码便如雨落沧海,再无半点回音。
因为性格原因,与我而言建立一段新的友谊总是无比艰难。
事至如今,在绿城我身边算得上是朋友的也没有几个。
正因此,我心中那块幼年时与朋友分离而创下的空白,直到今天仍未填满。
“到底接不接呢。”
或许......电话那头也是个无聊透顶的家伙吧。
至少不会比这个破电影还要糟糕。
更何况隔着电话也不会怎么样吧?
大概吧。
于是我把手机贴到了耳边。
“喂,你好,这里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粗暴地打断。
“***就是个混蛋...”
“怎么能骂人呢!”
“闭嘴!”
听到了这样的回应,我愣了一下。
在我愣神的几秒里,对方如机关枪,骂个不停。
我心中波涛不止的情绪,化作一句话从喉咙里爆发出去:
“你...你是笨蛋吗?!”
话说完,我就后悔了,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字词吵架!
意外的,电话另一头静了下来。
手机里传来对方粗重的呼吸声,还混合着断断续续的啜泣,我的心不知为何跟着紧了一下。
雨水疯了似的糊在窗户玻璃上,窗外暴雨像是要吞噬天地。
在一阵比暴雨还要响的哭声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什...什么嘛,怎么还把自己骂哭了,这可不能怪我。”
我的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脑子里一片混沌。
电话挂断后,我心中的愤怒与好奇争锋不下,中间夹着一丝悲伤。
可一旦意识到了它的存在,这点悲伤便把另外两种情绪吞噬了进去,让我再不能忽视。
“被卷进了麻烦事呢。”
我的手指依旧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敲打,甚至因为用力过猛,指尖都隐隐作痛。
“千禧啊,怎么了,我听刚才楼上动静挺大的。”
“没,没什么,我很好。”
我起身掩上了房门,动作轻的像是做了什么错事。
总之,有些在意呢。
想着,至少要让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骂,不然今晚肯定睡不好。
大概吧。
犹豫许久我还是按下了回拨键。
过了会儿,电话接通了。
这次手机另一头安静到让人窒息。
“那个,你好,我叫千禧。”
是擤鼻涕的声音。
“我这边在下大暴雨,你那边天气如何?”
说着,我推开窗户,把手机举到窗外,试图捕捉一声到雷鸣。
过了几秒,我才把胳膊抽回。
不出意外的,我胳膊上灰蓝色的毛发被雨水浸湿,软趴趴贴在皮肤上,难受得很。
对方终于开口了,听声音与我年纪相仿。
“抱歉,我刚才乱发脾气了。”
“这个啊,没关系的。”
我顿了下。
“只是嘛,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这样胡乱骂人确实不太礼貌。
而且你要是遇上个脾气暴躁的的,说不定会反过来让你更难受。
不过.....你既然道歉了,那也就罢了,但你得答应我,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我咬着牙,又补充一句:
“你要是还不解气,就再骂我两句吧,总之把火撒出去,就没事了。”
“不,不用了。”
他抽了下鼻子,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哦,对了,我这里天气不错,海面很安静。”
“海面吗?诶,你住在海边?”
“是啊,中尔岛,你知道这里吗?一个海岛。”
“中尔岛?!真的假的。”
“还能骗你不成。”
“跟你说啊,我刚才就在看中尔岛地图呢。我看到一种特别漂亮的小花,但是叫不上名字。”
“要不你拍张照片发过来吧,说不定我认得。”
“这样啊。”
我把手机对准电脑屏幕,点开摄像界面,拍下了一张有些失真的照片。
或许是拍摄角度问题,手机里的照片带着几条横七八竖的彩色条纹,让本就模糊的白色小花更加看不清了。
“算了,算了,实在太模糊了。”
“没关系,就当是......补偿如何!至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好吧,发给你了。”
我并没有抱有太大期待,很快就编辑好短信发了过去。
发送成功的一瞬间,手机另一头传来一声惊呼:
“诶?!”
我被对方的叫声吸引,也跟着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难道说这其实是什么名贵花卉吗?!”
“虽然很模糊,但还是能认出来的,这个是...米汀花。只不过倒也算不上是名贵啦,毕竟遍地都是。”
“什么嘛,白高兴一场。”
“不过...”
“不过?”
“地图上的人是我哦,所以才会这么惊讶。
不过仔细想想,上个月出门我好像确实遇到了一辆造型奇特的车,车顶上像是架了一台大炮,原来那玩意是摄像机吗?”
地图上的橙虎少年双手插兜,身上爬满黑色条纹,随意踢着脚边易拉罐。
随着我滑动鼠标滚轮,地图一点点放大,橙虎少年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染成了一大块彩色光斑,再分辨不出任何细节。
我小声嘀咕一句,“要是提前知道,出门会遇到取景车的话,会更仔细‘打扮’下吧。”
“是,是吗?我看起来很糟糕吗?”
电话那头这句话,呛了我一口唾沫,我忍不住咳嗽两声。
“没有,没有。这样就已经很棒了。
会......给人一种放浪不羁的感觉。
总之,还是蛮帅气的!”
紧接着,我又连忙补出一句:“抱歉,抱歉。”
“抱歉?为什么要抱歉。”
我粗着嗓子,发出一阵喜剧演员搞怪时才会有的声音。
“突然被陌生人说‘帅’,第一反应不应该是‘真可恶啊,这家伙居然敢阴阳怪气我!’”
电话那头不出意外的传来一阵笑声。
“谢谢你,被我骂了一顿还能想着逗我开心。一下子觉得,欠你更多了。”
他顿了一下。
“哦,对了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落,林落。”
“林落吗,很好听的名字诶,是生根发芽的意思吗?”
“我想是的吧。”
短暂沉默过后,手里传来一句幽幽的声音。
“你是千禧对吧。”
“嗯。”
“你不认识我对吧。”
“嗯。”
“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就是了。”
电话那头许久都没再说话,流淌着平缓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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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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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独空想
人气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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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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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样,静静等着对方再次开口,只是眼睛挪不开的盯着窗外。
雨,似乎小了一些。
“要是换做你,做了错事该怎么办?”
“做了错事吗?”
我小声嘀咕一句,走到窗边,伸出手去又接了点雨水。
听着落用这样小心的语气,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我莫名觉得落定是做了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的事情。
一下子我突然想到,难道那些难听的话其实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这样一来,我便更加小心了,仔细斟酌着措辞用句,却总觉得怎么表达都不适合。
于是我索性闭上眼睛,放弃思考,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会想办法弥补吧,或者至少是道歉。”
“道歉吗......”
落的声音小小的,慢慢被雨声盖了过去。
“不过...”
落立马重复一遍:“不过?”
“老实说......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毕竟怎么会有人专门打电话骂一个陌生人呢?
不过这也就是说你完全可以在挂断电话之后立马把我拉黑,这样一来就不用承担被我骂回去的风险了不是嘛?”
落小声应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拨通了我的电话,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接通了我的回拨,甚至都不知道那些脏话到底是不是骂我的。”
“当...当然不是,真的很抱歉!!让你平白无故被骂了一顿。”
“所以你落,你也是不想身边的人受伤才这样做的不是嘛?不过也是在胡乱开炮就是了。”
我笑了一下。
“不过嘛,算啦,就像我之前说我的,原谅你啦!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就是觉得你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所以说,落,如果是你犯了错的话,心里肯定很难受吧,就是那种‘啊,我怎么能干出来这种事情!’的愧疚感。
所以就当时为了自己,也试着去道歉嘛。
而且我想那个人你应该也很在意吗吧,如果我都能原谅你的话,那我想ta应该没有理由不原谅你。”
电话那头又在小声啜泣着,许久都没再平静。
我正思量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但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再挤不出半个字。
这时一楼传来奶奶的声音。
“千禧,来帮下忙。”
奶奶又唤了我一声。
“千禧,你听见了吗。”
落勉强撑起声音,回了我一句:“谢谢你,千禧......你先去忙吧。”
“嗯。”
电话挂断后,我走下楼梯去了厨房。
名为中爾岛的海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米汀花又是什么样子。
名为林落的橙虎,又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大脑被各种奇怪的问题填满,指尖泛着微微绿色,厨房里满是莲蓬香气,一个又一个莲子从我手中掉落。
奶奶手上动作始终没有停下,一直在自说自话。
“......等明天奶奶给你做莲蓬粥喝,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喝了,这次我买了好多冰糖......”
我被各种问题冲散在雨夜中的思绪,终于又在脑中重新聚集,张嘴打断了奶奶的声音。
“奶奶,你知道米汀花吗?”
“米汀花啊。”
奶奶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脸上皱纹拼到一起,挤成一个带着甜味的笑。
“中爾岛,米汀花。”
奶奶又重复一遍,微微仰起头。
“中爾岛的北半岛,以前那里有个开满米汀花的斜坡,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说起来我和你爷爷就是在那里私定终身的。”
一下子,奶奶眼神暗了下去,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爷爷几年前去世了。
闷湿的雨夜,厨房里染上了不同寻常的悲伤。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我小声应了一句:“嗯。”
奶奶把箩筐收拾好,背着手回了卧室,门缝里漏出的光铺在地板上,晕成一道昏黄的光晕。
我在奶奶门前小声说了句“晚安”,也踩着楼梯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我走到窗前,看着在暴雨中摇摇欲坠的世界。
温热的雨水落在我脸上,冲刷着从我毛孔里满溢出来的复杂情绪。
除了悲伤,里面还掺杂着什么。
我剧烈呼吸一下,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我似乎在迷糊的雨幕中,看到了爷爷去世那天的场景。
葬礼那天奶奶穿着最艳丽的衣服,用力挺起佝偻的身子,握着我的手,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戛然而止。
雨水卷走了我身上为数不多的困意。
鬼使神差的,我又点开了中爾岛地图。
我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这地方真大啊。”
只是,一直翻到手指发酸,也再没寻到那一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橙色。
III
五月十三日 晴多云转晴
林落
昨天我和爸爸郑重其事的道了歉,他不出意外的原谅了我。
......
“今天早饭是煎蛋配烤肠。”
妈妈去世后,爸爸从百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学会了几道家常便饭,只是早饭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香肠煎蛋。
“又是这个。”
“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抱怨了。”
爸爸身上围着一条泛黄的围裙,他走到餐桌前,把盘子里的煎蛋分给我一半。
这是妈妈留下的围裙,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爸,围裙上这是个什么图案。”
“这个啊。”
他指了指围裙左下角的小花图案。
“这是米汀花,怎么了不认得吗?”
“米汀花吗?”
我呆呆望着,夹起一小块煎蛋送入嘴里,嚼了两下,觉得没什么味道。
米汀花,中爾岛特产纯白花卉,和路边野草一样多。
爸爸围裙上这朵绣花,经历多次水洗后已经泛黄发皱,即使隔着餐桌,我也能看到上面向外张牙舞爪的伸出好几根线头。
“以前没注意过呢。”
“是吗。”
爸爸没再继续说话,又往我盘子里分了一根烤肠。
围裙上那朵米汀花,不知怎么的,在我眼中开始慢慢褪色,重新焕发出纯白的颜色。
这是一种晃眼的白色。
能把周围一切都吸进去的白色。
正如葬礼那天,爸爸胸口带着的那朵米汀花一样的白。
幼时的记忆被雾罩着,模模糊糊,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不见。
那时我五岁,逞强参加了幼儿园运动会,结果一塌糊涂,拿到了最努力奖。
爬满了紫红色云彩的傍晚,我牵着双亲的手,脸上带着不服气。
小孩子的心情总是飘忽不定,就连现在的我也揣测不出当时自己的心意。
我大概是突然停下,开始大哭。
“我没得第一名。”
爸爸有些慌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妈妈蹲到正好到与我目光齐平的高度,轻轻摸着我的头。
“但是在妈妈看来,小落很帅气呢。”
“是啊,爸爸也觉得小落很帅气!”
“是嘛。”
......
我用力把鸡蛋嚼碎咽下去,眼睛余光落在不经意间瞥了下餐桌对面坐的挺直的爸爸。
我的喉咙颤抖一下,漏出一句话,“爸,你还记得小时候夸我帅来着吗?”
“记得吧。”
“就是我幼儿园参加运动会那次.....”
爸爸把围裙摘下,小心收起来,又把碗筷收拾好,走到了洗碗槽前。
“幼儿园?那时候怎么了。”
我脑中无数个字胡乱飞着,却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什么。”
我又低下头去,继续嚼着嘴里的香肠。
香肠溢出来的油涂满了我的嘴唇,油腻腻的味道揪着我的胃,突然一阵恶心直冲脑门。
我的身体也在抗拒着把父亲拖入过去的回忆。
自从我在饭店“胡闹”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
当天父亲回到家,如同过往数百个平常日夜那样,敲了敲我的房门,轻声问了句:
“洗澡没。”
我也如过往平常那样回了句:“马上。”
于是我又一次想到,自己没有权利干涉爸爸的幸福。
爸爸的声音和碗筷碰撞在音混在一起,把我拉回现实。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眼中好几道爸爸的背影重叠在一起,有过去的,有现在的,还有未来的。
我抽了下鼻子,用力眨了下眼,把它们挤了回去。
“哦,是这样,前几天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也夸我帅来着。”
“嗯?这样啊。”
厨房里满是洗洁精的味道,偶尔还会有几个泡泡在清冽的晨光中,晃着彩色光晕,慢慢升起又突然爆开。
爸爸越是这样再平常不过的表现,我越是像是被抓住了马脚,如做错事一般,想要拼命解释。
我的手指停在了和千禧的聊天界面上。
那通电话之后,我们加了好友,过去一周里聊了些有的没的的无聊话题。
对于那晚的鲁莽行为,我心里总还是过意不去,想着要再说点什么弥补一下。
虽然是我更主动些,但也只是每日坚持发去早安,晚安之类没营养的话。
“啊,人家不是夸我帅了吗,我就想回个礼物。”
父亲半开玩笑似的:“哦?这么正式吗。”
他又调侃一句:“看来那个人身份不一般啊。”
“没有,只是普通朋友。”
“那你打算送人家什么礼物。”
我的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游窜,搜寻着一切能够当做的礼物的物品。
“啊!书签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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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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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发黄的围裙上,“用米汀花做成的书签!他好像是蛮喜欢米汀花的。”
“这样啊。”
父亲吹着口哨,把洗好的盘子依次放进柜子,又擦擦手靠在碗柜上,背过身看向我。
“今年夏天来得早,估计北边山坡上已经开满米汀花了。
你去选个又大又漂亮的,不然做出来书签不光不好看,还衬不上你这份心意。”
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爱心,又把毛巾扔了过来,指了指嘴边,“擦擦嘴。”
“哦。”
“今天我还得忙,就不掺和你的事了,但是别疯到太晚。”
父亲掰着钥匙,冲我挥挥手说了句“晚上见”,提上鞋推门离开了房间。
我又咬了口爆油的香肠,拿毛巾在嘴角蹭来蹭去。
我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抬起落下,写了一长串话。
“我今天早上吃的煎蛋搭配烤肠,但是这个烤肠好油。对了你起床没,早饭吃的什么。”
接着那个过去几天不停在我脑子里撞来撞去的想法又出现了:
“突然发这种东西过去,千禧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于是就又全部删掉了。
最终只和前几天一样,发去了一个“早安”表情包。
过了会儿,千禧也回了个“打瞌睡”的Q版小狼。
我想,他大概还没睡醒吧。
之后便再没了下文。
中爾岛的交通总是让人绝望,环岛公交车半天才有一班,至于打车更是需要提前预约且价格不菲。
因此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骑车是最佳选择,所以我换上一件深色衣服去了仓库。
小时候,我还会和父母勤打理仓库里面的东西。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扇生锈的卷帘门,连想要打开都变得困难。
我带好手套,半蹲下去,握住卷帘门下端用力向上抬起。
卷帘门西侧长着一大丛杂草,墙面背阴处还生着一片湿滑的苔藓。
生机勃勃,却又显得荒芜。
卷帘门上脱落的铁锈把手套染成了暗红色,一阵刺耳的“哗啦”声后,喧嚣的尘土裹着事物衰败的气味冲进我的鼻孔。
我咳嗽两声,钻进了昏暗的仓库。
仓库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玩意,甚至房顶还在往下滴水。
要说住在海边有什么坏处,那便是铁制品总是生锈的格外快。
几年前因为上学需要而购买的自行车,现在依旧挂在墙上,只是上面的白色涂漆已经开始脱落。
刚升入初中那阵,我其实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爸爸扶着我在路上学了好久,才慢慢掌握了这项终身受用的技能。
只是没想到两周后就把自行车锁进了仓库。
毕竟上学必经路上那个斜坡实在大到夸张,试过几次后我便放弃了骑车的念头,转而步行通勤。
我花了半上午时间才把杂草清理干净,又扫了下积着尘土的仓库,这才骑着自行车去了北边的海滩。
中爾岛的喧嚣似乎格外钟情于南半岛,北半岛只剩下一片原始自然中最初的荒凉。
出了外环,连可供自行车勉强骑行的路都没有了,只有一大片由岩石组成的,当地人称之为“黄石沙滩”的悠长海岸。
远远望去,海滩上还残着一幢旧时代的建筑——中爾岛老火车站。
这样不便的交通,或许正是车站选择搬迁的原因。
我小心踩着碎石,朝旧火车站走去。
到现在家里墙上仍挂着一张有些泛黄褪色的照片。
照片里是身穿白衬的爸爸,裹着长裙的妈妈,以及背景里人头攒动的火车站。
爸爸曾说过,旧火车站是于他和妈妈而言,是一个满载了幸福回忆的地方。
只是现在,这里也只剩下了一片残骸。
几面白砖墙依旧立着,车站天花板破了一个大洞,半截木房梁悬垂在半空,被海风吹的来回摇晃,似乎随时都会掉落。
老火车站北边便是米汀花坡。
据说,老一辈们幽会时最爱来这里。
今天海风格外大,吹得我身上的外套“哗啦”作响。
太阳尚未升起时,一团纯白的花苞就已在嫩叶间悄然萌生。
它默默积蓄着力量,待到朝霞满天时,终于绽放出一朵无瑕的米汀花朵。
一朵接一朵的米汀花连成一片,把斜坡铺成一片雪白,其中落着星星般的翠绿色嫩叶。
浑蓝的海水,泛着白沫一次又一次冲荡着斜坡边缘。
我顶着风,走到斜坡最前端,视野立马被一片蓝填满。
海与天连成一片,看不到边界。
我笑着比了个耶,拍了张照片。
“今天海风好大。”
照片里的我漏出半张脸,比着剪刀手,背后是无垠的大海。
这样美的景象应该值得分享吧。
应该吧。
千禧很快回复。
“我这里好不容易天晴了,昨天我们居然在厕所拖把上发现了蘑菇,你敢信吗。”
不一会儿他又发来一张照片——几个狼人举着拖把,脸上带着浮夸的表情,窗外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得一片翠绿。
“这里面那个是你。”
我把这句话删掉,又重新编辑一遍。
“吃了小心中毒。”
还配上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才不会吃呢!只是觉得蘑菇居然能长在拖把上,这也太奇怪了。”
“这是什么蘑菇。”
“不认识。”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来敲去,却没发出去一个字,最后只能在一排排表情包中选了个“惊讶”的表情。
很快,千禧也回了个类似含义的表情。
接下来又是一长串沉默。
我想了许久该再发些什么,结果海风吹得我头晕,于是我索性开始专注于制作书签的事情。
我摘了朵巨大的米汀花,又从书包里取出一本厚重的字典,然后把米汀花夹了进去。
这是小时候常用的书签制作方法,只要耐心等待,纸张就会把植物里的水分吸干,然后剩下一片浸满油墨气息的彩色干片。
记忆中的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计算过用这样的方法制作书签需要多长时间。
只会在某个不起眼的瞬间,翻开书,然后发现这个来自于过去的惊喜。
我吹着海风,掰着手指数着时间。
一个月?
两个月?
“用这种方法制作书签真的要好久啊。”
我小声嘟囔着,几只海鸥扯着嗓子从我头顶飞过。
“到那时,夏天都结束了。”
我的手指贴合在字典边缘,感受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起伏。
“慢死了。”
我像个等压岁钱的孩子,心情前所未有的如此急迫,没过几分钟就把字典掀了开来。
“怎么黑了!”
米汀花意外变成了黑色,像烂泥一般黏在纸页上,破碎的花香中掺杂着淡淡的油墨气息。
我又试了几次,但无论中间时间隔得多长,结果都无一例外——米汀花被压成了一滩烂泥。
“可能米汀花没办法用这种方式制成书签吧。”
字典被海风吹得不停翻页,哗啦啦响着。
我的眼睛落进了浑蓝的海水,脑子又开始发晕,心中漠然升起一阵歉意。
过去几天,我耳边总是不停响起前几日千禧的话。
我所亏欠的,并不只有属于千禧的那一份道歉礼物,除此之外还有......
我又掐了一朵米汀花,拿在眼前转来转去。
“估计得找专业人士帮忙才行吧。中爾岛有什么书签专家吗?或者是植物专家?”
我站起身,看向了远处模模糊糊的中爾岛中学。
我连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挖出一颗随着海风摇晃的巨大米汀花,又用外套把泥土包住,小心装进书包。
我的两只脚不停倒腾着,慢慢跑了起来,很快到了自行车旁边。
蜿蜒向上的沥青路,直通一道巨大斜坡。
道路两侧是高大的树木,我叫不上它们的名字。
海风窸窣,阳光穿过层叠的树枝,在地上投下一片错落着白色光晕。
沥青地面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和能够把人烤化的热量。
我推着自行车慢慢向上爬行,车轮每滚动一下,都会落下一块猩红的铁锈,同时伴随着一阵濒死的呜咽。
我又想起了过去为数不多踩着自行车上学的日子。
于是再次开始诅咒这个巨大的斜坡。
闷热的海风从我脸颊擦过,在我脸上的浓密的毛发间吹出了更多汗珠。
车轮终于爬上了斜坡尽头,斜坡不远处是中爾岛中学,按照传统即使是周末学校依旧正常开放。
学校建在中爾岛最高处,取登高望远之意。
走入学校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幢巨大的半圆形白色建筑。
这里面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几百个教室,足够容纳整座岛的学生。
我步入教学楼大厅,这里是不同往日喧嚣的安静。
每走一步,空荡的大厅都会回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走廊里一排排教室门敞开着,向外溢出每个班级独有的味道。
从走廊穿过,偶尔能见到几个与我同级的兽人坐在教室里,或是看书,或是望着窗外发呆,甚至还有人和男友在里面小声嬉闹。
说是为了提升办公效率,校方便把每个年级的同学科老师都集中在了一间办公室工作。
教学楼三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上挂着“生物组”字样的牌子。
千禧的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如果我都能原谅你的话,那我想ta应该没有理由不原谅你。”
那个狼人在我最脆弱敏感的晚上出现被我痛骂一顿,又毫不客气地原谅了我。
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拨了电话。
关系?
好奇?
亦或是还有其他想法。
我想要了解这一切。
这枚米汀花书签,承载的不仅是我那晚的歉意,更是对他温柔陪伴的深深谢意。
因此我需要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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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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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如千禧所言我应该试着道歉。
尽管过去一周,爸爸与齐老师待我如旧没有半分责备,但我知道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齐老师没有做错事任何事情,却要为我的任性买单。
我不知道那天在我饭店离开后,餐厅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
可是我知道,那种灼热的目光能把人烤化!
为此,我欠齐老师一个道歉。
为我一周前的无礼道歉。
我轻轻扣了房门,咽下一大团紧张。
过了许久,都没人开门。
慢慢地,我有些无聊,于是用脚轻轻踢了下房门,发出一串沉闷声响。
这次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黑豹老师,穿着紧身的POLO衫,打着哈欠,眼白布满血丝,脸上带着疲惫和不耐烦。
“有事吗?”
他挠了挠脖子。
“请问,齐老师在吗?”
我微微侧头,向办公室里看去。
办公室里一片明亮,几张带着塑料隔板的办公桌拼成了一张大桌子,几个女老师聚在一起,对着一沓试卷有说有笑。
一个白色身影,漏出半侧身子,藏在黑豹老师不远处身后,嘴上带着一串笑。
黑豹老师不停按着手里的圆珠笔,“咔哒咔哒”声像炸弹爆炸前的预警,抓扯着我的心。
我又咽了下口水,干脆从黑豹老师和门框间的夹缝里挤了进去。
“齐老师。”
我冲半靠在桌子边缘的齐老师又打了声招呼。
她显然是愣住了,脸上表情僵滞几秒,很快笑的更开心了。
“哎呀,小落,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把书包摘下来展示,漏出了里面的米汀花。
“我想把这个做成书签送给朋友,但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就想着找个生物专家,看能不能帮我把米汀花做成书签。”
我尴尬笑了一下,一小颗汗水凝成盐粒,顺着毛发缝隙滚进我的嘴里。
又咸又涩。
“生物专家也太夸张了吧。”
齐老师笑了好一会,才又开口,“跟我来吧。”
她从墙上取了串钥匙,和办公室里人说了声再见,领着我出了办公室。
“今天也是凑巧了,正好要集中批改试卷,不然你得白跑一趟了。
你看到老黑那个样子了吗,就是那个黑豹老师。”
齐老师脸上无论何时总是带着笑。
“他呀,为了讨生物组另一位老师欢心,昨晚上偷偷帮人家把卷子全批完了,结果最后核算的时候发现出了一堆错误,最后闹了个大乌龙。”
“这样吗,怪不得刚才他看起来挺不耐烦的。”
齐老师迈着和我大小一致的步子,同我肩并肩走着。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说被老黑吓到了。”
“没有,没有。只是今天怪热的,然后我骑车过来的。”
她带着开玩笑般的语气,“我还想着你要是被吓到了,我就领你回去让他给你道歉。”
我缺故意慢了一拍,跟在齐老师身后,把怀里的书包抱的更紧了。
齐老师停在了挂着实验室牌子的门前,捏起一个白银色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实验室里窗帘拉的很紧,即使是白天,房间里依旧昏暗暗的,里面飘着一股奇怪气味。
“作为草本植物中比较特殊的一种,想要把米汀花制成书签,不能用‘常规方法’。”
齐阿姨笑着指了指我书包里的字典,开了灯。
“不瞒你说,我大学时的毕业论文,做的就是关于米汀花方面的研究,所以也算是半个你口中的‘专家’吧。”
她走到一架红色柜子前,从里面取出几个玻璃瓶子放到实验台上。
“按照比例调制好溶液,再把米汀花泡进去,等一周后它脱水完成,再晾干就能制成书签了。”
齐阿姨又取出培养皿,推了下眼镜,看向我这边,“这个很简单,我相信你肯定一次就能成功。”
“要...要我来做吗?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齐老师轻轻捏了下我的肩膀,徒手把米汀花捧了出来。
“我来代劳自然也是可以,不过这不是送给朋友的礼物吗,毕竟是你的一片心意。”
“嗯。”
“别担心,要是失败了,我就和你再去挖一株,今天并不忙,咱们肯定能成功。”
齐老师把瓶瓶罐罐推到我面前,于是我按照比例把各种溶液混合在一起倒进了培养皿里。
正如齐老师而言,这是个简单到不行的“实验”。
随着我的手指轻轻挤压,胶头滴管中落下一滴紫红色液体,它在培养皿中迅速晕染开,把澄清的液体染成淡淡的紫红色。
米汀花像是被打上了一层紫红色阴影,花瓣表面每一根脉络都清晰可见。
齐阿姨垫着脚把培养皿放到了柜子最上层,接着她又取下,弯腰把培养皿锁进了最下层的柜子。
“你看我这个脑子,下周有实验课,要是有人不小心给你碰翻那就糟糕了。”
“谢谢你,齐老师。”
“你太客气。”
她洗了洗手,嘴巴慢慢张开,又重复一遍,“真是太客气了。”
我跟在齐老师后面了离开实验室,朝办公室方向走去,我们许久都没再说话。
她的手背在身后,不停掰着手指关节。
距离办公室已经不到十米,有什么话我必须说出口。
但我的喉咙突然干到发痛,发不出半点声音。
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却又混进微弱的海风里,变成了一阵嘶哑的模糊。
“一周后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你来办公室找我就行。”
齐阿姨停在办公室门口,转身看向我,依旧是那样温暖的微笑。
我用力扣了下在皮肤里下上下滑动着的喉结,终于从干涸的嗓子中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齐阿姨。”
我微微鞠躬,书包里残存的泥土撒了一地。
“这突然是怎么了。”
“是我那天太冲动了,真的很抱歉。”
“其实我也应该道歉。”
我面前的齐阿姨同样也微微弯下腰。
“小落,抱歉,我擅自从你父亲哪里打听了你的过去。”
我愣了一下,“但追究到底还是我的错,那天让您在餐厅出丑了。”
我的头垂的更低了,甚至能隐约看到一只西瓜虫蠕动着身子,从散在走廊里的泥土中钻出。
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不同往日的,严肃认真的脸。
“小落,我希望你能知道一件事。
我爱上了你的父亲,自然而然的就诞生出了想要照顾他,想要照顾你的想法。
我想要照顾你们父子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或者取代什么。
况且我知道自己不能,也办不到代替任何人,也不希望成为任何人的替身。”
她向前迈出一大步,试探几次后,终于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没有反抗,只是身子忍不住颤抖几下。
“接下来我会更加努力,成为一个你所能信赖,所能依靠的大人,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齐阿姨用指尖蹭去了我眼角满溢出来一点泪水,她那双眼睛也是湿润润的。
“你今天能来找我帮忙,我真的很开心。”
她的呼吸在颤抖,我也是。
我看着生物组办公室的门慢慢关上,齐阿姨轻轻点了下头,又一次融进了房间里欢笑。
我脑中摇曳着的,来自过去的记忆变得更加模糊了。
我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站到了半人高的围栏边,眼睛再次落入浑蓝的大海。
我想我定是从千禧身上借来了一份同样温柔的力量,才能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同齐阿姨说了这样的多的话。
忽的。
我想知道,母亲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与父亲相遇。
父亲又是带着何种心情与齐阿姨相识。
或许这样,我就更能理解父亲一点,更能理解齐阿姨一点。
更能接受这场家庭“变故”一点。
“等书签做好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我小声嘀咕一句,推着自行车向斜坡下方走去。
IV
五月十三日 晴转暴雨
千禧
早上,肆虐一晚的狂风暴雨终于暂时停歇。
窗外是被暴雨冲洗过的,如同新生般的世界。
一切都焕发着格外鲜艳的色彩。
房子外的老树,今年又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根新枝。
或许是受到了暴雨的滋养,这根新生的嫩枝长得尤其迅速,不到一周时间就已经抵到了我卧室的窗户上。
每次推开窗户,它总要弹进房间,甩我一脸雨水。
我好几次想要把它剪掉,但又总是舍不得,后来我便干脆不再关窗户,任它长进来,这样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
和奶奶一起的生活,总是朴素淡雅,我慢慢习惯了清淡的口味。
早饭照旧是米粥搭配泛着油光的香辣咸菜。
绿城的雨季总是不能以“天”这样的计量单位来衡量。
按照往常,暴雨结束后的不久,便是足以用“冻人”形容的冬天。
今天是周六,空中飘着一阵小雨,几根光柱穿破云层斜插进地里,似乎是要放晴了。
在暴雨肆虐的夏天,我对晴朗的天气渴望是出自生理的本能。
可又在心里担心这样晴朗的天气真的到来。
毕竟,雨天我总有个躲在家里的理由。
但在晴好的天,还缩在家里,心中莫名的就会有种亏欠。
自从那通电话后,我与落加了好友。
许久都未有的,会有人如此坚持执着的“闯”进我的生活。
过去一周,我与落总是有一嘴没一嘴的聊着无聊透顶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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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起床了没。
睡了没。
今天早餐吃的什么。
晚餐吃的什么。
偶尔我几次主动开口,问的也还是你那里天气如何,我这里又下雨了。
有时候会想,我总问这些,落会不会觉得我像个只会念叨天气的老古董?
也是在那天之后,我总有种奇怪的念头,每次一看到天上的黑云乌压压拼到一起,就想着那家伙是不是又在心情不好。
但又转念一想,怎么会有人天天哭个不停。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拥抱。
因为他肯定正经历着什么痛苦不堪的事情!
我握着勺子往嘴里松了一点小米粥,有点烫嘴。
气象台的专家用“小教鞭”在气象图上指来指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今年恐怕会是史上最长的雨季。
我按下了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又喝了一口粥。
“唉,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落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准时发来早安问候。
我很快就在聊天框里输入了这样一长串话,但又立马删掉。
“起床啦,我这里好不容易天晴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但是我只想宅在家里,好天气加上周六,宅家不就会觉得亏了吗,所以我正纠结呢,待会要不要出门看看。”
“太过于热情会不会不好,要是给人留下一种‘急不可耐’的印象会被讨厌吧。”
这样想着,我在自己贫瘠的表情包收藏里,搜搜刮刮终于找到一个带着“早安”意味的表情——一只打着哈欠的小狼。
“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咬了口咸菜,一颗花椒在我唇齿间爆开,椒油瞬间麻了我的舌头。
我哈着气,从黑沉沉的电视屏幕中,看到了一只动作滑稽的灰狼。
“好麻。”
我继续吐着舌头,用手扇着风,眼睛余光不自觉的飘向手机的方向。
没有任何消息。
于是我点开手机摄像机,对着电视屏幕拍下了一张自己滑稽模样的模糊照片。
“刚才,我不小心吃了一颗花椒,好麻!”
我看着聊天框里不停闪烁着“输入符号”,心突然沉了下去。
“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我又把写好的话删掉了。
明明是个即将放晴的好天气,我的心却烦躁得很,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眼睛余光总是飘忽不定地落到手机屏幕上。
身体里更像是长出了无数根触手,抓挠着我的心肝脾脏,奇怪的瘙痒感充斥全身。
于是,我也顾不得碗里的粥有多热,干脆一口闷了下去,企图用热粥把体内不存在“触手”全部消灭。
“好烫,好烫,好烫!”
滚烫的热粥顺着咽道滑下,烧的我的胃痛到抽搐。
我蜷缩在地板上左右打滚,手又不自觉的摸上了手机。
手机屏幕依旧黑黑的。
清晨细碎的阳光穿过玻璃打在我的脸上,天上攒了好久的乌云终于褪去,漏出一片湛蓝的天。
太阳孤零零一个挂在上面,灼烤着地面,地缝里悠悠升起一道道看不见的白色水汽。
雨后的空气总是带着让人心安的气味,院子里的小水坑,还浮着几片翠绿的叶子。
奶奶穿着拖鞋,推开了院子大门。
被暴雨冲刷过的绿城,难得迎来了一个如此爽朗的清晨。
九点一过,街上就响起小孩子们踩水的声音与断断续续的人声。
我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暂时不去想手机的事情,于是走到院子里,站在大门口望向了远处藏在薄雾里的绿山。
街道拐角处一位低头看书的白狼少年悠悠路过,我一个转身又躲回了院子。
新开学后重新分配了班级,尽管新学期已经过半,但我仍旧处于熟悉“新同学”的阶段。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我仅仅只是混了个脸熟还叫不上名字。
但他是个例外,他是我的同班同学白屿,在奶奶家附近的冰欺凌店打工。
“早上好,千禧。”
我还没来得及回到屋子,白屿就已经站到了门口,扇着书冲我打招呼。
我转过身去,用最克制的微笑回以问候。
“早上好。”
老实说,我完全不想和这家伙扯上关系。
“你过来下,有东西给你。”
白屿推推眼镜,轻轻笑了下。
“那这个我就放这里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卡片夹进门缝里,之后便继续朝着冰欺凌店的方向走去。
最近班里为了重新选举班长,闹得沸沸扬扬,而白屿正是处于暴风眼中的人物之一。
一方面我并不想掺和进这档子事中,另一方面则是我对白屿的人品抱有极大的意见。
如果好感度可以用数字衡量,那么与我而言白屿脑袋上顶着的数字大概是“0”吧,甚至还要更低一些。
白屿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后,我才向前迈出去几大步,把小卡片从门缝里扯了出来——两张冰欺凌店的优惠券。
我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望着冰欺凌店的方向发呆,心里想着这算是拉票吗?
暴雨之后,天气总会更加闷热,只是在外面站了一小会,我就觉得身上裹满了汗水。
“最讨厌夏天了。”
我嘟囔着准备回到房间。
街道拐角突然响起一阵轮胎压过碎石的声音,我的鼻子敏锐捕捉到一股让人恶心到想吐的香水味。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等天气好点再来嘛。”
奶奶从屋子里走出来迎了上去,我的脊背不自觉抖了一下。
中年狼人从车子钻出来,与我四目相对。
他是我的父亲,偶尔周末会来奶奶家一趟。
“千禧,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低着头小声回应:“挺好的。”
“今天天气还不好嘛?再说了我们多久都没来看你了。”
副驾驶位置钻出一个打扮艳丽的狼人,她是我的母亲,准确来说是我的继母。
继母眼光从我身上匆匆掠过,里面依旧藏着让我忍不住发抖的恶寒。
“您好。”
我又礼貌的冲继母点点头,她也微笑着点头回应。
“回家,我想回家!”
车子里又传出另一个古灵精怪的声音。
一只小狼钻了出来,她鼓着嘴,脸上尽是不满。
这是我的妹妹,几年前出生,现在和父亲生活在一起。
“怎么这么没礼貌。”
继母带着嗔怪的表情蹲下身去,装作尴尬的样子,眼睛在我和奶奶之间飘忽不定。
“冰淇淋!”
妹妹小跑着来到我身边,抓着我手中的优惠券不停摇晃。
若说绿城有什么能让这个小家伙安分下来的,估计也就只有附近那家冰激凌店了。
“每次来都吃这个。”
继母小声责怪一下,脸上却泛起笑。
她走到我身边,从钱包里取出几张红色票子客气的塞进我的口袋里。
我立在原地,脸上淌着汗,手指不自觉的动了两下,那几张纸币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指尖。
“千禧,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父亲和我擦身而过,从车子后备箱提起些东西进了房间。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妹妹依旧闹着,不小心踩了下水洼,雨水溅了我一身。
“西西,怎么这么没礼貌,快跟哥哥道歉。”
我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尴尬。
“没关系的,这身衣服本来也要换了。”
平日里我有多么想要缩在家里,今日就有多么想要逃离这里。
“走嘛,走嘛去冰淇淋店。”
妹妹攥住我的几根手指,用力拉扯。
“那麻烦领着她跑一趟了,早点回来。”
继母点点头,也回了房间。
六岁,还是七岁那年我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那大概是个爬满了紫红色云彩的傍晚,母亲破天荒的去接了我放学,还带我去蛋糕店买了份水果蛋糕。
而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
一周后,父亲告诉我他和母亲离婚了。
那时的我是那样小,总以为是自己的做了什么错事,才导致母亲再也不愿意见我。
等长大点才知道,原来我是个没有经过父母同意就擅自出生的孩子。
也是在那一年,父亲再婚了。
也是那一年,我搬来了奶奶家住。
而在那之后我与父亲之间的距离更远了,心理上生理上都是如此。
甚至在妹妹出生后,父亲完全消失在了我人生路的另一头。
维系我与父亲之间那缕微弱联系的,只剩下从他那里继承的姓氏。
忘了从何时起,只要奶奶门前停下一辆白车,我的心就会莫名颤一下,胸口闷闷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无论当时正做着什么,都会立马失去心情,变得坐立难安。
而每当看到那辆白色轿车消失在街道转角,我才能如浮上海面般大口呼吸,紊乱的心跳一点点恢复正常。
幸好今天又有借口可以躲开了,看着妹妹跑在前面欢快的背影,我紊乱的呼吸慢慢恢复过来。
冰淇淋店门框上挂着一只风铃,每次开门都会发出清脆声响。
店里冷气充足,我身上闷湿的热气迅速褪去,被积水浸透的衣物紧贴身体,透出冰凉。
我猛地打了个喷嚏,随即紧跟妹妹走向收银台。
妹妹指了下冰柜角落里的一个小熊造型的冰激凌,“只要这个就够了。”
白屿手指在机器上快速点击,又取出盘子,把小熊冰激凌小心铲了进去。
“还要其他的吗。”
“还要这个。”
妹妹又指了下冰柜正中间放着的一个“巨无霸”,这是这家店的招牌产品。
“吃太多会拉肚子的。”
“你是笨蛋吗!”
她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如果你要带回家的话,店里应该有冰袋之类的保温措施吧。”
“这个是给你点的,难道你不吃吗。”
妹妹举着餐盘,小跑着去了一旁的就餐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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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餐区摆着几张四四方方的塑料桌子,上面画着冰激凌店的吉祥物——一只带着夸张笑容的大白熊。
我记忆里,第一次来绿城时这间冰激凌店就已经开在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十几年过去,街上小食店关了一家又一家,只有它仍在。
时间在这间小店里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桌子上的大白熊贴画已经泛黄,左眼处更是不知被谁扣去一角,现在只剩下下一小块空洞的黑。
我正对着的玻璃墙上,还残存着大小不一的胶带残渣。
我记得以前每年夏天时,店主总会贴出几张优惠活动海报。
只是不知何时,上面再没出现过新的海报。
好多东西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妹妹坐在我旁边,两脚悬在半空来回踢着,鞋跟与椅子撞击在一起发出“砰砰”声。
她吃了几口冰激凌,突然泄了气,把勺子含在嘴里,托着腮看向我。
“怎么了,有心事?”
父亲到访时整栋房子都带着阴森森的沉闷气氛,我总想着逃离。
继母身上的香水据说是个名贵洋牌,但每次那气味袭来,我的鼻腔连同胃袋都在本能地抗拒,好几次险些当场失态。
甚至后来居然养成了在父亲到访前一晚不吃不喝的习惯。
也只有与妹妹相处时我还能轻松不少。
毕竟这个吵闹的小家伙,总是有理由把我带离哪里,因此对她的好感总是更多一些。
她把头转向别处,又转了回来。
“哥哥,我觉得好不公平啊。”
“我也觉得这个‘巨无霸’冰淇淋比你的大上许多,要不我们换过来吃?”
“不是说这个啦!你是小孩子嘛!”
她把两只手举了起来,左手比一,右手比二。
“你看啊,一小于二对吧,所以很不公平不是嘛?”
“什么跟什么啊。”
我被她说的一头雾水,挖了一块冰淇淋送进嘴里。
“笨蛋哥哥!”
她吐了下舌头。
“我是说啊!”
她又把声音提高了一点。
“你看,我有爸爸妈妈,你有爷爷奶奶,本来是二对二的,但是现在只剩下奶奶了,那就是二对一了。”
“该说你不愧是小孩子嘛,居然会这么想。”
我吃冰激凌的速度慢了下来。
“但就是这样啊!所以我才觉得不公平!
哥哥一直在奶奶家住,不就成了一直是我霸占着爸爸吗?
就好像是我把哥哥‘任性’的权利抢走了一样。”
她抱着胸靠在了椅背上,身子微微缩着,脸上带着不服气。
我从没想过这个小家伙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思,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其辞。
“是这样的,我在绿城上学,所以暂时不能回家住的,就像是你...”
她打断了我的话。
“骗人,骗人!你当我是小孩子嘛!明年我就三年级了诶!我知道是妈妈不喜欢你,你也一直在躲着她,所以才觉得不公平!”
“不能...不能说妈妈坏话。”
我像是被人揪住了尾巴,捏着勺子在冰激凌杯里转来转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才没说妈妈坏话呢!
我都烦死了,总有种从哥哥身上抢东西的感觉,讨厌死了!
而且自从爷爷去世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最讨厌欠人家什么东西了,要是忘带了文具,我宁愿迟到去文具店重新买一个,也不愿意去借人家东西。”
手机这时亮了起来,落发来一条消息:
“今天海风好大。”
附带的照片里,落漏出半张脸,比着剪刀手,背后是无垠的大海。
我被困在这座绿意盎然的小城已经将近十年的时间。
外界一切总是带着缤纷色彩,过去曾经我总是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想着,我早晚要从绿城走出去看看!
可又突然想到,出了绿城,离开奶奶,我便孑然一身再无所依靠。
一下子就又心慌的很。
街灯再亮也不如家里的小台灯温暖吧,正是这种感觉。
于是我开始不再期待,甚至都要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看着照片,我原本空白的大脑一下子被海涛声填满。
我仿佛感受到一阵从照片里吹出来的清爽海风,咸咸的带着“自由”的味道。
我呆呆地含着冰淇凌勺子好一会,才想起来得回点什么东西。
于是我开始在手机相册里不停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勉强算是有趣的照片:
几只狼人举着拖把,展示上面的灰扑扑的蘑菇。
这是近段时间以来,我无聊的日常中,唯一称得上欢乐时光的剪影,算是为数不多值得分享的片段。
“今天终于放晴了,昨天我们居然在厕所拖把上发现了蘑菇,你敢信吗。”
我和落又聊了几句,妹妹就这样在一旁托腮看着我。
直到她一脸坏笑的用勺子敲了下杯子,我才赶紧把手机合在桌子上,又看向她那边。
“哥哥是在和喜欢的人聊天吗?”
我清了清嗓子。
“当然...当然不是,只是一个比较要好的朋友,算是朋友吧。”
“这样吗,看表情不像哦。”
她的手指爬上手机,装作要翻开的模样,又立马抽回,然后看着我一副捉急的模样哈哈大笑。
“哥哥你猜我谈过几个男朋友。”
“一个?”
我试探的问了句,老实说我并不觉得这个小家伙谈过恋爱。
妹妹带着骄傲的表情,“三个哦!”
她举起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所以我才说哥哥是有喜欢的人了!那个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
她又吃了勺冰淇淋,“要是还没有的话,就赶紧去找一个,这样的话二对二就公平了!”
“那有这么算的!”
“我跟你说啊,上次打电话我还跟奶奶炫耀我有男朋友的事来着,结果奶奶说要是哥哥有我这么厉害她就放心了。”
我的心紧了一下,爷爷去世那天奶奶欲言又止的话,仿若一阵微风,迟到好久后,才在这个不起眼的瞬间飘进了我的耳朵。
“奶奶说,你身边也没什么朋友,要是以后一直孤零零一个,她可担心死了。
不过交朋友有这么难吗,奶奶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担心你!”
妹妹表现得像个情场老手,轻轻拍了下桌子,“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勇敢表白,不然会被别人抢走的!我就因为这种事情差点和最好的朋友闹掰。”
湛蓝的天,不知何时又拼上了一团厚厚的云层,黄色的闪电在乌云中窜来窜去,又是一场暴雨将至。
店外父亲的白色轿车稳稳停住,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思考,他落下车窗隔着玻璃冲我和妹妹招招手。
我想,若是下了暴雨路定不好走,他要回家了。
“哥哥!哥哥!”
妹妹又唤了我两声,我低下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一副严肃的表情,手肘抵在桌子上,伸出了小拇指。
“拉钩!哥哥要赶紧找个喜欢的人!不然,不然我会一直有那种讨厌的感觉的!”
我脑子里灌进去的那阵海涛声变得汹涌,咸咸的海水从我眼角不经意间滑出来几滴。
我咬了下嘴唇,勾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妹妹又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哥哥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可千万别和他来这家冰欺凌店,这里的东西都难吃死了!而且那个白狼哥哥脸好臭!”
她冲柜台后的白屿俏皮的吐了下舌头,一溜烟钻进了车子里。
白色轿车渐渐淹没进白云投下的阴影里,我耳边依旧响着那句不知是奶奶还是妹妹的话:
“可让我担心死了。”
一点温热不小心蹭过我的手掌,白屿攥着毛巾在桌子上擦来擦去,“就这么浪费了不是很可惜嘛。”
“什么?”
“那个是你妹妹吧?每次来都只吃这么一点,怪浪费的。”
我抽了下鼻子,脑子里的涛声渐渐平静下来。
V
五月二十日 晴
林落
最近几天,我总会有意无意的从跑去生物实验室,然后趴在窗口往里面张望。
若是有人路过,我便贴到墙边,吹着口哨假装眺望远处的大海。
生物实验室位于三楼,而我的班级在六楼,好几次都差点上课迟到。
......
今天放学时意外在实验室门口遇到了齐阿姨,她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回办公室取出钥匙,领着我进了房间。
培养皿静静躺在那里,一切照旧。
透过玻璃盖看去,包裹着米汀花的紫红色溶液已经褪色,连带着米汀花一同恢复到了纯白。
“好神奇。”
“你要是对生物学感兴趣,报考大学的时候可以往这方面考虑。”
我挠挠脸,尴尬的笑了两声。
“感觉现在考虑这个事情还太早了。”
“还有时间,慢慢来就好了。”
她也弯下腰,凑到我身边,“倒是你这朵花选的好,又大又漂亮,老实说我在中爾岛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米汀花。”
“是吗,北半岛的米汀花坡上开了好多这样的呢。”
齐阿姨站了起来,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这样啊,特地去米汀花坡摘得啊,那这样看来无论最终成品如何,这份礼物都很有价值了。”
我跟在齐老师后面出了房间,门锁发出一声脆响,紧紧咬在一起。
过去几天,我与齐阿姨之间更近了些。
或许是齐阿姨身上那种温柔的特质感染了我,这几天身上总是暖烘烘的,每次来生物实验室的路上,心总是跳的厉害。
总觉得有书签做好后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于是巴不得日子过得再快些。
可又想着,等米汀花书签制作好后又该怎么办。
从脑子里拔出一个问题后,就会连泥带土的扯出好几个。
我便干脆放弃了思考,脑子里再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就把它们记在本子上。
半颗夕阳沉了底,海面上晃动着一大团橘黄色的影子。
我靠在围栏上,感受着海面上鼓动着的风,看着平静的海面,忽的,我脑中冒出了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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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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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城今天有没有下雨呢?”
于是,我又翻开了笔记本。
千禧,这是送你的礼物。
这样会不会太随意了?
千禧,谢谢你,谢谢你那天让我骂了一顿。
这样也太莫名其妙了!
千禧,我记得你喜欢米汀花,你家地址是多少,有个惊喜要给你。
千禧真的会把自家地址告诉一个“陌生人”吗?
......
我用食指关节抵住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又一次放弃了思考。
“齐阿姨说得对,还有时间,慢慢来就好了。”
和齐阿姨告别后,我从另一侧楼梯下了楼,右脚不经意间踢到一个易拉罐,就习惯性的把它踢出去好远。
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哐啷响着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我跑着,跳着,笑着追上去,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踉跄跳了两下后,又开始打量起四周。
“架着‘大炮’的取景车会不会开进学校来。”
我用力抻了下校服,扯平上面的褶皱。
“会不会又把我拍进去。”
我追着已经早就寻不到踪影易拉罐跑进了篮球场。
放学后的篮球场空荡荡的,空气中还残存着些微兽人们运动过后的汗臭味。
橘黄色的傍晚慢慢暗了下去,我喘着粗气坐到了篮球场的塑料长椅上。
“今天海面依旧平静,你那边天气如何。”
我身上每一根虎毛都微微立起,我身上每个毛孔都在用力呼吸,运动过后燥热的身体在渴求着什么。
我把手机捂在胸口,闭上了眼睛,企图慢慢平稳紊乱的呼吸,但是无济于事。
五秒后,手机震动一下。
“今天依旧是暴雨!而且我也长蘑菇了!!!!!!”
最近几天我与千禧的交流更频繁了一些,他大概已经彻底原谅了我,偶尔会和我吐槽一些日常生活的小事。
而且我发现千禧总是特变关心绿城的天气,每次找我聊天总是以“绿城天气”开场。
于是我便干脆把手机定位到了绿城,每天一醒来就要看看那里是否又在下雨。
只是觉得,这样我与他之间的距离就能更近一些。
上周六千禧第一次发来了他的照片。
一只灰狼坐在千禧年风格的冰激凌店里,面前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冰激凌球,玻璃墙外阴沉沉一大片,乌云像是随时都会凝成水滴下来。
今天是第二次——千禧举着手机,露出半张脸,脑袋上顶着一颗棕色的蘑菇玩具。
最近又听爸爸讲了不少过去的事情。
如今我才知道,原来妈妈当年居然是不顾家里人反对一人乘着火车来了中爾岛。
当时把爸爸吓得不轻,差点被外祖父一家告了个“拐卖人口”的罪名。
大概是受此影响,每天早上我总要去旧火车站吹会风。
然后想着反正顺路,就提前半小时出门,再从火车站绕去米汀花坡,选一朵开得最盛的花儿拍下,发给千禧。
“新拍的米汀花,漂亮吧。”
“很漂亮诶,有机会真想亲手摸一下。”
“嘿嘿,会有机会的。”
“是吗。”
我的大脑宕机一下,手指不自觉的按出了“晚饭吃了什么”几个字。
又立马删除了。
最近总觉得有好多话,好多事想和千禧分享。
但又觉得这些事情实在太过于稀碎平常,没什么意思。
“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昨天学校附近的书店搞了打折促销活动,我买了好多小说漫画......”
我盯着这句话想了好久,在心里把要讨论的书的名字,剧情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还是没发出去。
毕竟要是千禧没看过,那岂不是很尴尬。
“这个你看过吗?”
千禧发来一张海报,上面写着《花束般的恋爱》。
“这是什么?”
又一次删掉了。
我带着心虚,重新编辑了一句话:“看过。”
“这样啊。”
聊天界面不停闪烁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几个字每闪烁一次,我的心便跟着紧一下,不停咽着口水,就像做错事一样。
篮球场另一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落。”
一个模糊的黑点慢慢放大,我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身着笔挺西装的爸爸。
夕照昏沉,爸爸身上丝绸材质的白衬衫漾开一片晃眼的光斑,紧致的布料清晰勾勒出他“倒三角”形状的上半身,一条粗壮的尾巴静静垂在身后。
“爸,你怎么来了。”
爸爸走到我身边,眉头挤在一起。
他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与我额头相接,片刻后又离开。
“身体不舒服吗?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没...没什么。”
聊天界面不停闪烁着的“正在输入”字样,不知何时静了下去。
我手忙脚乱的发去一个“下次聊”,迅速熄灭了手机。
爸爸的突然出现,给了我一个“逃离”的借口。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不会被千禧拆穿谎言了。
我用力拍拍脸,起身背上了书包。
“有事瞒着我?”
爸爸抱着胸,坏笑着撞了下我的肩膀。
“没什么,就是和朋友聊聊天,不过你怎么找来了。”
“一直没等到你回家,就打电话问了下齐老师,她说看见你在篮球场坐着,我就想来碰碰运气。”
“这样啊。”
记忆中齐阿姨总是开着一辆红色的迷你小轿车来学校,我看向了停车场的方向,那里是与篮球场完全相反的位置。
我与父亲并排走着,他突然把一颗石子踢到我脚下。
“看球。”
我不小心踩上去,差点摔倒,紧接着立马反击,做了个标准的踢球姿势。
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脚边有颗合适的石子,父亲总要顽皮的踢过来。
慢慢地,这成了独属于我们二人间的一种默契。
看着爸爸脚上那双黑到发亮的皮鞋,我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一的力气,石子滚到爸爸脚边正好停下。
“这么好的皮鞋,要是踢坏了不就可惜了。”
没想到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那我就更不能输了!”
爸爸猛的一脚,石子笔直飞出校门,正中门前停着的一辆白色轿车。
“大臭脚!”
我也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膀。
“那这次算你赢吧。”
他按了下车钥匙,校门口白色轿车车灯闪烁几下,发出“滴滴”声响,我跟着钻进了副驾驶室。
爸爸从来都是如此,这样有些“顽皮”的性格,总能让我轻松地卸下防备。
甚至有些连跟朋友都不好意思开口的话,在他面前我总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我挠挠脸,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
“爸,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只是这次我犹豫了好久,毕竟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奇怪。
“你说。”
车子震动一下,发出低声轰鸣。
中控台上一个Q版灰狼人偶脑袋晃来晃去,我盯着它出了神。
据爸爸回忆,当时我对这个小玩意“一见钟情”。
新买的也不要,就要邻居家那个!
他只能厚着脸皮去邻居家要了过来。
明明小时候我那么喜欢这玩意,可如今,再看着它,却总觉得胸口闷闷的,胸口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搞得我心痒难耐。
“爸...你说...该怎么和朋友聊天呢。”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车载空调漏出几缕冷风扑在我身上,但我身上更燥热了。
“就是...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我想和他聊天,但是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父亲手指在方向盘上来回敲打,发出一串沉闷的声音。
车子慢慢减速,驶下了巨大斜坡。
夕阳完全沉了底,海面也暗了下去,几只海鸟嘶叫着从海面掠过。
“很‘要好的朋友’嘛?”这样的话,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呢。”
“是嘛?果然很难回答对吧。”
“不过既然是‘要好的朋友’,那其实不管聊什么都无所谓吧。”
“就因为要好的朋友,所以才要更加谨慎,万一说错话怎么办,万一聊了人家不感兴趣的事情怎么办。”
“落,既然你把对方当成‘要好的朋友’,放开了聊就是了,大胆点,要是不小心说错话,道歉就是了。”
街灯投下的明亮光晕不停从爸爸脸上擦过,忽明忽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沉默,他又继续补充:
“只是嘛,记住,真诚最重要。”
车子慢慢倒进了院子,从学校开车回家也就才几分钟的距离。
“今晚上想吃什么?”
“真诚最重要。”
我小声嘀咕一句,冲出车子小跑着回了房间。
“饿了的话冰箱里有速食!吃之前记得用微波炉叮一下,落,听见没有!”
爸爸的声音远远地留在了身后,我关上房间门,彻底与外界隔断开来。
“真诚最重要!对!不能骗人。”
我带好耳机,点开了那部名为《花束般的恋爱》的电影。
我从没有像这样专注地看过一部电影。
每当男女主角说了什么好像“不得了”的话,我总要把电影停下来,把台词记到本子上,然后小声读一遍。
皱巴巴的本子纸微微翘起,上面浸满了未干的油墨气息。
“怎么是恋爱电影。”
看到一半我实在困得厉害,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于是我拍了拍脸,强撑起精神继续看下去,结果慢慢沉浸到了剧情中。
晚上九点半。
差不多两小时左右的电影,我居然花了三个多小时才看完。
密密麻麻的台词,写满了一整张纸。
我左手挠着后脑勺,右手抓着本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千禧居然喜欢这种风格的电影吗。”
我又读了一遍自认为比较动人的台词,甚至闭上眼睛又默背一遍。
“不过倒是蛮好看的。”
平时里对恋爱电影最不感冒得我,今晚一度跟着主角哭,主角笑。
最后男女主背对背分手告别时,我心中绷紧的一根线剧烈抖动一下,像是要挣扎着断开。
我把手按在胸口,用力呼吸了好一会,心才平静下来。
结果一摸脸,上面湿乎乎的,就像是自己在这方虚幻世界中走了一遭。
我站在窗边,看着平静的海面。
记忆中,中爾岛上次下雨,还是在几十天前。
海面上飘着半颗青白色的月亮,一大块云浮在天上把它遮住了一半。
“绿城会不会又在下雨。”
我点开了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正好显示的就是“绿城”。
不出意外的,那里阴雨连绵。
“千禧不会真的长蘑菇了吧。”
我想象着“千禧长蘑菇”的滑稽画面,又用力呼吸几次,才终于鼓足勇气拨通了那个“陌生”电话号码。
“喂,在嘛。”
这次电话很快接通了。
“在的,在的。”
“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还没...”
我顿了下,“吃过了。”
“这样啊。”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又传来一阵雨声,“你听又在下雨,刚才天上还划过去一道闪电呢,估计再过几秒就要响雷了。”
千禧数着时间,一秒,两秒,三秒。
我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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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秒后,手机里传来一阵轰鸣的雷声。
“估计今晚雨不会停了。”
“这样啊,我这边天气倒是挺不错。”
“嗯。”
“关于那个电影。”
“你是说《花束般的恋爱》?”
“其实下午我骗了你,我之前没看过,但是刚才我看完了!”
我的语速越来越快,另一只抓着本子手上下挥舞,站在窗前踱步转圈,胸口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跃出来。
“这样啊。”
“所以我想和你讨论下里面的剧情......”
我对着空旷的大海,对着安静到只剩下呼吸声的手机,结结巴巴讲着电影里的故事。
我的掌心不停地往外渗出汗水,手机变得滑溜溜的,差点没抓稳从我手中掉落。
海面上吹来的冷风,已经不足以抚平我躁动的心。
于是我扯了下浸满汗水的领口,按了下空调遥控器。
远远望去,海面上那轮明月似乎更亮了,里面还长出了几朵蘑菇向我飘来。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幅奇景,愣神几秒,很快又咽了下口水,用干到发疼的嗓子,继续讲着电影里的故事。
“就是这样,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台词......”
我的脑子宕机一下,嘴上结巴的更厉害了。
“就...就是...就是那句台词,你知道...知道吧...”
我的手指在记满台词的本子上蹭来蹭去,感受着上面的凹凸不平,却忘了举起来看一看。
“谢谢你。”
千禧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接着手机里再次响起了暴躁不安的雨声。
他抽了下鼻子,声音哑哑的。
“你听,雨下得好大,刚才还打雷了呢。”
这是怎么了?
我一下子愣子原地,脑子里清晰地上演着电影里的剧情,只是男主的台词全都变成了我刚才说过的话。
我一句一句听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好像看到了时间的形状,一秒一秒的从我身边疾驰而过。
名为“时间”的东西,拉出一条长长的线,把我甩在身后,留下一大片能把人吞噬的安静。
我再受不了这样长的沉默,更何况我的心鼓动的厉害。
我颤抖着嘴唇,在嘴里酝酿着:“对不起。”
就像爸爸说的,要是说错话道歉就是了。
与此同时电话另一端打断了我的话,千禧比我先一步:“抱歉。”
“怎...怎么突然道歉了。”
他顿了一下,“其实我还没看过那个电影,我很抱歉,骗了你,我当时是怕冷场,就......。”
我的声音轻轻地,用着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
“没关系的,再说了我很喜欢这个电影,我还得谢谢你给我推荐呢。”
“老实说...”
千禧大概是在组织语言,他的呼吸变重了几分,又过了好几秒,才说完下半句话。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去把整部电影看一遍。所以我得跟你道歉,也谢谢你这么在意我的话。”
海面上那几朵蘑菇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掰了下手指关节,身子贴在墙上,脚尖不停点着地面。
我一遍遍小声重复着千禧的名字,那些原本记在我本子上的问题,一下子又跃进了我的脑子。
绿城今天下雨没。
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分享。
......
以及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千禧是个怎样的人。
今天,我离这个答案又近了一点。
或者说,我更加坚信了心中那个答案一点。
他一定是个无比温柔的人!
“千禧。”
我低着头,脸上带着害羞,好像他就站在我面前。
“嗯,怎么了。”
“既然这样,那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好不好。”
“嗯,你说。”
“把你家地址告诉我好吗。”
“嗯,我这就发给你。”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新消息提醒,手指悬在半空,犹豫好久都没点进去。
我又把手机贴到了耳朵上,声音比夜风还弱。
“我会不会太冒失了,突然要你家地址,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对吧。”
“应该没关系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把你家地址也告诉我不就公平了。”
“对哦,这样就公平了嘛。”
我靠在到了房间北边墙上——那是米汀花坡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面上的一道细缝,灰白的墙皮簌簌洒落一地。
“对了,之所以要你的地址,我是有个惊喜要给你的。”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嗯,一定是个能够让你‘哇’的一声的惊喜。”
“那我也该考虑下怎么感谢你了。”
“不用,不用,这个礼物是因为......”
未说出口的话又一次卡在了嘴边,剩下来半句话实在难以开口。
“感谢你温柔的陪伴......”
毕竟这种话,实在容易让人误会...
“那我可以自己选个礼物嘛?”
“当然可以,我一定准备好!”
“你也去看个电影怎么样,这次换我来选,然后等你看完我们一起讨论下剧情。”
“只是这样嘛?”
“嗯,只是这样。”
“没问题,只要不是馒头导演的就可以......”
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藏进了雨声。
“没问题,不管是什么电影都会看完的。”
“我听见啦,馒头的电影对吧,我也不喜欢那家伙的作品,不管什么题材都觉得无聊的很。
如果我说能看吐了,你信吗?特别是那个绿山居图,简直了...”
说着,我咬了下牙,发出一阵窸窣声响。
千禧猛地呼吸一下,传来一阵止不住地笑声,以及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在这方面达成共识,那个电影我实在不好评价...”
海面上浮动着的大块黑云被风推着不知飘向了何处,月亮彻底漏了出来。
我终于把脑子里攒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感谢“馒头”导演。
千禧和我打开了话匣子,止不住地“骂”着那家伙,时不时带上一连串的笑。
“哎呀,差点又把书给碰到地上了。”
千禧抱怨一句,声音依旧带着笑意。
我把手半握起来,嘴角压不下来的向上翘着,声音嘶哑。
“那你得小心从书里钻出来一只魔鬼把你吃掉!”
这是馒头导演《莲花转世》里最为人诟病的一段剧情,主角一行人去了天界寻找宝物,到高潮时突然却被书里的怪物吃掉。
当时在电影院的我,几乎是全程皱眉看完了这段尴尬剧情。
我身边的爸爸更是早就翘起二郎腿,刷起了手机。
千禧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笑声更甚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一段,尴尬死了!!!”
这时爸爸敲了敲门,“洗澡去吧,时间不早了,准备睡觉了。”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快到十二点了。
千禧大概也是听到了爸爸的话,亦或是注意到了时间,“那...下次再聊。”
“嗯,那就下次再聊。”
手机屏幕熄灭时,我一下子无力地后仰在床上,陷进了松软的被子里。
我胸口那颗心依旧止不住地跳动着,安静不下来。
我只能再次把手机捂紧在胸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总觉得今夜过后,我离心中那个答案更紧了。
爸爸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遇见了妈妈,我似乎更加明白了一些。
也许等我真正找到答案那天,便能鼓起勇气接受齐阿姨吧。
VI
五月二十一日 暴雨转晴
千禧
“谢谢你馒头导演!”
我双手合十对着阴沉的天空拜了一下。
挂断电话后,我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木头床断断续续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我脑子昏沉沉的,像有什么东西积在里面。
窗外暴雨转成了小雨,拉成细丝的雨水从天上慢慢飘下。
我伸出手去接了一点抹在脸上,这才清醒一点。
已经过了十二点,电脑屏幕照的我的脸发白发亮,我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上下眼皮不停咬合在一起。
“得赶快把电影看完。”
我又打了个哈欠。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点点侵入我的大脑,我慢慢睡了过去。
......
“千禧,吃饭啦。”
奶奶的声音顺着楼梯爬了上来,我挣扎着抬起头,电脑屏幕上还在重复放映着那部电影。
我伸了个懒腰,随手按下了电脑关机键,又揉了揉眼睛,却意外发现脸上的毛发粘成了一绺一绺的。
昨晚,我与落打了一通有史以来最长的电话。
大约一小时二十三分钟。
而且我哭的厉害。
我摸着脸上那道干涸的泪痕,心中早已荡平的湖水,又一次泛起涟漪。
多年前的记忆,直到今天仍旧清晰可见。
绿城是这样一座“害羞”的城市,夏时裹着厚重的雨幕,冬时又藏进漫天风雪,它似乎从来都不欢迎外来者。
或许正是因此,绿城人在面对他乡客时,眼底也总是藏不住的浮着一层疏离感。
我转入绿城小学一班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可班里同学脸上却笼罩着一层阴雨。
因此,班里图书角摆着的那盆君子兰成为了我唯一的朋友。
只可惜它不能陪着我一起上下学,也不能在体育课二人分组时成为我的另一半,就算我对它说了那样多的悄悄话也得不到一句回应。
且年幼的我,并不知道这盆鲜有人问津的绿植所承载的意义远超我的想象。
绿城小学在最初办学时,就立下了“尊重生命,陪伴成长”的教学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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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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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城小学在最初办学时,就立下了“尊重生命,陪伴成长”的教学理念。
陪伴成长,便是小学六年从不分班。
而尊重生命,则就是这盆君子兰了。
在升入一年级时,全班同学会由班主任领着,一同去花卉市场选出一盆君子兰,之后要把它养在班里六年。
而直到这盆君子兰莫名其妙碎掉那天,我才知道它原来叫做“小绿”,原来班里居然还有个“小绿护理员”的职位!
尽管我从未见过这位护理员给“小绿”浇过一次水,可他却哭的最厉害,甚至差点冲上来揍我一顿。
我这个总是凑到“小绿”身边的家伙,毫不意外的就成了他嘴里的罪魁祸首,成了众矢之的。
绿城是这样小,人际关系织成的网子轻而易举就能把这里覆盖。
比如说吧,住在奶奶家隔壁的是二班班长。
再往东一点,是三班的纪律委员。
再往东一点,就是那位“小绿护理员”了。
因此我的“罪行”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烧遍全城。
很快,我的名声就如秋末时落在地上的野果一样——又烂又臭。
而那位小绿护理员也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但凡与人见面就总要提起我的“恶行”,还不忘了添油加醋一番。
在他口中,“小绿”与他如同亲兄弟般相爱,而我自然是夺人手足的“恶魔”了。
靠着这股卖惨劲儿,他简直成了绿城小学的明星人物,甚至不少其他年级的同学,都要课间时跑来一班,只为听他亲口讲述这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慢慢地一班同学脸上的阴雨一点点蔓延到了学校其他人身上,我再无人问津。
我从前总以为时间能拂去一切,伤疤也总有愈合的一天。
可直到初中毕业时,我拿着毕业纪念册找了一个又一个同学,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人的偏见可以这样固执。
从人际关系上来看,在绿城这样小的一个地方,我大概已经被死刑了吧。
因此舍弃了从前朋友的我,在绿城这片土地上,再长不出新芽,开不出鲜花。
我也只能被迫封闭自己,与绿城一同躲进了暴躁的雨雪的天气。
哦对了,这位“小绿护理员”正是白屿。
但我的心,仍渴求着被什么东西填满。
在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后,落疯了似得冲进我藏在暴雨里的生活。
而那种渴求着被什么东西填满的欲望,也那之后越来越强烈。
昨夜他提起,因我而去看了那部电影。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灌满了浑蓝的海水,甚至还能感受到一股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
海风在我眼角吹出几滴泪水,接着便如泄洪的山河再止不住。
于是我抓着手机伸进了雨里,让阴沉的天替我表达情绪。
幸好我与他之间隔着千万里米的距离,否则真的是要失态了。
湿冷的雨夜,莫名其妙哭到断气的我,却久违的感受到了体内流淌着一股股滚烫的血液,自内而外的温暖着我。
在我愣神时,手机震动一下,落发来一个“早安”的表情包,连带着一长串,从未有过的“问候语”。
“千禧,早上好!
今天早饭又是煎蛋配烤肠,老实说我都快吃吐了。
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就是昨天晚上......”
聊天框下面带着一张照片——一双虎爪摊开在桌子上,两爪中间的盘子上放着烤肠煎蛋,紧跟着又弹出来一条语音消息。
“哎呀,打字不一定能说清楚的。
这两天你不总是跟我说蘑菇吗,昨天晚上跟你聊天的时候,我居然看见海面上飘着好几个蘑菇!
你敢信吗!
所以啊,今天一大早我就赶紧出门去看了看,结果发现就是一大块水草而已。
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近视了,居然能把水草看成蘑菇。
不过近视不应该是看不清东西吗?你说是不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
我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把那段语音反反复复听了好多遍。
过了五六分钟,我才想起来要回消息这件事:
“我这边早上还在下小雨,最近几天只在夜里下暴雨,白天勉强算是‘风平浪静’。”
我也跟着发去一个“早安”的表情包,又清清嗓子,录了一段语音。
“我才刚起床一会,不过你居...然能把水草看成蘑菇...啊,是...是个造型很奇特的水草吗?还是‘海蘑菇’水草......”
我咬着嘴唇,又仔细听了一遍。
简直不知所云,就又删除了。
奶奶敲了下门,从门缝里递进来一张盘子,上面放着几张烧饼。
“千禧出门别忘了带伞啊。”
奶奶又从门缝里递进来一把崭新的伞。
我眼睛余光扫过房间角落竖排着的几把伞,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脑子就变得糊糊涂涂的,昨天做过的事今天就会忘掉。
总觉得她半弯着的身子,比往年离地面更近了一些。
而奶奶在葬礼那天欲言又止的下半句,最近几天也成了我心头的一根刺,扎的我隐隐作痛。
可它又像支强心剂,为我注入一股力量,鼓励着我做了好多从前不敢想的事情。
我咬了口烧饼,咸香的肉汁在我唇齿间爆开,又喝了口酸梅汤,随后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吃早饭啦,早餐是烧饼配酸梅汤,可好吃了,真想让你也尝尝。”
“看上去就很美味诶!这是你自己做的嘛?好厉害!”
“不是啦,是奶奶做的,不过我也有在学就是了。”
“这样啊,不过还是比我厉害多了!到现在为止,我也只会做西红柿炒鸡蛋而已。对了给你看看这个!”
落发来一张篮球服照片。
“下午我要去参加学校的篮球比赛,好紧张,只是这个衣服实在太丑了,真不想穿。”
“是吗,但总觉得你穿着的起来的话会不错呢。”
我喝了一大口酸梅汤,把嘴里的烧饼囫囵咽了下去,清清嗓子,对着手机喊了句:
“加油!祝你把他们都打趴下!”
“打趴下吗?太暴力了吧,没想到千禧居然是这样的性格。”
看到这句话,我忍不住用力咳嗽两声,鼻孔里喷出几滴乌黑的酸梅汤,身子向右一滑,不小心从椅子摔到了地上。。
“不是的,不是的。”
我连忙解释,总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
“我的意思是...”
先与我一步,聊天界面蹦出了另一句话:
“正和我心意!看我把他们统统打趴下!”
下面还带着一张“拳击老虎”的表情包。
我慢慢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黑沉沉的电脑屏幕中那张“滑稽”的狼脸——脸上的毛乱糟糟的,表情呆滞,嘴角沾着大块的烧饼残渣,鼻头湿漉漉的,还在往外冒着泡泡。
我又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刚才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了,而且还没洗漱呢,样子看起来怪好笑的。”
落很快发来一长串语音消息,但有效信息只有前面一句的“这是什么!”,后面是长达十几秒的大笑。
“我也有这种‘丑照’。”
落也发来了一张照片。
他横七八竖的躺在床上,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半张开露出眼白,两颗犬齿从大张着的嘴巴中刺出来,口水一直从嘴角蔓延到床单上,晕染开一大片。
我点击了保存,把这张照片复制进了手机中名为“落”的相册夹中。
落又发来这样一句话:
“虽然说是把他们‘打趴下’,不过你可不要觉得我是什么暴力的类型啊。”
“怎么会呢,打篮球而已,又不是打架。”
“不过嘛,真要说打架的话,我应该也不会输给任何人。
前两天我还在街上帮一个小朋友赶走了几个小混混呢,我最见不得这种持强凌弱的家伙了!”
“意外的很有正义感呢。”
我笑了一下,“换做我的话,估计会和小朋友一起被堵在路边吧。”
“要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不管多远我都来替你报仇!”
“那我现在就去街上踢小混混屁股!”
落发来一个生气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不管你了。”
“好啦,开玩笑的啦。”
我身上热的厉害,连带着血液都在不安分的跳动。
一些憋在心里好久的话,攀附在血管里,在我体内乱窜,又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冒。
明明只是花盆碎掉了而已,明明小绿事后依旧焕发着昂扬生机,明明小学毕业那天白屿连看它一眼都没有。
我明明不是个罪人!
莫名其妙的那种“天大的委屈”又一次把我包裹,我剧烈呼吸着,想要为这团已经压在心里将近十年的情绪找个出口。
“落,告诉你件事啊,其实我可孤僻了,都没什么朋友,很好笑对吧,但是你...”
我又把这句话删掉了,聊天框里只剩下不断跳动着的输入符号。
我的心渴求着,咆哮着,不停叫着落的名字。
我突然想到,这样会不会太矫情了,都已经过去十年了还紧咬着不放!
十年前的泪,又一次顺着我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滚滚而下。
我趴在桌子上,不停啜泣着,手上力道很大,像是要把手机捏碎,手指在屏幕上蹭来蹭去。
手机震动一下,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千禧,你还好吗?”
聊天界面又安静下去,很快又跟来一条语音消息:
“你没事吧?我有点担心你呢。”
落的声音小小的,也不似刚才般轻松明亮。
我擦擦眼泪,又用力清了下嗓子,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正准备回复消息,却发现不知何我发去了一条语音消息。
我点开了,凑到耳边。
手机里我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混着微弱的哭声。
“不是,不是的...”
我还在想着怎么措辞,落却打来了电话。
不知为何,我没有了从前那种急迫的想要接起电话的想法,头顶上也聚集着一团云雨。
落是那样开心,却又听到了我那样莫名其妙的哭声。
他定是很担心吧。
我不停想象着另一头落焦急的神情,然后用力拧了下大腿,才接通了电话,嘴角漏出一声干巴的笑。
“落,早上好。”
落的声音带着试探,鼻息也比平时更重一下:“早...早上好。”
“哦,对了。刚才,刚才那个是下雨哦!我想给你听听雨声!”
他小声嘀咕一句“这样啊”,又突然转换了语气,变得欢快起来,“我跟你说啊,我常去的那家书店今天贴出来停业装修的告示了。”
“这样啊,那不是蛮棒的。”
“才不是呢,我都担心死了。”
被落明朗的心情感染着,我说话的语调也变得轻松不少。
“为什么担心啊。”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故弄玄虚,“不是经常有那种打着‘停业装修’的幌子,其实背地里偷偷卷钱跑路的老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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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3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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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附和一句,“是呢,时不时社媒上就会有这种新闻出现,比如健身房跑路啊,网吧跑路之类的。”
“所以等他重新开业之后,我一点要去把书卡里的钱全部用掉,然后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
“这样啊。”
我重新带上玩笑般的语气,“小心看太多书真的近视哦,听说眼镜带久了会变成了另一双眼睛,然后就再也拿不下来了。”
“那有这么夸张!”
“你昨晚都把水草看成蘑菇了!你肯定得带两幅眼镜,然后你脸上就有了六只眼睛!就成了怪物!”
我装模作样的“嗷呜”一声,随后与落一同笑了好久。
又过了一小会儿,落才重新开口:
“老实说,我不太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怕你觉得无聊...”
他顿了一下,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声音听起来比之前都要坚定。
“但是啊,我老爸说和朋友就是要瞎聊,所以我就试着早上给你发了一长串消息,又和你说了这些蘑菇啊,水草啊之类的话。不过嘛,感觉你好像挺开心的。”
听着落的声音,我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是啊,很开心哦,能知道落平时的生活,这样感觉就更了解你一点了呢。”
“对吧,对吧!你看朋友就是应该这样不是吗?所以不管是什么事情,开心的也好,难过的也好,奇怪的也好,无聊的也好,以后我都想说给你听。”
落又犹豫一下,“然后我也想你说给我听。”
“这样吗。”
我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出神,脑子里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嘴巴抽了一下,“落,那我给你讲个我以前的故事吧。”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以一种从有过的平静的语气说完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最后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过了这么久还揪着不放,很...矫情...对吧。”
落不停重复着:“怎么会!?怎么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这股激昂的情绪甚至通过电话网络传到了我身上。
“怎么会是矫情呢,这明明是天大的委屈才对!所以过了这么久你才会一直忘不掉!”
紧接着便是比我初遇他那天时更加激烈的污言秽语,只是这次的目标很明确——白屿。
他不听骂着,然后换口气再接着骂,然后喝口水再接着骂。
听着这样脏的一些话,我却突然笑了出来,“谢谢你落,怎么说呢,就感觉心情好了不少呢。”
他用力呼吸几次,声音哑哑的,“千禧,你明明是个很温暖的人,就是那种...总之就是个很温暖的人,听你说完这些事情,我都快跟着委屈死了。要是我当时在场,说不定都要上去打人了!”
“对不起,让你跟着难过了。”
“千禧,你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绿城那帮家伙不懂你的好!而且,别忘了你还有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再也受不了绿城那群混蛋,你就来中爾岛,我请你去吃海鲜,吃好多好吃的东西!然后把那些破事情都忘掉!”
“谢谢你,落。”
我的鼻子抽搐一下。
十年前,攒在我脑子里的泪,从昨晚开始就好像要流干了。
几颗泪珠“啪叽”落在桌子上,我的心里却填满了幸福。
我哽咽着,又重复一遍,“谢谢你,落。”
“嗯,那就拉钩。”
“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还要拉钩的。”
“就要拉钩,这样你就不能反悔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终于忍不住的趴在桌子上的放声大哭,直到房子里钟声响了起来。
我下意识的数着,钟声一直响了八声才停下,其中夹杂着奶奶的喊声:
“千禧啊,收拾下准备出门吧。”
我扯着干哑的嗓子喊了一句“知道了”,又把手机贴到耳朵上轻声说了句,“落,晚上见。”
VI
五月二十三日 暴雨转晴
千禧
我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落了,近来不管是多样小的事情,都想拍张照,写一句话发给落。
同样的他也是如此。
我们几十页的聊天记录,尽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比如,牙膏味道好辣,你说吃下去会不会肚子痛。
中爾岛会不会其实一直在向外漂移,再过几百年它就会成为一座海中孤岛。
绿城为什么总是在下雨,如果每家每户都挂上晴天娃娃会不会有用。
落,你以后想做什么?绿城这样的天气实在太奇怪了,说实话我都想报考气象专业,然后去研究绿城天气了。
另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的通话记录比比皆是。
甚至昨天晚上,直到落睡着我们都没挂电话。
他的鼾声响的很,但在我听来却无比安心。
......
今天是周四,下午班会时要重新进行班长选举,至于为什么要重选,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
只是这才中午,教室里就已经剑拔弩张,两拨人分立在教室两侧,眼睛里烧着视对方为死敌的烈火。
一拨以老班长江团为中心,另一拨则是以白屿为中心。
屋子里乱糟糟的,吵的我头痛,于是我望向了窗外的绿山。
绿山上空的云层破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倾洒而下,为满山青翠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
只是,这金色光晕看得人有些头晕。
我的同桌是只犬兽人,比我胖上不少,声音也更加纤细。
我从很久以前就认得他,算是为数不多还勉强维持着面子关系上的朋友。
他小声叫了几下我的名字,“千禧,千禧。”
我揉揉眼睛,回过头去。
他又轻轻撞了下我的胳膊,“你打算投给谁?”
“江团?白屿?其实都无所谓吧。老实说我是打算弃票的。”
他的表情变化一下,带上了一层疑惑。
“你怎么又打算弃票,我还以为你要投给白屿呢。”
尽管这家伙比我还要内向许多,却有着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处世之道。
与完全透明的我相比,他在学校的处境要好上许多,也总是能从一些奇怪的地方打听来一些奇怪的消息。
“你怎么会这样想?你知道的,我和白屿从来都不对付。”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解了呢。”
我姑做轻松,耸了耸肩膀。
“可能...白屿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吧,毕竟小绿对他来说那么重要。”
“诶,这样吗?但我可是在他的名单上见到你的名字了诶!”
我的耳尖弹动一下,眉头皱到了一起。
“名单?什么名单?”
“就是支持者名单啊,我看你的名字在上面,而且还特地用红笔在后面写着‘已谅解’,白屿还说送了你两张冰激凌票什么的。”
同桌顿了一下,“老实说不就只是一盆君子兰而已,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班里居然还有不少人因为‘原谅了你’这种原因给他投票,还说什么白屿真是大度,相比之下江团就总是抓着一些小事不放......”
我的心腔猛地一坠,耳中嗡鸣炸开!
我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脖颈不受控地拧向白屿——咔吧!骨节爆出刺耳的脆响。
向来安静如空气的我,竟破天荒地迸出一声惊呼“哈?!”
这声异响瞬间掐灭了全班的嘈杂。
整整一秒钟,教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落针可闻。
几道探究的目光——尤其来自几个女生——齐刷刷刺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们互相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旋即凑近同伴身边,又开始讨论。
眨眼间,教室再次淹没在熟悉的喧闹里。
“千禧,千禧,你怎么了。”
同桌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失态,他戳了戳我的大腿,眼神里带着关切。
我全身肌肉都崩的很紧,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脚趾一直蔓延到头顶。
我的眼球突突跳着,像是要从眼眶中一跃而出。
紧接着我的胃也跟着扭动一下,胃液混着食物残渣逆着重力爬进嘴巴,鼻腔里也莫名其妙塞满了继母身上昂贵的香水味。
我立马干呕几下。
“千禧,千禧,你没事吧。”
同桌也站了起来,慌张的拧开水杯塞进我手里,“喝点水冷静下。”
我用力捂住嘴,眼白布满血丝,又硬生生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回去。
嘴里残留的胃液依旧烧着我的舌头,咽道,眼角挂着的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明白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完全克制不住的,生理性的厌恶!
白屿几乎会毁掉了我在绿城的人生,如今又这样把我当成一颗他选举路上的石子任意踩踏!
我全身血液都沸腾着,咆哮声在我喉咙里慢慢聚集。
“千禧,千禧,你没事吧。”
同桌拉着我坐了下去,又从书包里翻出几颗糖塞进我手里。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和白屿还没有...吃...吃块糖吧,说不能会好一点。”
我的喉咙颤抖更厉害了,却只能发出几声轻微呜咽,紧跟着身子也软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去脊柱一样瘫在椅子上。
白屿的目光从我身上擦了过去,一个人影在门口摇摇晃晃,他旋即堆满笑脸迎了上去,用全班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喊一句,“学长,中午好!”
无力感爬满我全身,上一刻我心中烧着的熊熊怒火,一下子又只剩下一片苍白。
“我...我没事。既然我接受了白屿的道歉的话,那...”
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拧巴的笑了两声。
“既然这样的话...那...”
但剩下来的半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时候再说吧。”
我也起身离开了教室,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中午十二点。
天上飘着几乎不可见的透明雨丝,我踩着从未有过得沉重步子下了楼,撑起伞,走在被雨水染黑的沥青路上。
出了校门,我又看向了绿山,它像在咫尺,却又像在天边。
风云鼓动着,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将至。
我讨厌白屿,连带着讨厌他身边的一切。
但他那样自信的把优惠券塞进门缝里,便是打定了我断不会拒绝他。
我的胃又抽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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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时,他用“小绿”这样的事情我诬陷我,借此成了风云人物。
初中时,我仅仅因为一件小事惹了他生气,他就又强行给我加上一个“小偷”的罪名,彻底断送了我的学校生活。
那两张优惠券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警告。
他在警告我,若是不顺他心意,他便要把我在绿城最后的一点生存空间啃食干净。
那么这次又从何处来风?
或许白屿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享受这种从我身上夺走什么东西的感觉了吧。
我在无人的街道上用力嘶吼着直到嗓子发干,很快这种无力地干涸感席卷了我全身。
于是我又把伞收了起来,任凭细弱的雨丝浮在我灰蓝色毛发上。
我继续走着,一道光柱突兀的刺破云层垂直落下,把我面前一滩水洼映的发亮。
许久没见过这样刺眼的阳光,我的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
我小声嘀咕一句“投给白屿吧”,心底却泛着比从前所有更甚的厌恶。
一下子我连带着开始讨厌绿城。
讨厌这座城市为何这样小!
为何白屿在这样小的一座城里有这样多的朋友!
为何他只需几句话,漫天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没!
从水洼踩过时,我狠狠跺了一下脚,借此发泄心里的苦闷。
积水分散成无数颗水珠浮在半空,阳光在其中来回穿梭,分析出一道模模糊糊的彩虹。
彩虹出现的那一刻,我与世界一同静了下来。
其中那一抹橙色不安地躁动着,一下子飞入我的瞳孔。
橙黄色的阳光飘在我的头顶,一股暖流倾泻而下,包裹住我全身。
这是一道不属于绿城的温暖,他来自别处。
我因愤怒而躁动着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在瓢泼大雨中,我微微仰起身子,张开双臂,站在光柱里拥抱这一抹不属于绿城的温暖。
渐强的雨水打湿了我的视线,湿重的水汽模糊了我的呼吸。
我大口喘着粗气,心底却悠然升起一种雨过天晴般的救赎感。
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是落发来一条消息:
“我看绿城又突然转成暴雨了,你带伞了没有。”
看到这句话,我身上瞬间没了力气,一下子跪倒在水洼里,雨水混着泪从我脸上滑下。
我把手机抵在胸口,又哭又笑。
我又一次想要逃离这里。
我已经在这座被阴雨包围着的小城困了太久太久了!!
可我更加害怕着绿城外一眼看不到头的广阔世界,父亲那里早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
绿城外何处是我的归宿?
这样的问题我从前想了好久好久,想到最后都已经放弃,就安慰自己至少在绿城我还有奶奶。
可如今,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了方向。
有只橙色老虎,他住在千里之外的中爾岛。
他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在绿城呆够了,就去找他吃海鲜,他请客!
从未见过大海的我,却在暴雨中听到了一阵鱼跃的“哗啦”声。
一个模糊的橙色身影,穿过厚重雨幕向我走来。
他唤着我的名字,我也唤着他的名字。
雨水打湿了手机屏幕,我在上面戳来戳去也没打出几个字。
我便干脆拨通了落的电话号码。
一秒,两秒...五秒,一道响雷在我身后落下,电话终于接通了。
“千禧,中午好!哇,你那边果然在下暴雨吗?声音好大。”
我清清嗓子,几乎是呐喊着才盖过了雨声。
“是啊,又在下暴雨!但是我带伞了!”
我想,在绿城之外,那个叫做中爾岛的地方定是洋溢着一片我从未见过的温暖。
不然怎么会孕育出那样美丽的米汀花!
不然怎么会生出落这样温暖的人!
我又喊了一遍,“我带伞了!你不用担心!”
“千禧你这是在哪里?怎么声音模模糊糊的,快去找个地方避雨吧,不然会感冒的。”
“嗯!我们晚上再聊!”
我从水坑里爬了起来,身上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想,尽管我的身体仍旧困在这座阴雨小城里,但我的心早就已经逃去中爾岛了吧。
我有了些与白屿抗衡的勇气,与藏在他身后的那一片黑暗抗衡的勇气。
总有一天我要去到中爾岛!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不是明天,就是未来的某一天!
这样想着,我的步子越来越轻快,跑着跳着回了家。
中午之后是一片晴好的天气,一直到第二天都没下雨。
而下午的班会时一切照常进行,班主任唠叨几句后就到了选举环节——江团和白屿轮流上台演讲拉票。
我从未有过如此兴奋,总觉得自己是要做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千禧你怎么了?下午回来之后怎么一直这么开心。”
“因为我决定投给江团了!”
“这样啊。”
他小声嘀咕一句,又“诶”了一声。
“这也算是好事吗?老实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决定弃票了呢。”
我笑着,“我啊,已经再也不打算原谅白屿了。”
同桌小声“哦”了一下,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之后再没管我。
等两人演讲结束,班主任拍了拍手,“那么请支持江团的同学举起右手,支持白屿的同学支持左手。还请大家坚持一下,很快就统计完人数了。”
我挺直了身子,思考着一个怎样的姿势才能配上的我这份前所未有的决心。
于是我把右手握成了拳头。
看着白屿站在台上像个王者般扫视班里,我又觉得只是拳头大概还不够。
于是我脑子一热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声响。
全班同学灼热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在我身上,烤的我浑身火热。
从未有过如此举动的我,大脑里紧绷着一根线突然断开,又只剩下大片空白。
班主任悬在半空中不停点来点去的手也停了下来,他推推眼镜看向我,“千禧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明明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明明不久前我还笑的那样轻松。
可现在我握成拳的右手紧贴着身子,甚至因为用力过猛都开始微微颤抖。
班主任又摆摆手,“要是没什么事就坐下来吧。”
与此同时白屿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脚上一软,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想说...”
一颗偌大的汗珠,从我额头滑下,正好滚进眼睛里。
火辣辣的刺痛感拉扯着我的大脑神经,“我想...我想说。”
班主任已经有些不耐烦,他转过身去在江团名字下写了什么东西,“你想说什么?”
我用力揉着眼睛,视野却越来越模糊。
为了班长选举而绘制的黑板报,在我眼中也成了几块五颜六色的光斑,只剩下黑板边缘一朵偌大的白花能勉强看清楚。
“我想说。”
那朵白花明明只是涂鸦之作,可我的眼睛却怎么也挪不开。
忘了从多久以前开始,落每天都会给我发来一张盛开的米汀花照片。
米汀花纯白的花瓣,每日都会被朝霞染成不同的颜色。
昨日是淡淡的黄色,明日是轻微的橘色。
我便开始期待着明日又会是怎样的颜色。
只是那抹白色,亦如落的执着般永远都不会变。
那个坚定“选择”了我的落,他说我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
“我想说,我要投给...”
“投给谁?”
我的右拳握得更紧了,甚至爪尖都嵌进了肉里,染上了血色。
落说那可是天大的委屈!
接下来的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若是这次不能举起手,那以后就再没了为此而反抗的勇气。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样一来落会又为我伤心吧。
几天前,落在电话那一头泛着的激昂情绪,再一次穿越千里传到了我身上。
是啊,我不想落再为我伤心。
窗外青山依旧染着一层金黄光晕,我又转头瞥了一眼,却在模糊的金光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落站在我身边,盯着白屿的眼睛狠狠瞪了回去。
谢谢你落,我真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起点。
于是我握成拳的右手慢慢举了起来,直到笔直的立在空中,让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楚。
“我要投给江团。”
一股温暖从拳顶缓缓泄下,包裹着我的身体。
我仿佛站到了中爾岛海边,吹着海风,感受着一片风平浪静。
然后落走到了我身边,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这次选举江团与白屿惊人的打成了平手,于是这场本就莫名其妙的班长再选便被无限推迟了。
班会结束后,教室里乱糟糟的,走廊里不断响着放学铃声。
有几个人还在讨论着刚才选举时的事情,偶尔还会看我一眼。
就连临走前同桌都囧着脸问我,为什么要做这样让白屿尴尬的事情。
我没回答,只是收拾好书包,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白屿推着自行车与我擦肩而过,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你,很好!”
我也用力回了句:“我自然是很好。”
看着他推车离去的背影,我掏出手机认真仔细的编辑着要发给落的话:
“你还记得那个‘小绿护理员’吗?今天选举的时候他脸色可难看了...”
我又觉得说不清楚,干脆直接打去了电话。
“喂,落。”
“千禧,晚上好啊,你那里雨停了吗?”
“早就停了!”
“听你的语气,怎么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
“当然了!你听我说......”
VII
五月三十一日 大暴雨
林落
即将正式进入夏季,中爾岛也终于像样的下了场雨。
过去几天,天上简直像是破了个窟窿,雨水不停地从云层上倾倒下来,淡蓝色的闪电在天上窜来窜去。
海风也是大的很,据说北半岛有几棵树都被吹倒了!
学校甚至还为此停课了几天。
但我的心情却与天气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暴雨初来那一天,我趴在窗户边看了好久。
我总觉的在那层厚重的雨幕之中,能隐约看到一个风雨飘摇的城市——绿城。
甚至当天晚上,我还看到一个灰蓝色的身影撑着伞从海面上一点点向我走来。
我兴奋极了,连伞都没拿就冲了出去。
当然,那不过是路边街灯而已。
也因此,我毫不意外发了场高烧,脑子一直晕乎乎的,然后在雨幕看到的奇怪东西就更多了。
臆想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于是我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脑子真的出问题了,结果想了好久,一下子就突然想到大概是我又想千禧了,就又给他打去了电话。
起初听到千禧绿城生活时,我真是担心的不大的了。
一连好几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安稳,甚至还长了个好大的口疮,一直隐隐作痛。
不过齐阿姨居然用米汀花给我做了一道奇怪的草药,敷在口疮上,当天就差不多好了。
也幸好后来千禧把班长选举时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压抑的心情才好转不少。
IP属地:山东
15楼
2025-07-23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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