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美国听到人们谈起雅典，他们可能并不一定是在讨论希腊的首都，也有可能是数个州内的小型城市，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佐治亚州的雅典市，除了这个极易被混淆的名字，它最有名的无非就是名校佐治亚大学。
一切到了70年代末悄然发生了变化，一场独立摇滚的浪潮正在跃动着，渴望着冲出这个平凡的小城。但历史的主导者并没有如此大的抱负，R.E.M.诞生于街边唱片店的一次邂逅，以及年轻人们的一次冲动。

1980 年1月，佐治亚大学的学生 Michael Stipe 在他常去的唱片店 Wuxtry Records 遇见了校友 Peter Buck，后者在唱片店里打零工。Stipe 与 Buck 分享着相似的音乐品味：地下丝绒、Television 和 Patti Smith，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组建一个大学电台乐队。

所谓大学电台乐队，通常是指通过私下关系在年轻人喜爱的电台和酒吧获得表演机会的地下乐队，（媒体们在独立摇滚形成潮流前都这么称呼他们）雅典独立音乐运动的创始乐队之一 Love Tractor 也是在学生们之间传唱。因此，R.E.M.的年轻人们极其看重队员们之间的人际关系，Stipe 和 Buck 通过他们的共同好友找到了同校的鼓手 Bill Berry 和贝斯手 Mike Mills。

四个大学生一开始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我只想组个乐队，出张专辑然后摆在我工作的唱片店最显眼处，然后等遇到我喜欢的女客户时就可以指着唱片装逼：‘嗨，看见那张抢手货了吗？我制作的。’”– Peter Buck

Peter Buck 是个很有个性的大学生，他成绩优异，加入了学生会，但他喜欢跟几个朋友住在一个废弃后重新装修的教堂里，自己还收藏了许多唱片。乐队的首次排练就发生在教堂里，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录音棚的合适备选，在他们80年初的第一次排练时，屋子里没有暖气，Mills 冻得需要戴着手套才能弹贝斯，因此也让他们翻弹的流行歌曲充满了古怪的音色。

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奏响雅典独立之声的乐队，早在他们之前，无论是 The B-52’s、 Pylon、还是 Love Tractor 都在乐坛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他们或是继承了后朋克的阴郁风格，或是追随新浪潮的脚步，甚至干脆融合流行摇滚和舞曲。实际上，R.E.M.的成员一直是雅典乐队的粉丝：他们都想加入 Love Tractor，（鼓手 Bill Berry 事实上是 Love Tractor 的成员，直到R.E.M. 太忙而无法同时参加两个乐队时才退出。）

在 Pylon、The B-52's 和 Love Tractor 等先锋乐队的包围下，R.E.M. 最初似乎相当平庸，部分原因是他们翻唱的歌曲多于原创歌曲。好在乐队成员们也保持了个性和独特的见解，Stipe 一直对实验音乐很感兴趣，他喜欢做 dub 音乐，循环播放自己的作品，然后用一台录音机倒带并播放这段音乐。Buck 则喜欢弹一些不再流行的琶音，这四人组还坚持要避免摇滚音乐的陈词滥调，例如宏伟的吉他独奏和当时流行的合成器。
除此之外，真正使 R.E.M. 从雅典其他乐队中脱颖而出的原因要数 Michael Stipe 模糊而神秘的嗓音，他的嗓子不错，唱什么都好听，但内向的 Stipe 喜欢使用浑浊不清的发音，搭配拼图式的碎片化歌词，与完全不搭调的曲调一起组成了难以解读的神秘故事，就像是一张失了焦的照片。

1980 年4月5日，四人组在三百人的注视下为他们朋友的生日聚会举行了一次演出，这时他们意识到乐队需要一个名字了。快速眼动睡眠 (Rapid Eye Movement) 这个让人一头雾水的名字很符合 Stipe 随性的做派。但根据另一个不算可靠的乐队负责人的情报，R.E.M.是美国摄影师 Ralph Eugene Meatyard 的缩写，他生前拍摄了大量美国南部的风土人情，而雅典所在的佐治亚州正是他的作品来源之一。

用一个不太正式的评价来说，将独立摇滚推向大众市场的是大学生，直到 1987 年，大学广播电台都允许学生在分配给他们的 FM 电波上随时随地播放任何内容。佐治亚大学的同学们将 R.E.M. 捧成了家乡明星，乐队在本地的餐厅与舞厅里大受欢迎，但 R.E.M. 不止于此，随后的18 个月中，这四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以老派的方式发展自己的音乐事业，他们在美国南部各地进行草根演出，并狂热地创作一连串歌曲。期间还吸引到了自己的第一位经纪人Jefferson Holt，后者与 Buck 一样，也是一位唱片店员。Holt 坚信他在 R.E.M.的演奏里“听出了一种潮流，一种不存在于唱片店档案库里的音乐。”

在80年代初期，并没有先行者们为持续巡演的独立乐队开辟过可行的道路，因此 R.E.M. 被迫在 Holt 提供的小客车里跨越美国各州，以一天2美元的伙食费拮据生活。在81年4月，乐队录制了8首歌，为了提高音质，他们请到了同样初出茅庐的音乐制作人 Mitchell Easter。在 Easter 的帮助下，R.E.M. 在81年7月发行了第一张单曲 Radio Free Europe，他们的宣传方式也相当地下，磁带被分发到俱乐部，杂志甚至是大学生手里，一位叫做 Jonny Hibbert 的法学院学生提出将发行格式改成7寸黑胶，并希望拥有这两首歌的出版权。乐队欣然同意了他的条件。

这张仅靠口碑宣传的单曲获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首版的 1000 张一售而空，加急发行的 6000 张也没卖多久，《纽约时报》甚至将其列为81年最佳作品之一，与滚石和 Prince 的专辑并列。

“大多数粉丝可能没有意识到，在 Murmur 发行前的两年里，我们几乎通过在东南部的小俱乐部演出来维持生计，我们的生活很贫困。大学电台和大城市俱乐部接受了这首歌，扩大了我们的听众群，额外的收入使我们有可能顺理成章地进行这项疯狂的音乐事业。我不敢想象如果这首歌没有出现，我们的命运会怎样。”– 鼓手 Bill Berry

单曲的成功让他们意识到是时候推出一张专辑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了，他们签约了 IRS 唱片公司，但需要听从甲方的安排为他们选择了更有名气的制作人Stephen Hague。Hague 对于乐队独立另类的风格并不热衷，在多次修改并引起乐队不满后，IRS 终于同意让 Mitchell Easter 继续制作他们的专辑。

1983年1月6日，R.E.M. 进入 Reflection 录音室，正式开始了 Murmur 的录制，此时，乐队非常热衷于使用老式制作技术和当时被认为不流行的声学乐器，让唱片听起来尽可能真实。例如，根据 Bill Berry 的要求，所有鼓部分都是在工作室的鼓室里现场录制的，以创造一种更复古的声音。在大多数情况下，歌曲的基本音轨都相对快速地录制完成，总体而言，Murmur 是在录制过程中现场混音的，配音极少。

在录制期间，Peter Buck 带来了两只塑料小恐龙，命名为“左”和“右”，并把它们放在了扬声器上面，这个有点幽默的癖好也伴随了他们之后的专辑录制过程。专辑的名字 Murmur 也和这种神秘的仪式感有些关联：Stipe 说这个最容易发音的英语单词能方便人们记住专辑的名字，但它也侧面反映了 Stipe 本人的演唱方式和歌词：含混不清，神秘莫测。

Murmur 的聆听体验创造出了如它名字所暗示的梦幻般的状态，摇滚乐的确定性被一层迷人的无定形和声、精心分层的吉他、细碎的打击乐和故意模糊的抒情沉思所掩盖，这些沉思时而出现在每个人的焦点中，时而又消失。但它也像 Arcade Fire 的作品，让人总有一种感觉，这里正在发生一些更重大的事情。
乐迷们总是争吵 Radio Free Europe是一首抗议虚假宣传的歌曲，原因来自名字里美国政府在冷战期间设立的欧洲自由电台。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歌词和 Stipe 的解释“只是觉得这三个词念起来顺口”则否定了这一猜想。音乐上，Radio Free Europe 有着典型的朋克和新浪潮特征，Mills 的八分音符贝斯线是歌曲坚实的基础，他们采用了朋克的激进态度，但欧洲自由电台本质上还是一首积极的 Jangle pop

Pilgrimage 由贝斯、钢琴和颤音琴同时演奏的富有感染力但略显不祥的的旋律所支撑，Michael Stipe 唱着些短小、尖锐的抒情乐句，在歌曲高潮，Stipe、Mills 和 Berry 的三重和声以及合唱中尖锐的和弦进程宣告着朝圣之旅已经势不可挡。Pilgrimage 编曲相当不错，它还采用了48音轨录音，为歌曲堆叠一层又一层的声乐。
Laughing温暖的民谣摇滚气质来自于 Peter Buck 干净通透的吉他 Riff 和 Mills 漫游的贝斯线，它们与 Stipe 的演唱形成了对位。歌曲比较柔美，但也配上了可能是专辑中最难懂的歌词。

Talk About The Passion 是一首绝对令人惊艳的歌曲，既简单得令人窒息，又美妙得令人窒息，结构上也足够怪异，具有一种锋芒。这是 Peter Buck 早期如何扬长避短的例子，他技术不算娴熟，也不擅长华丽的独奏，但占据了整段主歌和桥段的 riff 写的相当悦耳。结尾大提琴的加入与人声形成的对位也很出人意料，但效果斐然。

Moral Kiosk 真正展示了 R.E.M. 作为一支独立乐队的另类风格，节奏强劲，riff 抓耳，Berry 的通鼓通透且生动。道德亭这个怪诞的名字可能来自于雅典的一个报亭。
Perfect Circle 简单而又凄美，由 Mike Mills 的钢琴主导，是一首典型的钢琴摇滚。

Catapult 是以贝斯吉他为主的新浪潮流行乐，但这时的吉他 riff 已经有了明显的另类摇滚特征，除了 Buck 叮当作响的 Jangle pop 风格电吉他，Mills 穿插进来的原声吉他扫弦也有一股民谣的韵味。制作人 Hague 在这首歌上对于使用合成器的坚持让他与乐队闹掰，也很难想象以吉他 riff 推动的 Catapult 会被合成器改成什么面目全非的样子。

Sitting Still 在编曲上乏善可陈，这是 R.E.M. 为数不多的几首由 Mills 和鼓手Bill Berry 充当传统节奏部分、共同推动歌曲向前发展的歌曲之一，但一直神游在外的 Buck 的 riff 还是制造出一种疏离迷幻的氛围，也预示了未来另类摇滚的发展方向。
尽管 R.E.M. 永远不会完全变得怪异和实验性，但像 The Velvet Underground 和 Patti Smith 这样的艺术家却做到了，受他们影响的 R.E.M. 也在下意识间写出了 9-9 这么一首专辑中中最怪诞的歌曲。Mills 的贝斯线占据了主导地位，通过延迟处理后的吉他音色营造了一种高度的空间感，歌曲中间有一段长长的鼓声桥段，然后搭配了一段完全听不懂的 Stipe 的喃喃自语。

可能是师从于 Pil 之类的乐队，9-9 中的吉他演奏有着明显的后朋克特征，但它没有后朋一贯的悲伤气质。另外据 Mike Mills 说，这首不和谐的歌曲应该读成“Nine to Nine”。

在经历了 9-9 的所有混乱之后， Mills 的钢琴让人安心回归正常。Mitchell Easter 将 Shaking Through 混音，让 Buck 的吉他琶音在一个扬声器上，Mills 的钢琴在另一个扬声器上，这首歌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在于两人自始至终的音乐对话。这首歌流行活泼，Stipe 的唱腔带着一种老旧的乡村摇滚风味，歌曲结尾诡异的器乐演奏可能是乐队一开始想以 Shaking Through 收尾的证据，现在来看更可能是他们开的一个古怪的玩笑。

We Walk 和 West of the Fields 是这张惊艳的处女作中略显稚嫩的瑕疵，前者编曲简单，更向着乡村摇滚靠拢；后者又是一首向后朋克致敬的曲子，Berry 的通鼓演奏可能是在模仿 Television，歌曲轻快但又紧迫，Buck 不同寻常的复杂和弦进程中的各种纹理和 Mills 在每节末尾略带时髦风格的下降低音线令人难忘。但它更像是一个省略号，还无法收起 Murmur 全专累积下来的隐秘与超然的情绪。

葛藤是一种入侵物种，1876 年从日本传入美国，1883 年引入美国东南部，最初作为遮荫门廊的装饰植物销售，现在覆盖了近 750 万英亩。这种最初作为观赏藤蔓植物的植物很快就暴露出其毒性，它扼杀了当地的植物，并将整个田地覆盖在坚硬的树叶之下。
R.E.M.为他们的首张专辑选取了一张神秘的封面：这张被葛藤包裹的荒地照片由 Stipe 亲自拍摄，经过了颗粒状棕褐色调处理，被掩盖在这些恶草之下的是一条废弃的铁路。背面的栈桥由摄影师 Sandra Lee Phipps 拍摄，这座桥原本是通往雅典市中心的佐治亚铁路线的一部分，但也早已废弃不用。

Murmur 神秘的封面同时具备生机勃勃与死气沉沉的特性，它不仅反映了雅典的历史，也透露了80年代美国南部小城的当下：一成不变、一潭死水。但在这些藤蔓下你也能隐约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蓄势而出，正如 R.E.M. 和其他大学乐队正在创造的历史一般。

直至今日，R.E.M. 推出的首专仍然是摇滚史上最引人注目、最超凡脱俗的处女作之一。它从两个方面影响了另类摇滚的进程：一是 Mills, Berry 和 Buck 的演奏，继承了各种风格的独特元素，他们的经纪人曾说过：“Murmur 听起来就像是地下丝绒和大门的混合体。”，但事实远不止这些，它还包括 9-9 的后朋克特性，Perfect Circle 和 We Walk 中来自 The Byrd 的民谣吉他基础，以及更多。他们的音乐和审美都融合了民谣、摇滚、流行和后朋克的元素，使他们既独特又有点熟悉。R.E.M. 的音乐在某种程度上是已经存在的风格的混合，通过改变我们的视角，它重新定义了我们看待这些流派的方式。

二来是 Michael Stipe 鼻音浓重的模糊演唱和不知所云的随性歌词，Murmur 演唱的叙事中，几乎没有使用“我”这个代词。因此，它感觉不像是一张关于某人个人经历的唱片，更像是试图体现一种更广泛的感受，捕捉更抽象的叙事。它有一种稀疏感：歌曲通常保持着静谧的感觉。这种孤僻、漠不关心的冷峻态度也成为了许多另类摇滚的情感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