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
其实当他再次看见那一院的翠竹时他就已经明白，自己是逃不了的。他不禁停下脚步有些怔愣地去看那些过去就曾存在而今也没变过的景色，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挣扎真是无比的傻帽。傻得都让此刻的他差点就忍不住想热泪盈眶。
在前方引路的小童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小声催促下，他醒过神来，抱歉似的冲那小童一笑，疾走两步，又紧随在了那孩子身后。小童毕竟年纪还是小，两脚虽迈得飞快，但终是比不上身后的人的步幅。于是他又得闲发起愣来。
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忐忑不安又好奇惊喜的心情，小跑着随在那人，那个当时还是陌生事后也不愿再想起的人的身后，走进了这个过去很深现在也还是很深的庭院深处。
那时的阳光也应如今日一般吧。他抬起眼来环视这将竹帘细细栓好，因而阳光越过竹的影子射进廊内，然后在地上投出有些斑斓破碎的影子。他眨了眨眼，突然有点想笑。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是在静看一幅将舒未舒的长卷。是熟悉的手法让那水墨渲染开成为天青色的剪影，然后是惯用的描白式的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云鬓雾群，最后是留白处隐藏着的深深庭院。而他此时正是站在这长卷的始处，却带着和当初那忐忑惊奇的心情截然相反的心情。他知道，纵使这还是和当年那一幅长卷相似的精致画面，但过往的一切钟还是掩在了现下那引路的小童身后。就好比是一点不合时宜的朱砂点降，便即使是吞吐着旧时气息的墨色也掩不了的虚伪。但过去毕竟是过去。
仿古毕竟是仿古。


穿过有细水轻敲假山倒影的中院，绕过了过去大概应该是种的梨树的东院，终于是伴着一丝有些浓郁却似乎仍然清冷的桂香走进了厢房，见着了此刻正坐在漆红木椅子上的主人。主人依旧一袭青衣书卷气十足，此时他正低头细细地看着一幅平摊在案头上的长画卷。
这画此刻还看不清楚模样，只道那裱子看起来像是今年新出的绣花锦绸，是江南绸坊的质地，江北染坊的着色，蜀地绣坊的做工。一丝一丝银线勾勒出的牡丹倒也是看上去娇艳无比，想必这布也是价值连城。
刚刚才进屋的他看到这里不禁抿了抿嘴，但也不言语，只是温顺地半垂了头，立在主人身前，不多不少刚刚可以打量这幅装裱精致的画。
只见这画上是一轮孤月当空，银灰洒洒，落满了那层层叠叠的远山，落满了早已雾气霭霭的寒江，落满了那孤独垂钓的渔翁的蓑衣。好一幅意境清远的寒江垂钓图。
再仔细看去，却见这画画的宣纸却是似乎半蒙了层岁月的薄灰，那勾月的银线也似乎是有了那么一丝的暗淡，层层叠叠的远山也似乎是更加清远了。看那落款，明明白白是前朝的做迹。
他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


“你怎么看这幅画？”
“画是好画，只是……”

说道这里时，他抬起头来向刚刚一直立在青衣主人身边的那位男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下去。静静地挪开脚步，立在窗影里的他又再次半垂下了头，似乎是在静候着什么。

青衣主人“呼——”地一声将那副画扫到地上，他转而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茶，随即又将茶也不小心似的摔在了地上。
一直立在他青衣主人身边的男子也终于是随着这茶盏破碎的声音跪在了地上。

“也罢。”
青衣主人淡淡地开口说道。
“我不曾与你们有期望，你们也倒是真不让我失望。”

说完他似是有些倦了的挥了挥袖子。
一下，一下。
全部扫在了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立在窗影里的他依然是半低着头，但余光里仍是可以看见青衣主人和那男子的举动。男子依然没有动，只是用额头抵着地面看起来有些冰冷的地毯，任由青衣主人的袖子扫打。
他不由得想仔细看去那男子的脸，又似乎是在看见了那已经是有些花白的两鬓时怔愣了起来。他想起来好像是在他走进了这个深深庭院的几年之后，现在的几年之前，依然是在这个厢房里，这此时跪在地上的人，在面对着他那双眼眦几预炸裂，倔强地大睁着但是依然泛红的眼眶之后，终是转过身去，不再言语，任由他逐步走出了这座深院。
又似乎是回到了在这离开前的几年前，那时这此时跪在的人领着怀着忐忑又惊奇心情的他，第一次穿过那犹如一幅长卷似的长廊的时候。那时的阳光也应如今天的一样吧，斑斓地映在了当时他高高的背影里，让那有着他的长廊看起来好似一幅未曾落笔却又是浑然天成的古画。
只是此时他只能温顺地半垂了头立在窗影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算了吧。”
他走出窗影，伸出手来扶起了仍还是跪在地上的人。
“去前面遣了他们吧。”

那人也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中不曾包含着什么真正的神情，只是有些讷讷，又似乎是有些不甘。但也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
“是啊，是到了……”

他看着那人静静地给青衣主人作揖，然后又转过身来给他作揖。最后似乎又是再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那人终于是走出了这扇原本是属于他的精致雕花木门。
他看着那人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门外正在盛开的金桂花树丛中，觉得似乎眼里也像那些已经有些下落的细小桂花一般，有些蒙蒙。
他觉得有一点眩晕，但并不是那渴望已久的那种眩晕。他伸手去扶住了同样是漆红木的案头，觉得脚下不禁有些发软。


“唉，你说，这画真是假的？”

“他一直都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