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场的间隙，我不过一个错眼，陵川殿下溜得比兔子还快，一个错眼，人已不知道窜去了何方，我御马在场边随意溜达，险些被不知从哪来的暗器扔了个劈头盖脸，侧身一抄，入手柔软，却是一方帕子，循着它来的方向，哄笑的闺秀娘子们凑作一团又一团，也分辨不出个谁来。
我往前头走了几步，冲着李未济的位置去了，恰逢远处有人喊来，我一面回头应声，一面将帕子往人面前一拎：“阿姐，你先帮我拿着——”话音落时回过身来，只见我一只手正怼到了李伏潇面前，而不靠谱的堂姐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哦，大侄子，看见你平安姑姑了吗？”

@李伏潇

-。太武四年中旬，熙婉仪于清思殿攒了场马球局，大人间的复杂事宜不是我等小辈能摸明白的，但不妨碍迷迷糊糊跟着伴读一道来旁观盛宴，尽管仍是他风光，我透明。
-。韦郎想着要上场，要组队，可我堪堪颅顶才勉强抵马腹……怕是做不来他队友。是以占了看场席小小一角落，这儿人少，奈何场中热情使得沸反盈天，取两团棉花堵住耳廓，以缓不适。
-。可还是很清晰的，例如闻见相隔几里之外的娘子哄笑、满堂喝彩，何况是突然被怼到面前的声音
-：平安姑姑——
-。复述称谓，思衬后，懵圈，一脸迷茫看他
-：谁是平安姑姑？
-。自上回将十四哥错认成十三哥的乌龙尴尬后，可再不敢乱认人了。

我慢慢悠悠收回手，将那帕子往袖子里一塞，这才冲他道：“就方才坐你身边这个，手里捧着一盒瓜子果脯点心的，博陵郡主李未济，小名平安，你喊她平安姑姑她会很乐意，会给你糖吃。”
长安城里的皇亲国戚实在太多，认不出来也是稀松平常，唯一不同寻常的是——
“她没分你半块点心两把瓜子？”这也不像是李平安的作风啊，纵马往前两步，我略疑惑地开口，“方才远远还瞧着她好像朝你说话来着。”

-：阿娘不喜我吃糖
-。——才怪。晋娘子只随口道过一句：食糖蛀牙罢了，是以被他奉为圭臬，小题大做。但听其话，口中的平安姑姑似乎是好相与的——
-：哦……是有两把瓜子，可能是跑去与那些闺秀娘子们玩去了。
-。回神觑桌案，还真有两堆瓜子，便拿起一颗颗拨出瓜子仁，未吃，只装进了随身的荷包里。我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没有平安姑姑的印象，要么是他认错了人，要么是我方才心不在焉错过了。一本正经仰靥朝还在马背上的叔伯疑惑
-：我序十五，怎么会是大侄子？那么，你是谁呢？

这场上的闺秀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我也无意从那些姑娘家凑成的堆里去挖一个李未济，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当真往那走了，总归不是什么事，于是便揭过不提。
“这不是序次——管你行一行五十五还是二十五，都是大侄子——我们西北人都如此称呼。”粗犷随意又还有些亲昵，出我之口，都能教我这没几分真情实感的人博来两句亲切友善的评价——虽然我并不是很想要。我拎着缰绳，略略俯身，“不让吃糖也不让吃瓜子，还不让干什么？不让骑马不让玩球整日坐学堂里读书？”我凭空臆断，张口就来，末了姗姗来迟地报上家门，“我乃定川王府，李隙——听过么。”

-。长安于舆图中看，倒也算得上位九州居西北，故没好奇。不让与不喜区别挺大的，这个叔叔端着和蔼可亲，遂才敢与他分说清楚。
-：是阿娘不喜，并非不让，我自愿的。另外，瓜子我确实没甚爱的，只是我朋友爱吃，弄好给它带回去。
-。想到那只娇气无比的鹦鹉，无奈摇首，反正每回喂它还是得剥开壳才进嘴，不如趁这闲暇一并剥完。至于不让骑马——我索性站起身，用人不及马背高的身量，无需言语，抬眸与他对视，眼神中尽是：别说马球了，马都上不了好么。
-：曦光的曦么，这名字真好。
-。凭韦一江昔日闲言中，民间父母好像都与我的不一样，可想而知那他爹娘也一定很爱他，才承托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希冀祝愿。这与皇室不同，帝王后妃诞育子息，不过为国祚延绵的责任罢了。夏时连微风都吝啬，偏天光还要眷顾这一方，是以被晒得眼中有些酸涩。半垂眸眼，不适烈日骄阳，视线移向马鞍，半晌，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
-：没听过。
-。来这世间不过数载，见过的人屈指可数，怎么可能听过。犹如小玉一般，作了回鹦鹉学舌，学他一番话
-：我乃华阳侯府——
-。李伏潇本就是个无趣无味之人，学人说话都学不来那股张扬自信。后面不必问了，想也不用想，会是什么答案。
（400）

长安城的交游里很少有几句这么直白的大实话，听过的恨不得拿出八百佐证细细吹捧，没听过的也得睁着眼睛来一句“久仰大名”，无论张三还是李四，人人都是这城里的名流。
“白驹过隙的隙。”
我纠正他，打眼一扫他身量，忽而笑了，这小孩还挺好玩。心情颇佳人也就难得体贴了些，催马两步，大半个身影将他囫囵遮了，长安的小孩皮薄肉嫩，不比我们西北吃沙子长大的，更何况我都是长辈了——真新奇。
“记住了，十五殿下华阳侯，晋娘子的乖儿子，潇洒无拘的小皇子——”
倘若放在一年前，我大抵也是“没听过”的。京城里勾连的世家贵胄也不胜枚举，再加之我当时一心想着要回西北，也无心于此，更何况太武帝子嗣颇丰，他这点大的小孩十多个，任谁看了不是两眼一抹黑？只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我既然答应了父亲要在这长安好好看看，自然便不能如以前一般走马观花，封地序次记不大分明，旁的却都能对上，不然这场上这样多的小少年，我也不好随便帮李元野认儿子。
“——我理解对了吗——你的名字也不错。”
我毫不吝啬地回夸了一句，丝毫不管人家那句“真好”压根只是辨错了字，自信且坚定地认为李集所取的讳意必然怀抱着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与期冀，只是他从未提及，哪怕他从未提及。
435

这么多

-。被纠正后，愣了一瞬，而后荫蔽遮覆了一处地，范畴虽小，然足矣笼盖住一个幼小稚童的身影。眨了眨眼睫，彼人正体贴牵缰往这凑了凑。我想起曾看过书中，什么是因缘际会——为何有人分明萍水相逢，却会生出难以描述的恍然亲切。直到他的解释出现，静聆，音色平缓，轻笑回
-：是潇疎寥落的潇。
-。看来我俩都猜错了对方的讳意。我有多不喜白驹过隙，便有多讨厌潇疎寥落。好像他不了解我生时灾象环生，受过多少冷眼挫磨一言难尽；我不知晓他曾经为何在长安时常望向魂牵梦萦之处，那么想回到故乡却再难回去——这恰反映了一个道理
-。我们都对彼此不熟。
-：可是其它的你都记住了，所以，你也很厉害。
-。交谈也算愉快，李伏潇自己都没发觉，他比从前话多了些。还想继续说什么
-：叔叔——
-。突兀蹙眉，声响不大，然耳朵近些时日愈发灵敏异常，太医都查不出是何原因，是以只在我这刺耳了些，便只能覆掌摁住。循声望去，远方球场中，似乎是有他的好友在喊李隙，应是中场休结束，下半场开始，唤他归队继续。
-。如迷梦敲破，方扬起一半的唇角回到一抹直线，片刻后，是自己镇静的声音，叫醒了自己，亦是，话锋一转，变成了提醒他——
-：你该上场了。
（400）

（实在忍不住OS下）李伏潇：叔叔我一直仰头看你只看到了你的双下巴。

他原本还是个好玩的小孩，只那话一出口，便好似“言出法随”一般潇疎寥落下来，在我有限的认知里，这样的神情不太应该出现在一个还不到马腿高的孩子身上。
眉头微拢，我有心想说什么，却遭他一句，而后尖锐的哨声响起，也只得按下不表，打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