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自由之翼,理想主义的末日与涅槃
调查兵团,一个从始至终贯穿于整个作品的组织。在人类尚未走出墙壁的时代,代表着勇气,求知,探索,自由与永不放弃的精神,是极端的墙内世界之中炼出的真金,人类的前锋军。是那个黑暗时代最可歌可泣的理想主义者。当人类的敌人是吃人巨人之时,他们一往无前,为了人类的生存,尊严和世界的真相而战。然而当真相揭晓之时,他们那在王政的高压蒙蔽之下尚能然熊熊燃烧的理想主义之火瞬间变得风雨飘摇。
他们的敌人,不是巨人。
他们的敌人,是人类。
真相揭晓之时,调查兵团相当于被直接抽掉了生存的土壤。从成立之初,每个兵团成员都能相信自己在为人类的生存而战,然而世界的真相已然揭晓,人类不仅没有濒临灭绝,反而在墙外繁荣发展,将他们封锁百年的怪物,正是出自墙外的“同胞”之手,人类不需要他们为人类而战,人类只希望他们和他们的故乡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在新的形势下,兵团的任务在迷茫中转变。既然为全体人类战斗已然成为一个笑话,那么至少,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而战斗,探索。然而他们的积极探索,换来的是一个又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的骨肉同胞在墙外是所有其他人种仇恨的对象,受到隔离,监视与非人的待遇。敌国利用自己同胞的力量通过战争与杀戮疯狂扩张,更是将仇恨向艾尔迪亚人,向岛上集中。甚至就连岛外的同胞也不是可以团结的对象,他们的利益与墙外世界早已深度绑定,宁愿充当消灭岛上同胞的先锋队来换取奴役者的怜悯也不愿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自身的自由,而复权派更是被绞杀殆尽。调查兵团生长的故乡已然成为了全世界的众矢之的。在这广阔但却扭曲的墙外世界之中,禁锢人类,剥夺人类的自由与尊严的的不是巨人,而是人类自己的贪欲与弱点。和自私者所掌握的扭曲而有巨大的力量相比,调查兵团的力量不值一提。即便有再崇高的理想,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也毫无用武之地。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兵团的手中还剩一张王牌:地鸣。凭借地鸣的绝对力量威慑,可以争取时间,完成与世接轨计划。这看上去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然而这只会让过去巨人支配世界之时那朋友,亲人一代代相互吞噬的戏码重复上演,岛外飞速发展的航空科技也使地鸣的绝对威慑力随时有可能被打破。而且调查兵团的初心是“追求一个没有巨人,人类能够和谐幸福的生活的梦一般的理想世界”如今却要靠巨人的力量争取生存的机会,这又算什么事?一时间,理想主义者似乎仿佛不得不向这个世界妥协,为了争取生存的权利而妥协,却又幻想着心中那遥不可及的美好世界。就在这样的时刻,一个人站了出来,做出了他的选择,要把人类导向调查兵团所希冀的,没有巨人的美好世界。
这个人就是艾伦·耶格尔。
艾伦是理想主义者吗?绝对是的。他跟调查兵团的追求别无二致。长久以来我们都把“知道墙外还有人类,我很失望”当作艾伦暴虐嗜杀的证据,然而看到他对自己那无法抵抗同胞的同情,面对在难民的宴会上最后温柔的微笑,看到孕妇像起自己的母亲“我和你们共同生活,我们并无任何不同”的感悟,我们会认为这是个暴虐嗜杀的人吗?艾伦口中所谓的“知道墙外还有人类”的失望,分明就是一个向往美好世界的理想主义者再见到了现实的无比丑恶后撕心裂肺的痛苦!在众人尚未踏出围墙之时,他就已然知晓墙的那个世界不仅是一个有着他向往美景的美丽世界,更是一个凶残自私到超乎他想象的人类驱使着同胞自相残杀并且在仇恨和私欲中螺旋堕落,为了自身的利益对自己珍爱的人和故乡欲除之于后快的的丑陋世界!这对于一个珍视朋友,富有正义感和忧患意识的纯粹理想主义者来说是何等的打击和绝望?面对残酷的现实,这个天生的战士拒绝妥协。“如果别人要夺走我的自由,那我就先夺走他的自由,无论敌人有多么强大,我都会战斗吗因为我是自由的”翻译过来是什么?“无论这个世界多么残酷与丑陋,都没有关系,我依然可以凭借我的自由意志选择为了我的理想而战斗到底!”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和对理想世界的强烈憧憬中,他异化了。如果敌人要剥夺我的自由,我就先去剥夺他的自由;如果这个残酷的世界要剥夺我的理想,那我就用更加残酷的手段将其打碎重造,创造那个我的爱人和好友可以不受威胁幸福生活的理想世界!哪怕为此付出的是我的生命,和背负近乎灭绝墙外人类的责任,都没有关系,因为(为了那个我所渴望的理想世界)我就是想这么做!
这就是“我就想这么做”的真正含义,理想主义者对自己理想世界的追求不需要理由;如果有的话那是什么?“因为我已经出生在了这个世界!”这些看起来无厘头的话根本就不是什么没有责任心地发泄心中破坏欲的表现,这是理想主义者面对污浊沉沦的世界发出的最强音!所以艾伦从未改变,那个珍视爱人和朋友的少年从未改变,那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从未改变。既然选择的权利交到了他的手上,他就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为了那个没有巨人,没有战争的理想世界,他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可以承担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罪孽,可以放弃自己渴望的与爱人共度余生的机会;因为这个结果可以为自己要剥夺的十六亿人的生命和理想负责,可以为曾经赏识保护自己的调查兵团先辈们负责,是一个可以让自己问心无愧的,无悔的选择。
即便这样,他也深知剥夺如此之多的生命是一项多么残忍的选择,那怕自己确定这个结果可以为他造成的牺牲负责,他心中的爱,良知和自我厌弃使得他认为自己不再配成为理想主义者,因此在走上为理想战斗的地狱不归路之前,他摘下了那曾伴随着自己度过了最艰难,也是最快乐的一段人生的徽章,认为为了理想却抛弃了良知和人性,不得不进行违心的屠杀行为的自己已经不再自由,不配被称为理想主义者,成了走出墙壁后我们所熟知的调查兵团成员中第一个摘下了自由之翼的人。
知道了自己无力达成曾经的战友所希望的理想世界,为了履行对埃尔文的诺言而前进的利威尔摘下了自由之翼。
知道自己事实上是地鸣的受益者,想要无动于衷但为了不辜负马可而前进的让摘下了自由之翼。
知道自己事实上可能并不在乎岛外民众的生死,只是为了带回艾伦而前进的米卡莎摘下了自由之翼。
知道自己为了成为让母亲骄傲的士兵,可以杀死曾经的战友的科尼摘下了自由之翼。
知道自己为了尝试通过让人类相互理解,要与敌人联手去阻止曾经的朋友的阿尔敏摘下了自由之翼。
能做想做之事,不是自由。可以拒绝不得不做之事,才是自由。在心中的责任与愿望与残酷的世界面前,他们无法到达自己的理想。
但是弗洛克和韩吉并未摘下自由之翼。
弗洛克是一个极具争议的人物,是调查兵团中极端的现实主义者与民族沙文主义者。或许早在他从死亡冲锋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在得知世界真相的那一刻,他便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怀有理想目标,只不过他的理想不是没有巨人的理想美好世界,而是为了生存恢复那个一统天下的艾尔迪亚帝国,通过压榨获得生存。作为团长的埃尔文恶魔一面的崇拜者,他完全摒弃了人性并且继承了团长骇人的执行力和诡谲的内政谋略。尽管资历浅且麾下的新兵战力欠佳,但是弗洛克为了自己的理想表现出了骇人的手腕,仅凭发展兵团新兵和与义勇兵的秘密合作就一举清洗了老谋深算的萨克雷总统,控制了全部岛内高层,曾经被统治阶级所仰仗并且面对调查兵团咄咄逼人的宪兵团几乎被全部清洗,从此再无生存空间。并且在发觉米卡莎等重要兵团成员的异动后果断带领重兵抢占港口并且控制飞艇,堵死了可能阻止艾伦的全部交通手段。正是因为他的极端现实,要成为团长那样能够拯救艾尔迪亚的“恶魔”只有完全摒弃人性的善,将敌人屠戮殆尽才能生存,因此他按照自己的信念行动了,他面对自己曾经的上司,经验丰富的老兵和四个智慧巨人的联合攻击毫不惧死,鼓动着缺乏战斗经验的士兵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一如死亡冲锋前的团长。即便战斗功败垂成,全军覆没,他依然死不放弃,被船只脱行着来到了欧迪哈,并为自己的信念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任何疑惑与悔意,乃至最后的遗言仍然是向他曾经的同伴,现在仇恨的“卖国贼”祈求不要杀死他相信的恶魔。作为埃尔文现实主义的投射,弗洛克在对自己偶像的信仰中死去了。这位现实主义的自由之翼到最后都没能理解艾伦的真实心意,因为他到最后还是一位纯粹的现实主义者,而艾伦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如果说弗洛克是埃尔文现实主义的投射,那么韩吉便是埃尔文理想主义的投射。她对世界怀有天然的好奇,希望去理解一切。所以她无法舍弃人性去认可屠杀,所以她不能以团长那样的手腕去解决问题。篝火夜谈的所有人中,面对自己即将进行的行动,在所有人都无从注意的角落,韩吉第一个完全正视了内心,完成了自我审判。她并没有指望自己能够阻止艾伦,并且十分清楚,比起坚定地做出了骇人听闻的残酷选择的艾伦,坚信“任何理由都不能使屠杀正当化”的自己并没有带领大家走向没有巨人的理想世界的更好方案。同样“正是因为我那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把时间一分一秒的浪费,拿不出好的方案,让艾伦失去了对我的信任。”出现现在的状况自己的能力不足难辞其咎,但是她并不后悔,她会满意这样得到的结果,但是她无法对屠杀的过程无动于衷。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有遵从自己的内心,为了这走向新世界的惨痛杀戮的停止付出自己所有的代价,践行老兵团那最纯洁的理想,然后目送着新人航向未来。做到这一步事实上她已经完成了任务,在阻止地鸣中死亡就是她最好的结局。让本已失去了生存土壤的为人类而战的兵团精神再次闪光,让自己能够问心无愧地接受屠杀带来的她想要的结果。
因此经历过了篝火夜谈的韩吉已然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疑惑和悔意。因此我们能够看到,在港口斩杀与自己信念冲突,却又佩戴相同标志的士兵,她波澜不惊;面对同样坚决的弗洛克,她毫不迟疑;面对必然死亡的任务,她微笑着与朋友们挥手告别,接受兵长最后的问候,一如当初死亡冲锋前在兵长面前完成了自我审判的团长。我们无法知晓她是否在船上与艾伦经历了同样的私人对话,但我相信她已经与艾伦达成了和解。但是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所需要做的,就只有为了新人开辟道路,并且怀抱理想而死。因此我们看到她冲锋,战斗,并犹如流星般坠落。在看到了新人们已经成功上路后了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戏谑地调侃艾伦是个笨蛋,并且到另一个世界与她先前的同志们团聚了。正如埃尔文所说的:“韩吉,你已经完成了任务。”至此,最后一位身着自由之翼的调查兵团成员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