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出得门来,踏上两旁长满银杏树的林荫道,林荫道直通红砖砌就的三层楼的家属房,紧挨着医院的伙房,伙房上青烟袅袅,带烟囱的煤炉子正在升火,家属房往左一拐就是收发室。那些银杏树尽染金黄,枝干端直,翠叶葱茏,在熹微的晨光中摆出一副深谙世事的活化石模样。一夜的秋风仍未停息,风继续吹,吹得银杏树晶莹如银色般的果实在枝间颤栗,却并不落下,吹得一些叶子蝴蝶般翩飞着落在道上,把林荫路铺成了一条院工尚未打扫的金色的小道,树上折扇形的叶片随风扇着,一片叶扇百片叶扇千片叶扇万片叶扇,扇出“呼咙,呼咙,呼咙”的吼声,低沉滂沛,听起来好像是银杏树在神秘地叨语着“富农,富农,富农”。啊,富农,李强忽然记起了小鸿琼入院手续上赵海生成分一栏上的“富农”两个字,如果解到市里,以赵海生富农的成分,一定会被打成阶级敌人,新康监狱十年以上的牢饭是板上钉钉的事。一念及此,李强转身回到儿科病房,见小鸿琼还能走路,于是带上孩子重新走上林荫道,到了收发室,见长命和远生正等在那里,李强带上三个孩子出了医院大门,直奔岩板村,在路上知道大一点的孩子叫王长命,小一点的孩子叫远生,李强夸赞他们聪明,懂事,得到李院长的夸奖,长命和远生很是高兴,脚步更加轻快,几人很快就看到了打谷场,却听到石敢当上的闹钟突然响了,“叮铃铃,叮叮铛,叮铃铃,叮叮铛”,好像在说,“李代夫,快快来,李代夫,快快来”。几人一进入打谷场,闹钟马上戛然而止,不响了,一支腿还蹦了一下,仿佛石敢当往上顶了一顶,责怪闹钟说,“李代夫来了,快别响了,快别响了”。小鸿琼一见瑟缩在石敢当下的赵海生,几步跨了上去,扑在他的胸前,哭了出来,“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快放了我爸爸呀”!赵海生见小鸿琼哭得撕心裂肺,也禁不住双眼噙泪,喊了一声,“李院长……”。胡官一见弄巧成拙,不成想远生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真把李强给找了过来,却也不得不上前招呼,李强就问起了情况。小鸿琼这时从大哭变成了抽噎,嘎白的脸色愈见惨白,王国云在旁边说,这孩子怕是营养不良,赵海生听了,喃喃说,“饿的”,王国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直在看热闹的远芳听赵海生说小鸿琼很饿,不禁大为心软,可怜起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鸿琼来,离开人群到自家屋里拿了一块玉米馍馍,不顾众目睽睽,径直走向小鸿琼,把馍馍递给他。小鸿琼讶异之下,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接过了馍馍,感激地望了远芳一眼,掰下一小块吃了起来,吃完,又掰下一块。远芳吃馍馍,从来都是大口吃,大口嚼,没有见过如此文雅清新的吃法,脸上露出讶异和欣赏的表情,小鸿琼有所感觉,又感激地望了一眼远芳,须臾把馍馍吃完。这边厢李强听罢胡官的话,上前把赵海生扶起来,说不管怎么样人先站起来再说,赵海生在地下坐久了,乍一起来,站立不稳,身子摇晃了几下,身前的红薯也跟着摇来摆去,赵海生觉得红薯是狗项圈铃铛,李强看见红薯,却觉得那是一把新康监狱的牢门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