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逢端午，整理完阿玛从兰州捎回的礼物后，我乘车前往金海湖赴空空婶婶的约。不来不知，今日金海湖竟是人头攒动，从来往游人的低语声中方知原是有龙舟竞渡。眉心不觉蹙起，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怪不得婶婶约我来此地呢。一别京城数载，她还是那样的性子，而小山早已不是离开时的那个小姑娘了。】
【向来守时，更习惯早到。今日烈日高照，故而站于树荫下等着婶婶。五月的风拂到面上时已带了些许热气，耳畔是络绎不绝的叫好声，想来龙舟竞渡是格外精彩了。】

【将逢初五日淑节，王邸预备新裁白苎衣，我、苹郎和留篌，都要做身儿新裳，幸好人不多，抵着时间亦能赶上。本打算陪留篌策马游街，但从周府的嘉瞻表姊处得知一则短讯，俶尔又转变主意，先让苹郎领着留篌去十渡镇，枣、梨、桃几位舅子顽戏，我稍后再去。】
【递罢云母笺，是日往金海湖去，舒畅的暖风吹散目色几许忧愁，一路上次第乜过紫粉色梧桐，润白槐花，火红石榴，穿梭重重花影，尽头是林梢一抹青。而小伏山就亭亭地，站在那中央】
小伏山——【走近她，却忽而发觉，不该叫“小”了】你怎么长这么大了呀！？

【在等待的间隙，缓缓闭上眼，任由粗粝的风吹拂过面颊——洱海送来的风不该是这样的，下关风也不会是这样的。睁开眼，金海湖就在眼前，而滇地早在千里之外。苍山雪，洱海月，像是前世才见过的景致。但在北京城的某一户宅门中，正盛开着属于周伏山的上关花。滇地慷慨地将「风花雪月」留给了我——我能留住吗？】
【犹疑一瞬即逝，因在耳畔响起的声音将其打断，唤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此刻踱步而来的美丽妇人与识海中的婶婶并无差异，是而抿起了嘴角，自然地向她走近。】
但婶婶还是这么漂亮。【伸臂亲昵地将她揽住，问道】这些年来婶婶可好？

【目眄金波，汹涌的湖水将我卷回多年以前，五月的青春。也许时间对我来说，早已停滞在景治十四年的春天。此后数载，不过是自欺欺人式的荒寂岁月，与苹郎心照不宣，又相互依偎，共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都一样，刻意地遗忘了博西勒的离去。】
【幸好，无论是博西勒的兄弟姊妹，还是我们的同侪朋伴，都极默契、极好心的，未曾触碰那个还未愈合的伤痕。而作为惠王血脉的留篌呢，对她的王父更是一无所知，假若我们告诉她，她是通惠河桥下捡来的，怕也会深信不疑。纵然掩去众所周知的踪迹，但在小女儿日复一日的成长中，我仍然不可避免地，发现了属于博西勒的影子。】
【她还是很像他啊。适时不得不承认：历来被留下的，才是最苦的。】
好，当然好。【却绝不肯泄露半点心声，尤其面对的是小辈。被小伏山亲昵挽住，彼此举止莫不如当年】
你都这么大了，我是不是不能叫你小伏山了呀？

【问出这话实则有一刻的后悔，犹记得景治十四年在滇地收到书信的那一日。小心翼翼觑过她的面色，在察觉无异后方缓缓松了一口气，于是顺水推舟地开启另一个话题，笑眯眯道】
所以阿玛为我取了一个小字，叫阿嬛，玉京嫏嬛的那个嬛。
【玉京嫏嬛 ，天帝藏书处也。倏尔想到古籍所记载的这句话，神思不觉游移：阿玛是否也对我寄予了期望呢。百舟竞渡的喝彩声在耳畔响起，但刻下的心思已不在此处。】
婶婶，过些日子我就要进宫啦，家中选定了我入宫做女官，以后想再见您也难了。

【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玉减香消。黛山微微蹙起，为心头不知为何升腾起的一股恐慌。但很快她接踵而来的话使我无暇去细想这份担忧。有些讶异地望着眼前人，不觉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婶婶是「为此而来」？
【在她面上头次流露出如此郑重的神色，迥异于畴昔与我轻松笑谈的模样，是而也显得即将要说的话会是如何紧要，连我也不得不正经了容色，轻声道。】
阿嬛请婶婶指教。

3.
【伏以匿藏、山以高耸，拆文解字，伏山此名有若孤出群峰首的气韵，不想一朝鱼龙变化，表姐夫倒还为她取了个轻盈柔婉的字。眉稍一挑，择了另一句词相问】
阿嬛？可也是“嬛嬛一袅楚宫腰的嬛”？
【颔首称道】真是个好名字呢。
【锣鼓声声齐鸣，凿破混沌的岑寂，震得鱼出听曲，一番世事俗态展目可见，然我接下来要说的，却是拨云见雾也睹不见青空的世界】
我知道——我也正是为此而来的。

4.
【是表姊的嘱托。她远在兰州，回眺京城的目光满是惦念，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小伏山要进的是深不可测的重重紫闼。九年大选时的记忆历历在目，后来要想，若非与博西勒目成心许，又得华妃青眼以待，又怎会有皇太后慈谕“眷兹懿行”、顺利嫁入惠王府的结局？】
【伏山龄岁尚小，即便早熟懂事，可于宫中历遍世故的钗环仍不值一提，因要谆谆】紫禁城不比家里，可以有容错的机会，【也是做母亲的人，很能理解表姊的慈爱之心，用这样眷眷的目光睇她】
你在兰闱行走，最要记住四个字——“少说多做”。

婶婶，我知道了，我在宫中定会谨言慎行。
【她轻声道来，我亦连连点头。深宫禁院自然不比家中自在，要被有许多的规矩约束。也或许正因为如此，家中才让我进宫，生生她们天性烂漫，怎舍得让她们被锢进四四方方的院中。于我而言，父母的期望早就深化于周伏山的骨血中，我早就习以为常。】
【风拂过耳畔时已不再温热，甚而带了抹凉意。眸光迢递向远方，向她语焉不详地陈述。】
父母命不敢不从。待做完这件事后，我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

【之后再絮絮一些重要或不甚重要的事项，诸如举止行当，点卯时辰，将我所知的悉数告诉她，道讫，又温温吐字】
你是长姊，做事向来妥帖，我想是能够进退自如的。
【她既应下，想必自会挂怀膺间，无需多言。将小伏山至末的祈望收入耳廓，燕谈间的妙音渐渐朦胧，唯谛竞舟喝彩——她有她的来日，或在四九城、或在山水间、或在天外天，而我呢？
【吾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