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端
2014年，我从学校毕业，学校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专，学的是工程经济管理。
好歹是家里有一点关系，花了大价钱进入一个施工企业，赖以为生。
其实过了2010年，国家已经过了基建大开发的时代，建筑行当也就此没落，不能说饥一餐饱一餐，只能说一口气吊着，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就那么混着。
慢慢的，到了要结婚的年龄，对象是外省的人，感情基础很好，无奈七大姑八大姨七嘴八舌的说了一番，总的大意就是，房子必须有，存款必须有。
愁啊，一个经常半年发不出来工资，有了工资就去还债的建筑工地小施工员，能有几个闲钱？别说买房存款了，能顾得了自己温饱日常就不错了。
其实做建筑行当做久了，就知道经常会遇到一点奇奇怪怪的事儿，因此很多老板都知道几个看事儿的人，就是处理一些灵异事件或者看日子的我们称之为先生的人。
某日，工地因为基坑挖出了几具枯骨——我们也挺好奇，这个工地离河边也不过300米，谁家会把坟停在这个地方，这不是让祖宗浸水泡吗？甲方怕有案件在里面，于是报警。
经过警方细致排查对比之后，确认这就是一处民坟，只是找不到苦主，遂让工地自行解决，别影响周边居民，不要让群众造成恐慌就可以。
于是工地来了个神神叨叨的老头，怎么说呢，一般来讲，处理这种事的人，不说仙风道骨，差不多也是唐装白须类型吧，可他倒好，一身破烂衣服，袖口都是磨了边的，上衣下摆子更不用说，增黑污亮！那一绺小胡子更是得意的翘着，干瘦的脸上倒满是黑泥。若不是领导派车专门接来，我们真以为是丐帮的元老来了呢。
只见这小老头佝偻着腰，踱着八字步，绕着偌大个基坑左摇右晃，扭来扭去，抱着罗盘红绸一番查看，闭目养神嘴里却一直念叨不停，如此这般过了两三个钟头后，忽然左手食指指着天，脑袋一晃，左手也配合着晃了一个圈：“这两具枯骨，久留不得，否则工地必遭大事！”
除了请老头子来的领导以外，我们几个小年轻翻翻白眼——废话，叫你来就是让你想办法处理这个事，挪走，我们不知道？

老头子不置可否，摇摇一指，去西北方向建冢，方可化解一二，饶是如此，怕日后亦有灾祸啊！
领导当即提出花钱消灾，意思就是让老先生给破解一下。
老头子依然神神叨叨：“此事业力深大，非我等等闲之辈可破解的，不过日后虽有灾祸，亦可用黄白解决。”
于是，在领导的安排下，负责处理这个事的人，在远处山林里找了一片野地，安葬了这两具无名尸骨。
因为遇到这种事，工地大概认为也是晦气的，甲方、劳务队多是南方的人员，又比较讲这个，所以甲方老板出面，说出去搓一顿，喝顿大的，去去晦气，大中午的，一群人乌央乌央的就奔着某个酒楼去了。
好歹项目是要留人值守的，我本身又不喝酒，也不爱热闹，申请值守，领导同意了，让我招呼好老先生。
中午我打电话给外面的饭店，送了两餐过来，给老头子递了根烟，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出于好奇，我问老头子：“你这个算卦看相，风水堪舆，是真的有用吗？”
老头子大口吞了一只鸡腿，使劲咽了下去：“都是迷信，别信。”
诶，这个倒出乎我的意料了，你一个搞风水算命的，自己说自己的行当是迷信，还劝人别信，我顿时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的，还有自己摔自己饭碗的啊大爷？”
估计是刚才一口鸡腿吃的太猛，老头子被噎的翻了翻白眼，接着说：“怎么说呢，风者气也，水者运也，风水就是讲个气运，藏风纳气，时来运转，这里面的道道多了，一般人不得窥见；所谓一时一运，鸿运当头，神鬼不近，八字相悖，喝凉水都得塞牙，怎么说是迷信呢？你翻翻老黄历，今天不宜干这个，明日不兴做那个，你完全按他说的来，那你真真儿的啥都不用干了，它只是泛指，谁知道你今天是走鸿运还是背运，对吧？”
老头子喝一口可乐，接着说：“风水这东西，也没有那么玄乎。比如说，咱们北方老式的院子里，或者现在的厂子、办公区大门处，要么有个照壁，要么有个风水石，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呢？我们讲用来挡煞气的，但是最初的来由其实很简单。”
老头子嘴里不停——不是话不停，是吃也没停着，就这么两句话，又一个松花蛋丢进去了：“过去讲正门正院正房，如果大门直接对着正房的屋子，北方风大，风由大门直接吹进正房住人的家里，家里有个老弱病的，是不是容易生病？”
我点点头。

“诶~~~”老头子把袖子一挽，那神气顿时上来了，“于是一些风水师就卖弄起来，讲——煞气大冲，家宅不宁！于是在门口立个照壁，其实就是砌堵墙，或者立块石头，这风是不是就得拐个弯才能进门？就没那么冲了？”
“又比如说，丁字路口占一角，不是伤残也是亡怎么讲？——那更简单，过去的院子，多是土坯做的，丁字路口十字路口，人来车往的，容易有事故，不小心就撞到院子里了，对不对？”
说到这儿，我不禁对这个好像神棍一样的老头子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不禁又点了点头。
老头子嚼嚼嘴里的猪肘子，不紧不慢又说了：“娃娃，你们还年轻，有好些东西你们没见过，但是你不能说你没见过，解释不了，就不存在，对吧？”
“你说他是迷信吧，也不一定，很多道行在里头，讲究在里头，就比如说我，命浅福薄，享受不了，我是你们领导请来的，按理说中午也该奔着酒楼去吧？不说座上宾，起码也是要招呼一下的，对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
“为啥？”
“我不说了嘛，命浅福薄，多吃一餐，多消一份福禄，干这个行当，本来就是窥天机，不得好报的；我赚来的钱，除了自己开销，多的都捐了。多干点好事，多积德。”
我心里对他后面这番说辞不屑一顾，脸上估计也露出来点我又不是大冤种的表情——老头子一看，立马正式起来了——“你看你这个娃娃，你还不信，要说我金某人骗人，也不用逮着你个穷鬼骗人吧，最近是不是因为钱发愁呢？”
我挑挑眉毛：“人生在世，除非大贤大圣，谁不为钱发愁，不过多少问题而已。”
“小子还嘴硬——你命犯孤星，十二丧母，父亲是晚来得子，虽然对你宠爱有加，但管理教育不够，你十四岁那年，河边斩杀两条蛇，一黑一白，从此气运不够，日渐下滑，你身患病症，吃药数年，但终身难以摆脱，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诶？要说我丧母和生病的事情，工地的人多少也知道，但这河边杀蛇的事儿，我就奇怪为什么这糟老头子会知道。
“不用惊讶，人生定数，一生一世，多行好事，莫问前程。”
“诶，老头儿——不不不，老先生，那你能给我看看以后的前途不？”
“二十来岁的毛孩子，看什么以后，自己努力就是了。”
“那我眼下这事儿...”

“能成，放心，你对象就是你未来的老婆，跑不了。”
——“可是我这房子还没着落呢！”
“你是大贤大圣嘛，你不为钱发愁嘛，嘿嘿”，说着，老头子把盘里剩的那截肘子骨头啃了啃，“算了，不逗你娃娃家了，你且把你的八字报上来——哦，就是你的生日和几点出生的。”
我一边说，老头子一边巴拉手指头，只过了三分钟，老头子一脸微笑：“我一辈子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你要不嫌弃——”
“不不不，我可不认你当干爹。”
“你看你这娃娃，想哪去了，我是说收你当个徒弟。”
“为啥，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我才不信你那套。”
“我又不教你算命看风水，不过是咱俩有缘，你八字又硬，我只教你怎么趋福避祸，你要真当了我徒弟，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而且咱们做的都是好事，积德。”
我听听这不着调的言论，下意识往近挪了下椅子：“你说有啥好处？”
“就你眼下愁的这事儿，我能帮你解决。”
“买房？就你？”
“哈哈哈哈，我可没那么多钱，这钱，还是你自己赚，我只告诉你怎么做罢了。”
“怎么做？”
“那你得喊我声师父。”
“师父在上，受——”
“得得得，哪来那么多规矩，你是为钱来的，我是为命来的，咱俩自有因果，你只喊我一声师父就好，不必搞那么些繁文缛节的，我要说的事儿，你别怕，很简单，就是，睡觉。”
“？？？师父，我可没有龙阳之好，攻受之道。”
“***想啥呢！我说的睡觉，就是睡觉，单纯的睡觉，闭上眼，盖好被子，睡一觉。”
“就这么简单？”

“有一点不同的就是，比较膈应。”
“那这一单能赚多少？”
“几千到几万都有吧，看买卖，而且，不上税哦~~~你要想干，等会儿加个微信，有事儿我喊你。”
问我名字，我没好气的说了一声“混子”，老头顿时来了兴趣：“呀呵，你这还有诨号？混的？啧啧啧，厉害啊！不过这名字不好，你虽然是金命，但四柱缺火少木，应该换个名字。”
“那叫啥？”
“焚。”
“得，你还是叫我混子吧师父。”
我看着这个眼前脏兮兮弯腰驼背说话四六不着调的老头，说实在心里没底，不过好歹联系方式是有了，也就是这中午一顿饭，让我今后的日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二、工地怪事
老头子走了以后，工地还算太平了一段时间，唯一不顺的就是，挖出两具尸骨的地方，正好是这个工地三座住宅之一。令人奇怪的是，别的两个楼干活是又快又好，要啥来啥，唯独这个楼，不是材料不来，就是人上不来，工人来了，干活又受伤，总是奇奇怪怪。最令人奇怪的是，混凝土浇筑（我们都叫打灰）时，这个楼泵管总容易堵塞。有人说是因为楼层起来了，压力不够，那别人会说，另外两个楼进度可比这个楼快多了，早就十七八层了，这个楼才十层，要是压力不够，那也是那两个楼堵泵管啊。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照例起床洗脸刷牙，当时我管着生活区，保证偌大的工地水电供应正常，兼顾着管理保安。忽然，东门的保安急急的跑来，我看着这个年逾六十还在拼命奔跑的保安，顿时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领导，不...不...”保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毕竟相距200米，这对一个耳顺之年的老人是个不短的距离，何况他还在拼命奔跑。
“不好了？”
“对，对，对...昨晚上，我的夜班，嗨呦，咳——可了不得，发生了个怪事。”
保安借着站立的片刻终于把气喘匀了。
“哦，没出什么事儿吧？”

“那倒没有，就是有点怪。”
“你看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拿我当三岁娃娃哄呢，有啥你倒是说啊！”
“领导，你别怕啊，我讲完以后，你得给我报销一个红背心。”
我没说话，笑笑。
“昨晚上我的夜班，问了工长，也问了材料员，说今天晚上不来材料，你定的规矩嘛，没事儿就把大门关上，我当然是要遵守的。”
“于是你就把大门关了，睡觉去了？说吧，丢了什么东西了。”我带点调笑的意思看着这个老头。
其实老头挺不错，值夜班时候基本没睡过觉，隔两个小时自己还要在现场、办公区、生活区转一圈，工地里哪放着什么材料，上班时候清点一下，交接班的时候交待给下一班的保安。
“哎呦，领导，你是知道的，我平时不睡觉的，但是昨天半夜，很奇怪，我一直犯迷糊，一直犯迷糊，到最后，我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忽然就听到大门哐哐响。”
工地的大门，一般是用方钢龙骨焊骨架，再用钻尾丝把铁皮蒙在上面做成，一扇基本有2米高，离地大概有15到20公分，4米长，这就导致有人敲门（砸门）时候，咣咣作响，声音巨大。
“我还琢磨呢，今天不是不来料嘛，怎么了这是，也没听见车响啊，要是车来了，顶多也就打个喇叭，不至于砸门呐。然后我披着军大衣出去一看，这一看不得了——领导，你猜怎么着？”
我是十足的让这老头吊足胃口了，没好气的说：“老王头，我小孩啊我还猜，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我出去一看，就看见下面门缝中，有双红色的绣花鞋，只能看见脚背，看不到其他部分。”老头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了。
“不应该啊，咱大门口是个斜坡，门离地那么高，最起码你应该能看见腿啊。”
“可不是嘛，但是我也没多想，这不砸门呢嘛，我得出去看看啊，于是我就开了门，可是门外什么都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倒是挺奇怪的，因为这个门是后来临时加的，门口就是大公路，两旁连个树都没有，视野空旷，如果真有人恶作剧，那也不可能在老头开门这前后十几秒里跑的无影无踪。

“诶！奇怪的还在后头呢，我扭头进门，低头一看，绣花鞋还在那，探头一看，门外啥啥没有。这把我吓得啊，赶紧就跑回门房，反锁上门。结果呢，又迷迷糊糊的，过了好长时间，我才清醒过来。”老头边说话，边擦擦脑门的汗水。
“CAO，你给我这讲鬼故事呢啊，老王头，要是今天我清点东西，工地丢了啥，我可绕不了你！”
“领导啊，你看你说哪的话，早上我就清点了，啥都没丢。你要说丢了啥了，那就是我丢了魂了，这事把我下够呛啊，你得给我买个红色背心，驱驱邪，要不今晚这夜班，说啥我不去了。”老头子一脸认真的说到。
看他说的不像假的，而且没必要一大早起来调戏我，但是工作是工作，我还是给各楼工长、材料员通了个电话，问了一圈，确定没有丢东西，才转过头看向老头：“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论年龄你都是我儿子辈儿的，又是我领导，我没事儿干调戏你干嘛？”
“行了，老王，我知道了，上午你休息，下午出去买个红背心穿上，这事儿——”
“我知道，我肯定不和别人说。”
其实我是不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听到这事儿，我还专门去门口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但是转头一想金老头，得这么一个便宜师父，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喂，老头儿——啊不不，师父啊，起了吗您？”
“哎呀，我的好大徒，有什么事儿啊？早起来了，往唐山路上呢，有个朋友叫我去给厂子里看看。怎么了毛头小子，还敢叫老头儿，不过这老头儿听着怪带劲儿啊。”我似乎已经看到老头坐在车里，向旁人挤眉弄眼的表情了...
“那个，师父，我们工地出一怪事儿，事儿倒是不大，也没发生啥，就是挺奇怪的。”我就把王老头昨晚的遭遇给金老头说了一遍。
“嗯...这个事儿啊，没发生啥，就暂时不用管他，等我从唐山回来，去看看你，顺道给你归置归置，上次安排你们项目做的事儿，你们肯定没有按我说的办，要么是漏掉什么了，所以没准儿是人家找上门来也未可知。徒儿，你且安心，待为师去去便来。”
我估计是金老头担心我害怕，故作轻松，不过上次和他聊天，他也是这四六不着调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嗯嗯两声。
“放心，师父上次给你身上装东西了，就算真有啥，它也得掂量掂量。”

“诶？金老头，你给我装啥了，我咋不知道？啥时候装的，有啥用？我怎么不知道，你老头儿手挺快啊。”
“诶，子曰，不可云，不可云。啊，哈哈哈哈。”
我耳听那老头儿又开始不着调，无可奈何，只能把电话挂了。能怎么着呢，反正没出什么事儿，且那么着吧。
转眼到了秋天，这个金老头估计在天津呆腻歪了，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两天，来看了看他唯一的徒弟。
此时三个楼都已经封顶，在甲方努力协调的情况下，电梯都已经安装到位。金老头在感叹科技发展迅速，工程进度飞快的时候，忽然瞅着这个楼的十四层，唑起了牙花子。
“怎么了，师父。”
金老头接过我递过来的华子后，思虑良久，说：“把你们管事儿的叫过来，要能拍了板的。”
于是我立即一个电话打给项目经理，彼时项目经理正坐在甲方爸爸办公室里和总监、甲代悠闲的品着普洱茶，一听老金头来了，瞬间带着其余两人，奔到现场，一番介绍后，在三人紧张的神情以及关切的目光里，金老头不紧不慢的说出一番话来。
“这个工地要有大事。”
这时候轮到甲方爸爸着急了：“大师，还请详细的讲一讲。”
“血光之灾，而且规模很大，说不好听，怕几位都要进去。”
总监一听立马跳起来了：“师傅，有什么破解的办法没有，我们对这方面，可是不太懂啊，最懂的也许就是赵经理了，对吧？”
话头递给了我们项目经理，领导发话，他不能不接，又散了一圈烟后，接过话头：“这个事儿，还是听听金师傅怎么说，具体情况，我会和金师傅对接，尽量把事情的影响程度，降到最低，尽量把咱们的损失，降到最小。”
“你们工程封顶了，按理说，应该不存在群死群伤的大型事故了”，金老头接着说：“我是不在你们行内，你们一定要注意工人的安全问题。明天，我给你们安排一个法事，应该会降低很大的程度，但是，灾祸还是有的，一定要注意。如果出了事情的话，尽快解决，快刀乱麻一下斩，别拖，越拖越麻烦。”
三个人一听，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甲方还是挺担心，又问：“金师傅，那依你看来，这个事情的规模，多大？”

“一到两个，是人，也是钱，数是一和二，我希望是应在钱上，不要应在人数上。”
三个人脸色终于由土色恢复成红润。
由于有了师父这层关系，第二天一大早，项目经理一个电话摇醒还在周公身边的我——“去接你师父！顺带问他需要准备什么，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搞回来，东西要全，质量要好，要钱说话。”
我一路开着项目上的面包车，游荡在大街小巷，顺利在城中村里某个角落的早市上找到正在和菜贩子争讨两毛钱的金老头，就在我准备悄悄接近给他个惊喜的时候，这厮猛地和菜贩子来了一句：“我不和你吵，金主子来了，下面有请我徒弟——金主爸爸闪亮登场！！！”
整个早市静了，那一声徒弟——金主爸爸让周边的群众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从天而降，我在四围观众迫切的目光中，一步一步上前，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师父！”
“快，快，快，把菜钱付了，你们老板说了吧，今天都听我的。”这金老头倒是不觉得尴尬，一脸的兴高采烈。
问明价格后，我掏出钱包，甩出一张五十块钱，大方的说道：“剩下的一块两毛钱，不用找了。”
在菜贩子一脸震惊的表情和周围一连片的“切”声，我俩恬不知耻的走出巷子，迈向一个老豆腐摊位。
“徒弟，你还没用膳吧，师父请你。”
“别说我是你徒弟，丢不起那人。”
“呀呵，敢和师父犟嘴，有魄力！有骨气！那你房还买不买？”
“哎呀师父，这不是冲着您宠我嘛，和您开玩笑，开玩笑。”
“哼，别介，我不是你师父，我是老头儿，金老头儿——诶！老板，老豆腐多豆腐少卤子，麻叶儿来十根要现炸的，茶叶蛋来一个，再给我来一碗馄饨，给这小子照样来一份！！！”
在我惊讶的神情中金老头一连气的点完了早点，摊主也很自然的和金老头笑笑，招呼端盘子的赶紧上，自己忙碌着手里的长筷子拨弄着油锅里的油条。
金老头扭头看看我：“吓着了？赶紧吃，中午饭在哪着落还不一定呢！吃饱了好干活，有你小子 累的今天。”
等饭的间隙，我看向神采奕奕的金老头：“师父，您这么神呐？连我过来找您，十秒都差不到，这您都能算到啊？”

“嗯？啊！傻小子，你看那是什么？”
我眯着不深的近视眼，顺着金老头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买菜的摊子后面，赫然立着一面大镜子...
“傻小子诶，有时候，信自己，比信神鬼，来的实在。”
老豆腐上来了，我一边吸溜着肥美的卤汁，一边问金老头：“你那收入，就吃这？上次我可亲眼见了啊，就你抱着个罗盘转了一圈，前后不过两个小时，我们项目经理给你拿了一本，你别说你去唐山几个月都败光了，那厂子老板不招呼你？”
“切，第一天拿了一本子，第二天就捐了半本子。老朽向来是来去自由，吃喝不愁——话说回来了，这早点怎么了，有动物蛋白，有植物蛋白，有碳水化合物，有干有湿，多养生！”
我瞪大眼珠子看着这个不着调的老爷子来了句：“你还知道养生？”
“废话，要讲究科学！科学饮食，科学工作，科学生活，别一天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老头子一脸不屑，转头一口吞了一颗鸡蛋——“嗯！老板，这蛋味儿进去了啊！透透的！再来两颗！给这小子也来两颗！”
“好嘞！茶叶蛋四颗！”
“不，师父，人家科学研究说了，人一天只能吸收一颗鸡蛋，一下吃三颗，那两颗浪费。”
“屁话，肚子不饱，怎么搞科学。”
一餐饭毕，我手里提着打包好的油条，屁颠屁颠跟着金老头走出大街，老头又开始作妖了，大声喊着：“我说徒弟啊，你那八座不限量上车后驱自带按摩、动力神奇的高级商务越野呢？”
我一努嘴，“那不是？银色面包小五菱您请着！”
“嘿！我徒弟就是我徒弟，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透着灵光，知道今儿拉货，特意开着来的。厉害，厉害，不枉为师教导啊！”
“你教导我什么了你教导了，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说吧，去哪？”
“小商品！再转菜市场~要南边那个菜市场。”
历经五小时后，车上堆着漆了红漆的小方桌一个，香炉一个，高香一把，点心贡品若干，公鸡十个，黄纸一刀，红纸一刀，五谷十斤装各一袋，元宝纸两包，马尾筛子一顶。当然，按照项目经理的要求，保证质量，一切从优。

“师父，你这是要请人吃饭啊？”
“啊，吃饭是要吃的，不过不是人，是鬼。”
“那，师父，要不，你先请我吃一口？我不挑食。”
“吃？哪有功夫吃，早上不是让你打包麻叶儿了嘛，快快，趁现在不忙，先吃两根。”
终于在下午三点，我们转回了项目部，此时甲方、施工、监理三大班子齐聚，金老头进门一咳嗽，“都来了啊，谁是管事儿的？”
甲方经理上前一步，“金师傅，您说。”
“那你是代表一家，还有两家呐？”
我们经理和总监一个箭步上前，“在，在，在呢金师傅。”
“嗯，这样，你们学我，这样，再这样，然后一拧，这个叫盅儿。看懂了吗？先折三五十个。”
只见老头新手抄起一张元宝纸，对折，一个角顶着食指尖儿，把纸绕一圈之后，好像个火炬筒，然后把这个火炬筒的尖儿，一拧，就成了。
“师父，元宝纸不是用来叠元宝的吗？”
“元宝敬神，盅儿敬鬼，你去叠元宝。”
“你不说了敬鬼了嘛，干嘛还叠元宝？”
“小张，听你师父的，让你干嘛你干嘛。”赵经理看我蹦跶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让我想起了我也是项目的一员。
“哦！对对对，赵经理，今天花销总共三千五百四十块七，这个小张啊，太能吃，一顿饭就花了四十七呢！”金老头认真的盯着赵经理。
“财务，拿钱！快。”
我想想我屁股兜儿里揣着一千二的单子，没作声。转头出了院子里，抽根烟，不一会儿金老头跟过来了，罕见的给我递了一支烟，陪我吞云吐雾。
“怎么了，小子，嫌我要的多？”
“周瑜打黄盖嘛，又不是我的钱，我嫌啥。”

“哎呦这酸的，我告诉你啊小子，学我这套，五弊三缺，终要占一个，你学的越精，占的越多。你学到通天彻地的本事，那是眼瞎耳聋嘴巴哑，你心里明镜儿一样，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得。饶是如此，老天爷还不会放过你，让你难得善终。我之所以收钱，大概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这个叫卖艺，你要不收钱，那老天责罚很重，而且对事主也不好。你们公家的钱，我又不是坑他赵某人个人，要真遇到揭不开锅的，给个一分的钢镚儿师父也给平事儿。这是修行，知道吧。”
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感动，没看出来，这老小子，还是个侠士，颇有股子劫富济贫的味道啊。
转头进了办公室，就看见几个经理头子已经完成任务，叫几个做预算资料的小女孩帮着一起折，金老头拿过马尾筛子，“女孩子折的，放这个里面，女人阴气重，阴间不认假钱，不然对你们女孩子也不好。”
项目上另几个施工员呢，在项目经理的安排下，已经按着金老头的吩咐，在项目部院子里摆好供桌，贡品，手巧一点的呢，用细柳枝做架子，糊上黄纸，做了几个纸斗。
那十个公鸡，被割断动脉，放出鲜血，盛在碗里。金老头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罐罐，从里面倒出一点红色粉末，用克量称称过以后，小心翼翼的撒在鸡血里。
“师父，这什么东西，很金贵？”
“朱砂。” “切，不就是罐子朱砂，我当是啥呢。”
“你懂个屁，常见的朱砂，是矿物朱砂，我这朱砂，类似牛黄、驴宝，一万头猪不见得有一头能出来，价超黄金，是真朱砂。”
一下午，项目部停工停产，所有人员被安排的里里外外，忙前忙后，到月上树梢，吃过那十个鲜美的大公鸡后，一个法坛出现了。
金老头倒是也没闲着，一直在那裁红纸黄纸，大概裁了有三四十张，一寸宽窄，半尺长短。
到了夜里，金老头让我及项目赵经理留下，其余人各自回家，掐着时间，正是午夜十二点。忽见金老头从怀中取笔，沾着鸡血在一张大约A4大小的黄纸，下衬红纸的纸上奋笔疾书。
“兹尔小辈，生不逢时，死后为鬼，该入轮回，不进地府，天道不容，法力难抗，今我大罗，奉天之命，本遇除之，怜尔不易，且怀慈悲。前者送行，今者问情，有何冤屈，速速报来！”
写罢，点烛焚香，四方拜罢，将那书烧了。

忽然见金老头抽出一支桃木剑，一剑朝着我脑门拍来，我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是晕倒，我是有意识的，在那片黑暗里，就看到有一古装女子前来，脚却是赤着的，她不紧不慢，移步向前，走到供桌旁，喝桌上的贡酒，吃桌上的贡品，吸桌上的香气，我大概猜到是正主了，心里想着老头子在我身上装东西了，倒也不怕。
于是我缓步上前，向这个女子发问：“你是谁家女子？”
“呵呵，小哥哥真会说笑，还谁家女子？你只和我说白话就好，我虽穿古装，可是耳濡目染，也能听得懂你们的话——话说回来，你们拆了我和弟弟的家，弄丢了我最爱的红绣鞋，因和你有一面之缘，只提醒了提醒了你，你也不至于就找来这么个神仙人物，又是驱又是哄的来吓我吧？”
那女子身材倒是好的，虽然身着红纱，飘然自在，倒是遮不住这凹凸有致，那面容，柳叶眉，杏儿眼，樱桃的小嘴翘鼻子，倒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
“哦，那，这么说来，这是我的不对了？不过你这鞋，还请你好好说道说道。”
“哎呀，这事儿说来话长了，你是转世几十回了，啥啥不记得，你那世里，正是兵荒马乱，鞑子进城的时候，我父母亡故了，就和弟弟相依为命，每日间就种田采莲得过。那一日你来找水喝，顺手送了我双绣花鞋，我对你倾慕有加，你倒好，一扭头走了，害的我天天想，夜夜想。”
“诶！别，别，别，打住，打住，你别给我整琼瑶啊，我也不是那什么小说里的角儿，动不动就有个美女相伴，一路斩妖除魔的，我就是个小施工员，打灰的，打灰，你懂吗？”
“懂，咋不懂，天天看你打灰，心疼的我诶。谁给你整琼瑶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地府里查账去，你是我的执念，我还欠你一面未见，所以注定不入轮回，再说了，凭啥我就要陪你斩妖除魔的，我们鬼这边儿水深着呢，我不过一个四五百年的小鬼，算啥。”
“那你继续编，后来呢？”
“好，我继续编。”那女鬼白了我一眼，“后来啊，你走了呗，我们姐弟就让清兵杀了呗，他倒好，狼心狗肺，一点不念我生前对他的好，自己轮回去了。我得等你啊，你是我死前最后一丝的执念。鬼佬和我说，你今生有难，等不来你，救不了你，我怎么好走呢？况且，你们挪我尸骨的时候，那个小后生没把你留给我的红绣鞋一并带走，我丢了你给我的鞋，我怎么好走呢？”
“我擦嘞？我老婆没娶到，倒是有个女鬼在等我啊。算了，我不调侃你了，就按你说的，好歹你对我痴心一片，这相思苦，也真的苦，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你们不是最擅长托梦啊什么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