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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魈空】白那查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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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居然真的有这个贴吧,而且没有吧主。可以,正合我意。
手上有个没写完的长篇,在这里发一发吧。
按照惯例,首楼应该留给度娘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03-07 03:16回复
    ·上篇 傍晚
    雨和雪是这个世界的老熟人了。在这片山林里游走的被记录的时间里,它们看老了山林,山林也看老了它们。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薄,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希楞柱里的垫子,磨去了厚实的绒毛,只留下一层又一层的瘢痕。岁月消磨了狍子皮上的花纹,就像一年又一年消磨去碱场上的白霜。在这样的碱场上坐着的人等不来长着美丽犄角的鹿,只能等来狂风,沙尘,和或许会有的白灾。
    今年不该有白灾的。雨和雪已经淡去了,它们没有力气去摇动树梢间的风了。但雪花提前来了。第一场雪按理来说是不大的,通常会边下边融化。但今年的雪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也没有停。一切都被雪掩埋了。这么大的雪,驯鹿找不到家,也扒不开积雪寻找可以吃的苔藓,会活活饿死在山林里。而人,会被一圈一圈地围起来,最后圈到只剩下乌力楞大小的缝隙里。
    但人是不能被圈养的。越来越多的人围在希楞柱外,火光从原本应该是星星的地方露出来,灼烧着里面人金色的眼睛。雪太大了,他们下不了山。
    乌力楞里的人以往也会下山。以前是沿着河流去往下游,现在是去山下的村庄,用鹿茸和皮草换取酒,盐,糖和茶之类的。无论去哪里,最后他们都会回到山上。但这一次,他们下山就是要永远离开这里了。他们带走驯鹿,带走家当,去山下红色屋顶白色墙砖的房子里。驯鹿会被圈养,树木会被砍伐。那里的夜晚看不见星星,那里的驯鹿也听不见鹿铃。
    但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去了,只是临行前的傍晚,又被白灾困在了这里。原本是家的乌力楞,现在是被咒骂着的、将人困死的牢笼。
    萨满、萨满。有人对着希楞柱呼唤。最后再跳一次神舞吧。我们要下山啊。
    是啊、是啊,我们要下山啊。
    希楞柱里有人站了起来。他走过褥子,走过燃烧的火塘,枯草一般的金发沾了火星,却一点儿没有伤到。火种怎么会忍心伤害护卫了它几十年的人,它只会在被遗忘的时候哭泣,越来越暗啊。
    有人走到希楞柱的门口,凝视着圆形皮口袋里默不作声的玛鲁神。他那么矮小又那么瘦削,他的腰已经弯了,脸和眼窝也已经塌陷。他本来是再也跳不起神舞的。
    但他看见了一双同样是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属于另一个枯萎干瘪的身体。但那双眼睛是多么明亮啊,明亮得仿佛是九十年前第一次相见时那样。眼睛的主人从火塘的另一边看过来,捧着神衣、神帽、神裙,手持神鼓。那人干涸的鸦青色长发,落在放在神鼓同样干涸的皮面上。
    跳吧,跳完了我们就回家。
    神衣上的木片敲打铁条,铜铃声、鼓声,缠着十二条褪色的飘带希楞柱外白色的屏障。
    萨满向黑暗伸出手。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03-07 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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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出生在一个遥远的氏族。
      空是这个氏族的最后一位萨满。
      他出生在冬天,和他的孪生妹妹荧一起。那一个冬天,氏族获得了一对孱弱的双生子,却消失了一位沉默不言的女人。紧接着,他们永远失去了一个正当年的男人。
      空和荧的母亲不是这个氏族的人。没人说的清她来自哪里,只知道双子的父亲在一次外出狩猎归来后,带着的猎物不是野鹿,熊肉和堪达罕,而是一个金发金眼睛的女人。氏族里的人都传说,这是个来自左岸的女人——是“那个”地方的人!
      那个地方,曾经也是他们的领地,是他们的故乡。与驯鹿并行、生在山林长在风中的人才是那片土地最初的主人。
      很多很多年前,有从天而降的长钉将他们从那里赶走。烈火和咆哮杀死了猎物,也惊吓了喜欢安静的驯鹿。当时的人们被迫翻越河流和山川,在右岸的森林中重新开始生活。在河流完全属于他们的时代,曾经存在的很多氏族,但都随着风随着水逐渐离散,如今只剩下七个。
      河流是蓝色的,河面宽广连最擅长飞行的啄木鸟都飞不到它的尽头。传说它最上游连接着一个碧蓝色的大湖。湖水永远不会结冰,终年都漂浮着阳光;湖里长着许多美丽的水草,水面上飘满荷花。在湖旁边看,荷叶蔽天,离太阳很近。每天,就像太阳从湖边升起来似的。湖的四周长满森林,而所有氏族的祖先,牵着雪白的鹿群,就生活在山林和湖水之间。
      空没有见过那样的湖泊。从他有意识开始,流水结冰的时候是那样的漫长。寒冷和冬季会带走生命,也会带来对他和妹妹的咒骂。因为他们是左岸来的女人的孩子,长着金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不属于这里。那个女人在生下孩子后逃回了左岸,而那位属于氏族的父亲,则在一个清晨为着寻找不知去向的妻子,死在了山林深处。
      “回到左岸去,跟着你们的母亲!”氏族里有人在寒风中这样对他们说。
      于是,在听完左岸的故事后,空回到自己的希楞柱里。希楞柱是他从小就生活的房屋,像山下的人在下雨时会打开的伞。二三十根落叶松杆,锯成两人多高,剥了皮,一端削尖,朝着天空汇聚在一起;另一端插进地里,均匀散布称一个大圆圈,最后蒙上桦皮和兽皮做的围子。荧总说这些希楞柱像好多人跳“斡日切”舞的腿,而围子就是他们穿的长裙。空则喜欢夜里希楞柱顶端小孔里露出来的星星。它们就像挂在希楞柱顶端的油灯一样,不多,但格外亮。
      这间希楞柱里,还住着这个氏族的萨满。空所在氏族的萨满多年前留下了他们。他看着无家可归的双胞胎,说:“让他们来我这里吧。”
      但萨满没有收养两个孩子。风与月亮为他们赐下名字,萨满只代替神灵抚养他们长大。萨满和空荧兄妹一样,拥有一个不属于氏族的名字。他让所有人称呼他为钟离。
      没人知道钟离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记得钟离是什么时候、怎么样成为萨满的。好像从人们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萨满了。在空的记忆里,除去最后几年,钟离仿佛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岁月不能在他身上雕刻出一点儿痕迹。他说话的语调也和氏族里的所有人不一样,但所有人都不曾提起这一点。
      那一天,空问钟离,那些曾经的故事是不是真的。自己和荧的母亲,真的去了左岸,再也不回来了?
      钟离没有肯定那些传说,但他肯定了很久以前的人们确实可以在左岸生活。那时还有很多氏族,森林也远比现在更加茂盛。大家不分氏族,所有人都住在一起,分享彼此打到的猎物和毛皮。
      但现在并非如此,空。尚且年轻的萨满看了看火塘的火焰,又看了看他的孩子,回答道。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们。
      属于那些神灵吗?空继续问。那些降下长钉的神灵?所以你要将他们装在袋子里吗?
      萨满不回答。他将最后一块火炭放进篝火,拿起了跳神用的鼓槌。空蹦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再不走,就要挨打了。
      氏族的神统称为“玛鲁”。它们被装在一个圆形皮口袋里,挂在萨满的希楞柱入口的正对面。每次出去打猎,人们总要来这里拜一拜神像。空和荧没见过神像,也总是央求钟离将袋子打开,让自己看看神都长什么样子。每到这种时候,钟离都会像这一次这样拿起鼓槌,将孩子们轰出去。
      但今天不太一样。空跑过火塘的时候,他听见萨满在喃喃低语。
      钟离说,你只要记得,若有以后,不要去找那些人。离开的人,是找不回来的。
      哪些人,去哪里,当时的空不明白。但火塘边的男人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成为往后的时间里,他对钟离最深的印象之一。
      至于空对这位萨满的最初的印象,或者说,他一生中最早的记忆,则是火塘,神鼓,和轻盈的起舞的影子。
      那年冬天,荧生病了。她躺在希楞柱的褥子上昏迷不醒,脸颊通红,额头滚烫。如果是有父亲的孩子,那么父亲会宰杀一只白色的驯鹿,然后请萨满来跳神。但空和荧没有。他们才四五岁,还是小“乌特”和小“乌娜吉”,没有力气宰杀驯鹿。所以钟离握住空的手,带着他搭起一座四柱的棚子,栓起纯白的驯鹿,最后用刀割开了它的喉咙。温热的血从刀柄一路流到空的手心里。驯鹿的血那样粘稠,几乎将木制的刀柄和手掌黏在一起;驯鹿的眼睛那样湿润和透明,几乎将孩子的目光彻底粘在那一双僵死的瞳孔里。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3-03-07 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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