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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宫丨紫蘭殿丨悬涛 】虢国公主(李徽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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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德十四年十月。
敦教睦亲,事光彝典,分形共气,理冠恒伦。弘农丽德公主徽鳞,天泉浴德,崇兰发彩。纂组之华,每工于经目;保阿之训,深得于稚年。容礼必叶,言行无间,从容珩璜之韵,婉娩柔嘉之仪。而封疏旧邦,礼宜改避。是择美邑,再申异恩。可改封虢国公主。


IP属地:安徽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2-12-06 08:55回复
    「 红鳞焰鸟 」
    紫兰殿悬涛主人,李徽鳞,第十五女,宝林陶氏所出。字羽,乳名冯夷奴。
    左踝生而有绯痕,其状如鳞,遂以名。性惰,气骄,衣必文丽,好蒲陶樱珠,长于舞。
    赐封德,勉以惠和纯淑、懿修罔懈;又邑奉节,嘉以太宗旌表武侯事。公主俱忤。稍长,封河南望郡,以殊色加号,称弘农丽德公主。
    十四年十月,敕赐虢国公主。


    IP属地:北京2楼2022-12-09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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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帝城下 」
      手指尖最先开始累了,挪开一寸,仲秋的日光被椭圆小叶切作一束束、一粒粒,金桂花似的,邈远的星似的,滑落渐抬的长睫,坠进一双永远翻涌着夜河水的眼睛。雾一样弥散的馥馥花气里,我停止了倒数。
      十五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7915536093
      大明宫由无数孤独的湖泊,无数花瓣般艳而软的雾袖组成,我在行如幻梦的女性中度过每一个朝夕,本能地,窥探她们,模仿她们,并终于偶尔得以践行某种灼灼的威仪。开口却太脆亮,下颌扬得太高,犹似,也确是个美丽的孩子。
      德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7916453225
      听听左传都教给我甚么罢。
      淫邪、贪婪、偏狭、蛇信般的阴毒、袖中匕首似的险恶、刽子手屠刀那样凶狠的爱,听听它为后世所记述的女人,听听它无意中树下的榜样。我将它摊在桌上,请日光巡视古老的咒文,祛除存续千年的、泪渍一样丑陋的霉斑。
      奉节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7925488459
      “为何不留下我的名字呢?难道史官会记漏我们吗?”望向太阳坠向的地方,辉煌的一爿云下,夜色正从骊山的深壑中升起,史馆修撰们就蘸着这无尽的、幽冥般的黑暗,写下蝇头一样小的母族、美号、汤沐邑,都没有名。忽然有些不快,转去盯着月牙停驻的指尖,若要他们写长一些,会写成一行不朽的生路吗?
      奉节德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7938420996
      https://tieba.baidu.com/p/7950666722


      IP属地:北京3楼2022-12-09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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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宝镜苍藓 」
        春风是殷勤女郎,不动声色地,揭去紫阙之上轻薄的鲛绡。
        那是由许多妙丽的梦、虔诚的雅乐、堂皇的颂诗织成的,缀着一粒粒金粟,象征无限的丰饶、不竭的的供奉,和只流通于李唐血脉间的平等。它被拂落了,被我的长簪钉进一须臾前的历史里,然后我终于看见明宫的模样,它生着猫一样狡狯的媚谀的神情,虎一样贪馋的凶狠的牙齿。它冲我眨了眨眼睛。
        弘农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7958902361
        “谁说的?”轻捷跳下胡床。长裾委地,惯爱在凡俗的躯体之外,借罗绮和金缕,另造一重虚渺而瑰艳的仙身,而掌中所握,是大唐的霓裳,它凭此跳出兴废盛衰的往复,在不朽的诗与歌中永获辉煌的长生,我们恰活在一个美丽的韵脚里。睨一眼侍立在侧的优伶,她的胭脂里正渗出苍白。
        足尖踢上横笛,十二孔一齐缄口,骨碌碌向袁氏滚去。又将玉版纸朝她轻轻一招,广袖摇荡,织物亦有眉飞色舞的神情。“这是卢三郎昨夜新作的曲子词,今天东西二市就都会学唱,然后沿着蜀道,一直传到成都府。”
        弘农德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7989179902
        秋星之下,赴崇明阁的欢宴。是夜披褒衣、系博带,男装宽大,愈见腰如一环窄月的楚楚,夜云似的槿紫绫罗上暗拓着闻音而舞的鸾鸟,与登仙的鹤。发髻高束,金冠嵌上永生的珠石,颗颗都映照、呼和、譬喻鲜妍流媚、万年少艾的“王子乔”。
        手抱一只笙,假的仙人不必持真的乐器,它聊充作花瓶,插上骊山最烈的一枝金桂,和心血来潮地、命从方池中新折的白芙蓉。公主今夜的企图像山腰间扶风的野蔷薇,生得并不大,却很灿烂、很招摇。
        弘农敏德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8016426259
        一颗孤独的星垂挂于南方,炉膛中的火焰般明暗更替,仿佛在跳荡,一簇小星冷眼旁观,我凝视着它们,如同古巫女从龟甲的裂痕中双手捧出预言。如此盲信,所以自然轻快。
        “我比她年轻,比她美,比她更值得被爱。”
        瞳中有笑意,骄傲得近于天真,拥抱年少时光的礼物,也拥抱一个圈套:我以为我将永远年轻,最为美丽。
        弘农丽德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810007660


        IP属地:北京4楼2022-12-09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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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蹙金孔雀 」
          真想唤来丹青手,画下这瞪着我的一双眼,我要命他一刹一刹、一毫一毫描摹清楚,要教她的愤恨地久天长,时时令我得意。画卷坠地,骨碌碌滚开,上面一对脉脉的男女,是李娃郑生或相如文君?是谁都好,他们的眼珠乌黑无光,正适宜忠诚地记录春野的围猎。
          春光昌炽,如周身浴在辉煌的金焰里,她的骨头可为描眉的笔,血作胭红,滋养出容光焕发。对李唐的公主而言,如愿永远不难。
          虢国公主:https://tieba.baidu.com/p/8174170516


          IP属地:北京6楼2022-12-09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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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鳞别赠言Ⅰ 」
            风仍踏着树梢行走,窣飒有声,枝叶在无形延伸,用湿漉漉的浓绿围裹我、缠绕我,扭身沿小径折返,秋树们正垂死挣扎,路被挤成好窄好窄的一线,让我如走悬索。十余步后,倏尔回首。
            “李盈娘?”我又在找她。
            我的声音是又一颗投入林中的石子。这只蛰伏的苍绿的古兽再度活了过来,它复述我的呼唤,一声一声,回音掀起涟漪,闪烁着,层层叠叠滚过来。我向叶涛深处看去,那儿甚么也没有,只有静止的幽暗、提前降临的黄昏,和一团孑然的最先枯槁的桂花遗骸。
            我听错了吗?她将像那只鸟,去往另一个方向吗;或沉入松脂里,做琥珀心的一朵金鹅蕊、一颗剔透的泪珠儿?

            她逆着些光,便有木版画般分明爽烈的眉目,蹩脚的射手却同怀铿锵壮志。然而我仍旧不懂得,也不想懂得李盈娘的快乐:弓弦磨手、铁有锈味、瞄准时眉心深刻下川痕,而如是牺牲后,又得到甚么?一弹指毕,一无所有。宁可静止,宁可躺着,我的忍耐极限是名马颠簸的背脊、滚烫的吐息。
            “你不能够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吗?”
            将薄而软的细纱抽回一点,只余一角在她手掌下,这瑰艳的、柔韧的衣料仿佛是对我和李盈娘——血管里流着风的李盈娘——关系的一个譬喻。
            “现在你想了,小盈。”
            把动或静的争端留给热衷对偶的诗人,或妄想剔开每一寸黑白的辩士吧,现在我想与她用同一碟酥山。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在父亲将奉节送给我后,在书页阖上、积了一层极薄的尘灰后,记忆忽如迷宫,我再也找不到某个午后床头,箭一样穿透我心脏的悸动,再也找不到“爱”他的缘由,即使他被鸦黑的墨迹封存在纸间,永远睿达、情深、不会老去。可活人的心易变。“他都死去好几百年了。”
            我会爱上谁呢?龙首原不会回答。蜷起腿,踝上拴着一只几乎无声的小金铃铛,在李盈娘面前总像一只温煦太阳下的猫,那么懒,又那么舒服。从这点来说,我当然是爱李盈娘的,而且远比异母的十五娘、十六娘间的亲爱更深刻,比对蜀臣短暂的狂热更长久。只是我并不知道。

            李盈娘听起来——竟然仿佛很喜欢她?
            我突然很不开心。今夜麟德殿的每一寸土都被盛在各式灯笼、烛台里的光焰照亮,现在火烧到我这儿来了。对那个冒失的、愚拙的女官,我原也称不上讨厌,但李盈娘不常表露的欣赏使我如芒在背,像我的一支金钗子偶落淤泥里。我要忍受泥巴,将它拾起吗;我要将它无情丢弃吗?先发个脾气。
            “我的汤沐邑在山南道,和蜀郡有甚么关系?纵然成都府物产丰盈,出过几个人物,又跟她的见识鄙陋有甚么关系?”


            IP属地:北京7楼2022-12-09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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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鳞别赠言Ⅱ 」
              她像一片——我忽然有一个很不恰切的比喻——被悬挂在庖厨外的肉或鱼,竹风吹动,渐渐变得薄而剔透,我能看见她的心脏,一次跳动如一声叹息。头与她挨得更近,让我们条分缕析,拔出一根骨头、一根刺,哪怕它血淋淋。
              “可是你阿娘死去时,你甚么也不知道,你也必须痛苦吗?”用被母亲充分照拂,因而总很甜蜜的嗓音说。
              “人皆如此吗,还是只有你这样?”
              摧心剖肝的李盈娘,转瞬又是愤世嫉俗的李盈娘,我忽略了那个“有人”。请不要太严肃,东内是一只无底的八棱杯,血、泪流进来,都变成椒浆和瓜饮,都像公主一般没心没肺。

              我太习惯于被附和、被簇拥,被李盈娘无条件地回应了。即使季节更迭,这习惯犹似一枚血玉般的胎记,烙印在衣袍之下、肌肤之上。所以不能容许她拒绝,她不能和一匹赤马,甚至和比马匹更野蛮粗鲁的袁茂英更亲密,绝不能!她要在我为她编织的软笼中度日,并亲自做笼子的守卫与阍人。
              何况——请让公主吐出怠忽又卑鄙的问题——她生的甚么气?难道为了斑竹上雨水和霜露调制的眼泪,难道为了已烂成骨殖与尘灰的、素未谋面的母亲?说与不说,她早就死了。
              “李盈娘,你站住!”
              “如果你不肯,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你记得吗,我们曾经议论过,妻子是甚么,皇后又是甚么。”在很久之前,我与她即试图拆开圣人神秘的胸膛,称一称他的心。然而父亲以背影对女儿,君王以背影对臣子,注定对猜谜游戏乐此不疲,又徒劳无功。
              扮演纯孝的孩子,敷衍地祝颂道。“我希望阿耶长乐未央,永受嘉福。我希望他过着应制诗写的生活,仙人抚顶、百兽起舞。”
              顽笑之后,也呼她的乳名,凄伤的风不要为新逝者鸣冤,我匪是她的仇雠,而仅抗///议毫不神圣、绝不永恒的婚姻。“可是李盈娘,浪漫并不是发生在任何人之间的。”

              我偏要靠近她,像一只嗅见腥气与腐肉的兀鹫,永远闲饥难忍,惟有苦痛能够豢养;偏要撕开伤口,仿佛结香和海棠开放的白日仍旧苦寒,掬一捧新鲜淋漓的血流才能取暖。叛徒,我在心里这样喊她,迫不及待地兴建法场,银杏树是绞架、山桃枝作刑杖,红眼睛的蜻蜓当刽子手,风絮拂来,降落在足尖,一块苍白的裹尸布。
              几枚叶影斜落在额前肩头,三两点,陈年的斑竹泪似的,转瞬又渗进罗缬的褶皱里,裙尾如蛇行,绕到她面前,声声叩问着李盈娘的所失。从前她失去沈氏,现在失去袁茂英,看吧,天意是我的朋党,无论她无辜或自作自受,都注定要痛上一痛。
              我大约忘记了,她还失去了我。


              IP属地:北京8楼2022-12-09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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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鳞别赠言Ⅲ 」
                我和李盈娘共享一副枕席、彻夜不眠的日子彻底地毁坏了。那些丝绒般温柔而深沉的夜空变成蓝墨水染出的破布条,被袁茂英涂满谤议,那些银钩似的弯月一柄接一柄,坠进紫兰殿里,刺破太平的假象,闪着幽绿的寒光,像一座座无名的墓碑。
                这厉声中,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痛心么?可我不愿思考形而上的命题,也不愿将一霎虚弱拱手示人,我只要无条件的让步和屈服,只要握紧在手的珠宝与金碧,要奉养,要自由,要母亲永远敞开怀抱,也要卢三郎一沓情纸。曾几何时,还要李盈娘无间在侧,撑着睡眼,看耿耿星河欲曙天。
                蜀郡宫女第一日步入崇文馆时,我正翻着左氏,文姜会齐侯、夏姬通君臣,古事远比今朝乖谬和鲜丽,她们尚有善终!蓬乱云鬓,落魄胭脂,渐焕出无畏的神光。
                “难道阿耶能砍我的头?”


                IP属地:北京9楼2022-12-09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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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恶贯满盈 」
                  袁茂英在唱歌。
                  转过第九个折角,七颗北斗将声音的来处照亮,我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她盛放如夏日花木的快乐。四目相对,眉缓缓地、一点点抬高,花费一次呼吸之久,方启口,骄横一如既往。
                  “你怎么在这儿?”审视她的表情,再到手中暗色的盒子,时间太短,我还不确信在梨园她是否欺骗了我。
                  “珍婕妤命你躲起来偷偷唱歌吗?你好像被马车碾得很开心。”

                  握住一把星星,可拢紧五指,它们又纷纷逃回池中,只余满手湿漉漉。
                  “我?”走神的时刻里,扶着石岸,想折一枝莲,怎样也够不到,怨愤地抓过侧倒一旁的金杯,向一朵红萼掷去。扑通!水花声起,失准的投手扭过脸。“本公主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月亮?月亮呢?”
                  眼睑愈沉,仗醉去找浅眠在天河中央的玉蟾。“你看过?”长安的月确实很圆、很亲人。“说来听听。”
                  她的故事只听了一半,风将话语撕成小团的柳絮,渐塞住耳朵,勉强坐了一会儿,终侧伏到她裙上,扯落发冠,枕着一痕皎皛的霜色睡去,唇衔一支关于桂、月亮与爱人的短歌。

                  “请您成全她吧,要么更体面,请圣人赐她恩典吧。”作一席好心又可亲的总结,银泥衫的影子虚虚实实,茜红血光罩住一株细幼的斑叶芒。无人听见我的真实:快让她离开吧、消失吧!快让她困死在某间不知名的窄室,或远走磧西、廷州,与瘴戾的儋耳国!无人听见我的笑声。
                  握着一卷画走出来,步履轻盈,快意已极,跳下几级石阶。我就要摆脱她了,我就要迫使李盈娘离弃她了,妇人的天职是蜀郡人无法挣脱的枷锁,我会击节,为那铁链的叮叮当当称赞。最绝妙的是,她正迎面来,使我作第一个道贺者。
                  “袁茂英,恭喜你呀!”


                  IP属地:北京10楼2022-12-09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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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玫瑰往事 」
                    “可在你剥开一颗荔枝,尝一尝它的汁水前,并不晓得它甜不甜,甚至,蛀不蛀。”
                    一条虫子自岭南出发,烈日炎炎下翻越万水千山,真是煞费苦心的扫兴。而一位父亲,或母亲,在漫长的等待、生死未卜的分娩与日日夜夜的浇灌前,也并不知道——睇了她一眼——他们的孩子笑起来会不会像李徽判一样甜。
                    “你真胆小。月亮会听见地上的蚍蜉叫吗?”只短暂一顿。“你还怕黑吗?”
                    抱歉,忘记了,我也怕,请让我们在夜深之前回家。

                    乐器滚下三级台阶才停下来,一片雪白的花瓣,尖角翘起,是被遗弃的小船。
                    下意识去捂耳朵,另一声在遥远的天际爆开,然后惊魂未定,扶住石榴形的望柱,片刻才敢回首望过去——
                    李徽判蹲在那儿,比她平时看起来更小。她的瑟缩教我慢慢褪去恐惧:是烟花!她果然害怕!
                    “李徽判!”或恐仍有设伏,在原地喊她。直至汲姿小心地上前,而她始终也不应,像只走失的羔羊,迷茫积进我眼里,蹙起眉。“李徽判?”
                    最终走向她,俯下身,掰开她凉凉的手指。“李徽判!”
                    她依旧听不见。

                    一片金箔坠在她的眼睫毛下,刚想嘲笑,才看清那是一环仿佛凝固的日光。
                    听闻久聋的人说话总要走样,我仍肯大费周章地,同李徽判交游,无非是等着那滑稽的一日。我的言辞在笔锋间变慢、变钝,被拉长成一块触感温暖的毛毡,在把刀枪剑戟全部赠予李盈娘后,用剑鞘和她顽。
                    “是的,是的。”漫不经心地应和着,如何无须勇毅呢,女郎们想做探险家,应比任何一个唐家子都更大胆,她要突出无数训诫、纷议与爱的重围。但我们的力量又怎会是放箭、打马呢,上天精雕细琢出我们,难道是为了放归草场,当一个手上长茧、征服箭靶和烈马的野孩子?真正辽阔的疆场在翠钗榴裙之间,李徽判真傻。


                    IP属地:北京11楼2022-12-09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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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半生缘 」
                      李今慈是我最小的姊姊。
                      姊姊,意为可依赖、可信任的,最小,则寓示可亲近、可攀摘。于是我可以在她身侧卸去一件件钗环,再像拆一朵玫瑰似的,剥去一重重丝罗。经纬织线间一只只暧昧的椒眼,正窥探我拭净眉黛,素白脸孔在雾气中逐渐湿润,逐渐被还原为一团濯秀的稚气。
                      即便她躲闪,犹定定地瞧着,浑不回避。“这么多年,十四姐的疤是不会好了罢。”

                      “知好色,则慕少艾,孟子是这样说的。”毫无愧色,假如没有欲望,何来李氏从狄道向权柄心脏的跋涉,何来足下恢弘煊赫的宫城,与嫔御们池畔的袅袅媚行?我们不该坦然赞美、礼拜这世界的应然吗?
                      “圣贤尚不能抵挡本性,姐姐,你不能对我太苛刻。”眨眨眼,在亲昵地作弄。“难道赵才人将你教成了清修的坤道或比丘尼吗?”那不是公主的使命。
                      心不在焉,这并非我要追究的,拾起经籍,它覆住心脏的时候,我说出的话都化作咒语、诗歌、虔敬的偈颂。一团火烧破了纸,在星星之后,再次向古老的太阳倾吐。
                      “姐姐,我爱上了一个人。”


                      IP属地:北京12楼2022-12-09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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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兰书阁 」
                        “阿耶可以操控自己的感情吗?”就像操控偌大帝国那样,我是说,我们可以纯然自由地决定爱上一个人,或不爱一个人吗?又或是宛如受冥冥中的小说家摆布,走上无可预料的,涂满引诱毒蛇的蜜糖的道路呢。
                        我的母亲不会为爱情烦恼,因为她看到,书里的郎君那样好。我不懂母亲的超然,因为我也分明看到,书里的郎君那样好。

                        「 江南牡丹 」
                        固若金汤的城池中,一切都在悄然地流动,十六娘所称的权力、李徽判口诵的荣誉、我向仙居殿女史鄙夷过又一刹都离不开的财富,它们于天子治下虬结、旋转,变成一只只酒靥似的漩涡。那末,怎样可以成佛呢?已颇耐心地听下去,暂未勘破佛祖金身内的玄机。
                        本渐游离的神思在他掌心中收束,蜷起两指,若有所思地支住下巴颏儿,比聆听大佛殿任何一次讲法更专心。咚,仿佛一只木鱼在心口敲响。
                        它召来的匪是经颂或礼忏,而是被拒之于山门外的、口腹的贪婪。一盘热腾腾的炙肉呈上桌,深红的精肉,雪白的油花,我是鲁莽的饥肠辘辘的猎食者,经不住垂饵的引诱。
                        对他虔诚地说。“阿兄,西明寺的香火灵验吗?我也要点一盏灯。”

                        「 一八七四 」
                        极乐的宴饮上,她们都想挣开过去和未来每一个平庸的日子,想被风流的文士写进呈献帝王的格律里,做月夕良辰和昌明盛世的一部分,饮足墨的兔毫、丰沛如云气的乌发,它们共同缠绕成一根无限延伸的线迹,那是王朝无穷的青春。
                        可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王都并不是长安。


                        IP属地:北京13楼2022-12-09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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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无人之境 」
                          着迷般地,我一心想知道答案。
                          一切窸窣的响动被我充耳不闻,那不是苍白的松针在战栗、破碎的瓦砾碌碌地滚——是转动月镜的神祗在发笑,欣赏无心布置的巧合、迷局与阴谋:今夜的他,由无情小说家胡乱编造的浪漫夜谭,和士族贵女为之垂涕的缠绵笙歌组成,由我在黄金闺阁中百无聊赖的白日梦想,和人海逐流的汹涌心潮粉饰,短短的一触,珍珠静下来,它不愿再晃了,要自持矜贵,做一件开过光的圣物,一颗坚硬却足够纯白的心。一个酷好恶作剧的、错误的春天从这个时辰开始缔造,我浑然不觉,恰恰相反,像一只灯前翕动翅膀的蛾罗,终于找到某份正确无比的命运。它只看得到光,只看得到火,看不见红焰尽头汩汩涌出的泪泉。
                          得让他快乐起来!我决定,一意孤行,不管大舜造萧时,是否已注定演奏凄凉。得让他笑,不准这样短暂、单薄,这样稍纵即逝。我绞尽脑汁,想留住夜莺一片淡褐色的绒羽,再烧一座透明的笼子作乐园。
                          我有满匣的琉璃、珊瑚与玛瑙,可以交换无数个琳琅的夜晚。“还有,长安城有千千万个小娘子,我叫李徽鳞。”
                          我没有耐性,却心笃意定地等着。


                          IP属地:北京14楼2022-12-09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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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珠玑满斗 」
                            一盏薄桃酒已侯在长桌头,左手畔却空荡,不由微一蹙眉头——我时因懒起错过巳时的约会,又苛刻到不允许一次来迟。问李徽判,噢,她听不见,问花木边的今慈姐姐。
                            “李盈娘怎么还不来?”
                            她来得好慢呐!我过时许下的第一个生辰愿望,便是谁也不要迟到,她们该像冬眠的蛙等待惊蛰、冰封的长河等待春潮一样等待我,用目光,用微笑,用观众探着的颈子。只须臾的间隙,招一招手,奚女奉上冷碟来,长安最不肯落俗套的贵女知道,乍暖还寒的日子里,偏要吃生片的白鱼脍、糟卤的乳鸭信。她怎么能迟到呢,我要没收她醍醐上斜缀的蜜饯樱桃!

                            袁茂英回答了我——不,她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触及她电闪般目色的一霎,“卑劣”、“下流”、“淫恶”,我猝然想到这些词,我猝然明白李盈娘比仆役更低微的所指,和她在与袁茂英窃窃私语时,如何看待、评说我,而不言不语的十四娘、充耳不闻的二十六娘,她们的沉默蓦地被钻破,千百条丑陋的虫爬出来。漫漶的恐惧,与微弱的廉耻捂住我的口鼻,然而不得呼吸也仅一霎之间。
                            “你住嘴!”
                            回身擒住李徽判的杯盏,无一丝犹疑或恻隐,反手扣在袁茂英头上。酒浆顷刻倒下,血流一样的深红色骤分作万缕千丝,覆满她低梳的长发。真漂亮,退了半步,以欣赏这杰作,咚,空杯丢回桌上,真痛快,转瞬忘了那屏窒。
                            不再理睬这一双绝妙的友人,好整以暇,折回座上,绿裙犹似无波的钱湖水。“烤鸽子还没好吗?”柔情地、热情地吩咐。
                            “快给玉津公主斟酒吧!”


                            IP属地:北京15楼2022-12-09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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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填出工伤


                              IP属地:北京16楼2022-12-09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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