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某年的初夏，已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年头。
水乡深处，一个青衫女子倚门立在竹屋门前。她的容貌已不再年轻，曾经如水的双眸与娇嫩的容颜，已在一场漫长的等待和思念中，随时间而逝去。
南湖深处，又有几个少女泛舟，采着莲子，唱着吴侬软语。她出神的看着，看向悄然出水的莲叶。
她心驰神往的忘向远处，心中的回忆已悄然漫延开来。
那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只是那时，年纪还小，没有伤心，没有忧愁。
那也同是在这片水乡之中，同是一幅江南水墨荷塘图。恍惚间回到了那时，青衫少女按着竹箫，醉人的音乐，唇间静静的流淌着。舟尾的一个白衣少女更是年幼，天真烂漫。
萧声忽的戛然而止，那载着少女的舟，已慢慢飘着飘着，没了踪影。
舟，又行远了，她不出声的叹息着。她的一生，便平静的在江南水乡里开始，亦在这里结束。同乘一舟的白衣少女，此后的很多年里，程英和无双，相扶相伴，拥有一份不逊色于爱情的姐妹情深。

2
每年清明，程英和无双都会去襄阳，祭拜她们的师姐与师姐夫。
她们的师姐黄蓉陪伴着师姐夫郭靖走过了几十个年头，就如那句“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他们二人的性命，与襄阳城一起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双双殉国。
正行在路上，眼前冲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抱着程英喊：“姑姑救我！姑姑救我”。
程英抬起头来，看到眼前追来的蒙古追兵。
她抬手拿出别在腰间的玉箫，一招“凤曲长鸣”，点向敌人的穴道。
蒙古兵还未看到她的身影，就于转瞬间被点了穴道，不得动弹。
程英回过头去看那个男孩，浑身脏兮兮的，却也掩盖不住面容的俊朗。
男孩回过神来，说道：“姑姑好厉害啊，我想拜姑姑为师。”说着就要跪下，开始磕起头来。
“姑姑”，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少年这么喊我，只是他已经有一个姑姑了。“真像啊”她喃喃道，那年嘉兴破窑，也是一个男孩脏兮兮的男孩，奋不顾身的保护自己。
“姑姑，求你答应了，我爹爹妈妈都被他们害死了……”说到后来已是有些梗咽，泪水夺眶而出，指向追杀而来的蒙古兵。
程英正怔怔的想着，忽地回过神来，看见男孩模样，柔声回答：“好，我答应你。”
她给那个男孩取名为“杨逍”，叫他拜了自己和无双为师。

3
祭拜完郭靖黄蓉夫妇，每年这个时候，程英还会和无双去绝情谷祭拜一下那位公孙姑娘。
其实程英与她只是一面之缘，只是不知怎地，每年都会回去。
这一年的墓碑，好像有别人先来打扫过了，不知会不会是他。
“如果是我，我也会为了他这么做吧。”她这么想着。
有时候看着墓碑，彷佛墓碑里躺着的是自己。
今年同来的还有小杨逍，经她好好照看一番，换上整净的衣衫，已是英气逼人，与当年的故人，竟十分相似。
小杨逍听着程英讲这绝情谷的故事，我告诉他，原来绝情谷有一种花，叫作情花，入口甘甜，回味苦涩。与时间的男女之情一般，情花遍体是刺，无论怎么小心，也难免不受其所伤。
能解情花之毒的，世间只有两种，一是绝情丹，另一个则是断肠草。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我告诉他，满片的情花已被烧毁了。他挠着头，想来想去，也想不懂很多事情。料是他年纪还小，里面的曲折往事，还未能让他理解明白。
杨逍抬起头来问：“姑姑，那公孙止这么坏，裘千尺这么狠毒，他们相恨一生，末了一同坠于万丈深渊，又是命中注定了罢。”
人世间本就有很多东西似乎从生下来就命中注定了，公孙止与裘千尺斗得你死我活，却死在同处，这又是如何？
公孙姑娘为杨大哥付出性命，这又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情花的毒可以用绝情丹来解除，那人心里所重的毒，又用什么来解除呢？

4
回了桃花岛，程英牵着杨逍的手，带他先去看了师父黄药师和师娘冯衡的灵堂。
墓前佳木葱茏，每种花都是黄药师生前所种，程英习得植花之道，也仿照所植。
程英带着杨逍于灵位拜下，望向灵位前，那有两幅画。
一幅画的是黄药师，那是他年轻时候的画像，俊雅面目之中却又带着心里悲凉。另一幅画的是冯衡，师娘年轻时候风姿嫣然，秀雅脱俗。
只是画像远比黄药师那副时间久远些，两旁已多出了一些尘灰，显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扫。
她带着杨逍在桃花岛上，边走边说，跟他讲自己小时候师父救她的故事，告诉他：以前桃花岛有着很多弟子。
后来因为一场变故，所有弟子都被他打断双腿，赶出师门，那也是他师父一生的悔憾。而他的晚年，只有自己一个幼徒照顾陪伴。
亭上所写的“桃花隐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这是黄药师一生武功的写照，她带着杨逍一个一个看去。
桃花岛以前有的一艘花船，早已不在了。师父曾跟她提过，那是他造去和师娘相会的船。花船用的是纸糊，海水一冲便会瓦解。
在他百年以后，他会乘着这艘花船，与他的阿衡一起相会。
越是孤傲的人偏偏越深情，师父黄药师算一个，杨大哥也是一个，她摸了摸小杨逍的头，不知你会不会是下一个？

5
程英带着杨逍在桃花岛住下了，开始教他武功，除了武功还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她告诉杨逍，她的师父黄药师，是一个奇才，他聪明绝顶，博学多才，样样精通，而自己只不过是处窥门径。
桃花岛武学有很多尚好的武功，“弹指神通”，“玉箫剑法”，“落英神剑掌”……你想先学哪一个？
“姑姑，我想学弹指神通和玉箫剑法。”
弹指神通，那是她救杨大哥用过的，也是杨大哥飞石毙汗，解襄阳之胃用的，那就一齐教你了罢。
除了武功心法，程英还教他诗经楚辞。
第一首教的就是《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是程英为他反反复复写过的一句话，既然你的意中人已在这里，那又有什么好不欢喜的呢？
小杨逍问道：“姑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见到你喜欢的人，又怎么会不欢喜呢。”
长大后你就会明白了，以前她也很喜欢这句话。

6
一晃又是五六年过去，程英的鬓边又添了些许白发。
一天清晨，小杨逍过来向我辞行，他说他要去江湖间闯荡，向神雕侠一样行侠仗义，惩恶扬善。
程英点点头，才发现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他长得与杨大哥年轻时十分相似，清啜俊秀，英气逼人。
她叫住他，递给了他一幅面具，最后一次语重心长道：“在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之前，千万不要摘下面具。”
小杨逍点点头，接过面具，道谢后离去了。他最后一次看了桃花岛亭上所写的那句“桃花隐落飞神剑”，戴上面具，乘舟而去。
在东海平静的海声边，他听到了师父用玉箫所吹的一首《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是程英教他吹箫的第一首曲子，是形容一个男子形象的曲子，她也曾为杨大哥吹过。
杨逍拿出师父所赠的玉箫，轻轻的回了一曲《淇奥》。
桃花岛上，青衫女子吹罢，缓缓放下了玉箫，两行清泪从眶间流下。
“有如天上的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