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1点半，尚南大学博士院的实验楼，保安已在亭里睡的鼻鼾震天响，此时却还有一间教室还在亮灯。
秦诺洗完所有的实验器材，把做完实验的试管一一查看，最后保证万无一失后，通通放进器材柜，然后就着柜子玻璃的反射，瞧了自己一眼。
他的白大褂洗的都有点发黄，是时候再去领件新的了。头发早上出门还算的上利索，如今已有好几撮不服管，翘的七扭八歪；脸还是略显瘦削，泛着点不太健康的青色。
算了……赶紧回去睡个觉，明天还有博士周会要开。
回去的路上他一面走一面翻手机的消息，除了无关紧要的学校通知外，再没什么人给他发消息了。
秦诺的生活和他自己给他人的印象是一致的——单调，无味，规律。
好处是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让他一路读到了博士，且手握多篇SCI一作，教授许诺给他写推荐信，进入尚南大学附属医院，前途无忧。
缺点嘛……当26岁的博士秦诺参加了同门师弟的婚礼后，突然觉得自己与社会脱节了。
更不用说在饭桌上知道跟自己同龄的博士生孩子都百天了。
莫名的年龄负担压在他身上，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吸引别人的优点。
总不能拿论文去当谈恋爱的筹码。
秦诺想到这里就叹气，顺势吸了一口凌晨的冷风。
自中午起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的胃抽动了一下，他眉头一皱，走路的速度慢了几分。
这股冷气扰的上腹开始绞痛起来，深秋的凌晨，竟也能让后背生出冷汗来。
但是他似乎习惯了这种疼痛，尽管慢了一点，还是挪到了博士公寓的电梯旁，慢慢悠悠的蹭回了宿舍。
尚南大学的宿舍有点紧张，博士只能给到双人宿舍，秦诺的室友是跟他一路从本到博的好兄弟。
他打开宿舍门，对床的兄弟还没睡，在两个显示器前熬夜看论文，听到开门声眼神都没动一下：“啊，老秦，你才回来啊。”
秦诺低低地应了一声，胃里的疼痛丝毫未减，他坐在座位上，翻找着抽屉里的药，在有点嘈杂的声音里朝着对面说：“苏杨……你有没有水，热的。”
苏杨没听清，“啊”了一声转过身，却看见秦诺整个人蜷缩在转椅里，手里扣着药板里的胶囊。
苏杨赶忙起身扶住他：“有有有，你怎么又疼起来了？之前去医院不是说好了大半了？”
秦诺用力地按着腹部，里面的器官正跳着，冷气似乎在里面乱窜：“谁知道……吸了口冷气就这样，折腾了一天，实验数据还是对不上……啊……”
苏杨给他倒了热水，秦诺却已经把药干吃进去了。
“你啊……”苏杨挪了椅子坐在他旁边，“别提论文，别提数据，我给你讲点开心的吧？”
“什么开心？”
“研究生开学了！”
秦诺胃痛都没皱起来的眉毛，听到这话竟然揪在一起：“啊？”
苏杨一脸“你真是不解风情”的表情：“有新生啊？去年咱们师门才招了一个研究生！一个！今年听说还有个小姑娘。”
秦诺揉着胃，想不到二者有何关联。
“你笨啊，你作为本师门唯一单身人士你还不懂吗？”苏杨恨铁不成钢。
秦诺揉胃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不理苏杨，转身去洗漱间：“算了，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去洗漱了。”

二
宋烟下了课，抱着书，婉拒了诚邀自己干饭的姐妹，一路小跑去博士实验楼。
按理说她一个研究生，很多东西还没学懂，应该在研究生实验楼做做基础实验才对。但奈何自己导师项目缺人手，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不过在实验室泡了一段时间，她还算接受的不错，成为了实验室第一小下手。
除了有个三天两头见不着的教授导师和实验室里那个不太爱讲话的博士学长外，她的学业也算是一路顺利。
她到了实验室门口，正巧那位学长也背着背包要进去。
秦诺在门口顿了一下，然后侧身：“你先进。”
宋烟乖乖的去换实验服了。
开学一月有余，秦诺渐渐适应了这个实验室里的小下手。
一开始只觉得是个经验不足的小学妹，但教了几个基础实验后，发现她还很有做科研的天分，英语也好，读文献读的又快又精。
单纯从学术的角度来看，秦诺对她很有好感。
所以和宋烟说话，他总是会更客气温柔一点，不想让人家觉得自己跟苏杨两个是长在实验室里的两朵阴郁学术蘑菇。
在门口清掉了所有的杂念后，秦诺也去换了实验服。

三
在实验室的时间用冗长来形容不为过。
秦诺低头做实验记录数据，抬起身来觉得腰都快折了。
不过今天的数据还是有点收获的。
“宋烟？过来一下。”他在口罩里喊着她。
宋烟拿着洗试管的刷子就过来了。
秦诺手没闲空，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器械：“这个烧瓶麻烦你换个小一号的，换个150ML的，然后把离心机里的几个红色试管拿出来。”
宋烟边应边做，在器械柜里找烧瓶也没忘了说话：“学长，你吃不吃饭？”
秦诺埋头苦干，一下子听到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突然愣了一下：“什……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吃饭，到饭点了啊。”宋烟又走到离心机面前来，“已经晚上7点了，我……我想吃饭。”
她说的语气委婉，但是听起来又相当直接。
秦诺才反应过来，接过烧瓶和试管：“啊……那……你去……你去吃饭……”
“你不吃吗？”宋烟问他。
“我不饿。”秦诺简洁明了。
宋烟有些奇怪。
关于这个瘦瘦高高的学长，她已经奇怪好久了。
比如说他不爱吃饭。
有时候实验室里有秦诺和苏杨两个，但秦诺的吃饭积极度远远小于苏杨，问苏杨，他说秦诺是低耗能人，跟咱们这种干饭机器不一样。
再比如他几乎不休息。
做实验是个很枯燥又薅体力的事情，除了几次看到秦诺站累了坐着实验外，基本拿上器械就是干到黑天，而第二天又是第一个到实验室的。
这就是博士的毅力吗……怪不得这家伙手里的论文多的能打牌……宋烟内心钦佩着，准备摘了口罩去吃饭，却看着秦诺有些曲着身子，一只手捂着上腹，表情也不太自然。
哦……这点也很奇怪。
她总觉得秦诺身体不太好，但是他本人从来不说。
宋烟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尤其是在晚上。她隔三差五的就能看见秦诺捂着肚子，弯着身子，动作也会变慢一点，可她只是个学妹，有时候怕自己关心过度引人误会。
万一这位五官清秀的学长其实有个女朋友只是他没说呢？
宋烟看着秦诺，刚打算转身走，秦诺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整个身子似乎也在往下坠。
她下意识的扶住他：“学长……学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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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挥别了宋烟之后，苏杨把秦诺的胳膊扶到肩膀上。
“走吧，校医院八进宫了吧。”苏杨嘴上贫着，手上却是稳稳的扶着他。
秦诺埋着头道：“不去。”
“不去？不去也得去，你不舒服也有小半个月了吧？天天在宿舍吐来吐去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怀孕——”
“——滚。”
校医院这两位早就是常客了，他俩晃晃悠悠的到输液科，校医看到他们俩个大个儿轻叹一口气，脸上是“你们俩怎么又来了”的表情。
苏杨坐在秦诺旁边，掏出手机接着看文献，但却是对秦诺说话：“我说老秦，明天你去附医挂号看看吧？”
“不去。”他倒是回绝的很干脆。
“……呸，疼死你得了。”苏杨“狠狠”地跺了下脚，“你要是对自己的身体稍微上点心，现在早就是临床第一‘太子’了好吧。”
秦诺闭目养神：“做科研也不错，我的性格也不太适合对付病人。”
“我帮你约了明天下午附医的胃镜，你记得去做，该吃饭吃饭该吃药吃药，到点就睡觉累了就休息……人都读到博士了怎么连常识都不晓得了……”苏杨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着。
秦诺忙不迭地“嗯嗯”答应。
苏杨的话让他想起来他的本硕时期——他本不是一直做科研出身的。

六
宋烟吃好了饭回宿舍，小姐妹端着洗脸盆跟她一起回去，她本想略过，却突然记起来什么一样，拍拍姐妹的肩膀：“林宛林宛，问你件事儿。”
林宛放下洗脸盆疑惑：“啊？怎么了？”
“你知道秦诺吗？”宋烟问。
“秦诺？你那个……师哥？”
宋烟点点头。她也有点疑惑自己怎么突然想到问秦诺的事，就像是方才秦诺将自己弱势的一面展现出之后，那层学长的朦胧的面具一下子被打破了，而漏出的东西却更加什么不可捉摸。
“知道一点，但是不多。”林宛回到床上，盘腿道，“主要是，我的导师很喜欢秦诺的，只不过后来秦诺转科研没成为他的学生罢，有时候总是跟我们絮絮叨叨秦诺本科就能跟大手术云云……”
“本科？”
“嗯对，秦诺一开始是临床医学出身的，天赋很高，本科就跟着附医的教授查房做手术，只是研究生的时候突然转科研了，好多教授都觉得很可惜呢。”
“那他为什么突然转科研啊？”宋烟接着问。
林宛摆摆手：“不知道，我只听别人说他本科很厉害，到现在本科生复习还在用他那版笔记，至于转科研就不清楚了，听传言的传言说是身体原因。”
身体原因？是他的肠胃不好吗？可仅仅是肠胃不好就可以让一个天赋选手转方向？似乎有些不太成立。
不过秦诺确实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或许是做科研也算一种积劳成疾吧。
林宛突然话语一转，贼兮兮地凑过来：“哦？小宋同学难道对她的清秀小学长有点意思？”
宋烟一下子被逗的耳根泛红：“怎么可能，只是觉得他做实验也懂很多临床，奇怪而已……”
“行吧行吧，不过我可告诉你啊，秦诺也不是什么冷门选手，有几撮小女生对他单相思的。”林宛若有其事地说。
宋烟没回答她。
她并没有太多其他方面的想法，她只是觉得那个总是闷头呆在实验室，无比克制、礼貌、自律的学长，似乎有了如同被三棱镜照射过的丰富的另一面。
那个清秀白皙的脸庞顿时浮现在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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