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阿不常在我这处过夜，偶尔意兴到了，也会数着萤候着他，瞧瞧他会不会抽身来我这处瞧瞧，但都不像是今夜这般忐忑。直到那小西洋钟沉沉敲得数响，才像是猜到了什么般，本挺得笔直的脊便有些塌了，廊下昏昏暗的红灯笼光里，一道泄出的气从唇间吐出，但在见到那步入小院的昂藏的影时，却又立得比适才等他时更直。他今日往慈宁宫里赴，禁内里一向不容车马，肩头难免落了雪，紧几步上前，却不忙为他掸去肩头雪，反是将他抱住）
才回来，
（一双雪手仍紧紧抓着他腰间衣。自己许久不曾握剑，仔细想想，上次握物件握得这般紧，还是初遇他这位“登徒子”时，但眼下，他比自小便佩的剑器更珍贵）
就要走了吗？
（“才从慈宁宫里回来，便要自北京城走了吗？” 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话语。从他怀里轻轻脱开，抬起那双眼，接着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出自己心底的期望，却不像是询问，更像是什么不容反驳的、小夫妻间情趣的号令）
等来年开春的时候再走。
（这并不是不可实现的愿望）
（也因此证明，自己虽然不舍得，但却又不想拦在他身前）

【她是暗夜中的一盏萤灯，为无所归处的航船，指明了归家的路途】
还没歇下。
【刚从慈宁出来时，早已无了月色。我望着这条熟悉的归家路，陡然间生出了一种陌生感。打长安街过，除却能见巡逻兵卒整齐的步伐、听兵刃与盔甲的摩擦之声，此刻的国都处于沉静的状态。嘉瞻义阳应该也睡了吧，我如是想着，却走到了别处。红叶，不是香山的红叶】
【手臂回环住她的盈盈身骨，亲吻在发间。不懂红叶骤生的紧张感，耐心的安抚着】
以为你睡了，来看看而已。
【掌心护在腰线，女使挑起帘子的一角。灯火煌煌时，才注意到羽睫上垂着的雪絮。仔细的为她抹去周遭的沾染的雪，一如红叶刚才的举动。至于她尚在挽留的问句，让我不得不感叹她是真的很聪明。只是短短片刻，就能猜测出今夜的变动。屈指一刮琼鼻】
等开春了雪融化了，就更不好走了，冬天才更好出征。

（自己并非是全然温柔小意的闺秀，同他相拥的次数并不多，也不会贪恋其间，但此时心底却觉得松快，原总要勉力挺直的脊梁便像有了牵系处，这份情绪便像自己每每执剑时。但却又有些不同处，因为剑器是不会回抱的）
（鼻尖被他一刮，那双眼也顺势垂了，这一举动盛满了不需多说的叹惋。继而张开口，慢条斯理地重复着他的话语）冬日适合出征，
（这番话未竟。偏偏面颊，便像是将自己的鬓往他身前更送了送）那么，春天也适合小别重逢。
（身后侍女比自己更急着留人，那帘高高挑起，庑房内的烛光也正正巧尽照在他面容间，也照化他那肩头上，尚未被自己掸干净的雪，而自己却未牵着他的袖，招人进屋过夜，反是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因着心底知晓军务从急，今夜他才从慈宁宫出来，明日必会有养心殿的圣旨抵至王邸）
但是，不要骗我，（一如往昔般，先和他陈明自己的原则）
（身量只抵他肩头，眼下却没有扬着颌瞧人，而是一双眼仍旧垂着，目下只有他和自己的一双影）
今天如果是嫡福晋挽留你，你是不是便不会走了？

【掌心握住了有些冰凉的玉指，迈过门槛。原本困倦立在灯柱前的女使，顿时眼也明亮】
红叶，你不留我？
【我打趣的问她，目光一乜，亦将她在烛火下的愁看得分明。当下转移起话题，只因我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或许开春了也还要耗在北疆，也或许一两年。但还要更糟糕的情况在，上次吃过的亏总是心有余悸。撇去浮念，紧紧的回握住指关，笑道】
怎么比我还冷，再说了我几时骗过你，还不信我。
【群臣、妃御、宗亲，无不祷告祈求着皇太后康健，可事实如何？天子、太医、太后皆清。有些事并非有所求，就会一定达成。掌心落在她略有单薄的肩头，听她提及嘉瞻义阳时手微微一滞，喑声哑哑】
她不会的。
【嘉瞻义阳并不会出现，更不会挽留。不是因为情爱，而是责任】

（指被他握住，却不曾只一味耽溺在这片刻温柔里，而是已经敏慧地捕捉到他的漏洞，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却不曾逼迫他立得誓言）但是，你这次还并没有答应我。
（不似王邸派来的侍女那般迎客，专只候在门槛前，打母家便跟着的那位则从屋里步出，手里握着自己先前常握的那把剑，那不是女孩家喜欢的珍宝藏器，而是真正的芙蓉剑，没有在剑鞘上镶嵌各色花哨珠宝，也不曾在剑尾悬得红缨穗，只是干干净净的一柄。稍稍偏过身，将那把剑以双手接过，它便躺在自己掌心间。低垂着颈子，仔仔细细瞧着那久不曾出鞘的剑）
第一次见你时，你便看好我这把剑，之前一直不曾舍得给您，哪怕是借几日。
（讲到这里，将原屈着的臂伸得直，捧着的那柄剑便从自己身前的暗处渡到他目下的灯影里，继而抬起一双眼。淡淡的心声几被夜风打散，却仍是坚定地道出口）
我在等你呀。
（不是留，而是用心爱之物等心爱之人）

【煌煌五枝灯。烛火下少女的神色是沉静婉和，区别于首次见她的「泼辣」。偶尔间看着红叶，又觉得同越女有些肖似。侍女很是心领神会，一柄我觊觎许久的宝剑呈来。目光一低，睇着红叶】
现在舍得了？那我应该早早的提出征，你自然就会将剑奉上。
【手未落在剑鞘之上，陡闻她最后一句。「等」，心膺间骤感五味杂陈。我并不喜欢比较、天下的女子至多，我所识、所赏皆是一流人物。而义阳、未琼、铜雀、星晓、红叶、灵阳、卫贞皆是我心头所爱，不分高低。将人揽在怀中，掌心是她发间的余香】
红叶。
等出征回来，想要什么我答应你。
【这一幕若是老天爷瞧见，必然有会奚落：他又在许诺。我曾承诺过许多事，可最后如何。可眼下泰阿的愧怍、柔情都是属于辉和红叶的。只是，依旧没有把握去答应】
【对不起】

（因着廊下站立良久，此时竟像跌撞般进他怀中，良久才道）
现在，就不能答应我吗？
（纵然知晓沙场凶多吉少，但身为怡王福晋，并不想成为他这位爱新觉罗子嗣，在应行的道路上的阻碍。分明嘴边挂着笑，但细长的眼角却哀哀地往下捺着，不待他答允，自己便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螓首，雪颌压在他肩头，却不意让蓄在眼里的泪珠滚落，恰巧扑在他肩头，像是一片雪是很快地融在他衣上）
好。
（但心底的想法分明是，“但我现在就想要让你答应我，答应我，平安回来”）
但是爱新觉罗泰阿是不能食言的，所以，
（挽在他身后的臂却拥得更紧）你现在也可以把这句话收回去。

【雪势在寂静的夜里越来越浓，一切就像是在仁川养伤时。掌心回护住螓首，我们皆知生死难料，四个字能轻易的同人道出，但我却不能像以前轻松自如的许诺】
能，好吧。
【怎么答复她。是直接的、还是委婉的？千种理由、百般说辞我都有，临了了还是想如此应，或许这也是在骗我自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卷地，又在何年日。肩背上的伤又隐隐传来阵痛，当真是不合时宜。垂眼看着红叶，指腹抚上桃颊，她又伴我了十年】
决不食言。
【我记得这些年我从未刻意答允过她什么，唯独这一次我当真希望不会食言】
你喜欢哪里，回头再带你去。广州、杭州、苏州？咱们都去。
【一暼仆女眼波则呈递上卷好的热帕，铜镜架水汽氤氲，亲自前替红叶挽袖。拢着春纤，想起的是初见少女时先入目的则是那柄利剑，她掌心也同样有些薄茧。摘得火光室内陡然暗了下来，一轮浅浅的月不知何时钻出来，将路过人影投在墙壁上。而闲话时声也时高时低，末了更搭上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其实我喜欢广州。

（适才本是率先被他怀抱，但此时自己那双手慢慢沿着他宽厚的脊梁，移到他右肩头，他总不爱珍重己身，积年下来那里已成旧疴，但从不曾埋怨，隔得这许多年，也只是无声地为他那处阻隔开雪势，而这般紧紧互拥着，一时倒不知谁是利剑，谁是剑鞘。但自己“这柄剑”却又不留情面地出鞘，戳破眼前人的话）
你心里其实喜欢的不是广州，你在去广州的时候，也不曾在那刻喜欢过那里。自然也不是苏杭。
（“而是那些你曾经喜欢过的人”）
（轻轻落下一声叹）
但你说哪里，便哪里吧。
（而此时手掌被他摊开，那并不算全然雪嫩的掌躺在他身边，因着他轻轻摩挲过的动作，本是安安静静的躺在他身边，这下手指头却无意识地一跳，似被这个小动作逗乐，却实则是被他的话逗笑）你看，你又轻易许下了一桩诺言。但你好像总在回避当下，自从你今夜来，和我谈的是以后，心里想的是过去，你现在最想的也不是眼前人，但我还是愿意将“她”送赠给你。
（侧卧向他，那柄剑像是山壑般横亘在二人中间，但并不妨碍自己的手抚过他眉眼）

【一翻身臂膀硌在剑鞘上，人顿时也清醒了几分。单手撑着头看侧卧的红叶，手指摩挲着剑身一寸寸往下。而夜中盈盈的孤灯燃烧的极快，火舌残卷着芯苗，不过瞬间室内变得黑黝黝的。不知道先是心动、还是手动】
以前你叫我什么，红叶。
【我的确是喜欢她的那柄剑，长三尺四寸、薄刃，一寸短而一寸险、也越锋利】
【但我更喜欢的是她这柄剑】
再叫一次……
【拇指适时的拨开了剑格，寒光乍闪。在黑夜中依旧能辨她骄矜的眉眼，指击剑身时发出了轻微的鸣响。指腹按下，女子的唇如锋利的剑刃，稍有不慎便落下伤，何况我的对手是性子本就烈然的红叶。最后再是剑尖处，应合上最好的剑鞘。螓首、雪颈相托，恰似组成了一柄最完美的剑器】
【凛风中的银粟裹上了屋檐及庭前的松柏，不甘在寒冬里做伶仃人的仆女，将门严丝合缝的阖好。而阁中帷帘后仅余重重影及一声又一声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