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月见暑，缃荷擎芳，人间凡此种种，已教琼章蕙藻颂遍，确仍旧难尽物类。单就我而言，我甚至尚未究悉完仙居一隅。
牅外被我种了一株纤弱的花。但那爿孤零的蘖枝暂被抛在身后，我趴在案几上，剔过透洁的小缸，看金鱼的尾鳞穿游于碗莲间，若隐若现，时由晴色披作鳞光，——似乎十分快意。
是时跫音一阵，不消回首，便欢喜招呼。
：小慈，——快来看我的小金鱼。
得了这缸小鱼后，我业已同姊妹们嚷过许久，却还未带她们看过。

【我睡了一场好大的觉——为什么大？因为梦里梦到的东西多呀！——因而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连走也走不大稳当。及至来到小闲面前、瞧见那一口光亮亮的鱼缸，本该是夸赞些什么、欢喜些什么，然而在一脑袋浆糊的驱使下，出口的话只变成了】
小金鱼儿有啥好看的，我有兔子！
【哪儿的兔子？嘘，梦里的啦，可是我不说，又有谁晓得呢，嘻】

“鱼在，在藻”，先生曾教过这样的辞句，我前夜熬了个昏沉，勉力才撑完那堂课，是以听得囫囵、懵懂，但确知道里面藏了两个姊姊，——政柔、早早。
闻言就有些不大服气，我的小金鱼胜不过姊姊便罢了，何至于连兔子都更好看些。反驳的话方要送出，又止在唇齿间，犹疑片刻，才比划着问她。
：是什么样的兔子，月亮上姮娥怀里抱着的那种嚒？
可惜我的金鱼只是凡物，尚没有去天阕净池里游过。

【我的名字其实很有来头——啊不是不是，并非这个一看就是阿娘偷懒起出来的大名，是我的小名，叫蝉乐[yuè]】
【这个名字那可就比大名有来头多了！阿娘是这么说的；阿娘还说，她原本拟出的字是“蟾月”，也便是蟾宫，但她后来一想，觉得“月”大了些，不适合我这样一个小姑娘，于是，在她满怀“平淡快乐”的祈愿之下，“蟾月”就变成了“蟾乐”。只是没过多久，阿娘又说，蟾宫二字没有完全消掉，依然还是觉得有些压人了，遂，经过再三变更，我最终喜获小字曰：蝉乐】
【——不过这些都是阿娘讲给我的，我半分都不记得（幼儿的脑仁儿只会哭罢了），但此刻我想，既然起初我的名字取自那个月亮，那溜进我梦里的兔子必然和嫦娥有关系】
可不，平常的兔子哪有什么好说的呀，还就得是嫦娥怀里那只才有趣儿呢！
【已然大抵清醒过来，摇头晃脑地凑到那一缸子金鱼旁边，老学究似的伸出食指并拇指，捋了捋光秃秃的下巴，（难以自持的）自以为是抛出一个问题】
你的金鱼呢，来自哪儿？也是天上吗？不是的话可就不能和我的兔子一起玩噢。

我瘪了瘪嘴，枉我一直自觉此刻正没心没肺嬉闹在缸里的小鱼们是最好看、有趣的宠儿，——暂且除去丸丸同嘤嘤罢，总之小慈的玉兔将我打击得有些厉害。倘若我的头上生了几棵嫩芽的话，应当已经蔫垂着，瞧不出半点得意。
：是嫦娥姐姐送给你的吗？那金鱼是不是也可以去天池里游一游，就也算是天鱼了。
眼巴巴得盯着她，又伸了指去拉扯摇晃她的襦裙，盼望她能给我的小鱼们指条明路。
：兔子没有伙伴一起顽多可怜啊——

【露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吧……
【煞有介事地绕着那鱼缸再次转了几圈，伸出一根手指挠一挠颈处的发线，将自己在想象中“度化”成一位德高望重的仙者，仿佛正在帮人世间排忧解难】
兔子是嫦娥仙子抱上天去的，你的小鱼要怎么上去呢？也要嫦娥抱着吗？可是鱼儿们又滑又爱动，怎么会老老实实让人抱着呀！
——而且！
【又想到什么，赶紧补充】缸子是抱不动的！

我侧首思索了片刻，才灵光乍现般想到了夜幕璀璨。诚如李三眠这样乐好雅景的小帝姬，又怎么会不喜欢辰星，——月亮高悬时，遥遥地，就能窥见一条晴河，是横贯长天的姿态，断断续续、若隐若现，那这条星渚是否能挪作解我烦恼的热心客呢？
拖长了音调，又归回了神采奕奕的模样。
：我想到了，让它们遂着银河，就能游到天上啦！缸子、缸子就不要了，银河里不也有水。
什么水？——天水罢。往小慈那处贴了贴，作出一副求表扬的表情，——这样妙的办法都教我想到哩，还有什么办不到呢！

不不不不，你才没有懂我的意思呢。
【如细心的老学究一般，伸出食指摇上三摇】
若是银河肯来，那鹊桥便也肯来；鹊桥肯来，那天梯一定也肯来，但是为什么神仙都要用飞的呢，你知道不？
【得意洋洋卖了个自以为是的关子，又担心她不顺着我的话走，于是很快续道】
——当然是因为这些天庭的东西不可能屈尊降贵啦！
【是卖弄新词的时候，可惜没降那个“纡”记得分明，脱口就是个错的，也幸好两边都是甚都不懂的奶娃娃】
这样一来，【眼底有些幸灾乐祸的颜色】你的小鱼可怎么上呀！

视线追着小慈的手指一道晃来晃去，业已蓬勃的叶芽又悄悄垂下首，我偷偷去觑缸里的尾鱼们，不觉恼它们太寻常了！——这便罢了，这时它们又浑然不知我正为它们忧愁，在莲叶间绕来戏去。顺着她的话语去想，银河、鹊桥、天梯，确实都不是常见的仙物，倘若这样容易就能攀上天，那就不会有这样多苦苦修行的世人啦！
长长太息一声，颇有受教的意思。
：唉，这也对，我看书里写了好多寻仙的事迹，确都没有寻到呢！
那我的小金鱼怎么办呢？见势巴巴去求看起来见多识广的小慈。
：好小慈，教教我罢！

【她说：教教她哦教教她！……唔，但至于后来教了没有，嘻嘻，那自然是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我那“天上来的兔子”都还没有着落呢，不得赶紧回去找阿娘替我捉一只来？万一在李徽闲跟前露了馅儿，我这姐姐的威望可怎么找！所以呀，我早就想了借口开溜啦！】
【什么天宫、嫦娥、玉兔……打定主意觉得，等回去以后，一定先把这场梦再做囫囵一些，好等下回再骗骗——啊不是，再跟小闲讲故事。噢，你要问，等我开溜以后李徽闲怎么办？那我只能告诉你：你真爱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