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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富天第二次在姜弼周家楼下等人,感觉已经轻车熟路了。
果然,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平稳地在楼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看到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这么晚了,张科长有什么事?”
“我要在你家过夜。”
姜弼周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然后无言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张富天赶紧说:“我家破人亡,一个人活不下去,你难道不该负责吗?”
远去的背影顿住了。张富天看他慢慢打开了公寓楼门,却没有关上,赶紧控制住面部表情跟了上去。门厅、电梯、走廊、直到进入姜弼周家里,两个人一路无语。张富天四下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注意到姜弼周在客厅另一端向自己招手,原来是卧室的入口。姜弼周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就消失在了另一扇房门背后。
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里,张富天长长出了口气。不大的卧室当中放着双人床,浅灰色的床单被罩干净而整洁,他被吸引着,连外套都没脱,就向那软绵绵的舒适的地方倒下了去。
回想一路进来的情景,姜弼周沉默的样子,张富天惊讶于自己的一句话就能轻易让他妥协。在姜弼周细密地部署复仇计划的二十年里,张富天是他没有必要去顾及的存在,现在复仇大功告成,他好像终于值得他的怜悯了。张富天感到眼角湿润,但他已经决定不再去管姜弼周的想法,只做自己想做的。
股东大会那天晚上,他从理事长秘书处得知司比尔公司的合作项目是姜弼周早早就着手准备的,于是前来兴师问罪,甚至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结果还是没有问出姜弼周到底想干什么,倒是从他嘴里吐出“寂寞”一词,把张富天吓了一跳。张富天莫名地感到那句话是十几年没有听到过的姜弼周的真心话。
可是就算姜弼周寂寞,不都是自找的吗?张富天觉得,因为他的复仇,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的自己,才是真的寂寞。他无数次幻想回到住在青阿老宅的日子,在与如天的会长争夺战激化之前,他、姜弼周、母亲、还有秘书管家仆人们都在一起,那种轻松而平静的生活。然而物是人非,他能做的,只是抓住旧日时光在自己身边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所以他现在在这里,在把他的美梦亲手毁掉的张恩天的、同时也是和他分享了那场美梦的姜弼周的、家里。
一滴泪水慢慢划出眼角,张富天闭上了眼睛。
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张富天看看窗外,似乎比平时起床的时间早很多,却觉得精神不错。一夜无梦,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房间里异常安静,他离开卧室走到客厅,没见到姜弼周的人影。客厅和卧室一样,空间不大,只有最基本的家具和什物,收拾得过分干净利落,甚至感觉不到有人生活的迹象。张富天四下看了一圈,来到昨晚姜弼周消失的房门前,轻轻打开。
是书房。屋子的主人身上盖着外套,正趴在书桌前睡着。张富天轻手轻脚走过去,看到桌上都是公司的文件和资料,不由在心里感慨工作狂之可怕。他又走向靠墙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排满了书籍,法律、经营、政治、生物医药等等,还夹杂着英文书。天天就看这些东西,有意思吗?张富天不由得发出了过去常在姜弼周房间里感到的疑问,眼睛下意识顺着书脊扫过去,有一本书脊向内插的小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书页泛黄了,中间夹着些东西,张富天好奇地想把那本书抽出来看看是什么,可是书塞得很紧,他一使力,那本书连带着边上的两本一起掉到了地上。响动让姜弼周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张富天好一会儿,然后默默起身走出了房间。
张富天有点尴尬地把地上的书捡起来,那本小书的标题是《高考数学重点题解》,用各色马克笔标着要点,他看着看着,突然想起这是很多年前姜弼周给他挑的二手参考书。高考结束之后,秘书应该把他的参考书都处理掉了,他完全想不到这本书会出现在这里。书里夹着的一叠纸片也掉到了地上,张富天捡起来看,竟然是他和罗冒贤在婚礼上的合影。
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笑得幸福甜美,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张富天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同样的照片他也有一套,放大了装裱在相框里,虽然一直收着,但他并不想去看。
姜弼周留着这些照片干什么?难道对他来说,这也是值得怀念的过去吗!?此时此刻,张富天仿佛直接触摸到了张恩天的恶意,他正感到怒气在胸口升腾的时候,书房的门又被推开了。已经梳洗打理整齐、恢复了精干的理事长模样的姜弼周走进来,把一柄钥匙和一张电子卡递给他。
“我先走了。以后过来别被我的司机看到,你不想在公司再被人说闲话吧。”
张富天没接。姜弼周看到他手上的东西,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把钥匙和卡放在桌上离开了。
张富天漠然听着大门关上的声音,带着恶意想,书和照片原本都是他的东西,由他来处理掉不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