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原来写在前面的话：刚打完仙五的时候开始写的，断断续续还是会往下写着。

（1）
“说起来，师兄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吗？”
手里的黑子半晌没有落下去，玉书看似在思索，却忽然抬头把视线从棋盘转到对面青石的脸上，说到其他的地方去。
“嗯？"
“师兄看得见我的脸，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而且那个时候，其实师兄你都不怎么会看我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师兄一定根本不认识我。”玉书还拈着棋子的手向青石一指，很是为当年的事愤懑，“要不是.…..
“阿书，”青石伸手，按住他的手指压回棋盘上，“转移话题不是个好法子，想认输了就直说吧。”
玉书微愣了一下，抽回手干笑一声，“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青石忽然起身站起来，从棋盘一侧走过来一步，靠近他的身边。玉书来不及也起身让礼，他已经抬手触到玉书的脸。
“师兄？”玉书也不知道当避不当避，只是这样…….就算青石看不见他脸色如何，颊上迅速升高的温度估计也足够出卖他的表情。
而青石并不介意地，让指尖分毫不差地描过他面孔的轮廓，最后停在唇角，一点之后，从他脸上离开。
“你对师兄的记忆，未免太没有信心。”
玉书愕然地，几乎有片刻的失语。
“也罢，今天就算你赢我一局。入冬了，想来已经天色将晚，你早些回去吧。”青石说着，便直接转身走回内室去了，连送客的礼数都懒得再有。
...赢了一局么？玉书低头看棋盘，果然青石将他手中的棋子压回棋盘上时，置入了绝好的位置，一手之间，局势逆转。
真是，太不掩饰的放水啊.…….这还叫放水吗？玉书无语。不过…
那样能在毫不迟疑中描绘出一个人模样的本事……即使是记忆好如二师兄那样的人，也只能是不知道早在心里重复过多少次的一张脸吧。真是赢了一局也说不定。
玉书对自己微微一哂，随手收拾了棋盘，起身离开。

（2）
玉书刚来蜀山的时候，有关二师兄各种各样的流言，大概只听了不到两个月，就内容丰富到了能写出三四本传奇小说来的地步。那位传说中少言寡语的，看上去很年轻的，神秘的，高高在上的二师兄。
要说事实，其实玉书只知道二师兄的确很少出现在人前，但是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冥思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要找他很容易，如果偶尔有师弟师妹去找他对弈，他从来不会拒绝，但是从来不会输掉。
玉书的好奇心一直很旺盛，他从远一些的地方偷偷打量过二师兄，不过只是那么遥远的一个影子，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自己又尚是初来乍到的小师弟，不敢轻易去搭讪试探。不过反正有不少闲暇……他就真的把他的传奇本子写了出来。除了闲言碎语听来的传说，再加之不少自己个人想象与润色。
他的本子在蜀山很是流行了一阵，以至于吸引了平时管着他们的师叔的注意。
被师叔召去的时候很是忐忑，尤其是看到师叔的旁边还坐着他的传奇主角二师兄并且脸色冷清，玉书已经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要不要赶紧主动请离开蜀山算了，对自己把写的东西显摆给别人看的那点曾经的小小虚荣心……颇为悔不当初。
但是师叔也并没有说什么，在问“这真是你作的？”的时候，好像还有一点忍笑的表情。然后接着再问下去什么，简直和他的读者师兄师姐们的话差别不大，必然也是把本子看得津津有味过的人。
倒是师兄，听师叔这么轻描淡写地问下去，眉头一点点地有些皱起来。
于是玉书没有敢得意。
师叔终于咳了一声，转向那边，商量着问，“青石，你小师弟如此冒犯，你想怎么办？"
玉书把头深深埋下去准备听什么了不得的责罚，然而从耳边掠过的，还是轻飘飘的一句：“不过是些玩笑，只是小师弟的想象力，未免匮乏了些，也没点新意思。”
……他竟也是看过的么？玉书闻言苦笑着一抬头，想要看他的表情是不是认真，却恰好碰上青石看过来的视线。
青石的眉眼唇线有着柔和的弧度，几乎可以确定是有在微笑着。
“如说冒犯，不如师弟以后多陪我对弈几局，就当给我解闷赔罪。也好看看我这个星宿转世、棋盘之鬼、妖狐之子、昆仑仙道……是什么样的人。"
* * * * * * *
“阿书。”“什么？”
“阿书现在，还写传奇故事吗？”
“……有。比如像小姜他们的故事，我都有记录呢。”
“上次小姜他们闯我天璇宫，想跟我求情，好像也留了一本从天权奇阵拿出来的书作为交换，说是我一定会有兴趣……
“！！哪……哪本？！啊果然是……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们乱翻……
“阿书，我双目已盲，阅读颇为不便，能否为师兄朗读几段.……
“这……师兄……

（3）
有过一些很愉快的日子，拿铁笔寻开心直到被太武大师兄斥去面壁思过，争着去给凌波姊妹献殷勤被凌音敲着脑袋打回来，被草谷师姊拎去试药然后睡上三五天醒不了，直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竟不是自己房间的风景，而青石正悠然地坐在一旁翻着他宝贝得不肯示人的书册。
那是几乎可以回忆成“我年轻时候”的，遥远的记忆。
大概还记得每天除了练功，也留够胡闹的时间，然后在太阳落山前去找二师兄下一盘棋。青石永远是大度地让棋，也永远小气得好几个月才肯让他赢一次。不过反正只要师兄不会比他更清楚蜀山典籍的情况，玉书就也没有真正觉得挫败。
其实也不会想得起更多了，以前有太多在一起生活练功磨嘴皮子拼刀拼剑躲师父的人，后来就剩下他们七个。时间太长了，那些离开的人与生活就都不怎么想得起来。连对魔君的恨意也要淡漠了。
回头也想一想……二师兄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呢？
他们站在御风台上仰头观星，他不知道青石能看到什么，在他眼里只不过是漫天繁星灿烂得醉人。他可以去想那些书里描述过的话，来识别出星宿的名字，但这时候都懒得去想。一直仰头望得脖子都痛了，索性往地上躺下去。
"师兄看到什么呢？”他看不清青石的表情，于是开口询问。
青石过了很久才回答他，“天命难违。"
“师兄听过一个传说吗？”玉书似乎没打算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地，闲聊下去，“有个人说，苍天负我，吾宁成魔。"
“荒谬。”
“不是说天意难测嘛，师兄，你怎知……是福是祸呢？”玉书还是笑吟吟地问，而青石突然扭头看他，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目光高深莫测，几乎有点严厉了。可是玉书早就不怕他，嘿嘿两声而已。
“什么也不会发生。”青石说，还是与平时并无丝毫变化的口气。
玉书想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只是在伪装明白，坚持撑着不愿意开口去问。他甚至不懂青石到底做过什么，阻止过什么事情的发生。分明任何糟糕的事好像都发生了，但青石那句什么也不会发生曾经说得无比可信，那么没有发生的，到底是什么。
“我年轻时候”的记忆，就在他赶到光芒大盛的天璇宫，看到所有光线都渐渐暗下来，青石背过身去，抬手掩住双眼的那一刻，被割裂开了。

（4）
“听说，玉书收了你当徒弟？”
因为恰好遇上也来七宫的唐雨柔于是同行一段的龙幽，在玉衡宫前被原本在等唐雨柔的草谷看见。原以为一面之缘，从未交谈过的草谷根本不会认识他，施个礼就可以告辞走人。不料草谷忽然偏过头来突然向他发问。
龙幽只有迎上这位真正“鹤发童颜”的师伯大人没什么表情的脸，微笑说是。
草谷闻言似乎只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低声说，“玉书……少年，你自求多福。”说完继续摇着头转身走回玉衡宫去了。
龙幽好奇地一瞥身边的唐雨柔，唐雨柔给了他一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表情。龙幽心想要不要去问小蛮，不过小蛮那么好骗的人一定不知道什么蜀山八卦，小姜倒是可能对象，小姜对八卦的嗅觉绝对远高于两个女孩子的，何况他还有个酒后就故意不故意都有可能反正就是要乱说话的师父。
他就真的去找姜云凡了。
其实原本来七宫是去见师父的，从通过入门试炼正式成为蜀山弟子到现在，他就没见过他的书虫师父一眼。笑话！他堂堂一个魔族皇子，拜进蜀山来是有正事的，怎么可能就这么安于清闲。
“玉书师叔啊，据说是从来不教弟子任何东西，收徒弟的风格是只要不怎么惹麻烦的，门下弟子唯一特权就是允许随意出入他的天权宫，他基本上溜得没影，只有才入门的新人才会去天权宫找他。”姜云凡真的能说点东西出来，“我师父就说，师祖一直都冤枉他，其实玉书啊，才是那个最会偷懒的人。被他的外表欺骗恭恭敬敬拜进来修仙的人一般都会大呼被骗悲愤而去，总之就是做他的徒弟挺惨的。”
“哦？”龙幽不得不承认自家师父也可以说是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欺骗性，但是更多的人难道不会觉得几乎是妖邪气胜过仙气么？如果不是的确一点妖怪的味道都闻不到，只看自家师父的脸的话龙幽觉得一定认为他是哪个山头跑下来的野妖怪。
“因为弟子们老是失望到宁愿下山的缘故，玉书师叔已经几年没有收过徒弟了呢。”姜云凡有点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同伴，“所以，龙兄弟，你没有关系吗？要不要来跟我师父一起练练？”唯一特权只是自由出入天权“玉书师叔啊，据说是从来不教弟子任何东西，收徒弟的风格是只要不怎么惹麻烦的，门下弟子唯一特权就是允许随意出入他的天权宫，他基本上溜得没影，只有才入门的新人才会去天权宫找他。”姜云凡真的能说点东西出来，“我师父就说，师祖一直都冤枉他，其实玉书啊，才是那个最会偷懒的人。被他的外表欺骗恭恭敬敬拜进来修仙的人一般都会大呼被骗悲愤而去，总之就是做他的徒弟挺惨的。”
“哦？”龙幽不得不承认自家师父也可以说是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欺骗性，但是更多的人难道不会觉得几乎是妖邪气胜过仙气么？如果不是的确一点妖怪的味道都闻不到，只看自家师父的脸的话龙幽觉得一定认为他是哪个山头跑下来的野妖怪。
“因为弟子们老是失望到宁愿下山的缘故，玉书师叔已经几年没有收过徒弟了呢。”姜云凡有点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同伴，“所以，龙兄弟，你没有关系吗？要不要来跟我师父一起练练？”唯一特权只是自由出入天权言吗……龙幽默然想着，好像并没有听从姜云凡好心建议的意思。
* * * * * *
“所以，收一个魔族当弟子，真的没问题吗？阿书。”青石问。
“咦，师兄知道？”玉书这么问着，但脸上倒也没有真的出现什么惊讶的表情。他是能过目不忘一切书籍中提及的旧事，青石却总知道未来，关于这种事实，他又不是第一次发现。
青石轻轻叹了口气，“阿书。”
玉书腆着脸笑，根本不当青石看不到这回事，“不要小看我的好徒弟。”
“啧，阿书看人……你也不数数，几十年来有多少人不要你这个师父。这眼光，为兄可真不敢信任。”青石摇头。
“哪有？不过十一人下山而已。”玉书反驳，“再说了，师父当年也没怎么教过我……”
“那是因为阿书当初要逃早课，嗯，什么课都逃。但是偏偏要收最乖的徒弟。”青石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乖的徒弟不会惹麻烦，可是玉书不是一个够乖的师父。
“所以人都太笨了，我还是收魔好了。”
青石默然，这是了不得的话。如果是太武听到少不得又是一顿教训。不过他，倒是不用和玉书计较。“算了，”他也不用去管这等闲事。
“不过师兄，我倒是觉得，我的这个好徒弟才不会让我省心。”玉书用手指敲了敲桌脚，笑着说，“但是会是个好徒弟。”

（5）
玉书真人什么都知道。
这是被所有人承认的蜀山的公理之一。
小蛮自然不例外。她从小到大往蜀山跑得多了，可不只是为了去见自己无趣兮兮的外公。青石哥很好看，看到他就会心情很好；铁笔叔可以陪她一起玩；草谷婆婆和凌音姐姐都是好人；而且，还有玉书。
她的问题太多，而外公只会回答说“你还是去问玉书吧”。
从这个天地是如何形成，到她外公的八卦情史，玉书什么都知道。如果玉书自己觉得无所谓，那便知无不答。
“我可以问玉小书你自己的事吗？”好奇到后来，小蛮问他。
玉书手中的书册抬起来，习惯性地往自己掌心敲了敲，有点故弄玄虚般地，笑着问：“小蛮想知道我什么呢？”
“比如，玉小书为什么要来蜀山呢？”小蛮歪过脑袋。
“这里有最多的典籍啊。”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玉书一副“用得着我说吗小丫头”的带笑表情，小蛮为之扁了扁嘴。
“那，我可以问……玉小书喜欢青石哥吗？”抛出自以为很有杀伤力的问题。
“喜欢啊。”玉书眉眼一弯，向小丫头展示绝对真挚的笑容。
“所以青石哥也喜欢玉小书咯？”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玉书把手里的书卷从自己的手心敲到小蛮的脑袋上，“你可以去问知道的人。”
如果有连玉书真人都不知道的事，那么青石上人一定知道。
蜀山的公理之二。
作为全蜀山上下——无论小蛮在拜师前还是拜师后，她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蜀山的外人——最不怕死的一个人，小蛮很悠哉地扑向天璇宫问青石了。
不过还是有人愿意为她的安全着想。玉书很好心地与她同行了一段，直到走进天璇宫，等青石把脸转过来之后才退了两步，抢在青石开口前说：“你们聊，我先走。”
小蛮很适时地上去，“青石哥你不要又说玉小书带外人进来，我不是外人啦。”
青石的眉毛向玉书的方向一扬，几乎让人觉得他还看得到似的，语带斥责，“阿书，成何体统？”
“我有问题要问青石哥，所以玉小书你先走开啦！”小蛮先赶人，玉书于是非常积极地先退出去。
“你要问什么？”指望青石像玉书一样和气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小蛮不怕这个，“青石哥，你知道神农鼎在哪里吗？"
这才是诳玉书带她来见青石的理由。
也许青石上人也什么都知道，但是青石上人什么都不会说。
蜀山公理之三。

（6）
魔君再现的时候，中原已经是冬天。
因为连接着神魔之井的缘故，蜀山的气候通常并不比山下，四季如春一般。但如今神魔之井震动，蜀山气候异常，竟然也会下雪。
玉书就坐在天璇宫外盯着飘落的雪花。真是罕见，多少年没有见过雪了。很多年前的家乡，偶尔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把房前屋后都铺满，塾里的先生说，瑞雪啊。
但是这里的雪，只是昭示着变动的临近而已。
“玉书以前见过雪吗？”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身后踏雪而来的声音并没有给他去思考是谁的时间，草谷的声音对他总是算温柔。
玉书转身的时候并没有站起来，这样就不用俯视他永远年幼般的大师姊。
“自然见过，我小时候很喜欢雪呢。”他说着，从草谷手中接过几枝梅花，“师姐亲自来送花吗。刚从天枢宫下来？"
“嗯，难得真的在岁寒时见到玉衡宫梅花盛开呢。”草谷给了他几分浅淡的微笑表情，稍一出现就收了回去，“不过，魔君现世，天下大乱，蜀山……不知尚能宁静到几时。太武师兄已经打算下令遣散弟子了。我们也……”
“我知道了。”玉书看了看手中的梅花，再注视着草谷的脸认真说，“师姐也保重。"
“这只是送你们的。”草谷说，手指从梅花的枝条上离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都没有。"
“多谢师姐。”玉书露出笑容。
“草谷师姐来过了。”青石走出来在石桌边坐下时，轻声说。
“什么都瞒不过师兄。”玉书用手撑住自己的脑袋转脸看向他。
“我嗅到梅花的香味了，何况也听得到你们说话的声音。”青石说，“师兄决定遣散弟子，不过你的小徒弟他们，大概就快回来了。如今胜负尚未可知，或许一切尚有转机。”
“师兄，”玉书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下雪了吗？”
“自然。”
“难得蜀山的雪，师兄愿与我走走吗？正好不用管那些无趣的事。”玉书拂开自己膝上的积雪，抖抖衣服站起来，“正好，我也该回去了，师兄可以送我一程。”
“你又不回头送我，让我一个人踏雪回来，阿书可真对师兄的眼睛如此放心？”青石笑，明知他看不到玉书还是回给他一个不太在意的笑脸，心知这就是明确拒绝的意思了。
玉书终于叹气，“师兄真是慈悲人。美景当前，却还只想着天下。”他走开两步，再回头拜别。
“我可要走啦。就算没几天给我玩，我可要先玩够。不管以后有没有，总之不会亏。”
“阿书。”青石也站起了。
“雪大，师兄留步。”
“雪大……”青石伸出手，的确有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对于蜀山来说，这几乎是接近末日的温度，也许今天什么也不会发生，也许明天也不会，不过日子终究是将尽了，他收回五指，虚无的目光投向玉书，还是微笑着说，“既然如此，何必？阿书不如就在天璇宫留宿罢。”

（7）
逆天改命，当然也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事，要为之付出的代价更是不可想象。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小蛮他们去找女娲？”
青石主动造访天权宫并不多见，玉书笑脸相迎上去却被师兄冰冷的一道眼刀劈下来——真是的，明明现在是个看不见的人了，好像要责备人的时候比当年看上去还可怕。
“你明知道……”青石没有说下去，他负着手，眉毛少见地拧着，极度不愉快的样子。
“我明知道什么？”这个时候玉书反而不怕他了，一边悠然地示意旁边的小徒弟奕晓旦把青石请到座上来，一边反问他，“如果我知道，何必去问女娲娘娘？”
青石冷哼了一下，倒是并不客气地坐下，脸转过去仍对着他，“你一定要我提起么？”
玉书咳了两声，“师兄，那是我年少无知……”
“是你一定要我提起，年少无知么……你年少无知时，可比姜云凡还有胆子，冲上三皇台直问三皇，何以改命！问得真是好，天打雷劈的滋味可好，可还记得？”青石口气不善，只差伸手拍了桌子。
玉书却还是平静着，“我早知是我错了。小时候的事，师兄还提。”他似乎想了想，又说：“如果师兄是担心我的小弟子们，”他也懒得为龙幽以外的两人做其他标注，都当自己的好徒弟说，“小蛮是女娲后人，向自己的祖先问询，不会有我那么惨。而且那时候也没劈中我，我不还活得好好的吗？师兄要找反面教材也不应该找我嘛。”
这话有些尖酸了，青石听得出来，于是帮他直说出口：“对，我知道应该找我。”
原本还在室内的奕晓旦都已经懂事地自己关门出去了，他才不介意和玉书这样说话。
玉书的眼睛一抬，深深看他一眼，而后又转开，“……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也终于不敢再去故意惹青石，试着补救似的，斟酌了一下才说：“放心吧，女娲族人与女娲娘娘的交流天经地义，他们不会有事。我只是想知道，除了我们当年……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怎么可能？这种事是那么儿戏的么？”青石冷冷说。
“他们不像你我凡人，师兄。姜世离之子，女娲族人，夜叉皇子……或许，上天偶有垂怜……”玉书没有说完，是被青石的表情吓回去的。
好在青石也没有再厉声下去，好像终于想清楚事情已经发生，再纠缠也没什么用一般。但是脸上的怒火仍旧没有褪去。玉书默默想，倒是多年不见这样的表情了，简直有点陌生起来。不过本来也是，青石几乎从不生气，他只会对一切意料之中，处之泰然。
能清晰想起来的上一次青石怒火冲天的样子，是当日三皇台上的天雷扫过，照亮黑夜里突然出现在台阶上的青石的脸。不过比起现在，那时候青石当然要生气多了，就像哪怕天雷不杀他，青石也会动手似的。
“原本一切可以平静结束。”青石说，“如果你什么也不说。”
玉书忍着没有接话。师兄你才是最不信天命难违的人，他只能在心里说出来，否则我们怎么会这样在这里。你怎会再也看不到，怎会，和我们一样放过姜云凡，让他轻松走过蜀山七宫。
“也罢，或者这也是天意。”青石终于说，声音终于完全平静，“是我不该发火。"
“哪里，毕竟是这样的事，我又没有跟师兄商量。”这种时候正好赶紧说软话，虽然多年没用过，玉书对这一套还是熟悉得很。
“若是魔君当真……”
“我的徒弟是好孩子。”玉书抢着说，“再说，就算到了那一步……师兄你说，其实又未必是坏事，是不是？天意难测，然而我们……”他皱了皱眉头，“我们总该有可以努力的方向。这是，师兄教我的。”
“你啊……”青石那么叹气，缓缓起身，“罢，我不和你争。小事听话得要命，重要的事情反而最惹人烦。”
玉书把他后一句话当夸奖，完全不在意，跳下榻来说：“我送师兄。”

（8）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抵不过魔君再世，蜀山沦陷。”玉书那么说，口气平静，好像说的不过是一句“师兄你又赢了啊”之类平常的话，他还嫌不够似的，偏过脸追加了一句：“那又怎么样？”
几乎让人有种他不是真的在笑吧——的错觉。
反正青石也看不到，就尽量让自己别把师弟想象地那么没良心。青石倒是真的笑了一笑，意味不明地，“哦？”
这段时间以来玉书都不大往天璇宫跑了，七圣几乎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唯有青石太早把能做的都做完，这时候反倒好像闲下来——其实他一直都有不少空的，只是以前都被玉书占据了。
有点无聊……好在这没什么关系，玉书不来找他，他来天权宫就是了。师兄屈尊光临，玉书再怎么也不敢晾着不管。
现在他就很舒适地坐在玉书素日看书的榻上，跟师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地分享一壶清茶。
“你算好了的吧，即使倾蜀山之力玉石俱焚，至少也不会让魔君有走下蜀山的能力。甚至我们都不能确定的……那背后的什么人，你也是有对策的。”玉书觉得说这种事情一点窥破奥妙的成就感都没有，这不过是对于青石来说最理所当然的，“不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最终对策是什么？我有点准备。”
“好啊，我来告诉你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青石向他靠过来一些，声音放低，“神农鼎，伏羲剑，女娲石，神魔之井，魔族皇子，女娲后人，魔君之子，倒塌的锁妖塔，这所有一切聚集在一起……你觉得，是偶然吗？”
“没有偶然的。”玉书看着他的眼睛说，假装对视一般。
“没错，而如果把这一切往最坏的方向想，最坏，无非是神魔之井再一次魔界与人界，此战之后，蜀山与净天教两败俱伤，魔界统治人间。”青石没有玉书那么故意的轻描淡写，但也只是纯粹的陈述语气。
“那么解决办法？”
“没有。”青石说，“如果真是那样，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只有祈祷不会那么可怕而已。”
“但是不会这样，”玉书说，“你知道，我们争取了小姜，争取了龙幽，还有小蛮，她必然的……是我们这边的。把伏羲剑和女娲石都放手一赌了，不就是为了有最后的选择么。”
青石露出一个“你看你不是比我还清楚么”的微笑表情，然后简单地说：“我不能在外人身上赌胜负，只能假设他们能够给我们留下足够时间……如果魔君要我们死，那他也不能活；如果神魔之井真的被打开，那就，重新封印它。”
“而我们知道办法。”玉书霍然站起，“二十年前你就问过我，你就想过这一天么？”
青石没有回答，就当没有听到这句话。
玉书叹息一声，“青石。”
“阿书。”青石很开心一般地答他。
“如果那样……”
“如果那样，”青石这次很轻松地接下去，“阿书愿与我在此千年么？”

（9）
空间法术是很好的东西。一旦作为玉书的弟子了解蜀山所有典籍的位置，龙幽知道自己哪里都可以去。
其实想看什么，直接去向玉书问，玉书大概不会阻止他。
他的师父是一个身在蜀山却不会把净天教称呼为魔教的人，敢于放纵来历不明的外人打着蜀山门规的擦边球接触蜀山藏书的人，甚至是第一眼看到他，就能把他收为徒弟的人。
但是，怎么说呢，龙幽并不想去问玉书。
阅读当然是美好的事情，但是他的初衷并不纯洁。无论是，想要了解净天教旧事，想要了解五灵珠去向，想要得到更多力量，等等，无论哪个动机，他都觉得在玉书看来，或许会稍微失望吧。何况，如果玉书对他其实违反蜀山规则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样对师父来说，也许会不好吧。龙幽叹口气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似乎是记录神魔之井情况的书册，决定暂时不去管自己私自在区乱翻造成的良心不安。
竟然是完全的手稿，纸页尚且是洁白的颜色，并不是一本很老的书，书写者的墨迹非常工整悦目。他见过铁笔的字，那样行云流水的狂草有一种天地自然的潇洒，不过这位不知名的书写者的蝇头小楷居然也能另有风骨。
而且，这是他近期翻过的记载中最完整，准确的，蜀山对于神魔之井竟然有如此令人惊讶的了如指掌的程度。不是说他从前都低估蜀山，只是这些，大概连魔翳也会自以为这是没有人类会知道的秘密吧，何况还有那么多魔界都一无所知的部分。怎么会有如此熟知神魔之井的人！那分明是人魔两界的禁地。
“龙幽。”
有声音在他身边忽然念出他的名字，龙幽几乎惊得一跳，然而多少是稳住了，往自己边上抬头，赫然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的人。
“青石……师伯。”
他自以为已经避过一切，即使已经站在天权宫内的秘地也害怕触动师父的什么机关，丝毫没有发出声音甚至随意活动，为什么青石会在这里，毫不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
“放下你手中的东西，离开这里。”青石的命令很简单。
“我想借阅一下这部书。”龙幽已经冷静下来，青石并没有露狠，他挣扎了一下决定稍微试一试能不能得寸进尺一把。
“现在不行，放下它。”青石的声音里毫无情绪，“我不是你师父，没有那么好说话。”他说话的时候缓缓走上前一步，陡然间弥漫的杀气让整间室内好像一下子变得寒冷。
龙幽当机立断将书递给他。
青石一只手接过来，抬步从他左边擦过，将书放回架上，才转身过来说：“这是你师父的手稿，他连我都不许看。”
龙幽没敢腹诽你要看也看不见，青石总给他一种会读心的错觉。但是刚才那股杀气就像压根没有存在过似的，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不要以为你师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他想，你在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命在了。你师父只是觉得你是个好孩子。”青石的脸微微一侧，“但是在一切事情结束前，我不敢抱让任何外人接触这里的资料的风险。我只饶你这一次，走吧。"
龙幽知趣地拜礼，迅速遁形。
青石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玉书从书架后走出来。
“你就一定要躲着不出来让我来替你扮红脸么。”青石说，“还是说只不过怕我杀了你的宝贝徒弟？”
玉书讪讪笑了一下，“哪有的事。由着他乱跑，是我没轻没重了，反倒麻烦到师兄。应该师兄教训我的。”说着走近到他面前，书架之间位置狭窄，呼吸可闻的地方。
青石却微笑，“哦，你这时候这么听话了？”
“但还真是怀念呢，是不是？”玉书抬手去敲了敲他背后刚才被龙幽取下那部书，“去调查神魔之井，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好不容易瞒过其他人，草谷师姐虽然愿意***药防止魔气侵袭，却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太武师兄，结果待了几天就被纠回来。”
“回来隔了三天你就又跑。”青石毫不留情地继续指出事实，“太武师兄可不管不动了，只有我一个人来找你。没有死在神魔之井真是奇迹，所以感谢我吧。”
但是青石并没有把他带回去，而是和他一起调查了神魔之井。
此后近二十年，他们一起踏遍天下，来寻找二十年后今天的解决之道。
玉书眉眼一弯，“当然，这么多年了，谢谢师兄。”

（10）
逆天改命的事，姜云凡当然不是蜀山第一人。
那些久远的故事一贫其实说不清楚，他年轻时候就没怎么留在蜀山，旧事一概不知。但是能和姜云凡闲聊的并不止是他一个人。铁笔有时候会说漏嘴，凌音有时会发一些感慨，草谷不否认，于是小姜很佩服自己慢慢组合出来过去的事情。
青石的确做过那样的事，即使他看上去是最不可能这么干的人，但是，那双眼睛就是证明。并没有什么圆满的事情，想做什么就要付出代价。所谓逆天什么的，其实和做其他什么事情并没有不同，只是要求更高，所以代价也异常地大。
第一个乱来的人是玉书。
三皇台的霹雳曾经震惊整个蜀山，但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样异象的原因。
三皇台的确还存有与上古大神的交流渠道，然而想与那样久远的传说对话并不是容易的事。有些时候，比如小蛮这样身为女娲后代的人，是有一些特殊的方式能够相对比较轻松地找到女娲。然而如果是肉骨凡胎的寻常人，这就艰难万分。
但是三皇台可以。
“向三皇祈祷，献出足够诚意的话。就可以。所谓的足够诚意呢，具体来说，就是甘愿领受神罚也要坚持与神对话的决心。毕竟就算是三皇，也不想凡人整天没什么大事也去烦他们的吧。如果是宁愿撑过神罚也要诉求的事，那就真的是大事了吧。”古书记载上看不懂的话，被铁笔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了。
“其实这个传说并没有什么人去相信，毕竟没有人真的敢去对自己的身体试一试神罚的力量，而且有什么事情要一直问到上古诸神的面前呢？”凌音是那么说的，“如今我也不知道当年玉书师兄求的是什么。”
总之，玉书去问了。
在蜀山从未出现过那样可怖的天雷霹雳，大家惊疑不定时青石第一个奔向三皇台，然后太武草谷也反应过来一起去了。三皇台上唯一的人是玉书，与他们惊慌的模样不同，玉书只是平静地坐在地上，并没有他们想象中不省人事的模样。
“没关系的。”玉书还能够微笑着和他们说话，什么事也没有地挥挥手。
是青石上前去说了第一句话，“阿书，跟我走。”
“有点困难，我现在不大站得起来。”玉书貌似轻松地告诉他们。
青石要带走一个人很容易，所以接下来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并没有人知道。不知道玉书向剑圣解释过什么，总之当初的蜀山掌门并没有追究。天雷霹雳并没有给玉书留下明显可见的后遗症，但是大家都传说，玉书是得过天机的人。
“玉书不告诉我们他想要改变的什么命数。我们也一直以为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所知道的，逆天改命的方法。”草谷说。
可是后来逆天的是青石。
“也许，玉书也后悔过吧。”凌音说。

（11）
“如果看得懂他们，是不是活着就没意思了？”
某一次玉书陪青石仰天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忽然问出来。对他来说这样的画面除了美丽以外，并没有其他意义，但是青石似乎是认真的在寻找着什么。
“怎么会这么想？”青石反问他，看上去并不大在意他的话，而正对某一颗玉书所不知名字的星辰微微皱眉，一脸还沉浸在不知方向的思索中的样子。
“如果都知道未来了，那就着既定的路线过下去，有什么意思呢？”玉书继续着他的疑问句。青石这才把目光从天空中移开，失笑，“谁告诉你观星是这个意思。”他拍了拍衣袍上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松松地同玉书一样坐下来，“星辰的轨迹，就像是你的藏书一样，里面有无数真相与道理——关于未来的可能，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谁能肯定地解读呢？就算真的解读了，那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并不是一定要发生的。”
“但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因为有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因为世界的规律就是这样。我们的生活就像是那些星星，并没有谁在费心思每分每秒地操控要怎么走下去，但是全部在既定的规律之中。这些规律，就是我们一般说的，天注定。阿书，”青石忽然把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如果你有一天读懂了你所有的藏书，明白了一切天下一切道理，你觉得活着还有意思吗？”
“我并不期待那么一天。”玉书觉得他像是在转移话题，略有不满地低声说，“何况哪有读得完的。"
“我也不会什么都看得懂，“青书倒是对这个回答意料之中的样子，微微点着头，表示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也在一直在不断地阅读，了解那些丰富奇妙得不可想象的东西。
玉书明白，笑了一下，换了个问题，“你刚刚是在看什么？”
“一颗星星，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总觉得世界会因它改变的样子。”青石这么说的时候，脸色慢慢变得严肃，“就像是这千百年的规律，正要被一颗不知名的星星打破。”
“模仿它特别到不受这些规律的约束么？”
“我想，”青石认真思考着这句话，“我一直想，异数的出现原本也是天意之一。但是我怕这样下去，只怕天下大变，生灵涂炭，连蜀山也不知如何处之。"
玉书知道他不会是在开玩笑，不禁皱眉，“不能阻止吗？”
“阻止什么？天意吗？”青石把手从他的肩上拿开，抬起来在虚空中对着那些星星划出一条不知何意的曲线，“那不就是逆天么，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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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师兄一直没问过我为什么当年要去三皇台问那个荒唐的问题。”玉书忽然说。他真的不擅长下棋，明明就眼看着棋盘，总是忍不住不着边际地分心到其他地方去，专心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情。
“阿书也没问过我是否真的改变过什么啊。”青石笑，打开他要落子的手，提醒他那一手未免烂得太没水准。
“你真的看不见吗？”玉书故作哀怨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确实一下想不起来应该怎样反击这样的局面才好。索性认输？好像又实在太早了点，但真像是早就输定了的样子。
如果规则之下赢不了，就只能破坏规则。
玉书敲了敲棋盘的边缘，如果找理由把棋盘掀了，青石会是什么反应。这个风险有点大，如果做了不知道会被嘲笑多久，还不如直接输了的好。
棋可以输，输一局输两局输两百局都没有关系，但是人生呢？
没有什么预兆的，青石忽然伸手拂乱了棋盘上的布局。
“嗯？”玉书迷惑地瞪着他。
青石微笑的脸上写着“胜负已定”四个大字，以及“放你一马”的意思，明明高傲又像是宽厚。玉书呆了一下，才像是明白他是有话在说，“师兄，人不能胜天。我们曾经做过的，也都是天意么。"
只是我们选择了规则之外的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非常自觉地收拾混乱的棋盘。
“这样想，你觉得会比较有意思吗？只是并没有注定的未来，阿书。”青石说，按住他的手，
“我不知道我如果什么都不做，今天会是什么样，但我从未后悔。"
玉书看着他的手。
“我只是曾经希望是我。”他终于把某句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