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吧 关注:301,995贴子:1,036,651
  • 7回复贴,共1

【文坑分享】发一个自创科幻故事《火星的主母》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一直以来都觉得,即使能够以“作者”之名自称,我也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小说作者。比起叙事和设置情节、人物方面的精妙之处,我更加不能自控地投身于对环境描写乃至气氛渲染的设计中去。如果能够将脑中一闪而过的图景或偶然目睹了图片、影视、现实环境乃至MV中造作甚至有些疯狂的布景而产生的灵感——本来只是零碎、模糊和难以捉摸的东西,用确切、详细而形象化的文笔描写出来,我便能够得到满足——而这篇拙作,“火星的主母”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科幻和(半个)克苏鲁神话的发烧友,我从很早以前就想写点有关外星殖民与克苏鲁风格的“神”之间的故事。在不断汲取他人作品并与朋友做了不少讨论之后,有关这个坑的结构便被慢慢树立起来。对于情节的把控,我向来是不够自信或者说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想法的,但事情仍然还是就这么成了。
“火星的主母”由视角角色随同队友的探索经历与情节中插叙的“地球过往”相组合而成,我自己戏称之为“夹心饼干”式的写法——没什么好自夸的,尽管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用这种写法但它应该早已经被其他作者用烂了。回过头来看看已经成文的内容,难免感觉未经多少修饰和雕琢的行文充满了揉捏造作与翻译腔(都是老毛病了),而试图在文中尽量加入的类克苏鲁神话元素似乎让以上症状全部都变得恶化……
至于克苏鲁神话那“知识多了麻烦大”的古老内核,我倒并不抱完全的拥护态度。人类不论个人还是群体,总是能在危难关头为自己寻找出路的,这是我的一点不太切实际的过于乐观的想法。
之所以还是把这篇文的基调弄得有点消极,则大概因为我跟诸如“消费主义”之类仍然有那么一点不对付。
作为一个能被资本家恨死的低欲望人士,我一度觉得每月花销超过600是种犯罪。这种毫无来由的因为生活拮据而生的优越感在另一半走进生活后被无情地击碎了:她很有品味,也很懂得如何live deliciously,我能甘愿将自己的每一笔实习工资、实验室劳务费和奖学金如数交给她——然而即使这样,我发现自己仍然没法说服自个儿成为一个“精致”的人,要穿名牌、用新款电子产品什么的甚至会让我自觉羞愧好一阵子。一如几年以前我还没有开除犬籍那时一样,我不太认同消费主义会给我带来真的快乐,而追逐潮流和新玩意儿在我看来也太“超纲”了,不会劳烦自己去那样做,哪怕她真的乐此不疲。从中产生的种种自相矛盾似的心态终于让我在创作中崩出了几点奇怪的火花,在故事边缘的地方,管中窥豹地描绘了一个因为填不满的欲望和消费而濒临毁灭的地球社会(早已被无数的科幻界同仁写烂)。
故事中,火星的前文明因为自身的欲望而毁灭了它们的母星,最后只能向“主母”祷告并最终变成了缺少各种欲望而能在极其恶劣环境下也能生存的蠕虫般的生物。以我自己一些极端的想法看来,也只有靠削减欲望,“欲求不被满足”,才能够真切体会到活着的感受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人类退回到只比单细胞生物复杂不了多少的那种状态,或者真的希望消费主义从我的世界中彻底消失——我向来不喜欢将观点强加于人,有时候即使那样做了,事后也会感到万般悔恨。人大概就是这么矛盾(故作老成地远目,然后被打)。
总而言之口胡了这么多,最后其实都说不上自己有什么point或者想讲出来的道理。我完成了最近的一个勉勉强强的故事,一如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如果能让人跟随我的文字完成一段冒险,事后能被这些文字产生诸如画面和感受之类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IP属地:上海1楼2022-06-12 18:18回复
    第一章:航行的终点差点以悲剧收场
    “噢,上帝啊!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吴!”
    “四面佛保佑……四面佛保佑!”
    “安静都安静!让我集中……”
    三种不同语言交织嘈杂,与鲜红闪烁的警示灯光和那刺耳的报警音揉杂一起。饶是舱内气温仍然稳定在惯常的21摄氏度,剧烈颠簸的感觉让这长达110米的“夸父”号犹如滚过布满嶙峋乱石的载重卡车,那样地野蛮、不受控制,一往无前,冲向驾驶舱巨大舷窗正面对的那颗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大的红色行星,每个人的额前都沁出了一层汗。
    “……我几乎有点觉得我们飞错了方向。”
    255天以前,在刚刚离开地月系的时候,我们中印混血的舰长吴继梵像这样开着玩笑:“‘夸父’是神话里追逐太阳的巨人,而我们现在要驾驶他去火星,追逐一个‘幽灵’。”
    然而现在,在危急关头操控几近失控的飞船,在领航员艾丽西亚的引导下奔向火星试图切入轨道的是他,精神压力最重的人也是他。或许此刻他也在心里暗骂自己不应该开那样的玩笑;或许他只是在严格跟随领航员的指示,两手紧握操纵杆,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越来越不听话的飞船……我无意再去猜测,也无意再去看……
    “小心,头儿!小心小心!”
    我闭上双眼,是一片惊呼和噪音中唯一默不作声的那个人。
    如果能用现在仅剩的两个推进器切入火星轨道,那么差不多直到返程,都没有太多值得担心的问题了;然而如果我们不能,唯一的结果便是就此冲入宇宙,“夸父”号,这艘地球上五年来发射的唯一一艘宇宙飞船,就此成为四个人的坟墓。
    心底里,第一次涌起了“我不该来”的想法。
    我是地球上出生的,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不论地球上变成了什么模样,比起被困在充满空虚和阴冷的太空,将余生都用来无尽地漂流,我宁可埋骨我曾经生活过,我熟悉的地方,和所有那些,我认识的人们在一起。
    伴随那样不可阻挡的念头,我的心里,非常恐惧。
    在宇宙航行中,微型陨石是个隐形的杀手。“伊登”任务的惨剧非常形象地告诉过我们,毫无保护的太空梭在被以数公里每秒相对速度的微流星体持续击中后,舱内更加脆弱的血肉之躯会在来得及暴露于致命的真空和低温以前先经历什么。
    很幸运,经历了35天生活工作和220天低温休眠的我们没有变成喷洒在舱内各个角落里的细碎肉末——从驾驶舱到末端推进器,“夸父”号奢侈地披覆了坚实的钛钢装甲,而今早已从光滑如镜变成坑坑洼洼的表面,昭示着我们能幸存到今天并不仅仅只是依靠“幸运”。但另一方面说,我们的幸运仍然不够。
    夸父号每片长达300米的太阳能板与其它大小各异的传感器和气闸一样都是伸缩式的,装甲之上,必然要留下无数为确保它们正常工作而预留的开口。理论上,微流星体几乎没有机会穿进那只有一掌宽的太阳能板开口,同样被铝合金碳纤维复合材料保护的机械舱内壁,又正好击中燃料管线的——但这毕竟不是不可能。分布在机械舱内的数十个传感器中,只有一个记录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震动,于是没有人意识到那里渗漏出的燃料其实已经在舱内的无重力和低温环境下或呈球形分布在空气中,又或者在引擎内壁上凝成了薄薄的一层。
    推进器在下达“切入火星轨道”后的一个小时里都挺正常的,直到二十分钟以前……
    足够的温度让原本冻结的外溢燃料解冻了,它们恢复成液态,而且附着在舱壁上的各种仪器和设备上。
    飞船上所有的仪器都是防水的。
    而推进燃料具有一定的腐蚀性——不是数百年前,那种酿成接触人员直接融化事故的强腐蚀性,但也已经同样要命了。
    一个短路引发的电火花瞬间造成了剧烈爆炸,我们就这样失去了分布在左舷的那两台主推进器。爆炸同样造成了大量开裂和偏离航道。我们不顾外泄燃料的腐蚀性危险,穿上宇航服去封闭破裂舱室,并堵住了大部分缺口,尤其是燃料罐上新出现的那些,而此时航道偏离已经达到(以目前的残留推进能力)几乎不可能让我们到达火星的角度了。
    艾丽西亚总算计算出了一条。对于夸父号和上面所有的乘员而言,它是唯一的生路;而对于我们剩下的三个人而言——对作为队中医生、几乎没有飞行经验的我而言,我们的身家性命,现在都掌握在吴继梵的手上了。
    震颤在切入火星高轨道后明显减小,吴继梵舰长在火星引力逐渐捕获“夸父”号的同时降低了已经过热的推进器输出功率,最后纯粹使用环绕飞船腰部和侧部的助推器维持前进。所有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飞船在刚才的意外中损失了将近70%的燃料,我们指望能在火星得到补充——但如果没法如愿,那就能省多少省多少。一种乐观的估计认为,总体燃料中哪怕只剩10%,也足以将夸父号小心翼翼地开回地球了。
    警示灯和报警音相继停止,迈克尔·施罗德——我们的工程师,和泰国人黎烈曼哈——此行的保卫人员,都上去拍了拍舰长的肩以示感谢。
    “这次危急引导做得真***好。”迈克尔也对领航员艾丽西亚说。
    “啊啦啊啦,呋呋。”
    艾丽西亚的声音一贯地甜美、不紧不慢。她并非不能响应气氛,以急迫的语气说话,但那会占据智能核心很高的额外计算量去分析“焦急”和“紧张”该怎么表现,因此被我们和领航员自己都视作没有必要。
    “非常谢谢您的褒扬,施罗德中尉——保证人类乘客的安全,这是我应该做的。但如果您下一次能使用温柔一些的词汇,我会觉得更加高兴。”
    迈克尔哈哈大笑一声不再说话,我们另外三个人私下里觉得迈克尔喜欢听到艾丽西亚那柔婉的合成音效。可能他喜欢人工智能女性胜过一个真正的女人。
    下面距离“正式抵达”,还剩下最后一个挑战。当然比起已经遭遇的危机,这个本该让我们紧张的过程此时显得微不足道。
    从远处看,呈现在那铁锈色星球表面背景下,“麝香”号空间站自己也宛如一个小小的太阳系:中心圆球直径超过九百米,包含了从主控室、导航区、通讯机构、公共活动区域、储备仓库到聚变反应堆的一系列区划。环绕赤道一周排布着十二个直径150米的小型居住舱圆球,并通过连接桥和固定结构与中心圆球相接。每一个居住舱球都有自己独立的放射性同位素发电机供电,可以同时维持超过40台低温休眠舱的长期运转。在“麝香”号空间站的顶部,巨大的通讯天线沉寂着,对呼叫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也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接驳口自通讯圆盘后面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嘿,真奇怪,不是他们叫我们来的吗?”迈克尔吹了声口哨,“我还以为这里会有美酒和欢笑。”
    “不该指望。”
    曼哈不苟言笑的脸上是他一贯的表情——没有表情:“‘主教’带来的人,都是些清教徒式的定居者。”
    “所以,最好不要期待他们有酒,即使现在。”吴舰长接话道,接着按下一个按钮。
    “已发射接驳应用同步请求。”
    艾丽西亚说。
    三秒钟后,接驳口气闸周围的引导灯一圈一圈亮了起来,最外圈的六个是闪烁的红色,一瞬间又将我带回了充满危险的两小时以前。我像赶苍蝇那样将那个念头扫出脑海,心里庆幸殖民火星的先驱者们并没有对访客过于警惕和吝啬。
    愈早完成我们在这里的停留,我们就能愈早离开火星,回到地球上……
    我们在轻微的震动中向“麝香”空间站靠拢。
    损失的推进器让进程有了些难度,但在艾丽西亚的帮助下,吴舰长贯彻了nice and easy的对接操作。伴随着一声洪钟般的沉闷声响,“夸父”号对接在了“麝香”号三个大型接驳口中的一个。
    “这里是‘夸父’号。”
    舰长冷静地口述发往地球的讯息,声音里还是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
    “来自‘麝香’空间站的问候——我们已经抵达火星了。”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楼2022-06-12 18:19
    回复
      第二章:沉寂空间站
      “嘿,大家都哪里去了?Hello?!”
      并没有接待人员。弄开通往空间站内部的门之后,迈克尔叫喊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间陈旧的空气里卷起一阵阵回音,其中带有我们其余三人不具备的大失所望,同时也具备了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盘桓着的困惑感觉。
      “麝香”号空间站足以承载至少五百人的生活起居。在从“阿姆斯特朗”月面基地出发的时候,空间站搭载了85个家庭,总共420人。对于“42”这个数字,“主教”有着一种几乎痴迷的情愫——那代表着“宇宙终极问题的答案:宇宙、生命和一切问题答案”的数字,仿佛象征着“主教”自己对答案的毕生追求……
      我听到曼哈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干净。”
      他说得对:从气闸进入空间站后,一路上在走廊里我们都没有看到任何装饰用的物品,没有盆栽,没有挂画,冰冷的空气一尘不染。“清教徒”式的严苛戒欲,是在当初招收火星殖民者时最首要的要求——主教究竟怎么能找齐85个家庭420人呢?在那奢侈消费主义观席卷全球的短暂黄金时期里,秉持那样主张的人往往不是在收容所,就是在精神病院……
      我们的脚步停止在一扇紧闭的金属大门前。
      “门的后面是‘迎接大厅’。”艾丽西亚透过通讯器向我们讲解道。在航行中,她是飞行领航员;而现在,通晓空间站内部结构的艾丽西亚成了我们的“导游”。对空间站和地面定居点的所有呼叫都没有回应——按照相应计划,我们要先检查空间站上的指令机构。考虑到“主教”怪癖的反人工智能和去自动化主义,向地球发报就意味着必然要有人留在空间站上操控……如果九个月后的现在还有人留在站上的话。
      吴舰长向着门上的摄像头走近一步,给扫描器出示过证件后,大门缓缓滑开了。我听到迈克尔说了句英语,而曼哈警惕地按住腰间的电击枪。通讯器里和我们建立视觉共享的艾丽西亚又习惯性地“啊啦啊啦”两声,从语调中可以听出她少有的表现出惊叹的意味。
      “主教”原名史密斯·德拉肯,是距离那个距今不远的消费主义黄金时代结束以前,最后一个集合疯狂与天才于一身的奇人。那时候地球的环境还不算太糟,人用不着穿着厚重的外衣和护盔就能在户外活动,绿意曾经盎然,科技和产业欣欣向荣,仿佛每一天都像新年或圣诞节,每一天都有新东西被发明和制造出来……而其中的每一项又或多或少,和史密斯的旗下有所关联。
      从小在享受和消费中长大,我的那一代人对谁做了幕后的一切并不关心。我们所知道的只是十余年前的某一天,史密斯·德拉肯突然宣布抛售出自己的所有实业和资产,在月球上的基地里制造有史以来最庞大、功能最齐全的航天组件集群——这就是“麝香”号空间站的起源。当被问及为何抛弃在地球上所拥有的一切,决意迈向深空时,已经自命为“主教”的史密斯以一个可称为“故弄玄虚”的回答说:
      “为了追寻‘答案’。”
      全球转播的电子屏幕上,他已显苍老的面容中流露出超越蒙娜丽莎和霍金的神秘意味。
      从那之后,没有多少人继续在乎。比起关心一个带领一小群苦行僧,行将去做与“寻求死亡”无异之事的人,人们——包括那时的我,都只是张大了欲望的嘴,吞吃、索求,肆意任由自己变成永远无法饕足的蠕虫……
      在距今差不多十一年整的时候,主教与其他419人向着火星出发了。历经超过半年航行之后,他们将空间站留在火星轨道上,一如漂洋过海抵达美洲新大陆的五月花号上那些清苦勤勉的殖民者那样,白手起家准备打造新的家园。
      几乎就在同时,地球上的环境急转直下,迅速恶化。
      极端天气、海平面上涨,全球390亿人被迫拥挤在越来越小的生存空间之内;干旱缺水和污染以及从未见过的新型疾病,饥荒、能源见底,又让国与国之间关系愈加剑拔弩张。战争和天灾彻底埋葬了短命而终的黄金时代——而且,那很快成为了一个被诅咒的词儿,失去一切的人们指责前人为什么如此忠于自己的欲望,而不肯为后代留下更多。以至于在我之后的那一代人里,家庭观念在夹缝之间求生存的世界中显得纤薄如纸。
      与此同时,“史密斯阴谋论”的观点也甚嚣尘上。
      “邪教头子史密斯·德拉肯先是垄断了我们的经济,然后鼓吹大量消费,毁掉了我们的环境!现在他正带着他的忠实信徒蛰伏在火星上,等着我们这些被放弃在地球上的人完蛋,好做他的‘上帝再临’的春秋大梦呢!”——在秩序延续的地区,这样的论调让几乎每一个还喘着气的人对史密斯恨之入骨。
      “追到火星上,叫邪教头子血债血偿!”
      被剥夺了富裕和享乐的人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历时八年时间从无到有完成设计建造,“夸父”号飞船原名“复仇女神”号。就在准备往飞船上安装武器组件的时候,近十年来唯一的一条讯息自火星——“麝香”号空间站发来。
      “史密斯·德拉肯已死。”断断续续的音频震耳,“火星殖民地已建立,我们愿意分享。我们在火星等待……”
      “……也许他们等不及了,一年时间对他们来说太长了,所以他们决定先回到地上的殖民地睡大觉去。不过他们忘了给我们留个字条:‘哦,嗨,我们先不等了。你们到后我们再联络——P.S. 记得带点啤酒过来,史密斯老贼死后我们可希望来点啤酒解解渴了’……”
      在被通讯室和舰桥的大门接连拒之门外后,回到迎接大厅的路上,迈克尔不耐烦地发起牢骚。那两扇大门都以我们未见过的方式加了密,任凭迈克尔怎么骂骂咧咧地摆弄他的解码小电脑都无济于事。
      大厅里,“主教”史密斯·德拉肯那金属光泽的全身像继续以西装革履、表情肃穆的模样迎接我们。作为目前所见仅有的装饰物,他高举右手,直指大厅顶部那镶嵌着厚实玻璃窗的穹顶——此刻是指向火星。经过两轮走廊内的搜索,我们没有在指挥舱室的任何地方发现近期有人停留过的迹象。“麝香”号空间站里的殖民者们仿佛早已舍弃他们的方舟,而这艘以人类最尖端技术打造的巨型航天器也将一直这样在火星轨道上飘荡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翻弄着那份从空间站数据库中调出的乘员健康记录日志: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航行期间最严重的生理意外是有人呕吐在了自己的休眠舱里。作为一名医生,无所事事的感觉现在从“夸父”号上一直延续到了此地,让我觉得既庆幸,又无用武之地。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玩失踪。不明明是他们叫我们来的吗?”
      迈克尔还在小声向曼哈嘀咕,后者板着一张脸,似乎是使劲耐着性子在吸收那些抱怨。
      “艾丽西亚?”
      吴舰长的声音里多少也带上了受挫。我们本来计划在舰桥有所收获以后才用上领航员做额外的内部扫描。
      “在你们探索指挥舱室期间,我探测了空间站其余部分的回路。”艾丽西亚以一种轻快自信的声音答复,我们所有人都循着她的声音望向通讯器塑成的三维投影呈像,“回路中没有其它人工智能存在过的迹象。而除了指挥舱室被复杂编码锁死以外,其余舱室皆可无障碍访问:十二个居住舱球各电力系统处在待机状态;中央聚变反应炉已脱离原本结构,根据对地面殖民地的扫描结果发现,该反应堆已被安置在聚居点以东北三十公里处用作主发电机。围绕反应炉舱室排列有十一艘V-35标准着陆器载具,其中十艘因频繁作业未受维护而不同程度损坏,剩余一艘着陆器可以正常运转。”
      “十二个泊位,十艘已经毁损,一艘在线。我不喜欢这种发展。”曼哈沉声说道。
      “是啊,我也不喜欢。”
      在没有替换和疏于维护的情况下,着陆器蒙受如此损失并不让人意外。然而考虑到现在处境……“夸父”号上原本搭载的两台着陆器已经在爆炸中受到了不同程度损坏,其中一台操控系统全毁,而它们的燃料管线也全部被替补到受损的夸父号上。不考虑修复的可能性,“麝香”号空间站剩下来的这艘着陆器就成了我们和地面殖民地接触的唯一工具。
      “这么说他们还真打算有来无回?”
      “所有着陆器都被设置为自动驾驶和抵达目的地即返航策略,所以,你说得正确,施罗德中尉。”艾丽西亚回答说,“但我可以覆盖着陆器设置,让它在着陆之后始终等着你们。当然,以‘个人’名义,我非常不建议诸位现在去地上冒险。”
      “估算一下以现有的部件,我们能在多长时间里将着陆器修复到至少三艘备用?”
      “请稍等,舰长。”
      艾丽西亚在通讯器那一头陷入计算的沉默,随同整个大厅也安静下来。轻微的电流声从不知名的角落里传来,我们面面相觑着,迈克尔张开嘴,仿佛想要活跃一下气氛。突然间就在这时,有种预感让我觉得某种事情要发生了。
      “收到从火星定居点发来的通讯。”艾丽西亚以冷静的声调报告,可是——是错觉吗?我竟觉得她的声音里稍微带上了一点紧张的颤抖。就好像在墓地值班却有人摁响门铃,又像已死之人从彼岸打来电话……在整整一代人的观念里,“主教”引领的这趟火星殖民有来无回的旅程就像棺材板一样钉上了钉子。我环顾周围:每个人都不觉得好受。末了,吴舰长才张开颤抖的嘴唇,给领航员下达命令。
      “放出来。”
      “有人吗?那里有人吗?”惊惶失措的颤音让我们的心房也跟着一起打颤,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孤寂、虚渺,宛如冬日里凄凉阴冷的风刮过积着薄薄一层雪的草原,将那些濒死者的哀嚎又再一次传递到我的耳边。
      “地球来的人,你们在吗?你们在吗?终于……我已不抱希望了,其他人都……其他人都已经……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只有我了!救救我,请救救我……”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楼2022-06-12 18:21
      回复
        第三章:破碎的乌托邦
        他的名字叫“拉里”。
        在航向火星的旅程开始之前,史密斯已经向他的殖民者和“信徒”们传授了奇异的社会观念:家庭联系是不那么重要的(这一点我无法反驳),应当抛弃自己的姓,只保留名,人们将各自的儿女送到专门的人那里统一抚养。除此之外,作为火星上唯一的一个拉里,纠结拉里什么也显得不那么有必要。
        除了耳聋外,拉里身体健康。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食水,将自己锁在殖民点的通讯室里——事实上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们从起降平台一路找到这里,发现原本的定居点早已呈现出半抛弃状态:玻璃穹顶多处开裂,破损处沾满红色的沙土,喻示着曾有一场猛烈的风暴……或者山崩吹袭而至,破坏了脆弱的气密结构。从轨道上观察到仍保留绿色的植物,其实早已在寒冷和气压骤降下变得干燥僵死,只留下不再留有生机的死亡的墨绿色。居住区和农场被放弃了,但可以看出人们走得匆忙,却不慌乱——他们打点了行装,而且溶液式农场里应该存活的作物和种子也随同栽培设备一道,都被带走了。
        殖民地的损失让每个人心中都产生了强烈的失望。我们响应“邀请”穿越宇宙而来,却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是殖民地的事故导致了史密斯·德拉肯的死亡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剩下的人还要在发报中诡称“建立的殖民地”和“可分享的天堂”呢?疑窦重重的情绪渐渐让位于被欺骗的愤怒。要不是被舰长和曼哈牢牢拽住,暴躁的迈克尔说不定就已经隔着桌子将坐在对面的拉里揍得满脸开花。
        “对不起,我很抱歉……”
        拉里瘦弱的身体像老鼠似的缩在椅子上。虽有听力障碍,可他靠着连接到黄镜片眼镜上的音频处理器将话语转换为文字信息——即使如此,听说他从离开地球以前就是听力障碍者还是让我感到惊讶。尽管当时就细节不明,可现在看来史密斯的确没有在以“体质健全”为标准招募殖民者。这是某种人道考量,还是出于其它目的不明的社会实验?
        “……可是殖民地被毁,‘主教’也死了,我们中很多人都觉得事情已经完了,一切都没指望了。我们只是想得救,我们只是,想回地球……”
        “骗子!跳蚤!”迈克尔继续骂,“我们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宇宙,为的可不是给你们这些太空墙头草做他娘的便车司机!”
        “好了!”
        吴舰长示意曼哈别让迈克尔再做什么出格举动。他凑到拉里面前,以耐心和友善的语气提问:“下面你告诉我,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你们的领袖——德拉肯先生是怎么死的?还有其他的人,你说他们都怎么了?他们现在在哪里?”
        拉里摘下了眼镜放在桌上,把脸埋在双手间足足有五分钟。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来。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好……”
        他娓娓道来。
        对殖民地的选址策略无可指摘:背朝南部高原的崖壁而面向一马平川,经过防风的额外强化理论上可以让任何等级的风暴威胁都不在话下。也就在着陆点附近的勘探区里,正如史密斯“教主”所预判的那样,开拓者们发现了可以用作耕种的土壤。随着作物在仅有地球三分之一重力的火星表面茁壮成长,即使不考虑旅途中携带的剩余补给,温饱问题也得以轻易解决了。穹顶结构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渐渐稳固、连通,可呼吸大气第一次被引入露天的大型公共区域——树木和花草,在模块化的集装箱式住房集群中生长出来,头五年中就有三十个新生儿诞生。没有苦难与挣扎,团结的开拓者们似乎真将殖民地变成了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也就在这时,电力开始出现匮乏。
        由于本身的发电机越来越不能产出足够的电力,殖民者们在“主教”的授意下从空间站分离出聚变反应堆模块,并操控它在距离殖民地约三十公里的地方着陆——这是为了防止可能的不安定因素,事后却证明这只是多余担心。随后他们在反应堆着陆点就地建造新的发电厂结构,就地取材,以崖壁上开凿下来的岩石构造发电厂的外壳。一切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作为唯一一台成功应用于宇宙飞船的聚变反应堆,新发电厂的建造,可以为殖民地提供近乎无穷无尽的电力来源。
        此后三年相安无事。没有人——甚至包括“教主”本人,都没有预料到草率地沿着崖壁挖掘会造成什么后果。
        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在崖壁上开凿出无数的裂口,有些甚至从数千米高的崖壁顶端崩落。最终,山崩夹裹着汹涌的气流扑向殖民点,穹顶在瞬间就变得千疮百孔,植物和土壤中不可缺少的菌群大量死亡。尽管要求避难的警报在那之前就已经响起,可是仍然有十多个人没有来得及赶到避难所……
        那是灰暗的日子。虽然足够多的机械和工具保存下来,损坏的顶梁材料也足够回收出制造小一号的穹顶,但玻璃——用来填充钢架间网格的那些材料却不可再生。没有气密结构,失去大部分菌群,作物无法生长……从慌乱中缓过神来的殖民者们发现,他们竟在一瞬之间突然面临和地球上承受着生态危机的人们一样的困境。依靠储备的食物,四百人可能已经无法生存超过三个月。遭此大灾,很多人提出离去——搭乘轨道上功能完好的“麝香”号空间站回地球去——随即却意识到空间站的主要动力来源早已被拆下放置在地上。以着陆器的运载能力,即使十二艘全部能够使用,也无法将那个沉重的组件再次运回到太空中去了。
        抉择和思考出路的重担,此刻又全都落在了史密斯·德拉肯的肩上。低重力环境似乎让他在这八年时间里得到了喘息,现在却重新显出垂垂老态。最后他决定:掩埋死者的尸体,所有人带上全部补给和尽可能多的生活用品,妇女儿童与老人优先,搭乘在所有三辆火星车上,去往新建的发电厂避难……
        以上自然并非拉里的原话——他描述的语气里充斥着太多混乱以及癫狂的成分。吴舰长将所有那些叙述都通过艾丽西亚记录下来,并且上传到了“夸父”号的数据库中。
        “所以说,德拉肯先生并没有在导致殖民地被放弃的灾难中身亡?”在等拉里重新戴上眼镜以后,舰长继续问道,“他仍然是剩余殖民者们的领导者,并且组织你们去到新发电厂求生。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他身亡的原因是什么,其他人的身上又都发生了什么事,拉里?三年以前向我们发报的人是你吗?”
        魔怔和无力从PTSD症状中恢复过来的征兆有如阴云一般在拉里的脸上逐渐密布。他又一次双手掩面,颤抖如筛糠,勉勉强强地说出下面的话:
        “我们……只是想活……我们……想回地球……那时候我们还有五十个人,那时我们还有五十个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舰长的声音也随之愈加急迫:“其他人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拉里,快说!”
        出于医生的本能让我打断了他的质询。
        “我看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我指指手腕上的时计——从苏醒着的航程直到现在,我们都约定俗成地使用地球时间作为标准。
        也许是因为时间已经迫近地球的午夜,而从准备切入火星轨道,到“夸父”号的爆炸危机,再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个小时,队员们需要休息;也许是因为清楚以拉里现在的状态也很难问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吴舰长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吧。”他说,“休整一晚。明天早上六点再行集合。”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拉里身上。后者坐得一动不动,低着头,宛如一座雕塑。
        “给拉里先生准备食物和水,今晚他留在这里。”吴舰长环视除一扇门外再无其它出入口的房间,低声下达了今天的最后一道命令。
        殖民地的通讯站内有自己的一套维生系统,附带居住空间和给养储备库。虽然“主教”将他的火星朝圣定为有来无回的旅途,自己而今也埋骨异星,整个通讯站似乎仍然被设计成极危情况下能容纳十人固守待援的最后避难所。它的备用发电机照常运转,仍能为拉里开来的火星车充电。我们今晚于是乐得方便,就“下榻”在这里的宿舍。
        “……要我说,还有什么好研究的——就是那个叫拉里的,肯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吴舰长半开玩笑地问。终于脱下太空服,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气氛也跟着放松下来。我们围坐在小食堂的桌前,仿佛准备开一场座谈会。
        “你就别装蒜啦,头儿!”迈克尔大声说,“搞不好就是他杀了其他人。要不然,就是和其他还活着的人一起串通好了,想埋伏我们,趁机抢走我们的飞船!”
        “如果想那么做,那他们早该做了。”吴舰长道,“另外,如果是杀戮让拉里先生成为殖民地唯一的幸存者……看他那体格,很难想象他要如何做到。”
        “人不可貌相啊头儿,况且谁知道在这么小搓搓的地方人要是发起疯来会变成什么样。要说这个曼哈可是专家——诶我说对吧,大个儿?”
        五年以前,一艘满载难民的客船在太平洋上的垃圾浮岛搁浅被困。由于很晚才收到消息加上难以定位,曼哈所在的搜救队很久才找到船的踪迹。时间已经过去了数月,早已被困苦环境折磨到几近崩溃的人们做出了愈加疯狂的举动,两千人中只有四十人幸存,并且都必须终生在精神病院接受监管。上船后目睹的许多细节,即使和我们熟了,曼哈从来不愿提起。
        迈克尔的话引得一阵沉默。艾丽西亚已经报告,称所有殖民地的监控视频记录都已经被抹去——是在三年前“主教”下令移居发电厂的同时做的,而与发电厂的联系仍不能建立,发生在殖民者们身上的事情,很多仍然成谜。
        我们又谈了一些关于明天搜索行动的安排,便决定先去休息。一种奇异的心焦驱使下,我到控制室里,透过摄像头观察了暂时被关禁闭的拉里——也许是因为迈克尔说过的话吧,此刻他一动不动的身形,还有那没有表情的脸,竟让我一时觉得诡异莫名。而当他在同时将目光转向摄像头这边的瞬间,更是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涌上心间。他随即移开了视线,那种感觉的消失又让我觉得自己吓自己。
        “怎么可能呢……”我对自己说着,看向窗外已经是黑夜的火星。
        从这里可以俯瞰废弃的殖民地。一想到那么多的辛苦付诸东流,而曾经渴望来到此地寻找新生活的人们生死未卜(这是乐观的想法),我就止不住地感到有些难受。疲劳感在这时袭来,近乎从记忆里浮现成真实,摇篮曲似的乐音就开始在我耳边回荡。那是久久未曾唱起过的歌谣,那是在……
        隔着厚实的玻璃,我的双眼又再一次睁大。
        殖民地那失去穹顶保护的街道上不再是空荡如也的——非常地缓慢,犹如粘滞,但那里的确,正出现了一些看不清楚轮廓的东西。
        它们,好像在爬行……


        IP属地:上海本楼含有高级字体4楼2022-06-12 18:24
        回复
          围观猫猫的新坑,加油。


          IP属地:山西5楼2022-06-13 22:09
          回复
            前排蹲坑,催更


            IP属地:江苏7楼2022-06-16 11:05
            回复
              😊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2-08-27 13:49
              回复
                我个人认为人物描写,环境渲染,气氛烘托,心理活动,以及一些类比比喻的手法技巧,能够让读者在大脑里产生画面感。
                文字阅读有着天然的弊端,他不具备影视画面的直接刺激,也没有有声小说的那种情绪氛围。但人类比之其他动物,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是人类拥有想象力。
                我们读一篇故事,脑中就会浮现出一个个画面,真的很神奇。而这些需要人物的代入,世界观的代入,场景的带入,那么描写是必不可少的。


                IP属地:北京9楼2022-08-30 18:1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