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央...江央...”
浑身一个战栗,傅承睁开了眼,云层反射着太阳的光,白得耀目。他颤抖着手指擦去脸上的冷汗,冷汗,浑身都是汗水,却还是冷。
有如浸泡冰川的冷。
他眯着眼睛,拉下了旁边飞机窗户上的遮光板,顿时暗下来的一片区域,当他莫名感到放松了许多,就连呼吸都能喘得上气了。浑身都疼痛也没那么刺骨,仿佛活着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忘了。
似乎是几年前吧...还是...从离开他开始?
“江央江央!”
人还没出现,声音倒是第一个钻进江央耳朵里。他侧目看向门口,心中默念着:“3、2、1。”
班级门口跳出来的人,身后的夕阳给他周身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连发丝都在阳光下渗出金色的光辉。如往常那样的笑容,眼睛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星星。
“江央江央,我今天一个三分直接给我们队的分扳回来了!你都没见对面那大猩猩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简直太解气了。”
傅承一个麻溜的便坐到了他旁边,从包里掏出水瓶在灌水,浑身的汗迹和白色球衣上不知道让谁蹭上的黑手印,叫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见江央没搭理他,傅承用肘怼了怼他的胳膊,沾沾自喜道:“怎么样,帅不帅?”
“嗯。”
“得了吧你,下回一定要去看我打球啊,可不能耍赖了。”傅承翘起一边嘴角,恰好露出那颗小虎牙。
江央推了推眼镜,又拿起笔继续做着试卷。
傅承撇撇嘴,道:“那我睡了哈,老师来了叫我。”
江央没有理他。
过了好一会,身边隐隐约约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江央才停了笔,悄悄转头看他。长长睫毛在眼下留出阴影,其余部分则躲在胳膊中,只瞧见眼周的金色绒毛。
忍不住,让人想去摸摸。
谁料傅承竟忽地睁开了眼,把下巴搁在胳膊上,自下而上看着江央,“看吧,你还是忍不住想理我。”
他突然的动作令江央有些措手不及,眼神想要收回也来不及了,只好楞楞地和他对视。
毛茸茸的黑发,毛茸茸的脸,好像...
像只小狗...
江央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也吓了自己一跳。
“咳。”江央手掩嘴唇轻咳一声,便不看他了。
傅承还想说些什么,奈何上课铃声闯了进来,只好讪讪趴在桌上,用视线描摹江央的每寸轮廓。
一闭上眼,出现的全都是他。
以前的傅承是廉价的,莽撞的,随便一个举动都轻而易举透露出他贫穷的浅薄。而如今他回来了,变得沉稳敏锐。
为的,是江央四年前那句“我等你回来”。
傅承摁亮屏幕,壁纸是很久之前偷拍的江央。点开信息那个图标,看到最后还是以自己大段的废话结尾,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手指向上滑了两三下,才翻到了江央唯一一条短信:我在机场等你,当面说。
还是这么冷漠。
傅承轻笑,微小的动作却牵动了肋间锥心的疼,笑容顿时卡在了脸上。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身上的不适,傅承关了手机,屏幕上隐隐映出他的脸。
灰白的脸,两颊凹进去,嘴唇也是骇人的灰白色,曾经明朗的笑容,如今看来,只剩有点诡异的行尸走肉。
希望别吓到你。
手背蹭过唇角,后紧贴在薄唇上。
江央他,曾在那里留过一个浅浅的吻。
苍白得不像活人的脸上带着半分笑意,发丝贴在汗津津的额头,倒像个不知出自谁手的艺术品。
舱门缓缓开启,站在第一个的便是傅承,他只掂了一个包,还是当年去国外时带过去的破包,如今和身上名贵西装做配,显得格格不入。
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人群中格外夺目,可脚下的步履却蹒跚维艰,俨然是拖着两条非常人的腿在艰难行走。
而手上从来不敢停了动作,从墙壁,栏杆,玻璃...只要是能支起他身体的东西,他一刻都不能放手。否则不留神跌在地上,再想要站起来可要费好一番功夫。
他不想让江央多等。
总算挪到了接机厅,他踮起脚都怎么也看不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影。
可身上的不适越来越强烈,他不得不挪去一个座椅旁,手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才让这具身体颤抖着坐下。
是不是...忘记了飞机的时间。
傅承犹豫很久,哪里都不见江央的身影,才决定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三声,就接通了,可那头却没有人说话,傅承不禁提起一口气,还没想好用怎样的语气与他说话,只好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他。
“江央?”
“嗯。”
“你...在哪?”
“外面的咖啡店。”
“...好,你等我。”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冷漠,好像对一个陌生人进行不得不做的工作。傅承眼底暗了暗,还是艰难站了起来,向外看去。
离他不远处的玻璃门后有个人影,挂断了电话,透过玻璃注视着硬撑着起身的傅承。由于角度问题,傅承很难看到这里。
这个人...他认得吗?
行动迟缓像个耄耋老人,忍不住的微表情将身上的难受表现无遗。西装,明明尺寸都是合身的,但他怎么就觉得那件衣服别扭的让人难受,好像一个枷锁拴住了他自由的灵魂。
那张脸,也不是曾经他认识的样子。唯一他认得的,竟然只是他拎着的一只破包。
骨骼。
好像一具骨骼向他迈步。
那个人定定地看着傅承,竟忘记了离开。傅承抬眼的一瞬间正巧透过玻璃与他视线相撞。
那双眼睛很熟悉,傅承怔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