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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月峰归来，仍惦念相暨伤情，舍日常经课外未在要他随侍身侧，并非不疑别有隐情，只是不愿深究。假抄经之名留人在寺，自往写字崖来观景，素好山水之作，于今在五台山，方知造物鬼斧神工，非凡人笔触可摹一二，饶是黄公八大，亦表其神而难得。系马道旁，崖下缘石阶而走，寻登峰之径。】

诶——（葱指纤纤，朝他一点。）这位郎君，您能过来一下么？
（独个儿坐在石阶上，水碧色的裙角卷起来一点儿，远眺去，尽是山上的好风光，可半点没心情。娥眉稍蹙，越有风吹来，分明是柔而热的，却越惹得心里恼火。不经意偏首，耳下一点莲花坠也跟着晃；却见位青衫小君子，生的也怪俊俏，索性逗他一逗。）

【这是我难得的独处时光，叫人前所未有的惬意，仿佛是一日课业做罢也不能比拟。可见我平日里又是何等的委屈。更委屈处又在这委屈不可说里。攀折山间一支柳，在疏落的林荫下闲庭信步，亦在脑海里勾勒这山水设色该当如何留驻于绢本之上，以图来日回味。】
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么指教？
【应声望去，窥出她多是保养得宜，却在言语间露出久违的轻佻，此间并无旁人，端与谁看？】

（陈氏本属汉军旗，从来也穿不惯旗装，都是拣最轻便的一身儿，也最漂亮，正似碧裙外月白遮罩斜落半片，露出藏在内里，绣在面上的一只月季——看起来格格不入，却又实在扎眼，是被拆了线又重新绣上去的，那儿衬的，原是一棵竹。）
（确然清淡，但不配我。）
指教嘛，谈不上。（君子前至，适才抬首，正正经经地，迎上他目光。）只不过是有一事，想请郎君帮忙。
（继而又偏首，目光落于左侧足踝。）我一时不慎，登山时扭伤了脚，半点儿也走不得，若再不回去，恐家里人也着急。

【这荒山野岭的，叫我怎么把人撂下只顾自己游山玩水。我诚然还有几分的担当，真让我不由得想要夸一夸自己。】
这……我的马系在山下，这还有几步山路，
【手负身后，却可惜我难得的闲暇与独处的时光，又这样化为滹沱河的水蜿蜒而去，连头也不肯回。】
小娘子若不嫌弃，且叫我扶上一程？
【手指卷出腰间汗巾，渗出一点似有若无的沉香气。】

（足踝确实通红一片，我说得诚然也不假，若非如此，又怎会坐在这恼人的石阶上？只恰巧天公也作美，送我与消遣——）
（说话是柔柔弱弱的，调转几番，一双眼却仍落在他面上。这小郎君惯是知情识趣，且不论是不是有意真叫他帮这个忙，至少回去这一路上，也不是寸步难行，无事可做。男女有别是礼法，我不在意，可旁人也不见得。掌心虚虚落在他手背汗巾之上，隔着一层，指头点在男人腕间。）
有劳郎君啦，（粲然一笑，慢慢站起来，步步往石阶下挪去。）若非今日碰见您来，只怕我仍要在这儿坐上个把时辰也未可知的。——呀，说起来，不会扰您赏景了罢？

【话中有风情，是我平日听不到的，话音里难掩岁月留声，却越发衬得眼前人保养得宜，哪怕是隔着这层薄如蝉翼的汗巾，也叫人心神飏荡，便不可惜这蜿蜒而去不肯回头的闲暇了。】
景色千年如一，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况我奉父母来此，尚要盘桓一段时日，有的是时间。
【石阶并不平坦，与她同行间仍要留心，免做伤上加伤。亦在她一行一跛，若即若离间将手臂不由拖得更稳当了一些。】
也谈不上有劳，这里坐佛万千，用佛家话讲，万事皆是缘。

哦？
（轻挑一挑眉，大概已知道这位清雅的小主子是何来路，圣驾亲临五台山，几乎大半个紫禁城与京城的妃子娘娘和宗嗣同往，虽说平常香客仍是来往烧香拜佛，可又有谁，真敢与天子分一处居？）
这可是巧，我几位哥哥亦同贵人居往五台山，也顺带将我捎来听经礼佛，去去祟气。可惜——此处怪道佛门清净，不然倒是可以请小郎君喝两杯酒，以表谢意。
（昔年被父亲送往寺庵静修，实则是不许我再生事，生生听却近两年的佛经心成，又哪里真谈得上尊敬，自然，嘴上也怪无遮拦。）
没成想，你也信佛。（不知不觉间，一截腕儿往他掌中挨得更实，汗巾也若无物。）竟也知道什么是佛法大成么？
（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不蕴苦楚、不辩喜怒、心怀慈悲，不近……女色。在下一级石阶时，忽地矮身而下，似伤更重。）呀！
（余光一道影，自也跟着动，是他弯腰来询，转首过去，正四目相对，煞时间没了声响，只脸上仍是笑着的，更添几分悦色，又似无辜而发问。）
小郎君，你耳朵红了。

【闻她来意料无差，京中泰半亲贵随驾，多半是哪家女眷。此刻敢露轻佻之色，盖因无人识我，若真见得她家主人翁，这口酒怕也没那么好喝。是而我不想知道，也不必搅一回这佛门清净。】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于此间道路不熟，也只能送你至碧山寺。
【显通寺处，必不可去，也不愿今日之事再有第三人知晓。偏这几步山路，上山不觉长，下山不觉短，却也不嫌它长。】
于我有益者，我便信，于我不益者，我便不信。
【今日所见，是平日所不见，闲谈间已遥可见系马之处，却不提防她猝然一倒，弯腰去扶时恰是四目相对，我省得眼前非是一盏省油的灯，但偏偏我家中却不吝那几升几合的灯油。】
若是不红，岂不是冒犯了佛门清修的圣地。
【搀扶间所隔汗巾已如无物，难免肌肤相触，那于我所不益者，便只有不信了。】

送到碧山寺就够啦，（很快又若无其事般，轻点下颌。）我就住在那儿，你倘送我到别处庙里，我还很惶恐呢。
（有的话点到即止，我并不吝将自己姓甚名谁，居于何处告知旁人，甚至也称得上是稀松平常。然这位小郎君颠来绕去，嘴严实得紧，是端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来压我，有的话自也不必点破，不然反倒失了兴味。）
郎君说自己耳朵不红，是冒犯佛门，可你若红，也算不算得是冒犯了我？
（通往峰崖下的路也并不长，皆因我足踝有伤，又故意寻乐处消遣，适才耽搁至此时。越往下张望，方见马匹缰绳之影，摇了摇头。）只惜这路并不很长，不可得见您清静六根的模样了。